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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成都平原,周圍並無高山峻嶺。
  唯有丘陵起伏,相形之下,不啻雲泥之別。
  一處高可不過十餘丈之土阜上,種植有十數株巨楠,參天翳葉,雄偉凌雲。
  西月斜映下,現出兩條身形不停的轉動。
  兩人出掌雄厲,勁厲互接,呼嘯雷震,塵草漩飛。
  一是面罩黑巾的老者,一是面寒如冰,弔客雙眉塌鼻掀唇,頷下長有疏亂山羊鬍須老叟,虛空硬接硬拚。
  巨楠之下散立著雙方掠陣之武林高手,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兩人拚搏,地面上紛陳猙獰慘斃屍體數具。
  弔客眉老者一招「西風捲簾」推出,沉喝道:「尊駕既不示人真面目,又不自承來歷,恕我匡九思要無禮了!」
  蒙面老者斜飄七尺冷冷答道:「老朽乃韓廣耀至友,要老朽自承姓名容易,匡令主,你要接完老朽三十六招震天手再說,現才僅一半,莫非匡令主你膽怯了嗎?」
  匡九思哈哈狂笑道:「匡某為愛惜尊駕一身絕乘武功,所以未出殺手,一味周旋,匡某肩上長劍一出,只怕尊駕項上人頭難保。」
  蒙面老者冷冷答道:「未必見得!」
  匡九思目中暴射懾人寒電,一聲狂笑道:「驕狂自負,尊駑既不信,不妨試上一試!」
  右腕緩緩抬起,手指堪堪觸及劍柄。
  忽見東方天空映出紅光閃閃,跟著一聲長嘯,聲如龍吟,劃空流矢傳來,匡九思不禁一怔。
  蒙面老者道:「韓廣耀來了,正主兒已到,老朽也該抽身引退。」
  說時一鶴沖天而起,三條人影迅捷無倫跟著升空,撲瀉土阜之下而去。
  匡九思更是一呆。
  嘯音倏然而上,一條龐大的身形電疾掠上土阜。
  身還未落定,即大暍道:「匡九思,還我女兒來!」
  身形顯處,韓廣耀怒容滿面,鬚髮蝟張,目光如兩道利刃般逼射著匡九思。
  匡九思冷笑道:「韓山主,你莫血口噴人,匡某並不知令嬡身在何處,倒是犬子在九宮山麓失蹤,事亦為你令嬡而起,匡某要問你索人才是……」
  韓廣耀目光炯炯,才喝得一聲:「你……」
  匡九思手掌一擺,冷冷笑道:「且聽匡某說完,匡某被你謊騙趕來西川向沈謙尋仇,也算是匡某謹慎,多方探詢。
  得知沈謙當日只路經九宮山麓,見屬下圍攻令嬡,不平之念頓生,拔劍相肋解救令嬡被圍之厄,之後即抽身而退。
  犬子及詹少羽等人失蹤之事,卻在沈謙離去之後發生,衡情度理,你難諉過他人……」
  韓廣耀怒暍道:「看來為游詞煽動你就放過沈謙不成?」
  匡九思放聲大笑道:「匡某行事自有分寸輕重,孰先孰後,焉可本末倒置,韓山主你口蜜腹劍,借刀殺人之計怎能騙得了我匡九思。
  匡某對沈謙按兵不動,一計不成已心生二計,盡遣你屬下高手屠戮匡某手下,甚至安裝地雷火藥欲將匡某化作非非劫灰,想不到為匡某察覺,你還有什麼話說?」
  韓廣耀本來就存下借刀殺人毒念,匡九思說的一點不錯。
