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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陰風老怪

可是,宮裝麗人身法飄忽如風,猶如飛絮一團,業已隨風向滇池大俠飄去。
    此時陣式已然發動,但見人影閃動,交叉飛舞,指風掌勁,參雜在閃閃寒芒中飛射,一波一波湧過來,聲勢甚是駭人。
    宮裝麗人心頭一懍,輕敵之念立刻減去了幾分,此刻才領略到士別三日便須刮目相看的道理,暗忖:六君子的武功果比以前進步多了,倒得小心應付呢。
    此時六爻陣的威力已愈來愈強,宮裝麗人仗著她輕功美妙,步法神奇,暫時還能應付。
    適才狠鬥宮裝麗人的杜君平,並非真的杜君平,他見六君子現身後,便知危機已然過去,當下強提著一口真氣,疾步向谷外行去,他因身負重傷,極須尋一個僻靜地方療傷,還幸一路均無人攔阻截擊。信步在亂山中奔了一程,自知難再支持,不覺頹然一歎,隨在一塊石上坐下。默運全功,察看了一番傷勢,已然發覺宮裝麗人所用,乃是一種極其歹毒的陰功,自己為了假扮杜君平,竟未把藥囊帶上,只有隨身所帶的幾顆普通丹藥,當下摸出了兩顆吞下,竟欲先行把傷勢穩住再說。
    詎料,吃下丹藥不久,突然腹內大感不適,竟已無法再提真氣,這一驚非同小可,暗叫道:「不好,這是一種什麼功夫,怎的如此厲害?」
    一個練武之人,只要真氣不散,任是再厲害的傷勢,亦可緩緩自療,一旦真氣渙散,那就非得借用旁人之力,或者是藥物來治療了。
    就在這時,一條倩影循著山路,迎面飛奔前來,他身負重傷,耳力已然失聰,等到發覺有人前來,藏躲已是不及。
    來人遠遠便發現了他,高聲道:「是杜兄嗎?」
    他聽那口音十分熟悉,卻想不起是誰,來人行走極快,晃眼已到前面,卻是一位極其秀麗的青衫女子,見他步履蹌踉不穩,一把將他手臂抓住,柔聲道:「杜兄,你傷得根重嗎?」
    他喘息著道:「還好。」頓了頓復又道:「請恕在下眼拙,姑娘你是誰?」
    青衣女子愕然道:「小妹厲若花,你連我都不認識了。」
    假杜君平點了點頭道:「姑娘好像救過在下一次性命,那是在下誤中蠍娘子暗器之時。」
    厲若花滿面憂容地道:「你提那些事幹什麼,咱們還是早些尋個地方療傷吧。」
    假杜君平想了想道:「姑娘如若有意幫助在下,就煩你去旅店替我把藥囊取來。」
    厲若花搖頭道:「這樣不妥,我先把你帶到我住的地方,然後派人去取藥。」
    假杜君平輕喟一聲道:「你的住處離這有多遠?看來在下是無法步行前去了。」
    厲若花大吃一驚道:「這般說來,你連真氣都無法提聚了?」
    假杜君平黯然一歎道:「暫時是如此,只要藥囊取到,再重的傷勢也不妨。」
    厲若花想了想道:「小妹住所離此不過七八里的路程,我背你去吧。」
    假杜君平乃是久已成名人物,怎肯讓一位年輕姑娘背著,當下苦笑搖頭道:「這怎麼行?」
    厲若花心裡一急,疾步上前扶住,順手點了他的睡穴,就勢背起,放腿疾奔。
    再說阮玲姐妹自假杜君平露面後,心裡稍安,急忙退下,先行各處察看了一番,只見各處布下的哨卡,大部份都已死傷殉難,只是不見公孫喬。
    這些死傷之人,有的久隨谷主,有的是自幼收容的孤兒棄嬰,眼看她們俱遭橫死,止不住流下淚來,王珍悲慟地叫道:「元兇就是她一人,有天我要把她碎屍萬段。」
    阮玲強忍悲痛道:「徒悲無益,你快去尋公孫喬,我得去墓陵看看,怕的是薛姑婆獨力難支。」說罷放腿向墓陵奔去,遠遠便見薛姑婆白髮飄飛,正自與一位黃衫老者,打得難分難解。
    另一處是一位黑袍老者,獨對梅蘭竹菊四女,此老掌力渾厚,招招有如巨斧開山,勇猛已極,但四女身法輕靈,步法飄忽,黑袍老者空自暴怒如雷,竟無法把四女奈何,而四女也只能暫時將他困住。
    阮玲心細如髮,且不管鬥場之事,飄身向墓陵奔去,只見墓前一排立了五位本谷門下,有一二人已然帶傷,當下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舉步進墓前,輕聲問道:「可有人侵入墓內。」
    為首女子恭敬答道:「還幸沒有人攻到墓前。」
    阮玲點頭道:「很好,你們小心守著,我去助薛姑婆。」轉身又向鬥場行去。
    這時薛姑婆與黃衫老者已然漸漸分出勝負,那黃衫老者雖然武功高強,但薛姑婆佔了兵刃的便宜,拐沉力猛,運轉如飛,致令黃衫老者有許多招式施展不開。
    阮玲緩緩行近,徐徐言道:「本谷向來不問江湖之事,前輩何苦聽人指使,前來進犯。」
    見他沒有開聲,復又道:「前輩如再不住手,等會可要自討沒趣。」
    黃衫老者與黑袍老者乃是同道前來,原沒把這些年輕女娃放在眼裡,此刻遭逢勁敵,才知事情並不簡單。
    高手過招,生死只需毫釐之間,他這一分神,已予薛姑婆可乘之機,呼呼一連三招,把他迫退丈餘。
    阮玲突然高聲喝道:「住手。」
    薛姑婆收住攻勢道:「老身已然取得先機,何故喊停?」
    阮玲輕喟一聲道:「他亦是情非得已,由他去吧。」
    黃衫老者自知難以討好,扭頭看了黑袍老者一眼,只見他發須亂張,一臉怒容,仍在與四女拚搏,當下沉聲喝道:「住手。」
    黑袍老者本就難以下台,聞聲把掌一收,退了下來。
    黃衫老者鐵青著臉道:「後援未到,看來憑咱們二人是難以進入墓陵了。」
    黑袍老者冷冷道:「你可曾想到本盟戒律?」
    黃衫老者點頭輕喟一聲道:「非是我等不盡力,面是事實難於得手。」
    驀地暗影傳來一個沉渾的嗓音插言道:「尊駕總算見機得早。」
