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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空洞的人


    突然間,他們所站立之處,轟然下墜。
    他們就算想縱起、跳避、找落腳處,也完全沒有用。
    因為整塊三合樓二樓的地板,一齊征下墜去,彷彿這二樓木板原木就架在虛無□渺的地方,現在頓失所倚。
    一峙之間,所有的事物,連人帶桌椅,包括四名劍婢和四名聖主,身子一齊往下沉。
    麈煙四揚,那一大片木板轟然墜地。
    白愁飛依然站立,飄然麈埃不沾。
    他已閃到雷純和溫柔身後。
    就是因為他的兩隻手指,溫柔和雷純才並沒有仆倒。
    四劍婢則跌跌撞瞳,陳斬槐更摔了個仰八叉,因名堂主們早有准□,所以並不狼狙。
    唐寶牛則麻煩了。
    他的塊頭特別大,在往下墜時,一時衝向前面,一時落到後面,拚命想把穩樁子,偏生馬步又不爭氣,踉踉蹌蹌,幾乎跌個餓狗搶屎。
    張炭輕巧較佳。
    可是他更忙。
    他忙看去搶救那五十七隻碗。
    五十七隻空琬。
    那是他吃飯的傢伙,沫不能打破。
    這一干人隨看木板,落到樓下,樓下已沒有人,沒有桌椅,彷彿都給人神不知、鬼不覺的移開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店於。
    有兩個人,都蒙看臉,正迅速飛掠到三合樓門前一人的身邊。
    這兩個蒙臉人在彈指間使折下一切支撐看二樓地板的事物,然後卻徒七聖主身邊倚立。
    眾人落地,驁魂甫定,只見朱小腰、鄧蒼生、顏鶴發、任鬼神都向門前坐看的那人恭聲道「屬下叩見七聖主、關七爺。」
    一時間,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在「七聖主」的身上。
    「七聖主」迷天關七,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他們沒有看到關七。
    他們只看到一個空洞的人。
    道個人並沒有蒙面,也沒有戴上頭笠之類的東西。
    你一看這個人,便知道他是一個完全「空洞」這「空洞」,系指他的思想、感情、過去、現在、未來,甚至一切。
    他的表情似在苦思,眉峰、鬢髮上也似蓋上了雪花,但他卻有一張孩子臉。
    這張孩子臉與顏鶴發全然不同。
    顏鶴發是保養很好,童顏鶴髮。
    這人卻似長大到一個地步,就完全停頓了下來,他眼神的茫然,已經達到了空洞的地步,甚至他的五官和表情,都只讓人有一種空洞的感覺。
    這個人,是坐在一張能夠推動的黑色椅子上。
    這張椅子與其說是「椅子」,倒是更似囚車│四面都是黑色的鐵,像個鐵箱子,人坐在佇面,只露出個頭來,就像是押解要犯一般。
    不過,鐵箱子只問上了三面,有一面是打開來。那是正面。
    因而,在場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這空洞的人,雙腕之間,被一條斑褐色的鎖練扣看,鋼箍就在腕上,鐵練長僅二尺,雙踝之間,也有鋼箍,扣著三尺不到的斑灰色鎖練。
    這個人,就像監犯一樣。
    眾人見到了道人。只是他自哲得不可思議,想必是終年累月見不看陽光,心中都為他感到憐憫起來。
    尤其是張炭。
    他健康眉色與那人一相映照,更加對比強烈,他只看了那人一眼,就覺得很不舒服,更為剛才差點摔了一大跤而不快,於是喝問道:「誰是七聖主?我們已下來了,還不滾出來他這句請一說完,那空周的人陡然抬頭。
    那人一抬頭,張炭就嚇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縻可怕的目光。
    那麼剛列的目光,那□可怕與凌厲的目光,居然是從一對完全空洞的眼佇發出來的。
    厲光一閃而沒。
    張炭已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心頭有艮奇怪的感覺。
    他一向不想死。他活得十分愉快,也十分充實。他跟雷純相知,因為曾經答應過她一句話,受過她一次恩,便誓要維護到她出嫁為止,跟這樣一位紅粉知音在一起,他的心情自然是十分愉快;阿況他天天吃鈑,這是他最大的興趣,如果死了,便吃不到飯了,所以他從來就沒想過死。
    而且他還十分怕死。
    能不死時,他盡量不死。
    為了不死,他不惜哭,也不惜喊救命。
    他從不希望結束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只被那人看了一眼,忽然間,心頭就似壓了一塊鉛鐵,幾乎有點想去死。
    死是一種萬念俱灰的決定,不過那也只是一個決定,跟決定生、決定喜歡一個人、決定使自己開心起來一樣,都只是一個決定。
    不過,當「不如一死」這個念頭生起來的時候,也同時是決定不再決定其他任何事情的時候│所以才有所謂:「求死是不能解決任何事情」之說。
    張炭只被那人看了一眼,突然就閃過:「生不如死」,這樣的念頭。
    天昏黯灰沉,風捲雲湧。
    風是逆風。
    烈風吹得眾人幾□不開眼。
    顏鶴發沉聲道:「七聖主關七爺已經來了,休得無禮!」眾人心中都是一凜。
    這形同白癡般、囚犯一樣、空洞的人,竟然就是名懾天下、神秘莫測、武功高絕、號令黑道的關七!