  當下不禁老臉一熱,忖道:「只怪淳於靈行事未能周詳,致使行蹤敗露,他死不為辜,只是敗了老夫的大事,一著錯滿盤皆輸。」
  目光閃爍狠鷙,厲聲狂笑道:「匡九思,你休譏損老朽,你那心意還不是一樣嗎?你放出小女萬事干休,否則老朽降魔杵一露……」
  匡九思大笑道:「你當真把降魔杵秘奧參透了嗎?我不相信你練得西方不動禪功可發揮降魔杵威力,只仗兩儀真氣斷難傷得匡某!」
  手腕疾發,肩頭一剔,長劍出鞘,耀目碧光應手飛起,劍芒吞吐,宛如靈蛇吐信,寒氣逼人。
  韓廣耀不禁一凜。
  這柄劍一望而知是切金斷玉如腐的春秋神物「千將」寶劍。
  只聽匡九思接道:「匡某不才,新近習成一套劍法,你我不妨一試,究竟是誰高明。」
  韓廣耀在他說話之時,目光一掠地面屍體,發現其中三具是自己屬下,只覺一腔熱血猛升。
  聞言冷笑道:「誰不知道你那孽子在金牛道殺死河間五雄,從五雄屍身中起出翠玉如意,才能從峨嵋雷洞坪得手半部劍訣。
  伏羲風雷八劍因叛徒偷去定風珠,無法進入風洞,你不過僅習得四式而已,你譏笑老朽,無異於五十步與百步之分爾!」
  說時已取出降魔杵,褪下藍布封囊,金黃耀目,散射粟雨寶光。
  匡九思不禁暗讚道:「好一件禪門至寶!」
  突從匡九思身旁掠出一白髮飄蕭老叟。
  手執一支鐵笛,大喝道:「韓廣耀,你乃武林之內無名之輩,尚妄想與我家令主一爭雄長,真乃無恥之尤,老朽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韓廣耀大怒道:「無知之輩,你在找死!」
  話猶未落,白鬚飄蕭老叟已自鐵笛三式迅疾如電猛攻而來,夾著一片嗡嗡破空強猛之勁風。
  韓廣耀鼻中濃哼一聲,手中降魔杵輕飄飄掄出一招「飛絮舞風」,金霞萬道,粟雨繽紛,罩向對方而去。
  白髮老者口氣雖狂,卻知韓廣耀並非易與之輩。
  何況韓廣耀手中有禪門奇珍為助,招到中途,倏往後撤,身形沖天而起,臨頭猛撲掄笛攻下。
  笛孔中突射出牛毛飛針,蓬的散開,隨著銳嘯勁風遮天蓋地襲到。
  匡九思眉頭濃皺,暗罵白髮飄蕭老叟不知分寸,輕敵過甚,自找殺身之禍,本想出言止,但轉念欲察看降魔杵威力如何,方可思出取勝之途。
  不如待形勢危殆之時,才出手搶救,是以只在一旁凝視韓廣耀身法招式路子。
  此刻,韓廣耀極輕奇的飄出七尺,降魔杵「飛絮舞風」一招仍自生生不已,一片祥光霞霧籠護身形。
  白髮老者身在半空猛撲而下,突見笛中射出億萬牛毛毒針,宛如泥牛入海,沉入粟雨中不見。
  非僅如此,只感對方降魔杵逼出金霞,似有一種極強吸力,吸住自己身形往金霞中投去。
  他不由驚得魂飛天外,身形急化一式「猛龍翻身」,仰腰雙足交互一踹,掙出這片吸力之外,殞星疾瀉往五丈開外撲落。
  人尚未點地,只聽韓廣耀一聲哈哈長笑,眼前金霞大盛,不禁大駭,右手急掄鐵笛攻去。
  長笑未落,白髮老叟只感胸前為一片綿軟之潛力壓實,狂嗥一聲,心脈斷絕,口噴血雨橫屍在地。
  這不過是一剎那間之事。
  等匡九思發覺手下形勢凶險時已措手不及,手腕一振,大喝道:「韓廣耀,好狠辣的手段!」
  手腕震處,掌中長劍化作劍影漫天,森森電芒,生出悶雷之聲。
