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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腥污閶門 風雨罩蘇城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也許是山川靈氣所鍾,蘇杭二州,由來即多美女。

由於這故事是發生在蘇州,所以這兒暫時撇開杭州姑娘不談,而只談蘇州美女。

凡是去過蘇州的人都知道,蘇州姑娘膚色之美,遠非其他地區的女人所能及的!

白嫩的膚色,加上清秀娟美的面貌,和婀娜多姿的身材,已經夠令人悠然神往的了。但這些都不談,只要聽聽那一口既嗲又甜的阿儂軟語,就有若醍醐灌頂,足夠你全身都輕飄飄地,舒服個老半天的。

這是三月下旬的午後,也正是文人筆下「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暮春時節。

蘇州閶門外,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摩肩接踵地,有如過江之卿。

這批紅男綠女中,出城的是往郊外踏青,入城的則大都是業已盡興而倦游歸來之士。

當然,也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浮滑少年,並非是為了踏青,而只是藉機會對踏青的姑娘們評頭論足,或伺機放以輕薄的。

就在入城的行列中,有一位身著青色衫裙的青年美婦,特別引人注目。

此人外表看來,約莫三十出頭年紀,瓜子臉,畫眉眼,鼻如懸膽,唇若新菱,那面部輪廓,與身材之美,以及那走路時,搖曳生姿的動人丰韻,即使是對審美特別苛刻的人,也不容易挑出一點毛病來。

這裡所謂不容易挑出一點毛病來中的「不容易」三字,自然是意味著,這青衣婦人之美,並非是十全的。

如果你不被她的美艷所懾,而能略加注視,就能發現她的膚色,似乎白得過份了一點,而且,她那膚色之白,並非是像一般「蘇州」婦女那種得天獨厚的白,而是似乎缺少血色的白,也就是一般的所謂蒼白。

同時,她那一雙黑白分明,應該是對男人們具有勾魂攝魄的魅力的美目,也似乎有點兒呆滯,還有,她的左鼻旁,有一粒比綠豆略小的硃砂痣,但這不能算缺點,反而更增其嫵媚。

誰都能想得到,像這樣的一位女人,在這種場合中,是必然吸引太多的注意的,尤其是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浮滑少年,更是不會放棄這飽餐秀色的機會。

當她裊裊婷婷地經過閶門,走進大街時,兩位年約弱冠,卻是油頭粉面的浮滑少年,立即互相投過一個暖昧的眼色,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左邊一個嚥下一口口水道:「光看看這走路的姿態,我就全身都酥麻了哩!」

