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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分半壇五裂神君


    荒月滿山,越照越荒涼。
    雖然多了一個人,但三劍一刀憧還是越走越心慌。
    ——可況,多了的那名「戰友」,是青色的,連他的影子,也是綠色的。
    看多了,也教人心涼。
    相處,更令人心寒。
    路上,老魚偷偷問無情:「你認為他真的是懾青?」
    無情道:「他不是聶青是誰?」
    老魚哺哺自語道:「他總不會是吳鐵翼。」
    小余忽然插嘴,「說不定他是王飛。…
    老魚那張大嘴巴馬上噴出了反對的話:「他是王飛?他全身都是青色的,他會是王飛?」
    「那王飛是什麼顏色的?你說。」無情反問:「聶青是青色的,那麼,照推論,冷血應該是紅色的,白愁飛應該是白色的。王飛至少也該長一對翅膀才是。」
    小余笑道:「吳鐵翼也該有一對翅膀,但應該是鐵色的。」
    「你余大目有一雙魚眼,我老魚有一張魚口;」老魚向來不認錯,強脾氣,堅持到底,如今亦然:「一點也不錯。」
    「那未,」小余就愛跟他鬧著玩,「朱殺家呢?」
    「朱殺家?」老魚沉吟片刻即道:「他應該騎著頭豬,一路吆喝殺著他的家人前來。」
    話一說完,他就雙眼發直。,張大了偌大的一張口。
    因為他真的看到一個古怪的人騎著一頭離奇的動物。自後面趕了上來。
    他騎的雖然很像但絕對不是豬。
    如無意外,這怪人騎著的,竟然是一頭:
    龍。
    ——一頭臉貌很像豬但有啄有角有鱗且長著甲骨的長尾龍!
    龍是一種古怪的動物。
    人人都自認是「龍的傳人」,彷彿很自豪,光宗耀祖似的,但「龍」到底是什麼?
    誰也沒真的見過。
    它像蛇,可是有鹿的角。它有一張馬臉,但又有蛇的身子。它有獅子的威嚴,但卻有一雙雞爪。它似鹿,但他的臉又長得像馬。它如鷹,但鷹不像它長滿了鱗。它既似牛也像麒麟,但決不是麒麟也不是牛;它又似虎又似龜鱉,但決不是龜鱉也不是虎。
    你說它好看,它其實非常醜陋,你認為它醜陋,但它又有好看之處。
    它有時能行雷閃電,呼風喚雨,有時能翻江漢海。驚天動地,有時卻身在虛無風渺間,見首不見尾,世間到底有沒有這種動物,都很存疑。
    它的脾氣。性情?
    壞。
    凶暴。
    ——但又令人覺得它尊貴無比。
    龍到底是好還是壞?值得驕做還是令人畏懼?應該崇仰還是鄙夷?理應珍惜還是遺棄?
    它是暴食懶惰。殘酷貪婪的象徵,還是尊貴仁厚、德高慈悲的化身?
    你說呢?
    很難說。
    因為誰也沒見過真的龍。
    可是三劍一刀憧而今卻可以說。
    難看!
    因為他們現在真的看到一條龍。
    這條龍很難看!
    這頭龍前腳幼細,縮於胸前,胸膛粗大,滿身厚繭,嘴巴大如一窟洞穴,胡吼連聲,後腿粗大,強壯有力,尾長而肥,且有鰭角,行走快速,動作顫頂,山搖地動,卻長了一張。
    豬臉!
    ——豬臉的龍!
    它就像馬匹一樣,鬃脖上纏著經繩,有一個人,額突鼻人,以口銜轡,一手抄著把凹凸多稜。狀如竹節、沉重鋒銳的塔銅,右手托著一口銅缽,頭戴鐵冠,全身戴披八卦太極圖刺繡的寬袍,左腕戴三條蜜臘,右手戴四條水晶,頸串瑪瑞碎藻鏈——他就騎在那頭豬臉的龍上,自後頭趕了上來。
    這人可不只是一個人來的。
    那頭龍的尾巴後面,還附了一大堆的「小童」,每一個人的樣子,都像羊:
    雖都像羊,但都是不一樣的「羊」:有的瘦,有的胖;有的長著山羊鬍子,有的尖耳如羊角,有的似羚羊,跳躍著前進;有的像綿羊,和馴的匍匐而行。
    大約有十六七個。
    前面的人,這樣看來,倒像是「牧羊人」:
    騎著頭肥龍的「牧羊人」。
    ——準確來說,應該是駕御著頭豬頭尤的領導著一群羊臉人的古怪道袍牧人。
    ——難怪剛才他們一直聽聞背後有異響了,聽來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步履摩掌聲,原來就是這一條長尾連鰭拖地走動和這一乾似人像羊的小怪物疾奔的聲響!
    三劍一刀憧看得怔怔發呆。
    ——這是什麼怪物!