    二老齊吃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位銀面白髮老者,緩緩叢林中行了出來。黑袍老者於華山截擊杜君平之時,曾經遇見此人,自知不敵,沉哼一聲道:「咱們走吧。」
    兩人雙雙扭轉身形,疾奔而去。
    薛姑婆望著銀面人冷笑道:「只會裝神扮鬼嚇唬人,算什麼英雄。」
    銀面老者知她心裡不大舒服,當下哈哈笑道:「老朽微末之技,怎及得薛姑婆絕倫超群,自然只好裝神扮鬼,嚇唬他們了。」
    阮玲舉步行近銀面老者,悄聲問道:「如何?」
    銀面老者點點頭道:「大功已將告成,天明以前,幾位都將潛離本谷,姑娘不妨再敷衍些時。」
    阮玲又道:「如若她果有真意接掌本谷,又待如何?」
    銀面老者笑道:「此人野心勃勃,區區一派掌門人豈在她眼裡。何況她此刻也無暇顧及。」
    阮玲點了點頭,放步向亭閣前奔去,此刻她心情寬暢,再不懼有人強進墓陵了,趕到亭閣前舉門一看,但人影如飛,掌風拳影,一片呼嘯之聲,雙方打得十分激烈。
    宮裝麗人既無法衝出陣外,而六君子一時片刻也無法將她奈何。
    阮玲沉吟有頃,突然高叫道:「快請住手,不要再打了。」
    六君子原就無意與宮裝麗人作生死之鬥,聞聲把陣一撤,都停下下來。
    宮裝麗人一臉怒容,望著阮玲問道:「他們是你約來助拳的嗎?」
    阮玲搖頭道:「晚輩與他們素不相識。」
    宮裝麗人哼了一聲,目光落到萬里孤行客奚容臉上道:「六爻陣不過如此,並未能把本座奈何。」
    奚容哈哈笑道:「可是你也沒佔便宜。」目光四下一掃,突見杜君平不在場,不禁怒喝道:「杜公子哪裡去了?」
    宮裝麗人所帶的女婢同聲道:「他已奔出谷去了。」
    奚容吃了一驚道:「他身負重傷,豈能容他獨自亂跑,咱們快追。」
    當先飛步往谷外奔去。奚容一經行動,餘人也跟著一齊奔出谷去。
    宮裝麗人冷哂道:「簡直是一群瘋子。」
    阮玲從旁插言道:「師叔夜來辛苦,請裡面歇息吧。」
    宮裝麗人冷冷道:「不用了,領我到墓陵去。」
    阮玲見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天也快亮了,遂躬身答道:「晚輩遵命。」轉身往墓陵行去。
    宮裝麗人領著八個勁裝女郎,緊跟在她身後,一行人到達墓陵之前,只見梅蘭竹菊四婢,仗劍站立墓前,四婢見阮玲領著宮裝麗人來到,臉上頓現惶恐之容。
    阮玲徐徐吩咐道:「梅香姐,煩你把墓門打開,師叔要拜奠谷主遺體。」
    梅香略一遲疑,終於上前把墓陵門開了,側身閃到一旁,讓出道來。
    阮玲舉步前行道:「晚輩為師叔開路。」
    宮裝麗人生性多疑,阮玲為她開路,正中下懷,緩緩邁步跟了上去。
    這座墓陵與普通一般古陵的建築,差不多少,並無特別之處。
    阮玲把宮裝麗人領至靈柩之前,側身一讓道:「這就是谷主的靈柩了。」
    宮裝麗人於進入之時,早把陵內情況,仔細察看了一遍,並未發現有何可疑之處,現見師姐的遺體。就在眼前,不得不做作一番,當下悲聲襝衽道:「你我姐妹已然多年不見,不想師姐竟已撒手西歸,令小妹好不痛心。」表示她不是全無感情之人,也滴下幾滴淚來。
    阮玲一旁勸道:「師叔且請節哀,咱們前面去吧。」
    宮裝麗人點了點頭,她此來目的,主要是察看師姐是不是真的死去,再則便是看有什麼人物藏在谷內。現見師姐果已死去,同時谷主隨身攜帶,寸步不離掌門人信物,亦已在阮玲手中出現,證明她確是死了,當下點了點頭,當先行出陵外。
    阮玲緊隨在她身後,試探著問道:「師叔聽何人所進讒言,誤信本谷窩藏匪類?」
    宮裝麗人冷哼一聲道:「那姓杜的小子便是明證,還能錯得了嗎?」
    阮玲接道:「杜兄弟乃是杜伯伯之子,想當年杜伯伯在日,與師父和師叔俱是志同道合之人,是以師父才特准他前來本谷,不然晚輩天膽也不敢如此胡為。」
    宮裝麗人冷冷哼一聲道:「不用提那死鬼了,提起他我就有氣。」
    阮玲年事稍長,對往事記憶猶新,探悉杜飛卿與師父和師叔之間的一段微妙關係,立即住口不言。
    宮裝麗人復又道:「你今已執掌了本派門戶,一切望你好自為之,不可聽信外人之言,胡作非為,師叔事成之日,亦即本派光大之時。」
    阮玲躬身道:「晚輩謹遵師叔訓誨。」
    宮裝麗人微微頷首,揚長行出谷去。
    阮玲目睹宮裝麗人率領之人,俱都退出谷外,不禁深深吁了一口氣。這一晚的工夫,在她來說,幾乎比一年還要來得長久。
    回到廳內,薛姑婆與王珍已然候在那裡,阮玲劈頭便問道:「公孫大叔的傷勢如何?」
    王珍答道:「還好,服下百花仙露後,已然不礙事了。」跟著問阮玲道:「君平哥的大功已經告成了嗎?」
    阮玲坐下沉吁一口氣道:「想來已經告成了,詳情愚姐尚不大清楚。」
    薛姑婆插言道:「據皓首摩勒於老說,情形極為順利,只是目下還不能洩露。」
    王珍頗為意外地道:「誰是皓首摩勒?」
    薛姑婆道:「就是那位頭戴銀色面具的老人家,當年他時常來本谷走動,那時你還小,或許你不記得了。」
    王珍若有所悟地道:「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他。」
    阮玲打斷王珍的話頭道:「既已知道就不用多問了。」
    薛姑婆突然又道:「於老方才傳來令諭,老身與阮姑娘即刻便要出谷。」
    王珍急問道:「我要不要同去?」
    薛姑婆道:「你暫時與公孫喬呆在谷內,待孫喬傷勢痊癒,再另候差遣。」
    王珍噘著嘴不悅道:「真氣人,每次都讓我留在谷內,悶都把人悶死了。」
    阮玲沉臉說道:「珍妹怎的如此不明事體,你以為此番進入江湖為的是遊玩?」