右邊一個笑道:「我也是……」

左邊一個不勝惋惜地接道:「可惜方纔我們只注意那紅衣女郎,而沒有看到這位大嫂的面孔。」

右邊一個邪笑道:「不用看,我保證錯不了。」

左邊一個道:「是的,我也這麼想,有著如此美好身材,和醉人風度的女人,她的面孔,是不會不美的。」

右邊一個笑道:「我們繞到前面去瞧瞧,可好?」

左邊一個有點為難地接口道:「好是好,而且,我也很想繞到前面去瞧瞧,只是……」

「只是」怎樣呢?他可沒有接下去。

右邊一個訝異問道:「怎麼不說下去了?」

左邊一個苦笑道:「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好厲害。」

右邊一個笑道:「你是有點害怕?」

左邊一個囁嚅地答道:「好……好像是的。」

右邊一個呵呵大笑,說道:「你呀!平常見了漂亮女人,連命都可以不要,今天卻特別反常,見了漂亮女人害怕起來,莫非是在哪個妞兒的褲襠中栽過觔斗不成?」

「笑話!」左邊的一個抬手一拍自己的胸脯,哼了一聲道:「憑我這條漢子,會在女人褲襠中栽觔斗!」

右邊一個笑道:「既然不曾在女人的褲襠中栽過觔斗,那又有什麼膽怯的?」

左邊一個軒眉接道:「誰膽怯了!」

「那麼。」右邊的一個含笑接道:「我們繞道到前面去瞧瞧。」

左邊一個挺了挺胸脯,說道:「行!走!」

「走!」

「走」字聲中,兩人同時快步繞到那青衣婦人前頭,再回過身來,由左邊一個邪笑著說道:「大嫂好美啊……」

他的話是脫口而出,但話沒說完,卻是如遇鬼魅似地,剎那之間,一張俊臉,變成一片死灰,身軀悚悚發抖。看情形,他似乎想轉身拔足離去,但他的雙腿,卻是不聽指揮,幾乎要當場軟癱下來。

至於右邊的那一位,情形也差不多,於脫口驚呼了一聲「我的媽呀」之後,就全身篩糠,牙床捉對兒廝打起來。

這可真令人費解,這位青衣婦人,除了美得出奇之外,一點也沒甚可怕之處,但這兩個浮滑少年,於一見廬山真面目之下,怕成這個樣子,莫非是中了邪不成?

更奇怪的是,當這一場令人費解的怪事發生的同時,前前後後的行人,以及街道兩旁的閒人,也一齊臉色大變地,立即避開去。

就當那兩個浮滑少年被嚇得臉如死灰,雙腿發軟,恨不得地下能裂開一條縫,能夠躲下去的剎那之間,那青衣婦人卻向著他們二人茫然地問道:「我的心碎了……我的心在流血……你們兩個,看到了沒有?」

兩個浮滑少年瞠目結舌,只有全身發抖的份兒。

青衣婦人逼近一步,尖聲問道:「你們能不能補好我的心呢?」

兩個浮滑少年不由自主地,同時向後面退了一大步。

那青衣婦人忽然尖聲叫道:「我要看看你們的心,是否也是破碎的……」

青衣婦人的動作真是快得出奇。話聲未落,慘號隨之傳出,她的雙手中已分別握著兩顆血淋淋的心,而兩個浮滑少年的屍體也徐徐倒了下去。

青衣美婦那本來是微顯呆滯的美目中,忽然異彩連閃,在雙手中兩顆血淋淋的人心上,來回掃視著,並尖聲叫道:「這就是我的心,哈哈……你們看到了沒有,我的心在流血呀!哈哈……」

她,雖然是在笑,但那笑聲,卻比鬼哭還要難聽。

目前這情景,已經是夠令人怵目驚心的了,再加上這一串比鬼哭還要難聽的笑聲,卻更令人全身都引起雞皮疙瘩來。

本來,附近的閒人早就避開了的,自這慘劇發生之後,連兩旁的店舖也紛紛關門打烊了,因而偌大一條大街,除了兩具死狀奇怪的屍體之外,就只剩下青衣婦人這一個活人了。

就當此時,一道人影,由閶門外箭疾地射落在青衣婦人身前,發出一串急促的驚叫道:「娘啊!您又惹禍了……」

「沒有啊!」青衣婦人若無其事地將手中的人心丟掉,並在衣襟上擦拭去手中的血漬,淡笑著接道:「我只是看看人家的心,是否也是破碎的。」

這位叫青衣婦人為娘的人,是一位年約弱冠的俊美少年,長得面如冠玉,猿臂蜂腰,配上那條長的身裁,和那一襲白色長衫,顯得英姿爽颯,有若臨風玉樹。

但此刻,他那張本來就是白裡透紅的俊臉,卻是漲得通紅,頓足長歎道:「娘!我在路上碰到一個熟人,才談不到三幾句話,你就殺了人了!」

青衣婦人的雙目中,又呈現一片呆滯,茫然地接道:「殺了人?誰殺了人呀!」

白衫少年又是頓足歎道:「娘,我們趕快回去吧!還得馬上派人來這兒辦理善後……」

XXX

半個時辰之後,那兩個浮滑少年的屍體被抬走了,現場也沖洗乾淨,已經打烊的店舖,又重新開門營業起來。

就在方才發生慘變的街道的右邊,是一座茶館,茶館中雖臨時打烊而關了半個多時辰的門,但裡面的茶客,卻並沒有離去。

當茶館重新開門時,又陸陸續續地進入了十多位茶客,其中一老一少兩位,似乎還是由外地來賣唱的。

老的是一位年約半百的斑發老者,手中提著一把胡琴。

少的則是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姑娘,梳著兩條長辮,穿上一身翠綠衫裙,面目姣好,皮膚黝黑,貌僅中姿,但一雙大而明亮的美目,卻是特別動人。