  韓廣耀大笑,降魔杵不接匡九思劍招,身形一躍往匡九思立在圈外黨徒撲去。
  金霞幻作排浪捲濤,粟雨籠空,勢如雷霆,只聽幾聲慘嗥騰起,四個黑煞高手被絞作一團肉醬,血雨橫飛而死。
  匡九思又駭又怒,劍勢疾展,猛捲而來,掣電奔雷,劍風盈耳,有若江海倒瀉,威勢強猛。
  韓廣耀亦自揮動降魔杵迎去,劍光金霞卷作一團,人影難分。
  兩人都是未能探得震爍古今的絕學驪珠,一知半解無法發揮威力,但仍自不同凡響。
  匡九思發覺韓廣耀降魔杵威力不如他想像之甚,那片兩儀真氣吸力只能運成三成,難以制住自己,不禁心中大寬。
  匡九思劍勢疾變,雷霆四式盡量施為,森森寒光中夾著一片懾人心悸雷鳴。
  學到用時方恨少,韓廣耀雖感覺降魔杵威力不同尋常,但未能取勝匡九思,心中大念,展出十二成真力,猛攻而去。
  這無異孤注一擲,不中則退。
  豈料匡九思也是同樣的心思。
  月色之下,只見兩團光幕一合即分,光華頓斂,兩人面色慘白,互望了一眼不出一聲,雙雙東西衝天拔起,曳空電閃離去。
  兩人一離去,巨楠之上鷹隼疾落三人。
  現出沈謙、盛百川、徐拜庭。
  沈謙面色懊喪之色道:「想不到他倆卻效博浪一擊,不中遠遁而去,我始不及料,否則在他兩人拚搏,挾劍猛攻或能僥倖制他們死命。」
  盛百川微笑道:「賢侄不必追悔,如此正恰到好處,賢侄若一現身,他倆必然醒悟中計,暫棄嫌隙,聯臂對付賢侄,你未必勝得了他們,反僨大事。」
  徐拜庭接道:「他倆俱是機智絕倫,雖一時受我等之愚,返回後必然醒悟,日後武林中腥風血雨定無巳時。」
  說時神態不勝憂慮。
  盛百川大笑道:「兩人適才一式拚搏,雙方受傷非輕,真元大減,非一年半載不能調養還原,縱然醒悟,桫欏前輩等人大功告成,找上門去,他們豈非不如束手待斃,尚能有反擊之機會嗎?」
  沈謙道:「但願如老前輩之言,然而蜂窩有毒,他們未必就此罷休,晚輩不勝殷憂。」
  盛百川目注了沈謙一眼後,道:「賢侄所慮未必沒有道理,老朽這就趕返峨嵋後山,瞧瞧今師等可提早出山否?」
  轉身接道:「賢侄保重。」
  身形一動如飛離去。
  口口口口口口
  沈謙與徐拜庭趕返鳴鳳山莊,已是月落西山。
  曙星升空,露涼霏霏。
  羅凝碧一身白色羅衣鴻閃掠出廳門,迎著沈謙他們盈盈一笑道:「他們都逃走了嗎?」
  沈謙不由一怔道:「碧姐,你何從知道?」
  羅凝碧斜眸一笑,道:「公輸義父判斷匡九思與韓廣耀命數未盡,逆天行事,反為不美,義父正等著你還有話說,你快去吧!」
  沈謙徐拜庭勿匆跨入大廳,只見公輸楚負著雙手,在大廳來回走著,似是為一件疑難問題,無法解決。
  一見沈謙兩人走入,卻微笑道:「匡九思韓廣耀羽翼折傷殆盡,誠然是可喜可賀之事。」
  他雖然微笑,可是目光中憂慮之色依然泛出。
  沈謙道:「岳父心中似有煩慮,可為小婿一說嗎?」
  公輸楚微微歎息道:「方纔韓廣耀與匡九思激鬥情形,我已在暗中窺見,他倆雖兩敗俱傷,但均身懷靈藥,短時調養必可復元,我料韓廣耀此去一定是去少林。」
  沈謙詫道:「韓廣耀去少林為何?」