    王珍素來敬畏這位師姐,她認起真來,便不敢再言語了。
    薛姑婆起身道:「事情甚是緊急,不能久呆了,這就走吧。」
    阮玲跟著起身叮囑了王珍幾句,二人匆匆行出谷去。
    再說杜君平自睡上石床後,一直在半昏迷狀態下,有時感到全身經脈怒張,似要爆裂,有時又感到身形輕飄飄的,直欲乘風飛去。
    他因事先已得到示意,在任何情形下,俱都緊咬牙關,竭力忍耐。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突感心頭積聚的一口悶氣,恍似被阻止的洪流,得到宣洩一般,只覺心頭一暢,人也突然清醒,不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把雙目睜開。
    只見白眉老和尚、紅臉老者,以及宮裝婦人,俱都滿臉疲憊之色,閉目盤坐,不言不語。
    杜君平乃是夙具慧根之人,見這情況,知道這幾天內,他們不知費了多少力量,為自己完成了此項功果。當下不敢驚攪,暗中運功一試,只覺百骸暢通。
    這時幾人似已調息完畢,紅臉老者首先睜開雙目,搖頭輕輕一歎。
    緊接宮裝婦人與白眉老和尚,也相繼睜開雙目。見杜君平愣愣坐著,微微一笑說,道:
    「不用發呆了,還不趕緊起來拜謝上人與伯伯成全之德。」
    白眉和尚口宣佛號道:「不用謝了,咱們還是早一步離開此地,免得又多生枝節。」
    紅臉老者點了點頭,隨對杜君平吩咐道:「九九會期之日,是否讓你露面,此刻尚無法決定。你先找地方呆上些時,等以後再說吧。」
    杜君平突然想起陰風老怪之約,遂道:「晚輩意欲趁此刻,去一趟金陵。」
    紅臉老者沉思有頃道:「去一趟金陵自無不可,但得把容貌改一改。」
    杜君平躬身道:「晚輩遵命。」
    宮裝婦人突然開言道:「記住,九九之前,務必來一趟飄香谷,切不可延誤。」
    紅臉老者起身道:「趁此刻天尚未明,咱們走吧。」
    幾人起身行出靈堂,紅臉老者又附著守門的青衣老者的耳朵,低低吩咐了一番,這才行出陵外。
    杜君平心中原有許多疑團,但見三老的面容,均極其凝重,且都急著離去,便不好開口了,匆匆把王珍為他準備好的服色換上,戴起假面幕,頃刻便成了一位年約五旬的老者,行出陵外,那位青衣老者,亦已戴上銀色面具候在外面,暗用傳音對杜君平道:「此刻飄香谷風雲瀰漫,已有不少邪魔侵入,你一路務必小心,盡量避免與他們動手。」
    杜君平只極不解,亦用傳音道:「既有邪魔侵入本谷,我等為何不去助阮姐姐一臂之力,光憑阮家姐妹二人,只怕難於應付呢。」
    銀面老人搖頭道:「不用了,你此刻尚不宜露面,況你那替身已然來到,萬不得已時,老朽自當出面。」
    杜君平知道一切事情,事前均經周密計劃,既不讓自己插手,多說也是白費,見紅臉老者與白眉和尚俱已離去,遂也展開飄香步法,疾往山下奔去。隱約之間,果見沿途不時有人影飄飛,只是他身法快速,旁人不易發現,輕而易舉地便脫離了山間,逕自取道金陵。
    再說那位假杜君平,被厲若花挾著,來到一處破廟之前。
    暗影中突然閃出幾個勁裝女子,輕喝道:「來人是誰?」
    厲若花道:「是我。」
    勁裝女子聞聽是宮主來到,一齊上前行禮道:「恭喜宮主獨建此項大功。」
    厲若花把臉一沉道:「不用胡說,把他背回去好生安置。」
    接著又道:「不可聲張。」
    這批女子俱是她的隨身侍婢,見宮主正顏厲色,便不敢言語了,厲若花復又吩咐道:
    「荷香,立刻趕去市集招商客寓,把杜相公的藥囊取來,越快越好。」
    吩咐已畢,這才步入廟內,這廟乃是天地盟燕趙分壇的行壇所在。除了厲若花所帶侍婢外,有許多分壇之人,不過大部份俱已分派出去,只有這些女婢留守。
    厲若花進入庫內,見裡面冷冷清清,遂問道:「山主哪裡去了?」
    女婢回道:「山主出去了,他老人家留下話,如若小姐回來後,不要再出去了。」
    厲若花又問道:「他可曾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女婢回答道:「大概不久就要回轉了。」
    厲若花揮手道:「吩咐下去,著她們小心戒備,面生之人,一律擋駕。」
    女婢答應著退了下去。厲若花深吁一口氣,行至榻前,伸手拍活了杜君平的穴道。
    杜君平睜眼一看,已然置身破廟之中,當下徐徐坐起道:「多謝姑娘施救,還望差人替我把藥囊取來。」
    厲若花微微一笑道:「不用操心,我已著人去了,不久便可回轉。」
    杜君平暗中一提真氣,驀覺胸間一陣劇疼,鮮血直湧上來,迫使他趕緊將功散去,倏然一歎。
    厲若花見他面色突然大變,不禁吃了一驚,急問道:「你怎麼啦?」
    杜君平喟然一聲,搖了搖頭道:「我不該妄用真氣。」
    厲若花捱著榻沿坐下,柔聲安慰道:「你不用著急,我爹不久便可回來,他老人家一定有辦法為你療治傷勢。」
    杜君平搖頭道:「不用了,只須藥囊取到,在下便有辦法治療。」接著又一聲慨歎道:
    「這婆娘果真厲害,還幸是我,若換了旁人,不死也得落個終身殘疾。」
    厲若花點了點頭,復又用埋怨口吻說道:「你這人也真是,明知自己內力不及她深厚,何苦強自出頭。」
    杜君平唉歎道:「你哪知這事內情,我若不出面,此後果更不堪想像。」
    厲若花冷笑道:「大不了把飄香谷主的遺體毀了,難道還會有什麼更可怕的事?」
    說到這裡,她似突然想起一事,復又道:「阮玲曾對我說,你在謝谷主墓後之內閉關練功,可有此事?」
    杜君平心頭一震,忙道:「不錯,在下本有這個打算,後因情況變化,便不敢貿然閉關了。」
    厲若花長吁一口氣道:「幸虧有這改變,不然真個是危險極了。」