這二位,選了一個較為靜僻的座位,各自要了一杯清茶,和一份甜點之後,那綠衣少女卻嬌聲說道:「爹!方纔那情形,有多可怕。」

那斑發老者茫然地漫應道:「這世間可怕的事情太多啦!」

綠衣少女接道:「爹!為什麼我們所遇上的人,都不肯說明那是什麼人呢?」

斑發老者反問道:「你說的,是方纔那殺人的瘋婦?」

綠衣少女點首接道:「是啊!」

斑發老者輕輕一歎道:「這叫作明哲保身呀!」接著,又正容說道:「丫頭,我不知告誡過你多少次了,現在我再說一遍,以後不許再去打聽人家的閒事,以免惹禍上身。」

旁邊傳來一個破鑼似的語聲道:「二位說的是方纔那一場活挖人心的慘劇嗎?」

問話的是一位本地口音的青衫文士,外表看來,倒也有幾分書卷氣息,與他同座的還有一位白衫文士。

斑發老者連忙接道:「這位相公請莫見笑,老朽這個丫頭,自幼喪母,缺少家教,平常總是不肯聽話,見了什麼奇異的事,都愛打聽一下。」

青衫文士笑道:「年輕人差不多都有這個通病,其實,像方纔那慘劇,也沒什麼惹禍上身的危險,只是一般人都不願提起而已。」

目光向綠衣少女一掃,含笑接道:「這位姑娘如果想知道方纔那青衫衣婦人的身份,我倒是可以說給你聽聽。」

綠衣少女似乎是大喜過望地笑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但我有條件。」

綠衣少女微微一怔,說道:「什麼條件啊?」

青衫文士笑問道:「二位是外地來賣唱的?」

綠衣少女訕然一笑道:「是的。」

「來這兒多久了?」

「今天才到貴地。」

青衫文士笑道:「那真好極了,請聽好,我的條件是:揀你最拿手的曲子,先唱給我聽,不但說故事給你聽,曲資也特別加倍賞賜。」

綠衣少女嬌笑道:「那小女子先謝啦!」

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不用謝,只要在唱功上多賣點力就行了。」

綠衣少女含笑點首,卻向乃父白了一眼,嬌嗔地說道:「爹!您是怎麼啦?」

原來斑發老者是一副茫然神色,好像是在想什麼心事似地。

一直等他的愛女向他大發嬌嗔了,才向著青衫文士歉然一笑道:「很抱歉!小老兒正在想一個很辣手的問題,以致怠慢了相公。」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不要緊,我不會介意的。」

綠衣少女卻向他笑問道:「相公想聽點什麼呢?」

青衫文士想了想,才含笑說道:「我想聽一段『西廂』。」

綠衣少女嬌笑道:「那好極了,元曲可正是我最拿手的。

但不知相公要聽那一段?」

青衫文士沉思著接口說道:「就唱『驚艷』一章中的『元和令』,和以下的兩節吧!」

「好的。」綠衣少女嬌聲應中,斑發老者手中的胡琴已拉起過門,緊接著,一串清脆而又嬌甜的歌聲,由綠衣少女口中唱了出來:

「顛不刺的見了萬千,這般可喜娘,罕曾見。

我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去半天,盡人調戲,

彈著香肩,只將花笑拈。是兜率宮?

