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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便宜魚


    「那邊還有一缸魚,」他居然還有下文,指著另一缸佈滿了游得晴蜒急飛似的快疾,但又驟止得像凝在水中,一大簇一大簇。一大群一大群並游相倚的小魚。「可知道它們的名字?」
    大家都對魚沒有研究,連那麼起眼、莊重的「金玉滿堂」都一無所知,更何況是這一大堆不同顏色但同樣泳姿的細小魚群?
    「其實,我也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名字。」謝夢山呵呵笑道,「我只知道們雖一身閃耀著繽紛的色彩,但價格卻非常便宜,你給蟲,它們吃;你喂蟀,它們也吃;就算你倒些糞便,它們也照吃不誤。萬一你啥都不喂,它們就草,吃沙、吃泥,甚至是互相吞噬。」
    「這就是不自愛、不力爭上游的便宜魚。」謝夢山清楚地「點題」,「你別看它們成群結隊,你只要不予它們吃的,只不過兩三天,它們就會自相殘殺,全死了。」
    然後他盯住莊懷飛,問了一句:「你明白嗎?」
    莊懷飛道:「我不是魚。」
    謝夢山道:「但人和魚,其實是一樣的。」
    莊懷飛道:「我不吃大便。」
    這一句,連唐天海都忍俊不住。
    謝夢山卻沒笑,「你一向很有才幹。」
    莊懷飛道:「那是大人賞愛。」
    謝夢山道:「我一直也都給你機會。」
    莊懷飛道:「這點我很感激。」
    謝夢山:「我還想栽培你成為我的接班人。」
    莊懷飛:「只怕我力有未逮。」
    謝夢山:「我很少看錯人的。」
    莊:「我卻時常做錯事。」
    謝:「做錯事不要緊,肯改便可以了。」
    「有些錯雖是在無意間造成,但卻不是有意改便改得了,抹得掉的。」
    「你若不想當便宜魚,那就一定要下決心,有志者事竟成;有誠意的人一定改得了。」
    「何謂誠意?」莊懷飛苦笑道:「我只怕我連便宜魚都不是,只是條給潮水沖到了岸上的魚,只在枯涸中等死。」
    「誠意是不必說出來的,你可以感受得出來的。」謝夢山道:「但我,就一直很賞識你,倚重你,甚至想把小女許配給你。」
    聽到了這一點,莊懷飛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甚至用力去緊抓自己的右腿,指尖已深嵌入肌肉裡。
    鐵手也注意到了這點。
    「我這麼有誠意,」謝夢山道:「你也應該誠意以報。」
    莊懷飛也垂下了頭。
    -----這時候一向雲停嶽峙的他,跟在他身後無精打采的何爾蒙,狀態氣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要我怎樣報答你?」
    他躡懦地道。
    咕吱著問。
    「我是為你好。」謝夢山歎息道:「你也知道,我身為父母官,決不能將女兒嫁給一個賊人的。」
    莊懷飛抗聲道:「我不同賊。」
    謝夢山即道:「可是你卻包庇了賊人。」
    莊懷飛馬上說:「我沒有。」
    謝夢山疾道:「至少,你接了賊贓。」
    莊懷飛道:「你是要我……」
    「把它統統交出來,」謝夢山眼睛發亮,「這樣,你才是清白的,我才能夠把女兒交給一個我放心,信任的人。」
    「怎麼樣?」謝夢山觀察他,「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我知道你一向跟吳鐵翼那隻大耗子都有聯繫,現在朝廷已下令嚴辦他,他是逃不掉的。你幫他也沒有用,只有我能幫你,至少能幫你洗脫罪名。」
    莊懷飛一時沒有說話。
    他好像是一時找不到話說。
    「你交出來。」謝夢山見他不言語,便嘿嘿笑道:「其實,有人剛自你『有作為坊』離去,已經有人梢住他們了,只怕彈指間就擒下押來,你現在回頭仍是岸,再遲恐怕真的是岸上的魚了。」
    莊懷飛突然抬頭。
    他竟是一臉殺氣。
    滿目殺意。
    「來的不是吳鐵翼。」莊懷飛忿然道:「你們抓她幹啥?」
    「我們不管他們是誰。」謝夢山沉凝地道:「總之,跟這筆財寶有關的人都要抓。」
    莊懷飛冷笑道:「你們不過是要取得這筆財富而已!」
    謝夢山道:「這本來就是朝廷的命令,誰敢違抗?」
    莊懷飛反問:「如果我能起出財寶,卻交予誰?千里迢迢的往京師送嗎?能保不失麼?」
    謝夢山與唐天海相視一眼,臉上已抑掩不住欣喜:
    「你若交出來,當然是交給我。」
    「為什麼?」