  公輸楚撚鬚微笑道:「蓮瓣金粟降魔杵禪門奇珍,卻未能制勝黑煞令主匡九思,只因未習西方不動禪功之功。
  這西方不動禪功乃佛門絕學,詳載於少林藏經『諸天佛法真詮』中,試想韓廣耀焉能不去少林嗎?」
  沈謙搖首道:「這諸天佛法真詮在小婿懷中,他此去徒然落空。」
  公輸楚道:「他怎麼知道在你手中,韓廣耀睿智料事,堪為雋才,他由黎玉珊轉述,料出『諸天佛法真詮』黑煞門未能得去,定尚在少林寺內,何況你手中一冊乃是假的。」
  沈謙不禁大驚,道:「岳父怎可斷定是假?」
  公輸楚答道:「這冊書我已詳閱一遍,發覺內載只是普通梵文彌陀經,那有什麼禪門正宗武功在內。
  當時我也覺茫然不解,直至方才忖思其中道理,必是少林上代掌門為防「不動禪功」絕學誤落妖邪手中,調換封皮混淆眼目。」
  沈謙道:「那必是與彌陀經互換,只找出彌陀經經冊,即是『諸天佛法真詮』。」
  公輸楚搖首道:「少林上代掌門豈會如此愚蠢,必連換數十經冊封面,使人不易找出,藏經樓上經書何止千萬冊,想找出諸天佛法真詮談何容易,十天半月亦難尋出,我料目前少林掌門人了塵亦未必諳曉真情。」
  沈謙不由一震,忙道:「這樣說來,韓廣耀上得少林必大肆凶焰,小婿不如急赴少林通知了塵上人,早作準備。」
  公輸楚垂目沉吟些時,方道:「尚有更危難之事在眼前即將發生,你怎可輕離?」
  沈謙不由瞪著雙目,茫然不解道:「莫非天外雙煞又將前來生事?」
  徐拜庭忍不住接口道:「老英雄憂心之事,是否為了黑煞令主匡九思?」
  公輸楚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沈謙道:「他一人前來有何作為?」
  公輸楚正色道:「他西川之行,幾遭覆滅,創痛之鉅,任誰也不甘忍受,經驗由教訓中積聚而得,他怎會一人前來,重蹈覆轍。
  此行大敗,實肇因於黑煞西川分堂煙消瓦解,武林之事,本非無由,盤根錯結,誤在我們鳴鳳山莊手中。」
  徐拜庭略一沉吟,搖首道:「在下之見,與莊主稍有出入,匡九思定暫置鳴鳳山莊於不顧,恐與韓賽耀是一條路。」
  公輸楚怔得一怔,高聲道:「徐大俠之見不錯,老朽怎不想至此。」
  說著轉注沈謙道:「謙兒,你還是趕去少林為是,此地自有我在,你可放心。」
  說著話聲略頓,又道:「綺雲晨閒忽體感不適,急於見你。」
  沈謙一聽,面色疾變,快步趕向內面而去。
  公輸楚轉而向徐拜庭微笑道:「綺雲已身懷有孕,且讓沈謙驚喜一下。」
  徐拜庭笑道:「這是大喜之事,理當道賀。」
  兩人相顧大笑。
  須臾,牽手步向廳後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嵩山少室,幽澗流泉。
  松風杉影,蔽崖翳谷。
  徘徊其間,觀溪聽濤,悠然清涼。
  遙望北麓,松柏森森中少林寺紅牆綠瓦,梵宇層次,隱隱可見。
  此刻,斜陽秋山,似一團金黃色火球,烘照幻彩,絢麗之極。
  忽然從少林寺中飄飄走出一面如古月,霜眉銀鬚之老僧,一身寬大灰白的僧衣瑟瑟飛動。
  這老僧慢步行雲,只在這山麓隨意眺望,顯盼山景,眉目之間竟含有一絲憂鬱,似是無法舒展,無由而來的長吁了一口氣。