是離恨天?我誰想這裡過神仙!宜嗔宜喜春風面。」

一曲既終,茶館中所有茶客,都報以熱烈掌聲,青衫文士並搖頭晃腦地說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接著,扭頭向一旁的白衫文士笑道:「王兄,此刻我也好像是張君瑞佛殿驚艷,幾疑此身已上了兜率宮啦!」

白衫文士卻向綠衣少女笑道:「姑娘,這位林相公,平時風流自賞,最是多情,你最好是再來一段『酬簡』……」

青衫文士連忙阻止道:「不行!這種人間絕唱,聽多了,會折壽的,還是到此為止吧!」

綠衣少女嬌笑道:「那麼,相公該說故事啦!」

「是的,」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但我應該先給曲資才對。」

說著,探懷取出一塊約莫三兩多的碎銀,遞與斑發老者道:「今天,我身上沒帶整錠銀子,請莫嫌棄。」

他說得很客氣,但那年頭,在這種場合中,一出手就是三兩多銀子的賞賜,已經很是闊綽的了。

因此,斑發老者接過銀子之後,連忙與綠衣少女同聲道謝道:「多謝相公!多謝相公!」

青衫文士大笑道:「不用謝,不用謝,現在,我要開始說故事啦!」

綠衣少女嬌笑道:「小女子正恭聆著哩!」

青衫文士「哦」了一聲道:「對了,在說到故事之前,我該先問你幾句話,姑娘仙鄉何處?」

綠衣少女嬌聲脆答道:「小地方『金陵』。」

「那不是小地方,該算是大地方,也是好地方。」青衫文士含笑接問道:「『金陵』離這兒不算太遠,二位又是跑碼頭賣藝的人,那麼,對於蘇州地區的一些有名人物,當不致太陌生吧?」

綠衣少女苦笑著搖搖頭,卻向乃父投過一個求援的目光。

斑發老者含笑接道:「小丫頭年紀輕,平常不關心這些,相公請說說看,也許老朽會知道一點。」

青衫文士神色一整道:「本地有一個在武林中極有聲望的人家,也是江南地區數一數二的首富,老丈可聽說過嗎?」

斑發老者含笑反問道:「相公所指,莫非就是武林四大家中的陳家?」

「是的。」青衫文士點首接道:「如今的四大家,已等於是名實俱亡了。」

斑發老者臉色微變,嘴唇翕張著,卻是欲言又止。

青衫文士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對方的尷尬表情,自顧地接了下去:「方纔,那位發瘋的青衣婦人,就是武林四大家中目前僅剩的一個活人,也就是陳家的主人陳紅萼。」

說到這裡,青衫文士忽然「咦」了一聲道:「老丈,你是怎麼啦!」

原來這時的斑發老者,滿臉都是恐怖神色,顯得不安已極。

他聞言之後,才苦笑了一下道:「沒什麼,沒什麼,不過,相公這故事,還是不談也罷。」

青衫文士卻含笑接道:「老丈不用擔心,我們談的不過是陳家活著主人,對本地人來說,這位瘋婦,是耳熟能詳的人物,經常有人談她,也不曾發生過什麼禍事,何況,在下所要說的,又只是現成事實和一些道聽途說的傳聞而已。」

綠衣少女畢竟年紀輕,只知道好奇,而不會想到其他的事,竟然自作主張地接口道:「那麼,相公就請說下去吧!」

斑發老者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腔。

青衫文士長歎一聲道:「說來,這位陳姑娘,也是怪可憐的。」

綠衣少女訝問道:「怎麼?方纔那位青衣美婦還是一位姑娘?」

青衫文士點點頭道:「正是。」

綠衣少女接問道:「方纔,明明有人叫她娘,兒子都這麼大了,怎會還是一位姑娘呢?」

青衫文士苦笑道:「姑娘說得有理,但事實上,陳紅萼的確還是一位姑娘。」

「那麼。」綠衣少女接問道:「她那個兒子,又如何解釋呢?」

一旁的白衫文士插口笑道:「姑娘,未出嫁的姑娘,也不是絕對不能生孩子的啊!」

綠衣少女禁不住俏臉上飛上一片紅雲,青衫文士卻瞪了他的同伴一眼道:「別打岔嘛!」

白衫文士笑道:「好!我不再打岔就是。」

青衫文士重行拾起原先的話題道:「陳姑娘的兒子名陳繼志,不是陳姑娘所生,卻沒人知道她這個兒子的來歷。」

綠衣少女「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一頓話鋒,又美目深注地接問道:「方纔相公說這位陳姑娘很可憐,指的是哪一方面呢?」