    此時荷香已替杜君平把藥囊取到,杜君平趕緊接過,先行取出一顆丹藥吞下。跟著又倒出一些藥末在掌中,抬頭對荷香道:「煩姑娘倒點水給我。」
    荷香應聲替他斟上一盞白開水,杜君平接過迅速把藥末吞下,隨即閉目調息,再不言語。
    厲若花把杜君平弄來之後,心中則以憂喜參半,矛盾萬分,她知此人乃是天地盟鬼頭令判下追緝之人,爹爹現掌燕趙分壇,即令爹爹不管,仍難保消息不外洩,如傳入天地盟的耳內,爹爹可是大大地不利。
    正當她心中忐忑難安之際,荷香悄悄行入稟道:「東主已經回來了。」
    厲若花暗吃一驚,急把門掩上,吩咐荷香道:「你守在這裡,不要走動,我出去看看。」
    跨步行出門外,堪堪走到大殿,厲陰平率領了一批屬下已然到了大門之前,厲若花搶前兩步喊了聲爹
    突然瞥見他面色鐵青,一片怒容,竟嚇得把下面的話噎住。
    厲陰平大步行人殿內坐下,隨即吩咐道:「與我傳下去,限一日之內,務必把姓杜的小子找到。」
    殿下哄答一聲,立有數人快步行出殿去。
    厲若花暗吃一驚,試探著問道:「爹,究竟出了什麼事情?竟然如此著急。」
    厲陰平怒氣沖沖道:「仍是那小子的事情。」
    厲若花呆了一呆,又道:「她既要咱們撤出,便該沒有咱們的事了。」
    厲陰平哼了一聲道:「咱們的人雖已撤出飄香谷,可是谷外仍是咱們的界地,如何能辭其咎?可恨她竟請出龍紋令牌威迫為父……」長歎一聲,住口不言。
    厲若花知他說的是宮裝麗人,想了想道:「她為何一再與姓杜的作對,不知尋到姓杜的後又將對他如何?」
    厲陰平搖頭道:「管她呢,咱們只是奉命行事,把姓杜的找到交給她,便沒有咱們的事了。」
    厲若花突然道:「爹,我真不明白,爹爹在武林中,聲名何等赫耀,武林各派,誰不對咱們禮讓三分,為何要投入天地盟做什麼副盟,如今事事都得聽命於人,實在太不合算了。」
    厲陰平把臉一沉喝道:「女孩子懂得什麼,以後不准你亂說。」
    厲若花哪知老父此刻的心情,聽了老父的斥責之言,不禁把嘴一噘,低頭不再作聲,心裡暗暗盤算,如何設法把老父說動,使他脫離天地盟才好。
    厲陰平平生只得此女,愛逾掌上明珠,眼看愛女已漸長成,表面雖沒明說,暗中早已留意擇婿之事,只是他眼界甚高,平日所見少年,無一合他心意,自杜君平、李俊才、王宗漢投入鏢局,便有意於三人中選擇一人。
    嗣後發覺三人均屬敵方之人,便打消了此念,無奈厲若花與杜君平特別投緣,而厲陰平也覺這少年不錯,壞就壞在杜君平乃系天地盟指名緝捕之人,權衡輕重,不得不放棄此念。
    可是,厲若花情有獨鍾,自邂逅杜君平之後,竟一反常態,不僅一反過去放蕩刁蠻的作風,連衣著打扮也變得樸素起來。
    她原非放蕩淫娃,這一轉變無形中恢復了她端莊文靜本質,恍如一位極有教養的大家閨秀,知女莫若父,厲陰平冷眼觀察,心中雪亮。一面慶幸愛女有此改變,一面暗暗歎息,深知愛女此項願望決難達成。
    他雖有心屈從愛女之意,無奈事與願違,最感頭痛的是,杜君平始終把他認作邪魔外道,不屑與之交往。但厲陰平外號東魔,豈是好惹人物,既無法收為己用,便存下了非殺杜君平之心,認為只有如此,始可絕去愛女之望。
    父女二人各懷心事,相對沉默了一會,厲陰平必竟舐犢情深,唉聲一歎道:「花兒,你去歇息吧。為父還得出去巡視一番,事完咱們便可回山了。」
    厲若花搖了搖頭,突然仰起臉,緩緩地道:「爹,一個人為什麼一定要生兒育女?」
    厲陰平怔了怔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倘若絕了子嗣便是不孝。」
    厲若花目含淚光,淒涼地道:「如若子女不才,惹上殺身之禍,定然更為不孝了。」
    厲陰平隨口答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突然覺出不對,目光直盯著她道:「你怎麼忽然問起這些事來?」
    厲若花淹下淚來,啜泣著道:「請恕女兒不孝,我恐怕難以久侍膝下了。」
    厲陰平大吃一驚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快對爹說,爹決不會責備你。」
    厲若花嗚咽著道:「倘爹不能放過他,女兒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厲陰平聽她無頭無腦,說出這番話來,思忖再三,突然省悟,急道:「你見到他了?」
    厲若花點了點頭。
    厲陰平復又問道:「他現在哪裡?」
    厲若花正待開言,突然門外匆匆行進兩個人,一是玉面無常靳大鵬,一是黑煞姚康,俱是厲陰平得力屬下,對他行禮已畢,雙雙侍立一旁。
    厲陰平抬頭看了二人一眼道;「情況如何?」
    靳大鵬望了望厲若花一眼,欲言又止。
    厲陰平目中精芒一閃,沉聲道:「有什麼事快說吧,不用吞吞吐吐。」
    靳大鵬支支吾吾地道:「點子已然找到,只是……只是……」
    望了厲若花一眼,立即住口不言。
    厲陰乾霍地立起身來道:「他在哪裡?」
    黑煞姚康乾咳了兩聲,接道:「他已身負重傷,有人親見他已被宮主背回來。」
    厲陰平頗為意外地扭頭對厲若花喝道:「此事可真!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厲若花此刻突然堅強起來了,抬頭徐徐說道:「就在雲房之內,難道爹爹真的要把他解送天地盟?」
    厲陰嚴哼了一聲道:「我為天地盟的副盟,自然得聽命行事。」
    厲若花冷笑道:「爹爹雖然名義上是副盟主,可是這個副盟比起以前的山主來,可就差多了。」
