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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倚夢


    月色也是可以聽的。
    月在門外。
    天邊。
    可是那種透心的冷,好像從亙古一路冷了過來,沒有下雪,卻有雪意,比雪還冷,像冰的寒。
    綺夢這時一點也不綺夢。
    她的臉色如月,月色如刀,冷。
    語音如月,聽月聞雪。
    「我要殺他,」她說,「因為他做了兩件極不該做的事。」
    羅白乃問:「什麼事?」
    他也感覺到眼前這夢,似不怎麼綺了,反而愈漸冷了。
    不過,抱著一個冷卻的夢,總好過連夢都沒有了。
    只是,夢好像不是他的。
    至少,夢也不是抱在他手裡。
    懷冰抱雪,到頭來只落一場空,只又濕又冷。
    ──這些,他彷彿都沒有去想。
    反正他活得快活的方式是:不去想不快活的事,也不去做令他自己不快活的事。
    綺夢寒著臉道:「一,他什麼都可以做,不該當賣國賊!」
    羅白乃吃了一驚,「他……叛國!?」
    綺夢寒的語調:「原來他來這裡,就是跟遼人和金人聯絡,討價還價,打算在朝廷出軍遠征、兵力空虛之時,與朝中奸臣串連,一併謀反。
    羅白乃驚愕莫已。
    ——這可是怒犯天條、梟首滅族的大罪!
    他要來抓「大老虎」的時候,還不知曉這「老虎」竟「大」到這般「大」!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這種誅九族、永不得翻身之罪,還是……不要亂說的好……」那個小辣椒何文田又來損他:「你那麼膽小,怎能成大事?看來,這只算是耗子拿狗,自身難保,還管閒事!」
    綺夢卻道:「確是無誤。他們忘了獨孤一味的聽覺甚好,他外號便叫『白蛹幅』。」
    「對,蝙蝠視力不好,」羅白乃道:「但卻飛得快,從不失誤,必有過人之能。吳鐵翼行事一向小心.怎麼如此大意?」
    綺夢道:「那一次,吳鐵翼來,身邊是朱殺家,會合了唐化,獨孤一昧剛要出門去,他們見他走了,便放心到樓上六號客房商議。」
    羅白乃,「可是獨孤一味沒走?」
    綺夢道:「他是折回來了。」
    羅白乃:「為什麼好端端又跑回來了?」
    夢:「因為『太平門』正好派了『飛天老鼠』粱雙祿過來,要獨孤一味這次站硬著干,不讓『四分半壇』奪回『疑神峰』的地盤。兩人路上遇著了,一道回來。」
    羅:「聽說『飛天老鼠』的輕功也很好?」
    夢:「他聽覺也極好。」
    羅:「他們每次來都上房去的嗎?」
    「咦?」那小辣椒何文田似對他刮目相看,「果然是當過捕快,問起來有紋有路!」
    羅白乃忽然很感激這小辣椒何文田:剛才她一再出言擠兌自己,想來也只是「護主」心切吧?畢竟,還是識貨的人。月色下著去,這女子也嬌艷得像一把淬而的匕首,美得有點嗆,嬌小得很辣,難怪她要女扮男妝了:一旦回復女兒裝,一定奪目搶眼罷!