青衫文士輕歎一聲道:「每一方面都可憐,姑娘試想:一個人擁有富甲江南的財富和傲視江湖的武功,卻是瘋瘋癲癲的,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這樣的人,還不夠可憐嗎!」

綠衣少女「唔」了一聲道:「這倒是實在的。」

緊接著,卻又注目問道:「相公,這位陳姑娘,究竟有過些什麼傷心往事,使得她發了瘋之後,還在到處向人訴說她的心在流血呢?」

青衫文士苦笑道:「姑娘,這問題,不但我沒法解答,即使你跑遍整個蘇州城,也問不出所以然來的。」

綠衣少女接問道:「是不知道,還是不便說,或不敢說?」

青衫文士答得非常爽快,道:「是不知道。」

「我想。」綠衣少女蹙眉接道:「其中也一定有人是不便說,或不敢說的?」

青衫文士不自然地一笑,道:「這個……也許有此可能。」

綠衣少女接問道:「相公,看方纔那兩個被殺死的浮滑少年,那種恐怖的表情,這位陳姑娘,一定是在瘋狂狀態中,殺過不少的人了吧?」

「是的。」青衫文士接口道:「凡是被她碰上,而問出『你看到我的心在血流……』的話的人,其結果都是被活挖人心而死的,除非是她的兒子在旁邊,才能倖免。」

綠衣少女注目問道:「她的兒子能阻止她殺人?」

青衫文士點首接道:「不錯,除了陳繼志之外,這世間,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阻止她殺人的了。」

這時,那一直靜聽著的斑發老者,似乎已將恐怖心理壓了下去,而插口接道:「這位陳少俠,一定已盡獲乃母的武功真傳了吧?」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人家也都是這麼說,不過,據一般人所看到的情形,陳公子阻止乃母殺人,可並不是憑武功。」

綠衣少女妖笑道:「不憑武功去阻止,那麼,那陳公子憑的是什麼呢?」

青衫文士正容接道:「憑的是一句充滿感情的稱呼,當陳姑娘準備殺人時,只要陳公子輕輕叫一聲娘,她就會停止的,所以,這些年來,不論陳姑娘走到哪兒,陳公子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綠衣少女笑問道:「像這麼一個瘋子,為何不乾脆將她關在家中?」

青衫文士道:「據說,是因她武功太高,不容易關得住她,同時也是不忍心關她。」

綠衣少女又問道:「那她殺了人怎麼辦?」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俗語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陳家多的是金銀珠寶,出了人命,多多花點銀子,也就太平無事了啦!」