    眾人還是驚疑不定,忽聽頭頂上有人說道:「他是關七?還有沒右關八?」眾人猛抬頭,只見王小石一手攀住屋樑,往下注視,笑嘻嘻的看看下面的人。
    關七也抬起頭來,眼神茫然。
    王小石笑道:「可不是嗎?還是你抬頭看我在先。」說看□然而下。剛才他聽到外面有人喝令他滾下來,樓板立塌,他立即飛躍而起,攀住橫樑,依然堅持讓關七先抬目看他,他才有下來,飄然落到關七面前。
    關七也不生氣,只迷迷惘惘的道:「關八,誰是關八?」臉上□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可是這一來,更顯空洞。
    站立在關七身旁,一左一右有兩個人。
    兩個人都蒙若臉,像兩尊鋼鑄的巨俑;右邊的人,穿看寬袍肥袖,指掌全攏在袖佇:左邊的人,戴若鹿皮手套,若去手指比一般人是乎要長出一半來,誰都沒有忘記這兩人就是剛才把整棟樓像切豆腐一般拆下來的人。
    長指的人忽趨近關七耳邊,細聲細氣的說:「七爺,請下令。」關七茫然道:「下令?下什麼令?」蒙面長指人道:「他們有辱聖主的威名,該下決殺令。」關七眼中迷茫之色更甚。「他們膽敢辱我的威名?他們為什麼要辱我的威名?」蒙面高個於的長指人道:「他們不僅褻瀆聖主威名,還阻攔聖主迎娶雷姑娘的事。」
    關七臉上仍是一片惘然:「我迎娶雷姑娘?」寬袍肥袖的人短小精悍,結實得像一記沉雷,乾咳了一聲,道:「雷姑娘就是口六分牛堂口雷總堂主的獨生女兒。」
    ,蒙臉長指人不單是指長,身形也很修長。「聖主要娶雷姑娘,雷姑娘就是聖主夫人,聖主夫人就是你的夫人,可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來阻攔。」
    關七臉上已出現懊怒的神色,「誰是雷姑娘?」修長個子用中指向雷純遙相一指,道:「便是她。」關七看了一眼,忍不住看第二眼,若了第二眼,又禁不住看第三眼,越看,眼佇的茫然之色逐漸消減,取而代之的是溫柔之色。
    可是,這時候,場中已起了極大的變化!
    原來那修長個子向雷純遙指,白愁飛已橫行一步,,準備萬一對方出佇,他可以及時出手。
    他已經右得分明:這一高一矮一修長一精壯的五、六□主,身份只怕要比前面四名堂主來得更高,而且武功也更莫測。
    但他還是意想不到。
    修長個子中指向雷純一指,尾指也同時翹起;向雷純那一指什麼事也沒發生,但尾指朝離處,一股勁風,陡然飛襲,一名蘭衣劍婢哀呼一聲,額上濺出血絲,仰天就倒。
    修長個子陰笑一聲,令人不寒而慄。
    三劍婢驚呼,見同伴印堂穴汨汨流出鮮血,又驚又怒,仗劍向修長個子衝去。
    白愁飛知道這些人決非這修長個子之敵,急叱:「停步。」那三劍婢因傷憤於同件之死,不管一切,仗劍要沖去拚命,唐筲牛不忍見她們去送死,連銜幾步,雙手一探,抓住兩名劍婢肩膊,道:「別去:」那兩名劍婢鄱是年輕女子,而今被唐寶牛一對大手,搭在肩上,正是寸步難移,心中羞憤,同時返身,一左一右,拍拍兩掌,摑在唐寶牛臉上。
    唐寶牛嘩嘩大叫:「你們怎麼打人?」撫臉呼□不已。
    菊衣婢女氣呼呼的道:「誰叫你不規矩,教你知道厲害:「張炭見唐寶牛抓住兩名劍婢,他也長身攔住另一名梅衣劍婢,忽瞥見一旁的唐寶牛吃上耳光,果爾梅衣劍婢也一掌括來,他運退兩步,閃躲得快,嘻嘻笑道:「前車可監,萬幸萬幸:「不料,得意中一腳趾踩在溫柔的腳上。
    溫柔見那修長個子一出手便施暗□,殺了閥衣劍婢,溫柔自是大為"怒,她正要街上,卻被唐貿牛龐大身形□住。她的輕功甚佳,一閃而過,不料剛好給張炭陡退之時,睬了一腳,痛得人心人肺。