    他居然在此時神遊太虛,還想到:
    她穿亮紅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的了。
    這次是好看而不算太美的李青菩代答:「他們每次來,除了用膳,都會上樓去,六號店總是他們的。他們一進去。
    會合了王飛,就開會密議。」
    羅白乃奇道:「六號房裡住著個殺手王飛麼?他在那兒長期候教麼?」
    「那間六號房的確給王飛長期包下來了,賬也一早就結清了,但我們誰也沒真正見過他。」
    這一回是輪廓五官都很美但態度。舉止讓人看得不甚悅目的言寧寧道:「吳鐵翼每次來,都先上六號房,而王飛也總是會在房裡出現。」
    羅白乃問:「你有在他們會議時進去過嗎?」
    言寧寧道:「他們才不讓進。」
    羅白乃即行反潔:「那你怎麼知道『飛月』王飛就在裡邊?」
    「他們自己說的。」李青青道,「有時送酒菜上去,總是多一雙筷著。我們也見過他在房裡。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跟吳鐵翼一道聚首——但總是無法看清楚他的樣子……大家都覺得他是有意避開。」
    言寧寧附加了一句:「他避得很成功。」
    「他殺人越貨,己夠可恨,但還要賣國求榮,這就不可饒恕。」綺夢眸裡泛出了怨意恨色:「他最不該的是,在上回離開這兒之前,犯下了一大劣行。」
    「什麼惡行?」
    「他姦污了社小月!」杜小月就是那一直躲在黯處怯生生的女子,「我們本來還有一個管房收拾、清潔的女子,叫梁戀追。喝破了這醜事,吳餓翼就把梁戀萱也一併姦殺了,同時也對杜小月下了重手,直傷了她,她滾下了山崖,結果遇上了『飛天老鼠』梁雙祿,把她救回來了……她沒死,但已弄成了這個樣子,我們才知道吳鐵翼做了這等事!」
    羅白乃也義憤填膺。
    他看到綺夢夢碎的樣子,他也感覺到心碎。
    「我以前曾經以為吳鐵翼是個穩重」、成熟、有魁力的男子漢。大丈夫、而且很疼愛我,現在……」綺夢的神色又恢復了她那帶點清渺和輕蔑的態度:
    「我以前喜歡他的時候,切切丫寧寧、育青。文田。戀萱。小月她們都勸過我:吳鐵翼這人信不過。當時,我是情人眼裡出英豪,而今,才知道他是個朋種。孬種,談不上人,只是具倒過來吃人害人的殭屍!」
    「好!老殭屍!烏雞自鳳丸的!」羅白乃又要跳起來,破口大罵道:「我一定要拿下這狗賊替你出這口氣!」
    忽又想到:「你們上次見他們會聚;是在什麼時候?」
    切切回答:「一個月前,中秋前後。」
    羅白乃沉吟道:「那差不多是在他案發前後的襠子事吧?」
    寧寧道:「吳鐵翼大概也知不妙,正受到四大名捕追查的步步逼進,——揭發他的黨羽和陰謀,是以,他正與身邊親密戰友,以及最後親信密謀逃亡或反擊大計,所以,夜上疑神峰。聚合了好幾個人,不知要搞什麼鬼。」
    羅白乃抓住一個要點:
    「你們怎麼知道他們還會來?」
    「那是『白蝙蝠』和『飛天老鼠』在那一回他們會聚時聽到的。」這次由綺夢迴答,可見份量,「吳鐵翼曾說了一句:好,那我們就在猿猴月下見!」
    「猿猴月?」
    羅白乃大惑不解。
    「這是這一帶鄉民說的話。」綺夢道:「八月十五是中秋月,再一次月圓,在這裡雲飛風捲,卻是月亮清明,所以常有雲遮月蔽,一明一滅之象,且這時候山上多人猿吼月。殭屍嘶月,故素稱為『猿猴月』——這風俗稱謂在地理志可以查得,流傳已久。」
    聽「殭屍」,羅白乃心裡就毛了毛,也算了算,道:
    「那就是這……兩三天了!?」
    「便是。」
    「所以你們在這裡等他來,便動手?」
    「本來是的,」綺夢道:「可是,沒想到,我們正準備淬起發難、殺他個措手不及之時,卻發生了一連串的怪事……」
    綺夢衣衫上的水漬,已快蒸發晾乾了。
    這樣欣賞一個美麗女子胸脯、腰際的水漬,以身美的弧度漸漸淡去,幹掉,實在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羅白乃巴不得是綺夢衣上的水漬,褪化為水氣消失於夜空中,他也甘心。
    他的心已不知不覺倚向綺夢。
    綺夢是不可倚的。
    夢是空。
    色也是。
    只山外野地,猿啼(還是殭屍!?)一聲比一聲淒怨,一次比一次淒厲,頗掃人興。
    而他,只想聽綺夢說下去。
    卻沒想到,聽到後來,竟聽出那麼令人驚心蕩魄。怪力亂神、魂飛神馳、詭異駭怖的情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