那斑發老者蹙眉接道:「像這樣有錢有勢的人家,為什麼不遍請天下名醫,將她的疾病治好呢?」

青衫文士忽然臉色一變道:「這問題,我就不敢說了。」

綠衣少女訝然插口問道:「為什麼不敢說?」

青衫文士機警地向四周掃視了一眼,才將語聲特別壓低地接道:「以往,曾經請過很多名醫,但那些應邀前來的名醫,都在來此間途中,神秘地死亡,無一例外……」

綠衣少女禁不住截口問道:「那是什麼原因?」

「不知道。」青衫文士低聲接道:「以後,就再也沒人膽敢應邀前來替陳姑娘治病了。」

綠衣少女注目問道:「難道說,是有人不願意陳姑娘康復,才故意在半途上殺死那些應邀前來治病的名醫?」

青衫文士苦笑道:「這個……我可沒法回答。」

綠衣少女秀眉一蹙道:「這故事,聽了個不上不下的,可真是悶煞人。」

青衫文士神色一整道:「姑娘,我所知道的,都已經說出來了,不知道的,你再問也是徒然。現在,我有幾句算得上是交談直評的話,希望姑娘,莫當作馬耳東風。」

綠衣少女正容接道:「相公言重了,有甚教益,請儘管直言。」

青衫文士正容如故地接口說道:「姑娘年紀太輕,又是外地人,對於方纔所說的故事,希望到此為止,莫再向別人去打聽。」

斑發老者搶先說道:「相公金玉良言,老朽謹致最真誠的謝意。」

青衫文士已偕同伴站了起來道:「不用客氣——老弟,咱們走吧!」

後面這句話,當然是向那位白衫文士說的。

目送兩位文士的背影消失於大門外之後,斑發老者才向綠衣少女笑了笑道:「丫頭,我們也走吧!」

這二位還沒站起來,旁邊卻傳來一個破鑼似的語聲道:「慢著!」

那是一個年約三旬左右,算得上是滿身流氓氣息的短裝漢子,隨著話聲,他一腳踏著座位旁的一張空椅子上,目注綠衣少女,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的邪笑。