    厲陰平兩眼一翻道:「胡說,難道現在爹爹就不是山主不成?」
    厲若花撇了撇嘴唇道:「現在的山主比以前就不同了,事事得聽人家的支使,人家叫咱們往東,咱們就不敢往西。」
    厲陰平大怒,他乃極其桀驁之人,當著屬下之面,被女兒一番搶白,大感惱怒,厲聲道:
    「你是越來越不像話,竟敢編排起為父來了。」
    厲若花幽幽一歎道:「女兒怎敢如此。我只覺爹爹雖尊為天地盟的副盟,實際除了咱們自己原有的叔伯外,天地盟的任何人咱們都無法支使。相反的,咱們還得戰戰兢兢,聽人支使,動不動要以盟規論罪,我真不知這是為什麼。」
    經厲若花這番言語,使厲陰平又想起在飄香谷內受辱之事,心中十分不樂。他此刻已然勢若騎虎,若要脫離,談何容易。
    厲若花見爹爹沉吟不語,復又道:「咱們何若一定要加盟於天地盟,任由人主宰。」
    厲陰平沉忖有頃道:「可是咱們也不能因這小子的事,無故得罪天地盟。」
    厲若花喟然一歎道:「女兒知道爹爹的心裡十分痛苦,我不希望爹爹此刻得罪天地盟。」
    厲陰平搖了搖頭道:「只怕不可能了。」
    厲若花急道:「為什麼?」
    厲陰平沉哼一聲道:「那婆娘屢次對為父無理,無非是試探為父的反應。為父縱橫江湖數十年,豈甘受一婆娘之辱……」略頓一頓又道:「為父已決定即日便回山,再不過問天地盟的事。」
    厲若花想不到爹爹轉變得這般快,一時倒怔住了,她知爹爹並不討厭杜君平,但因天地盟的令諭,他不得不遵從,現決定不管天地盟的事,自然也不再為難杜君平了。
    忍不住脫口道:「爹,你真好……」
    侍立一旁的玉面無常靳大鵬,黑煞姚康,彼此看了一眼,靳大鵬忍不住開言道:「啟嘉東主,此事還宜從長計議。」
    厲陰平雙目冷電似地對他一瞥道:「為什麼?」
    靳大鵬心頭一震,但仍抗聲道:「即令咱們要脫離天地盟,也不宜在此刻,更犯不著為這小子甘冒不韙。」
    厲陰平何嘗不知茲事體大,他一方面是暗中屈從愛女的心意,一方面也委實受不了宮裝麗人的窩囊氣,是以才決心孤注一擲。當下目視黑煞姚康道:「你的意思如何?」
    黑煞姚康徐徐道:「屬下認為加盟天地盟原就失策,但此刻已然勢如騎虎,公然與之決裂,卻也犯不著。至於姓杜的少年,咱們不如暗中釋放,這四下俱是本山之人,料不致洩露。」
    厲陰平點頭道:「此議大是有理,咱們就這麼辦。」話尚未說完,一個勁裝漢子,匆匆行了進來,躬身稟道:「天地盟上官使者求見山主。」
    厲陰平眉頭微皺道:「請他進來。」
    不多一會,上官延齡已隨著勁裝漢子行進廟來,拱手哈哈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又得勞動厲老的大駕了。」
    厲陰平冷冷道:「上官兄可是奉了金牌傳諭前來。」
    上官延齡不由一怔,旋即省悟,搖了搖頭道:「厲老不要取笑。」
    隨即面容一整道:「搜查杜氏遺孤之事,不知進行得怎樣了?」
    厲陰平冷漠地道,「不曾得到回報。」
    上官延齡又道:「副盟著兄弟向厲老傳言,燕趙分壇或有奸細混入,請厲老多加留意。」
    厲陰平哼了一聲道:「燕趙分壇俱是兄弟的多年屬下,決不致有心懷異志之人。」
    上宮廷齡道:「據說杜君平已為厲老的屬下藏匿,還望厲老嚴加查究,免增不必要的誤會。」
    厲陰平勃然色變道:「這消息從何得來?」
    上官延齡微微一笑道:「厲老不用生氣,兄弟只是奉命傳語,有無此事等會自可明白。」
    當下立起身來道:「兄弟不多打擾,就此告辭。」
    厲陰平滿面陰沉,冷冷道:「恕兄弟不送了。」
    上官延齡道:「豈敢,豈敢。」揚長行出殿去。
    厲陰平容他走遠,不由連連冷笑,顯然他內心十分激動。
    厲若花道:「此人前來難道就是專為傳達那一句話?」
    厲陰平冷哼一聲道:「他此來傳言,無異對咱們提出警告,說明咱們的一舉一動,均無法逃過天地盟的耳目。」
    厲若花面現憂容道:「咱們該怎辦?」
    厲陰平長歎一聲道:「都是你與為父惹來的麻煩。目下別無他法,可將他換服易容,藏於篷車之內,咱們即刻回山。」
    又對玉面無常吩咐道:「把咱們人都撤回來,準備起程回山。」
    玉面無常惶惑地道:「萬一天地盟追問,咱們如何交代?還望山主三思。」
    厲陰平霍地立起身來,沉聲道:「不用多說了,老夫自有道理。」
    玉面無常深悉山主的性格,不敢多問,緩緩退了下去,逕自各處傳諭去了。
    再說杜君平自服下藥散之後,便即閉目調息療傷,他根基深厚,又深道藥理,經過一番調息,藥力已然行開,傷勢頓時好了八成。他知危機已過,立即跳下榻來,行至門後,正待推門出去,門外已傳來厲陰平的聲音,遂把腳步停下,暗中把他父女所說的話聽得明明白白。
    他的職司,除了將身為餌,假冒杜君平外,還得相機拯救被天地盟脅迫之人。從他父女的對話中,得知東魔厲陰平,僅不過是被利用的外圍而已,並不能參與天地盟真正的機密。
    不由暗忖道:「由此看來,邊荒四怪也並非對方核心人物呢?」
    容得玉面無常等人行出後,他才緩緩踱出來,拱手哈哈笑道:「厲老此種明智之舉,在下心中甚是佩服。」
    此時厲陰平臉上表情甚是難看,內心的感受尤為複雜。他乃極其自負之人,想起九洲鏢行之事,可說完全壞在錦衣公子與杜君平兩個年青人之手。
    雖然因為愛女的關係,沒有接受天地盟的令諭,把受傷的杜君平交出,但也不願輕易將他放過,此刻見他行出,不自覺地重重哼了-聲。
    厲若花唯恐乃父盛怒之下,出手將他傷了,趕緊上前將杜君平攔住道:「你傷勢未痊,怎的亂跑。」暗中急使眼色,制止他說話,並暗對父呶呶嘴。