  老僧喃喃自語道:「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不知西子湖光還與當年一模一樣否?」
  突然,從空際飄傳送耳呼喚聲:「了無大師,了無大師……」
  語音甜脆嬌嫩,似少女而發,只在空中蕩漾不定。
  了無大師驚愕不已,仰面望去,只見一隻雪白鸚鵡在頭頂盤旋,不禁一怔,暗道:「這是何人豢養的靈禽,怎麼知道老衲之名?」
  遂用手一招,軒眉笑道:「好靈慧的鳥兒,可是你主人命你來尋老衲嗎?你主人是誰?你叫何名?」
  鸚鵡疾然瀉落在了無大師掌上,道:「我叫雪兒,主人沈謙,這次奉命帶有一函繫鈴足面上呈大師,我主人日內便可趕到。」
  了無大師清知有特別事故即將發生,霜眉上剔,目泛驚容,哦了一聲,解開雪兒足上一節細小竹管。
  由管內抽出一張卷摺的函箋,展開仔細閱看一遞,不禁面色一變。
  了無大師向雪兒道:「你回覆主人,就說老衲即與掌門人照書上行事。」
  雪兒道:「好!我就告辭了!」
  振翼衝霄而起,往西飛去。
  了無大師將沈謙書信妥藏懷中,大袖一展,疾如流星奔電掠向少林寺而去。
  不到一盞茶時分。
  寺內撞起急促了亮的鐘聲,迴盪山谷,曳送雲空,暮靄沉垂,野鴉繞林,鐘聲震盪心弦,有種蒼涼肅殺之感。
  鐘聲寂然而止,少室北麓一片沉靜。
  寺中燈火具無,僅有滿山滿谷呼嘯濤聲,月華如水。
  三更將近。
  驀地——
  山谷那邊現出七八點豆大人影,電疾飄風而來,奔向少林寺中而去。
  大雄寶殿前寬敞地坪上,佇立著幾個老僧手持禪杖,衣袂飄飛,面色均是肅穆莊嚴。
  來人越牆掠入現出七八條身形。
  只聽了塵上人朗聲道:「匡令主,老衲了塵在此恭候已久。」
  掠來身形俱倏地止住。
  為首之人正是那面目陰寒,江湖巨憝,黑煞命主匡九思。
  他聞得了塵上人出聲,不禁心中大震,鷹目中逼射懾人神光,沉聲道:「少林掌門為何知道在下今晚必來,敢問其故?」
  了塵上人雙掌合什道:「老衲無未卜先知之能,是一位自稱韓廣耀的老檀樾通知令主今晚定駕臨敝寺。」
  匡九思聞言一愕,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厲聲道:「在下不信,他人呢?」
  了塵上人接道:「令主不信,老衲無可異辯,不過韓檀樾稍時必到,如今人已他往。」
  匡九思目光殺機畢露,陰陰一笑道:「韓廣耀暫且撤開不提,在下此來非為別故,特來借取一冊『諸天佛法真詮』。」
  了塵上人緩緩答道:「令郎前次已取去了,損毀經樓不說,連斃本寺弟子數人,匡施主,你也太目中無人了,一為己甚,老衲雖慈悲為懷,也無法相忍。」
  匡九思喋喋怪笑道:「你責在下造次登門嗎?誰叫貴寺真本藏起,在下豈是受得騙的,今晚若允借贈,萬事干休,否則袒護叛幫孽賊及屠戳本門手下之仇,將一併索償。」
  了塵上人高喧了一聲佛號,道:「老衲忝膺掌門,少林威望自不能在老衲手上葬送,明知匡施主武功絕倫,老衲也要以本門武功誓死周旋。」