斑發老者父女倆,微微一怔之間,那短裝漢子又似笑非笑地接道:「這小妞兒,可真不賴。」

旁邊,一個麻臉漢子接道:「只是年紀太輕,個兒也太小了一點,恐怕還不解風情。」

短裝漢子邪笑道:「這真是外行話,咱們公子說得好,穿鞋子是越大越舒服,玩女人麼,卻是越小才越……嘻嘻……你老弟懂了嗎?」

「我懂,我懂,」麻臉漢子連連點頭,並接問道:「王兄準備將這小妞兒獻給咱們公子爺?」

短裝漢子笑道:「是呀!這小妞兒除了皮膚黑一點之外,各方面都算是美人胚子,將她獻給咱們公子爺,那將是一件奇功。」

麻臉漢子又是連連點首道:「對!對!皮膚黑一點也不要緊,那叫作黑裡俏呀……哈哈哈……」

斑發老者和綠衣少女,氣得臉色鐵青,但卻強忍著沒有發作。

但那二位仁兄說的,可實在不像話,因此,斑發老者強裝笑容,向那短裝漢子說道:「這位大爺,如果沒甚吩咐的,敬請借光一下。」

「借光?」短裝漢子故意訝問道:「借什麼光啊?」

斑發老者接道:「因為大爺您,擋住了小老兒的去路。」

麻臉漢子接口笑道:「怎麼?這就要走了?」

斑發老者苦笑道:「這兒已沒有我們的生意,小老兒當然要走啦!」

麻臉漢子邪笑道:「大生意上門了,你不接受?」

斑發老者仍然是陪著笑:「大爺別開玩笑了。」

短裝漢子臉色一沉道:「誰有工夫同你開玩笑!」

微頓話鋒,又目光深注地接道:「老兒,方纔我們說的話,你沒聽懂?」

斑發老者神色一整道:「聽懂了。」

短裝漢子接道:「聽懂了還要走,是不是不願意?」

斑發老者強抑心頭怒火,並陪上一臉苦笑道:「大爺!小老兒父女,不過是一個賣唱的。」

短裝漢子臉色一沉道:「這是說,你的女兒賣口不賣身?」

「是,是,」斑發老者臉充滿著歉笑道:「請大爺多多包涵。」

短裝漢子冷笑道:「真是黃熟梅子賣青,我問你,賣唱的與賣身的,有多大分別……」

這一句粗俗而又下流的話,使得斑發老者與綠衣少女那本已不好看的臉色,突然為之大變。

但那短裝漢子的話聲才落,大廳內忽然傳出一聲冷笑道:「下流東西!」

緊跟著,短裝漢子「哎喲」一聲,以手掌摀住嘴唇,指縫間並立即沁出殷紅的鮮血。

一旁的麻臉漢子臉色大變,大聲喝道:「什麼人?敢施暗算!」

大廳內又傳出一聲冷笑道:「真是有眼無珠的狗雜種!」

方纔,事出意外,沒人注意那奇異的話聲,這回可聽清楚了。那是一個頗為清朗的語聲,顯然那說話的人,年紀很輕。

但令人詫訝的是,那語聲好像是就在你耳邊發出,也好像是由整個大廳中發出,令人莫知其所自來。

目前,這茶館的大廳中,正是生意鼎盛之際,大廳中的茶客,少說點也有四五十人。

由於斑發老者父女這邊的鬧劇,吸引著全部茶客的注意力,因而誰也不曾開過口。更妙的是,短裝漢子與麻臉漢子二人,本來就是面對著全體茶客的,自從短裝漢子挨了一記「悶棍」之後,兩人四目,一同在人群中不停搜視著可疑人物。

可是,就當他們全神搜索之間,兩人又挨了罵,而且罵得非常難聽。

麻臉漢子顯然是老羞成怒了。只見他三角眼一瞪,厲聲叱道:「鼠輩……」

「鼠輩」二字之後,接著的也是一聲「哎喲」。也一如那短裝漢子一樣,以手掌摀住嘴唇。

這時,短裝漢子摀住嘴唇的手掌移開了,掌心中,赫然是兩顆斷牙和一粒瓜子。

一粒瓜子能有偌大威力,這情形,不但使那短裝漢子的臉色又是一變,連一旁的綠衣少女父女倆,也為之直皺眉頭。

麻臉漢子的手掌也攤開了,也是兩顆斷牙和一粒瓜子。

片刻之前,這兩位還是神氣活現地不可一世,此刻,卻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只有互望著發出無言的苦笑。

那奇異語聲接道:「兩個狗雜種,為何不說話了?」

那短裝漢子色厲內荏地冷笑一聲道:「我承認,我們弟兄鬥不過你,但我們上頭,自有人能接待,你如果也算一號人物,就該報出萬兒來。」

那奇異語聲哼了一聲道:「憑你們兩個也配……」

接著,又沉聲說道:「那位老丈請聽好:目前的蘇州,已成了龍蛇雜處的是非之地,實非賣藝的好處所,請接受我的忠告,立即帶著令嬡,離開這兒吧!」

斑發老者正容說道:「多謝大俠義伸援手,小老兒父女就此告辭。」

說完,向廳中抱拳一拱,攜著綠衣少女的手,轉身匆匆離去。

後面傳來那奇異的語聲道:「誰敢再欺負這一對賣藝的父女,我不但會打斷他的狗腿,也會活剝他的狗皮……」

綠衣少女扭頭向乃父伸了一伸舌頭,扮了一個頑皮的鬼臉,悄聲說道:「好厲害啊!」

斑發老者正容說道:「別玩皮了,快回客棧中去。」

綠衣少女笑問道:「爹!我們真的馬上要離開這兒?」

斑發老者苦笑道:「不馬上離開這兒,難道你真要等人家來將你獻給那個什麼公子爺嗎!」

綠衣少女嬌嗔地接道:「爹,我不來啦!」

斑發老者拈鬚微笑道:「丫頭,別撒嬌了,如果再惹來什麼厲害的人物,那位大俠又不能及時趕來幫忙,到時,看你怎麼辦?」

父女倆邊走邊談地,進入一家名為「悅來」的客棧中。

XXX

約莫是半個時辰之後,斑發老者這一對父女,卻以另一副姿態,到達一家名為「回春堂」的藥鋪前。

這回春堂藥鋪,是蘇州城中有名的百年老店,規模相當大,門面是兩開間,縱深則為三進。

目前的斑發老者,已改裝成一個鬚髮全白的老家人,綠衣少女則成了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衫書生。