    「因為我會派人看守,另飛馬走報朝廷,派大軍來押送回京,決保不失。」
    謝夢山說到這裡,顯得興致勃勃。
    「不。」莊懷飛卻在此時斬釘截鐵的說:「我不能交給你。」
    「為什麼?!」
    「你不交給我們還能交誰!?」
    唐天海與謝夢山幾乎同時叫了出聲。
    「我不能交給你們。」莊懷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因為你們本來就是吳鐵翼的合夥人,今見其落難,想藉堂皇名目,意圖獨吞這筆款子。」
    然後他字字錘骼他說:
    「我當然不能交給你們,」
    這一次他說的更是擲地作金聲,絕無挽回,挽回餘地。
    這一句下來,從唐天海乃至余神負。何可樂全變了色。
    一張臉變得居然像豬肝多於像一張人臉。
    卻只有謝夢山依然緩和。
    他在這時候居然還能語調保持溫和、從容,甚至還非常優雅的為他的門生弟子惋惜的說:「你真的已給吳鐵翼毒害了心靈,無可救藥可。」
    「其實。這麼多來年,一直照顧我,扶持我,甚至為我脫罪的,都是吳鐵翼,」莊懷飛語音悲切,「我欠他的情。如今,他落難了,他交我托管的事物,我有責任要交回給他,如此而已。那些不義之財,我是決不收的。」
    謝夢山道:「懷飛,那你置本縣於何地乎?」
    莊懷飛懇切地道:「本來,吳大人是我恩公,他還使人照拂過我娘。大人你也是我的恩人,這幾年來,得你照料,我才有今日今天。」
    謝夢山淡淡一笑,道:「卻沒想到你不報恩卻抱怨。」
    「我沒有抱怨,更沒報怨。」莊懷飛道:「我最近才調查清楚,你才是吳鐵翼的合夥人之一,唐天海更是蜀中唐門派來與吳大人。趙燕俠合作的大員之一。只是,你沒料到,吳鐵翼卻把寶藏交託於我,不交予你們。」
    這次謝夢山還沒說話,唐天海已搶著問:「你是怎樣查出來的!?到底是誰洩露的!?」
    謝夢山瞪了唐天海一眼,叱道:「你這樣猴急幹啥!也不怕鐵捕頭笑話!」
    「怕什麼!我怕他條鼻毛!」唐天海囂張的道:「他若有道行還會去喝咱們倒的酒!」
    鐵手詫然道,「這酒……!?」
    唐天海哈哈笑道:「蜀中唐門的『冰火五重天』,另外,還借了『下三濫』的『烏嘩陣』,一併下在酒裡,杯子,毒你不死,只要你們散功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已足夠我們逼出寶藏在哪裡!」
    「難怪!」鐵手長吁了一口氣,「難怪你們在高陽大人面前故意虛報莊懷飛跟吳鐵翼同在一畫肪上……大抵你們一旦得了財寶,就來個殺人滅口,一方面可對對官府有交代,莊懷飛是接髒的人,拒捕被殺,你們可以交差,另一方面則假借朝廷要起回那筆髒款之便,奪而佔之,實行來個黑吃黑,而把一切亂子,轉嫁到莊捕頭頭上來。」
    謝夢山依然語氣溫和,「不過,莊懷飛是真的接贓。」
    鐵手反問:「那你既早知此情形,應本無意要將令愛許配於莊捕頭吧?」
    謝夢山噎地笑了一聲:「我女兒怎能嫁一個賊!而今我們代朝廷捕老鼠,他就是耗子,你是狗,多管閒事,只好陪葬。我是用懷柔手段,讓他歸心,卻沒料到他一直不肯交出秘密,十分可惡。而今,朝廷已派人追查此事,我們再也不能乾耗著,只好大家都扯破了臉干了!」
    鐵手歎道:「原來你們才是大老虎!」
    謝夢山笑道:「可惜兩位捕爺都已四肢無力,無法聚氣,只好任由我們這幾隻大老虎吞骨噬肉了!」
    他嘻嘻又道:「你們而今真的是冰上的蚊,岸上的魚。乖乖等死,任我們魚肉了。還是聰明的把寶藏藏於何處坦白招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莊懷飛忽然在此時問了一句:「你說那些就叫做『便宜魚』?」
    謝夢山不明莊懷飛在此時此境此慘狀,卻何有此問。
    莊懷飛卻濃眉一軒,一拍桌子,竟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並且叱道:「天下焉有便宜魚!?沒那未便宜的事!」
    ------莊懷飛不是跟鐵手一樣,理應已中了毒渾身無力。無法掙扎的嗎,
    中了毒的他,又怎能擊桌碎案呢?
    謝夢山和唐天海幾乎同時警覺到不妙。
    ——出錯了。
    出縱漏了。
    ——但問題出在哪裡呢?
    只不過,當他們發現這是一個問題的時候,問題已經變得很大了,已變得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個危機,一場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