  匡九思敞聲大笑道:「在下何幸得領教九大門派之首,領袖中原武林數百年之少林絕學。」
  手掌一翻,疾向肩頭按去,錚錚一聲龍吟中,一道碧光隨手而出,寒氣四逼,映得眾人眉目皆綠。
  了塵上人一見匡九思手中長劍,知是春秋神物,心中一驚,不敢大意,禪杖平胸舉起。
  匡九思目光注定了塵上人道:「掌門人,在下要出招了!」
  忽大殿瓦面上傳來一聲長笑道:「匡九思,我們不是冤家不聚頭,想不到又在少林相見。」
  黑煞令主聞聲即知其人,抬面喝道:「韓廣耀,你……」
  十數條身形疾瀉撲下。
  半空中韓廣耀答道:「不錯,正是老朽,你夢想不到老朽也會光臨少林吧!」
  話落,所來之人紛紛站起。
  匡九思目光電掃,發現韓廣耀身後緊立著一個濃眉虎目,斑白長鬚老者,兩道炯炯目光直視在自己掌中的「干將」長劍上。
  匡九思不禁喋喋冷笑道:「羊角堡厲擎宇也來湊熱鬧,在下這柄『干將』將與堡主之白虹劍自是不能相比。」
  此語甚是損刻,明知厲擎宇白虹劍被竊,可又不說出,奚落之意盡在言外。
  厲擎宇聞言老臉赤紅,鬚髮怒張如蝟,身形一閃,掠在韓廣耀之前,雙目射出兩道懾人心魄的怒光,神色威猛狠毒之極。
  厲擎宇冷笑道:「匡九思,你目前處境,已是連戰皆北,羽翼折盡,英推末路,你還在厲某面前逞什麼威風。」
  你敢譏笑我厲擎宇失去白虹劍,可卑之極,厲某要仗一支凡鐵,領教你那偷學不全之雷霆四劍!」
  匡九思目光一沉,冷森如刃,喝道:「厲擎宇,你道我不知你心意嗎?年前你在羊角堡中網羅的都是黑白兩道高手。
  以白虹劍為餌,挑動武林是非,妄想與我匡九思分庭抗禮,可惜天不從人願,你那隨身不離的白虹劍竟被竊去。
  可知天下之大,較你身手高明的大有人在,你還有什麼面目與匡某比舌逞能?」
  颼地從匡九思身後竄出一人,道:「既然來此,就非言語可能解決,令主暫請退下,待我姜鑫領教他有何絕藝。」
  匡九思道:「你要小心。」
  姜鑫一橫手中朴刀,光華閃動,目注在厲擎宇面上,一語不發,沉凝如山。
  厲擎宇狂笑道:「你也配與老夫動手,自不量力!」
  反手一把,肩頭長劍奪鞘而出。
  姜鑫倏地長身,揮刀快攻。
  刀風銳嘯中,銀星滾滾,去勢猛厲,辛辣已極。
  厲擎宇身形動也未動,屈若無睹。
  待刀光堪近面門,突地身形滑開一步,掌中青鋒一貼來刀,叮的一聲,用吸字訣粘住刀身。
  姜鑫不禁面目變色。
  只覺厲擎宇劍上發出粘滯之力極強,朴刀竟然不能分開,心中猛駭。
  猛然厲擎宇大暍一聲,長劍疾震,將姜鑫手中朴刀震飛半空。
  姜鑫閻哼一聲,踉艙倒出一步,只見姜鑫一隻右掌,指縫裂開,鮮血淋漓溢出。
  說時遲,那時快,厲擎宇一支長劍驚虹掣電一式「江河倒瀉」劈下。
  劍光閃處,只聽姜鑫一聲慘嗥出口,已為劍勢從頂至尻生生劈成兩半,五臟翻溢,橫屍在地。
  了塵上人暗念了聲:「阿彌陀佛,少林清靜佛地今宵又成血海地獄了,望我佛慈悲!」
  厲擎宇收劍狂笑道:「匡九思,你瞧厲某手段如何?」
  匡九思冷冷答道:「果然高明不差,有道是血債血還,你也活不到片刻時光,你也瞧瞧匡某手段如何?」