這二位進入回春堂藥鋪之後,由那老家人向櫃檯上問道:「請問先生,這兒有沒有老山人參?」

那掌櫃的含笑點首道:「有,有,不知老人家須要怎樣的貨色?」

老家人接道:「須要半斤重一枝的,而且要四枝。」

掌櫃的微微一怔,整理了一下架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點點頭道:「半斤重一枝的也有,不過,那價錢可貴得很。」

老家人笑了笑道:「價錢貴不要緊,只要貨色好就行。」

掌櫃的笑道:「咱們這兒是百年老店,保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接著,又注目問道:「老人家,幾時要?」

老家人接道:「最好是今夜二更之前,送到敝東家的府上去。」

掌櫃的接口問道:「老人家要不要先看貨色?」

老家人點點頭道:「當然要看。」

「好,請隨老朽來。」掌櫃的一面當先帶路,一面歉笑道:「老人家所要的貨色,太名貴了,敝店不敢擺在店舖中,只好勞駕二位,前往倉庫中去看了。」

老家人含笑接道:「不要緊,這道理老朽懂得,因為以往寒舍也是幹這一行的。」

「那麼。」掌櫃的笑問道:「現在怎麼不幹了呢?」

老家人微微一笑道:「一場失火,燒光啦?」

這時,他們已走到第三進的天井前。掌櫃的忽然回身注目,問道:「請教老兄是——」

白衫書生忽然搶先發出一聲嬌笑道:「李伯伯,那是我爹呀!」

掌櫃的苦笑道:「你爹?那麼,你又是誰呢?」

白衫書生又是一聲笑道:「我是家鳳啊!」

掌櫃的「哦」了一聲,苦笑道:「原來是你這鬼精靈。」

接著,卻一把握住老家人的健腕,用力搖撼著笑道:「朱老弟,你這易容術,可是越來越高明呀!」

「老家人」哎喲一聲道:「李兄,小弟這雞肋,難當虎腕,你是不是手下留點情啊!」

掌櫃的呵呵笑道:「憑你這句話,就該罰你三大斗陳年花彫才對。」

「老家人」笑道:「三大鬥不過癮,最好是三大壇才好……」

朱家鳳(白衫書生)頓足嬌嗔地道:「爹!才進門,就想喝酒了。」

掌櫃的又是一陣呵呵大笑,道:「鳳丫頭,你現在是公子爺的身份,可不能撒嬌啊!」

「老家人」也笑道:「丫頭,爹已三天滴酒未嘗了,肚子裡的酒蟲,老早就在造反了哩!」

掌櫃的拉著「老家人」的手,往裡面走去,一面笑道:「好,今宵咱們不醉不休。」

朱家鳳蹙眉說道:「李伯伯!爹!喝酒是可以,可不能喝醉。」

「老家人」笑道:「丫頭,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是酒喝得越多,功力也越高的,怎麼又限制爹喝酒來了。」

「是啊!」掌櫃的含笑接道:「『迷糊酒俠』朱伯倫,如果會醉了,那才是天大笑話哩!」

談笑間,已進入第三進二樓上的一個花廳中。

掌櫃的吩咐僕人準備晚餐之後,似乎忽有所憶地問道:「對了,你們怎會忽然跑到這兒來的?難道出了什麼事情嗎?」

朱伯倫(即那老家人)苦笑道:「是的,雖然沒有出事,卻受了一場驚,如非有高人暗中解圍,亂子可就鬧大了。」

掌櫃的臉色一變道:「會有這事?」

朱伯倫接道:「方纔,我們所住的悅來客棧,已有人監視,我怕鳳丫頭會惹事,只好到這兒來避難了,因為目前我們還不便公開活動。」

掌櫃的蹙眉苦笑道:「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朱伯倫接道:「事情是這樣的……」

於是,接著將他們父女倆方纔所經歷的一切,詳細地說了一遍之後,才接問道:「李兄想得出那暗中幫助我們的人,是什麼來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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