    足令大開眼界。
    但聶青卻為之氣結。
    ——氣得幾乎氣絕。
    當真是臉都青了——更青得像草——如果像草,那麼。就算不是在這荒原裡唯一株草,至少也是這荒涼的月夜裡唯一棵仍綠得這樣勁的草。
    他的手在發抖,敕指那騎龍怪人,忿而叱道:「五裂神君,你也敢來踩這一路!?」
    怪人咬牙一勒,那頭龍就輒然止步,張開血盆大口,翻著怪眼看著他們,模樣就像一個雞皮鶴髮的醉翁。
    騎在它上面的道人卻反吼道:「就你來得,我來不得!?」
    聶青道:「你來幹啥!?」
    五裂神君道:「關你屁事!」
    言罷便待就此鞭龍而去,把聶青。無情等人置之不理。
    聶青怒喊:「若你來奪寶掠財,便關我事!」
    五裂神君馬上停止推進,回首,只見他鼻子大得像具煙囪,佔了臉的三分之一,鼻翼和鼻毛就像老樹盤根。芳草妻妻,只聽他鼻孔呼嘶呼嘶的噴了一回煙,斜包著一隻怪眼,居然低聲下氣的問了一句:
    「財寶?」
    聶青馬上改了口風:「你要是去殺人還是救人的,便與我們有關。」
    五裂神君用手扣了劑他亂髮一般的鬚根,亂置一般的發腳,悶哼道:
    「殺誰?救誰?」
    聶青這才鬆了一口氣:「你既不是去殺人救人的,又來冒這趟渾水幹啥!?」
    怪道人給他引動了好奇心:「怎麼?客棧裡很熱鬧麼?」
    聶青一句就吼了過去:「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我操你家裡小貓小狗的廣五裂神君吹鬚瞪眼,噴煙噴人的大罵道,「我再貪你廚房王八蛋鍋裡荷包蛋的!孫績夢是我的老婆,旖夢客棧原來就是『四分半壇』的地盤,而今三年期滿,獨孤一味那老崽子還有顏面霸佔下去,我便一口咬掉他鳥蛋!」
    說罷,打龍而去。
    ——原來,豬龍的後面還跟了一隻小馬般大的小龍,模樣兒像一條光頭的乖巧的小蟲,可愛好玩,也跟著大龍和怪人走,臨行時還偏首望了望他們,很是好奇的樣子。
    後面跟著的一大堆「人羊」,也匍匐著。蚊蜒的、乖乖地。虱蚤般的尾隨去,片刻間走得一乾二淨,像一群羔羊。
    然而那難聽的尾巴磨地聲,依然害害傳來,久久不休。
    無情彷彿仍在細聽那種古怪而原始的聲響,良久,才問:「他就是『四分半壇』的五裂神君?」
    「是。他便是『五裂神君』陳覓歡。」
    「你們是好朋友?」
    「是的。」
    這次到老魚忍不住質疑:「好朋友怎會這樣說話?」
    聶青眼色一青:「怎麼說話?——哪兒不對頭了?」
    老魚索性明說:「你們講話,就像在衝著對罵。」
    聶青道:「我們每次見面,就是這樣對罵——非如此不顯我們交情深厚。『四分半壇』有『三個半神君』,半個我交不上,另一個我不說,還有一個,跟我客客氣氣的,但其實是死敵。」
    無情忽然問:「你對他客客氣氣的是不是『四白神君』詹解愁?」
    聶青望了無情一眼:「果然是名捕。」
    無情雙眉又皺了起來。
    皺眉的他,氣質很好。
    「孫崎夢是他的老婆?」
    「孫績夢也是客棧的老闆娘。」
    「老闆是獨孤一味?」
    「是,獨孤一味曾跟五裂神君共娶一個老婆。」
    「什麼!?」老魚叫了起來:「共用一個老婆!?」
    「一人三年,三年合約一滿,不管老婆地盤,都得換班。這叫一女二夫,又叫一棧兩主。」
    「獨孤一味就是當年的『一味霸悍』獨孤怕夜?他現在居然當了荒山野嶺小客棧的老闆?」
    「一點也不錯。」
    「還有一個問題。」
    無情仍在看他的手指。
    「你問,」聶青說,「我答。」
    「你為什麼要這麼坦白誠實回答我的話?」
    無情問,他在看他的手指。
    「因為我想跟你做朋友。」:聶青輕而堅定的回答:「要交朋友首先得要坦誠。」
    無情在看他的指頭:「為什麼要交我這個朋友?」
    「這也要回答?」
    無情點頭。
    「是不是要說實話?」
    無情頷首。
    「可能,我佩服你,才要交你這個朋友。」聶青吃吃地笑道:「可能,我想殺你,故要掙得你的信任。」
    無情也不驚訝,只淡淡的問:
    「你是哪一種?」
    聶青輕輕的笑:
    「你說呢?」
    無情沒有說。
    他揮手,起轎,往前也向上走。
    一路上都是龍尾和羊足的痕跡。
    山高月大。
    峰近風勁。
    他們正翻越過一座紅巖土崗。
    到了中途,那尤足和羊印,像走岔了路,往疑神峰頂一路迄通而上,且似奔走得極為急促。
    他們登上一塊宛似憑空飛來的紅色大巖上眺望:
    他們終於看到了市鎮。
    那是一片廢墟。
    他們終於見到了客棧。
    那好比是一處破窯。
    ——連客棧的酒旗,都像一面招魂幡。
    魂兮歸來,它在召誰的魂?
    ——路人,來客還是召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