  聲猶未落,從身後疾閃出來一紅面赤須老者,道:「屬下不才,想請厲前輩賜教,請令主允准。」
  匡九思望了他一眼,點點頭。
  厲擎宇道:「屠如海,你那霹靂雙劍雖然高明,卻比厲某稍遜一籌,你還是藏拙的好。」
  屠如海微微一笑道:「拋磚引玉,有什麼不可。」
  拔出肩後雙劍,一式「雙龍戲水」猛攻出去,劍化作兩條矢矯神龍,甩飛怒卷,霎那間,只見劍光漫天,聲如奔雷。
  要知屠如海本邛睞第一用劍高手,成名多年,在兩口劍上下過極大功夫、出手招式,無不精絕老練。
  厲擎宇冷笑一聲,一劍斜飛而出。
  劍至中途,突然展開一套精奇絕奧的劍法,鷹搏鷂撲,招招俱是狠辣之極,滿場俱是人影劍光,勁風銳嘯。
  這時,匡九思對兩人拚搏置若無睹,一雙眸子只凝注韓廣耀不離。
  只見韓廣耀目光落在了塵上人面上。
  須臾,身形向了塵上人緩緩走去。
  匡九思冷笑一聲,喝道:「韓廣耀,你竟想與少林套上交情,無異是白日做夢!」
  韓廣耀身形停了停,轉而笑道:「韓某與少林掌門昔年舊友,不與他傾吐腹心,難道反與你棄仇捐嫌嗎?」
  說後,又自上前行去。
  了塵上人目注韓廣耀走來,暗暗忖道:「老衲與你素未謀面,怎說老衲是你舊友?哦,莫非他中了沈謙的圈套,沈少俠的確是才華絕世,老衲何不將計就計。」
  面上佯裝出如逢舊友喜容。
  匡九思心頭發火,喉中發出狼嗥怪笑道:「韓廣耀,你想少林雙手自動送你『諸天佛法真詮』,任你習成西方不動禪功,不如將少林基業立讓於你來得好些!」
  韓廣耀聽而無聞,一步一步走近了塵上人。
  了塵上人合掌微笑低聲道:「韓施主,此非談話之時,施主來意,老衲盡知,稍時容作長談如何?」
  韓廣耀心中一寬,答道:「如此韓某遵命。」
  轉身又自走回。
  他來到少林,本想圖取「諸天佛法真詮」,途中撞出一事,竟改變心意,為求黎玉珊的下落想問了塵上人。
  究竟在途中發生何事,心意突改?
  了塵上人忖道:「怎麼沈少俠還不見來,他函中肯定三更必到,如途中遇事牽纏延誤,眼前之事恐怕老衲無法善處。」
  心頭猛感怔神不寧。
  場中情形突大起變化。
  原來兩人轉眼之間已是數十照面過去,厲擎宇一招比一招迅猛,左掌更施出玄陰掌力,威勢有如排山倒海,江河煩瀉。
  屠如海掌中雙劍精奇絕妙,雖未能制勝,但自保卻是綽綽有餘,守定心神,不矜不躁,尋取先機。
  驀然——
  厲擎宇邪辛辣劍勢霍地一收,劍風掌力全撤。
  屠如海雙劍「日月同升」招式已出,雖感對方此舉未免可疑,但勢子用老,未及回撤。
  厲擎宇冷笑一聲,側身電欺,劍尖迅疾斜點上挑,抖腕震出,芒星一點,疾如奔電。
  那柄劍竟脫手飛出,飛勢迅猛,距離又近,劍尖已戳入屠如海右眼眶中。
  一聲慘嗥出自屠如海口中。
  厲擎宇左掌跟著又出,啪的一聲打在屠如海脅骨上,又是一聲淒厲慘嗥,血噴如泉中,屠如海一條身形被劈飛出三丈外,撞在一株巨柏上,骨斷身裂斃命。
  那支長劍仍深嵌在屠如海眼眶上,顫晃不停。
  厲擎宇得意狂笑一聲,一躍落在屠如海屍前,拔出長劍,又大步走了回來。
  匡九思冷冷一笑道:「好劍法,畢竟與眾不同。」
  厲擎宇亦冷笑道:「未必有你雷霆四劍高明。」