    杜君平輕輕將她拉開,直趨厲陰平身前道:「在事情尚未公開決裂前,厲老逕自把人撤走,難道不怕因此將天地盟觸怒嗎?」
    厲陰平沉哼一聲道:「這是我的事,不勞你垂問。」
    杜君平又道:「為今之計,厲老似乎不應與她公開決裂,一切還等到九九會期之後。」
    頓了頓,默然不語,復又道:「在下自信尚有能力衝出魔掌,她們縱然對厲老責怪,無非是一個防患不嚴之罪。倘若公開決裂,恐非貴派之福。在下言盡於此,告辭。」說完舉步向門外行去。
    厲若花從後趕上,急喊道:「杜兄弟,你能走。」
    厲陰平也沉喝一聲道:「與我回來。」
    杜君平停下腳步道:「姑娘救助之恩,在下必有還報,剛才所言之事,還望三思。」身形一掠,呼地射出了廟門,厲若花急喊道:「你不能走。」
    可是杜君平去勢如電,早已到了二三十丈外。
    厲陰平一臉鐵青,沉聲道:「不用喊了,由他去吧。」
    厲若花不禁悵然若失,一臉懊喪之容。
    厲陰平滿面陰沉,寒著臉道:「這畜生如此狂傲,有天為父總要讓他吃足苦頭。」
    只聽門外一人冷冷接腔道:「厲老放心,他絕對跑不了。」
    人影一閃,司徒景緩步行了進來。
    厲陰平暗吃一驚,臉上頓現不快之容,司徒景復又道:「副盟唯恐厲老屬下人手不足,特命上官兄與兄弟安排接應之人,周圍百里之內,俱已派有本盟之人,料他逃不出掌握,只是此人由廟內行出,還望厲老有所說明。」
    厲陰平雖是老奸巨滑之人,但自恃身份,怎肯對司徒景這類人物說謊抵賴,只重重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厲若花沒好氣地道:「他暗中潛入廟內,竊聽我父女談話,我們一時問不警覺,以致讓他跑了,難道這又有什麼不對?」
    司徒景冷冷一笑,道:「此事幸虧只落在兄弟眼裡,若是旁人,卻是大大地不便呢。」
    厲陰平揚聲厲笑道:「承情,承情。司徒兄的隆情高誼,厲某領受了。」
    司徒景乃是奉命而來,目的只是用話點破對方,見厲陰平臉上隱泛怒容,不敢過份露骨,哈哈一笑道:「豈敢,豈敢,厲老言重了。」拱手一禮,出廟揚長而去。
    厲陰平心中甚是惱怒,半晌方道:「好啊,她既對厲某來這一手,我倒要看看她怎生將我奈何。」
    厲若花一心記掛著杜君平的安危,但因老父正在盛怒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厲陰平霍地立起身來道:「走,即刻隨為父回山。」
    厲若花此刻已知事情十分嚴重,當下柔聲勸道:「爹,這樣不太好吧。」
    厲陰平怒氣沖沖道:「為父一生縱橫江湖,武林誰不對我敬重三分,這賤人如此作賤人,真真氣死我也。」
    厲若花復又勸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又不是盟主,何苦與她生這閒氣。」
    厲陰平此刻心中實是難受已極,他雖尊為四大副盟,可是除了加盟之日,曾見一次盟主之面外,從沒有再見過盟主之面,一切號令,或是差人,或是信鴿,也從不曾徵求過他的意見。今因屢受宮裝麗人閒氣,決心脫離。可是,他有自知之明,天地盟今非昔比,他若背叛,勢必招來奇禍。當下長歎一聲道:「為父何嘗不知,但情勢迫人,已然由不得咱們了。」
    此時,屬下的群雄已紛紛回來,厲陰平滿面陰沉,在大殿踱了幾匝,似是下了最大決心,霍地立定腳步,沉聲吩咐道:「查點人數,即刻上路。」
    部下哄答一聲,魚貫行出廟去。
    厲若花見情勢發展至此,不僅毫無喜悅,自覺隱隱似有一種不祥預兆,襲上心頭,暗暗歎息一聲。低頭跟在老父之後,行出廟去。
    再說杜君平連夜離開飄香谷,直奔金陵,這一路之上,因他已改換裝束,竟沒遇上麻煩,安然無事地抵達了石頭城。當晚找一個客寓住下。
    陰風老怪赫連仲與他相約之時,並不曾說明時間與約晤地址,只告訴了自己的住處。一問店家,才知赫連仲所居之所,是在寓城約有七八里地的一處山村。
    他因急於得知爹爹屍骨所在,翌晨一早便即按址尋去,費了半天工夫,才在山根找到了一處小村落,村前垂柳流水,十分幽靜,行至村口,卻不見人影,當下高聲問道:「村裡有人嗎?」
    但覺人影一閃,綠蔭中行出一個青衣童子,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問道:「尊客打聽誰?」
    杜君平賠笑道:「在下姓杜,應約前來拜訪赫連前輩。」他因有求於人,言語甚是謙敬。
    青衣童子搖搖頭道:「客官來得不巧,家主進城去了。」
    杜君平大失所望道:「不知何時回來。」
    青衣童子沉吟道:「難說得很,有時三五天,有時三月兩月,極難定准。」
    杜君平想了想道:「既是這樣,在下只有過幾天再來了,倘若赫連前輩回來時,請對他稟報一聲,就說在下來過了。」
    青衣童子沉忖有頃道:「客官現住哪裡?」
    杜君平道:「在下現任城內悅來客棧,在沒有見到赫連前輩之前,暫時不會離開。」
    青衣童子點頭道:「小的記住了,家主人不在家,恕我不便留客。」
    杜君平道:「算了,在下改天再來。」別了童子,轉身回城。
    午飯時,杜君平方在食廳中用膳,心中正思著如何才能找到陰風老怪,探問父親埋骨之地,突見一個貌相清的灰袍老者行近桌邊,低笑道:「兄台一人獨酌,不嫌寂莫嗎?」
    杜君平瞥了老者一眼道:「老丈如不嫌棄,何妨坐下共酌?」
    老者也不謙遜,一屁股就在杜君平對面坐下了。
    杜君平招手把堂倌叫來,替老者添了一付杯筷,老者也不謙讓,酒到杯乾,一連乾了幾杯,這才深歎一口氣道:「兄台如已吃飽,咱們另找個地方談談如何?」