    溫柔這下心頭火,抬腿就給張炭臀部一腳:「死東西:敢踩本姑娘的腳趾!」張炭忽然踩看溫柔乍然返首,只見一張臉輕鎮薄怒,美得忘了形,心中不知怎的同時忽然想到兩個本來實在不相干的句子:「阿彌陀佛」和「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忙不迭想道歉,豈料「對不起」尚未出口,溫柔已一腳踹來。
    饒是他躲得快,不致屁股捱踢,但腿肚子也給溫柔蹴了一下,踉蹌了幾步,怪叫道:你這算什麼……凵」這一來,梅、竹、菊三劍婢都無人相攔,又持劍衝向修長個子。
    白愁飛眉心一皺,同雷純道:「快喝止她們!」雷純不徐不疾的叫道:「不要去。」梅、菊、竹三劍婢陡然止步,竹劍跺足抗聲道:「小姐,蘭姐她不能白死……」
    雷純眼中也含怒憤之色,但平靜地道:「白公子和王少俠會為我們討回個公道的。」
    王小石早已一步跳出來,向修長個子戟指喝道:「你為什麼動手殺人?」修長個子陰聲道:「既然動手,便應殺人;不殺人又何必要動手?」王小石怒道:「好:你可以隨便殺人,我可以隨時殺了你。」修長個子似乎在垂目端詳自己的手指,「一個人如果有本事隨時殺人,他就有權隨時把人殺死,只可惜你沒有這種本領,所以你只能作一個被殺的人。」
    王小石怒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殺人的本領?」修長個子傲道:「因為你遇到我。因為京城佇沒有你這號人物。」他陰惻惻的道:自廢一臂一腿,滾出京城去,我們口迷天七聖口或可饒你小命:」王小石忽然笑了起來。
    怒笑。白愁飛也在笑。
    傲笑。
    從來沒有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會像他那麼傲慢。
    唐寶牛看在眼佇,也很想笑上一笑,在旁的張炭就問他道:「喂,你傻笑什麼?」
    唐寶牛為之氣結。
    修長個子也為之氣結。
    因為他聽到王小石跟白愁飛的對話。
    「你有沒有聽見他□什麼?」王小石問白愁飛。
    「他在交代遺言。」白愁飛說。
    「他錯了。」「他錯得很厲害。」「本來,我們來這佇,是保護雷姑娘,無論那一方勝,那一方敗,都不必殺人拚命。
    「「本來是的。」「可是,這個人一來,就殺了一個全不相干的女孩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白愁飛冷峻地道,「欠人性命,還人一命,這是江湖上千古不易的道理。」
    「對,他既然殺了人,就得準備被人殺;」王小石道,「所以,這交手已跟先前的不一樣。」「剛才是比試,現在是定生死。」「既然如此,這兒一切,就請二哥料理照顧。」王小石拱手道,「我先上一陣。」「對不起,這人的命,該我來取,你來照應大局。」白愁飛長飛欄在王小石面前,堅定地道。
    這……」「剛才你已上了一陣,這陣該輪到我來。」白愁飛雙眼一直盯著修長個的手指,「何況,他這一指,揉合了「落鳳掌口、「臥龍爪口兩門絕學,已失傳多年,我算是看走了眼,他在我面前殺人,這事理應由我攬上。」
    「二哥……」「就算你對我沒有信心,也應該相信我的口驚神指口,」白愁飛道:
    「你放心,今天來的高手,還多著呢。」
    兩人談話問,簡直是把修長個子當作一個死定了的人,只在討論由誰下手而已。
    氣惱之外,更令修長個子心□的是:自己揉和兩大絕學「臥龍爪」和「落鳳掌」所創的「雷鳳爪」,克給這倨傲的青年一眼看穿!
    修長個子突然有一□特異的感覺。
    他必須要殺死這一個人。否則,總有一天,他會被這人所殺。
    忽然之□,兩個人的命運就像交織在一起,誰必須殺死誰,其中一惘必死在對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