  匡九思突雙眉一剔,大喝一聲,掌中劍由下往上斜挑而出,一縷碧光,奔電襲向厲擎宇面門。
  厲擎宇腳步一錯,向左滑開一步。
  掌中劍「江流激湍」,急點匡九思「氣海」大穴。
  一上一下,不容有兵刃碰上機會,厲擎宇知道只要讓匡九思掌中「干將」劍沾上自己兵刃,準保劍斷身亡。
  那知匡九思手腕倏地一沉,劍勢下擊。
  厲擎宇慌不迭的撤劍,居然還是碰上,叮的一聲,厲擎宇長劍已被削去三寸餘。
  厲擎宇身形疾往後躍開七尺,口中大喝道:「匡九思,你敢換過一支劍與厲某交手嗎?」
  「無恥狂徒,你還想活命嗎?」
  身形斜穿而出,連人帶劍捲成一團寒光瑞雪,往厲擎宇撲去。
  中途那團寒光倏地散開,化作流螢萬點,勁風如雷。
  勢如雷霆萬鉤,迅厲無匹。
  只聽厲擎宇發出一聲驚叫,血雨橫飛,但見一條身形卷在匡九思劍勢之中……
  匡九思劍勢突出,奇奧絕倫,連人帶劍卷削而去。
  厲擎宇竟然閃避不開,只見匡九思劍勢陡地散開,滿天流螢星雨,雷嘯勁風中卷束厲擎宇身形。
  只捲得一卷,猛聽厲擎宇發出一聲淒厲慘嗥,血肉橫飛。
  匡九思狂笑騰起,劍光頓收。
  厲擎宇身軀已為「干將」劍支解成十七八塊,斷肢殘腿狼藉,五臟六俯被捲成一灘血泥,死狀厥慘。
  可憐玄陰鬼手厲擎宇一代鳥雄,竟落得個屍體不全,葬身無處,也是厲擎宇作惡多端之報應。
  成名以來,殺人無數,足見天理昭彰,歷歷不爽。
  了塵上人目睹厲擎宇死狀之慘,不禁高喧一聲佛號,合掌瞑目喃喃誦經。
  此刻,韓廣耀冷笑一聲,疾然閃出,手持金光閃閃降魔杵,沉聲道:「匡九思,你我不必徒費口舌,今晚不論個生死決不干休,你要當心了!」
  匡九思領教過韓廣耀降魔杵威力驚人,心中不無微凜。
  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傲然冷笑道:「你那降魔杵功力也不過爾爾,匡某未必懼了你!」
  韓廣耀沉聲道:「多說無用,放手過來吧!」
  他心切黎玉珊被匡九思所擒,欲盡力一戰制住匡九思,勒逼他釋出黎玉珊。
  匡九思倏地振腕出劍,搶制先機,長虹怒卷,寒星千萬滾滾湧襲韓廣耀週身重穴。
  他快,韓廣耀也出手迅疾如電,降魔杵舞出金霞萬道,粟雨繽紛,迎向匡九思逼來之劍勢。
  兩人招式精奧詭奇之極,都是快打猛攻,只見勁風呼嘯有若雷鳴巨濤,霞光燭天,威猛罕見。
  了塵上人凝視兩人拚搏,心中焦急不寧。
  無論何方致勝,少林必難免一場橫禍,因兩人武功卓絕神化,較天外雙煞毫不遜色,本門中尚未有人可資一拚。
  正憂慮時,肩頭忽落下一隻雪白鸚鵡,挨近上人耳邊,低聲道:「掌門人,沈少俠已趕到了,他吩咐雪兒轉告掌門人一事,必須如此這般……」
  聲音壓得甚低,加上場中兩人拚搏之勢呼嘯勁風,就是立在了塵上人身側的高僧,也無法辨清它在說什麼?
  了塵上人霜眉一展,盡釋胸中疑慮,低聲道:「你就說老衲遵命行事。」
  雪兒聞言衝霄而起,沒入蒼茫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