    杜君平微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覺此貌雖然甚是衰弱,說話中氣倒十分充足,心裡不禁一動,推杯而起道:「在下初來貴地,客中正感寂寞,老丈如此推愛,自是求之不得。此刻就走如何?」
    老者領先行出酒樓,一直將他引出城外,就在江邊一處岩石堆中坐下道:「此處人跡罕至,咱們正好暢談。」
    杜君平拱手道:「在下可以請教老丈尊姓大名嗎?」
    老者哼了一聲道:「我且問你,你果是杜飛卿之子杜君平?」
    杜君平暗吃一驚,霍地立起道:「你究竟是誰?」
    老者冷森森地道:「老夫赫連仲,在江湖上跑的人,大概不會不知。你今天若不實話實說,這滔滔江水,就是你葬身之地。」
    說著把臉一抹,露出本來面目,果是泰山松鶴觀所見的那位陰風老怪。
    杜君平為了取信於他,亦把面幕揭下道:「老丈此刻總該相信了吧?」
    陰風老怪雙目冷電似地在他臉上一掃,點點頭道:「果然是泰山所見之人,只是老夫仍只能將信將疑而已。」
    杜君平甚為不解地道:「難道你認為在下是假冒不成?」
    陰風老怪道:「只因江湖盛傳有兩個杜君平,究竟何者是真,哪個是假,老夫無法知道。」
    杜君平輕歎一聲道:「除了為人子者,竟欲一盡孝道外,一堆屍骨,於旁人何用?」
    陰風者怪道:「話雖不錯,可是杜大俠之事,已掀起江湖一場巨大風暴,老夫仍難對你盡信。」
    杜君平甚是不悅道:「老丈既邀約在下前來,想是與先父生前有過交往,今在下不遠千里來到,為何又推三阻四,故意為難在下?」
    陰風老怪沉思有頃道:」好吧!你把面幕戴上,老夫這就領你前去。」
    說罷當先舉步,領著杜君平行了約有一二十里,已然到了一處山野僻境。
    陰風老怪展開身法,疾向一處狹谷奔去,到達谷內,隨在一處依山所建的墳墓前停下道:
    「這座青墳就是令尊杜大俠墳墓了。」
    杜君平舉目見那石碑之上,刻有一行楷書「河間杜飛卿之墓。」不禁觸發父子天性,悲喊了一聲…爹……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固可勉強做作,但此種發乎內心的哀痛,那是無法做作的。
    陰風老怪經驗何等豐富,經察之下,已然確認他真正是杜君平,遂上前勸道:「孩子,人死不能復生,徒悲無益。」
    杜君平大哭一場,把內心的衰傷盡情發抒了一番,方才漸漸止住眼淚。轉身對陰風老怪一揖道:「承蒙前輩替先父收殮屍骨,晚輩感激不盡。」
    陰風老怪喟然歎道:「江湖上均認老夫乃是邪魔外道,獨杜大俠不棄,推誠相交,老夫自感力薄,不能與他報仇雪恨,這點小事不過略盡心意而已,何足言謝。」
    杜君平復又道:「前輩既有機會為先父收殮屍骨,想亦知道先父遇害的經過?」
    陰風老怪點了點頭,拍著一塊岩石,示意他坐下道:「此事說來話長,你且坐下,容老朽慢慢說與你聽。」
    杜君平依言坐下。
    陰風老怪乾咳了兩聲,徐徐言道:「老朽雖在武林薄具聲名,自問惹不起你那仇家,是以令尊遇害之事,從不曾對任何人談起。怕的是一朝洩露,不僅於事無補,且將招來殺身之禍。」
    深歎一口氣又道:「老朽行將就木。對生死之事,原沒看得那麼重,但若老朽一死,杜大俠的怨仇,便將永沉海底了。」
    杜君平點了點頭道:「前輩所說極是。」
    陰風老怪又道:「前些時江湖突然傳出消息,天地盟發出鬼頭令判,緝獲杜大俠的遺孤,老朽便知此事大有蹊蹺,是以趕來泰山松鶴觀察看。」頓了頓又道:「此去原不指望有何收穫,嗣後細察賢侄的言談舉止,竟大有父風,才知杜大俠果然有後,且已藝成進入江湖,是以才微露口風,看看你的動靜。」
    杜君平深吁一口氣道:「晚輩原想早日趕來金陵,只因許多俗事未了,是以直到此刻才來。」
    陰風老怪長歎一聲道:「老朽於泰山僅對你說了幾句話,不想竟引來了許多麻煩,老朽並非怕事之人,只為要留這張活口,才委曲求全,東藏西躲。唉……」
    杜君平恍然大悟,原來他如此詭秘謹慎,乃是為了逃避追索他的人,當下甚為詫異地道:
    「前輩乃是武林前輩,對方究竟是何許人,竟敢於公然向前輩尋仇?」
    陰風老怪冷笑道:「這還用說嗎,自然是殺害令尊的那幫人,他們處心積慮,竟欲先行掌握天地盟的大權,然後再圖獨霸江湖。」
    杜君平想了想道:「前輩與他們碰過面嗎?」
    陰風老怪搖了搖頭道:「江湖上稍具聲名之人,老朽大部份都認識,只是暗中掌握天地盟之人,卻不知是何許人,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覺得更可怕。」
    杜君平深歎了一口氣道:「晚輩對天地盟之事,已略略摸著一點頭緒,老前輩如能將往事略加敘述,晚輩前後加以對照,便不難理出一個頭緒來。」
    陰風老怪仰望晴空,沉思了一會,徐徐地道:「十餘年來,因天下太平,萬民樂業,武林各派紛紛思痛,遂有天地盟之議,以圖借此項同盟,消弭各派紛爭。當時武林之中,傑出人材,不下數十位之多,而最得眾望者,便是掌天地盟的鐵髯蒼龍肖錚,與令尊神劍杜飛卿,當時號稱乾坤雙絕。」
    「他們一個剛毅正直,一個倜儻風流。武功亦在仲伯之間。而當時他倆的友好中,有一位巾幗英雄,不僅武功獨特,而且貌若天仙。」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可是飄香谷主謝前輩?」
    陰風老怪點了點頭道:「不錯,三人意氣相投,十分莫逆。只是男女之間的友誼,與同性之間的交情,多少有些差別。」
    喟歎一聲又道:「雖然肖大俠練的童子功,終生不能婚娶,而杜大俠又是已有妻室之人,終不免惹起旁人議論。其中最為不滿的,是一位武功高強的俠女,另外尚有一個行蹤詭秘的俠士,此人才華絕代,貌賽潘安,武功亦不在乾坤雙絕之下,只是心術不正,行事乖張。」
    杜君平打斷他的話頭道:「那位俠女可是飄香谷主的同門?」
    陰風老怪道:「那就不大清楚了。」
    杜君平又問道:「老前輩可曾見過那位神秘俠士?」
    陰風老怪搖頭道:「此人行事怪誕,手段毒辣,且擅易容之術,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極少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深吁一口氣道:「話拉得太遠了,你再別打岔,容我繼續說下去。」
    杜君平此時心裡巳然略略明白了一點,暗忖:「難道爹爹是那宮裝麗人害死的?」
    陰風老怪繼續說道:「天地盟成立之日,乾坤雙絕俱是盟主人選,可是令尊杜大俠性情淡泊,竟自一人南下金陵,傲游風月。根本沒把天地盟之事放在心上。也是事有湊巧,我亦因不滿天地盟將黑道人物摒於門外,竟沒有前去觀禮,而與杜大俠在秦淮河畔相遇。當時杜大俠遊興甚深,匆匆談了幾句話,便即進入了一艘極其講究的遊艇。」
    長吁一口氣接道:「當晚老朽適有事夜行,突見杜大俠渾身浴血,踉跑向城外奔跑,不由大吃一驚,急忙尾隨追趕,至到此處,杜大俠已然不支倒地。」
    杜君平神情緊張,急道;「當時可能言語?」
    陰風者怪搖了搖頭道:「老朽見狀,急趕上前,伸手準備將他扶起。而杜大俠卻就地一滾,挪開數尺怒吼道:「不要靠近我。」
    老朽驚愕之餘,仔細對他一瞧,原來他已面目全非,身上衣衫盡濕,地下遍是黃水,臭不可聞。老朽在江湖混了多年,已然意識到是怎麼回事,當下也顧不得別的了,急道:「兄弟名叫赫連仲,杜大俠有何事須兄弟效勞,請快吩咐。」
    杜大俠當時雙目已無法睜開,強提一口真氣道:「杜某不慎,被奸人於酒菜中下毒,暗害杜某之人,可能是……」狂吼一聲,寂然無聲,人已死去。
    杜君平滿面垂淚道:「先父修為深湛,難道死時連話都無法說完?」
    陰風老怪喟然歎道:「老朽在江湖闖蕩半生,什麼樣的歹毒暗器都見識過。從不曾見過這般劇毒之物。杜大俠死去未及盞茶時刻,已化成了一堆黝黑的枯骨,真個令人驚心動魄。」
    杜君平悲慟地道:「照此說來,老前輩也不知先父是死於何入之手了?」
    陰風老怪長歎一聲道:「老朽與令尊雖然道路不同。但他之為人,老朽素所佩服,既遇事哪有坐視之理。翌日便化裝為一商賈,亦去秦淮河中邀妓買醉,經多方打聽,才知在不久以前,秦淮河中曾來了幾個外地的歌妓,並自備有遊艇,但僅做幾天生意,便不再露面。」
    杜君平怒吼道:「那幾個歌妓定然是毒害先父的兇手了。」
    陰風老怪點了點頭道:「很有可能,老朽問明此事之後,立即兼程北上,各方一打聽,才知天地盟的盟友大會已完,並推選了肖大俠為盟主,另選千手神君東方玉明、修羅王單于坡、飄香谷主謝紫雲、與令尊杜大俠四位為副盟。」
    「肖大俠乃是令尊的好友,他既已應任盟主,老朽自然該把心事通知他,詎料,問遍各個加盟的門派,竟沒有一人知道總壇所在,更無法找到肖大俠其人。」
    杜君平拭著淚道:「之後老前輩便沒有再見到肖大俠?」
    陰風老怪點頭道:「老朽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
    此人雖屬邪魔外道,對杜飛卿似有一份真實情誼,跟著鄭重叮囑道:「此後你不用再去找我了,一切行動務必小心,在大仇未報之前,亦不宜常來此地。」
    杜君平點了點頭道:「前輩所言極是。」
    陰風老怪復又道:「老朽自知藝業低微,力量有限,但有生之年,絕不會放棄為老友盡一份心力。」
    他似是尚有甚多的顧慮,舉目四下察看了一番,見沒什麼動靜,接道:「咱們不宜在此久呆,老朽先行一步。」舉步向谷外疾奔而去。
    杜君平望著陰風老怪逝去的身影發了一會楞,突然覺得此事大有疑問,第一,兵刃乃武林人寸步不離之物,爹爹既南下遊玩,為何寶劍留在北方?
    第二、爹爹功參造化,縱然服下絕毒,也不可能馬上就死?何況陰風老怪見他之時,業已面目全非,難道其中另有其人?
    先前估因乍見爹爹骸骨,悲憤填胸,方寸已亂,此刻冷靜下來,才發覺有許多事情,根本無法連貫起來,想再問時,陰風老怪已然離去。
    於是,他決心回到客寓,冷靜地想一想,同時他極希望能見到阮玲,把她所知道的,互相印證一下,也許加以連串起來,可以得到一個結論。
    回到客寓,天色已經不早,此行他雖見到了爹爹的墳墓,那只是一個疑團,仍然難確定是不是真實的,也因為這樣,使他感到十分懊喪。
    這客寓在金陵城中,乃是一家歷史悠久,客人最多的一家,一到傍晚,頓時熱鬧起來,杜君平正自倚在椅上,假寐思之際,突然人影一閃,進來一位篷頭叫化,回手把門掩上,拱拱手道:「請恕老叫化來得魯莽。」
    杜君平認得此人乃是丐幫護法夏楚,不覺一怔,他此刻仍戴著人皮面幕,不知對方怎會認得自己。
    夏楚見杜君干滿面惶惑之容,不禁哈哈一笑,行近他身旁低聲道:「丐幫唯一的長處,就是耳目眾多,世兄來金陵尋訪陰風老怪之事,我們已經知道了。」
    杜君平深知丐幫屬於俠義一派,代出高人,無形中已成了武林中一大幫派,在江湖上享有盛譽,知他來尋自己,絕不會有惡意,遂道:「前輩尋我有何教諭?」
    夏楚悄聲道:「陰風老怪處境已然十分危殆,此人平日所作所為,雖不十分正當,但亦無大惡,對方此番要對付他,目的是殺人滅口。」
    杜君平甚為詫異地道:「他並沒有掌握什麼秘密,對方何故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