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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失衡的瀚海

  陳盛世一向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否則的話,他早就被人殺死了。
  可當他聽到手下稟報說狐狸窩和瀚海上的四股悍匪發生火並時,竟吃驚得一下子從椅子裡蹦了起來:
  「什麼?」
  那名手下只好再說一遍:「前天夜裡,山至輕的閨女山月兒領著五龍幫、血刀會、鐵馬令和瀚海門的一千多名好手,和水無聲率領的狐狸窩人馬發生衝突,雙方損失都很慘重。山月兒那一方幾乎全軍覆沒,狐狸窩也損失了六七百人。」
  陳盛世站在那裡,直愣愣地瞪著那名手下,好半天才吐出口濁氣,慢慢坐回椅中,閉上了眼睛,眉頭皺得緊緊的。
  良久,他才睜開眼睛,淡淡道:「消息可靠嗎?」
  那名手下道:「絕對可靠。」
  「五龍幫、血刀會、鐵馬令和瀚海門是傾巢而出,還是只派出了一部分精銳?他們的首腦都去了嗎?」
  「都去了,他們的人馬全都去了。」
  「哦?」
  「據報五龍幫、血刀會現在都還剩約摸二三十號人,鐵馬令和瀚海門還活著的就更少,加起來也不過四十號人馬。」
  「他們現在都在哪裡?」
  「不清楚。」
  「派人去找。」
  「是」
  「山月兒躲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
  「一定要找到她。」』
  「是。
  「一旦發現她的蹤跡,立即報告我,我親自去見她。」
  「遵命。」
  「快去!」
  「是!」
  狐狸窩血戰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安寧鎮孔老夫子耳中。
  這消息並不十分令人興奮,但的確讓人震驚。
  說實在話,做殺手生意的人最怕天下不亂,只要一亂,他們的生意就來了。
  然而,太亂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處於混亂中的人是很難想起清殺手幫忙的。
  孔老夫子聽完這消息,沉思了很久,才歎了口氣,喃喃道:「瀚海從此不得安寧嘍!」
  孔老夫子的預言得到了驗證,瀚海的確變得不安寧了。
  狐狸窩原本是瀚海上實力最強的一支威懾力量。有狐狸窩在,一般的混亂很快能平息掉。
  雖說那另四股悍匪實力也都很強,但一直都來曾聯合起來和狐狸窩作對。憑他們單獨的力量,是無法和狐狸窩分庭抗禮的。
  現在,狐狸窩雖仍在,但力量已削弱了許多,五股悍匪也已只剩一股了,瀚海上已出現了群龍無首的局面。
  這時候,若有一股強大的外來勢力入侵,則將很順利地控制瀚海。
  秦中來和慕容貞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貞的情緒時好時壞,壞的時候多,好的時候少。
  秦中來卻一直都很冷靜。
  他不冷靜又能怎樣呢?
  除非他答應替陳盛世賣命,否則的話,他就休想生出地牢
  而他已決定,他絕不投降。
  狐狸窩血戰的消息,五天之後就送到了野王旗總舵。
  南小仙並沒有像陳盛世那麼失態,但她內心的震驚仍然流露出來了。
  狐狸窩本已是她在瀚海稱霸的一個牢固的據點。水氏父子已宣誓向她效忠,她也已著手調遣得力的人手去接掌狐狸窩的大權。
  現在狐狸窩一亂,就把她的全盤計劃都打亂了。
  馮大娘是她安插在狐狸窩的心腹。她一向對馮大娘的辦事能力很有信心,她只不過有點擔心日後難以駕馭那個女人。
  現在看來,她必須重新考慮馮大娘在狐狸窩的作用了。
  還有一個消息令南小仙非常震驚——秦中來被貓兒莊的一個地痞老大扣住了。
  據說那個地痞老大姓陳,叫「陳盛世」,在貓兒莊一帶勢力還不小。
  就算是這樣,陳盛世也應該不敢對秦中來怎麼樣的。
  雖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但秦中來這條「龍」也實在太強了一點。
  南小仙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她決定調遣一支精銳去瀚海,接管狐狸窩,同時去貓兒莊消滅陳盛世,營救秦中來。從此後,潮海將直接納入她的勢力範圍,野王旗將在瀚海上空飄揚。
  蘆中人還是沒有想出刺殺鐵紅旗的最佳計劃。
  他已經為此花費了三個多月時間。他並沒有覺得這時間太長,他很耐心。
  有人卻等不及了。
  他在十天前已被警告了一次,今天,又有人來催他立即動手了。
  前來「督戰」的人,是個又高又瘦的中年禿頂男人,神情很安詳,語氣也很慈和,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般扎人:
  「如果你自知不能勝任的話,我就只能考慮換人了。」
  蘆中人冷冷道:「我能勝任。」
  禿頂男人微笑道:「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沒什麼自信了。至少在殺鐵紅旗這件事上,你很有點力不從心了。」
  蘆中人道:「我沒有。」
  「你沒有?」禿頂男人道:「若是你還有自信的話,你早就該出手了。」
  蘆中人道:「我有原因。」
  「哦?』」禿面男人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原因?說出來聽聽?」
  蘆中人的臉已漲紅,他被禿頂男人的態度激怒了:
  「我不想說!」
  禿頂男人淡淡道:「其實你不想說,我也不想聽,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在於你還想不想做這樁生意。」
  蘆中人道:「我當然想做。這樁生意我既已攬下,就一定會完成。」
  禿頂男人道:「應該說是『如期』完成。你應該有數,離最後的期限沒幾天了。」
  「我知道。」
  「那你還等什麼?」
  「我在等。」
  「等什麼?」
  「機會。
  「什麼機會?」
  「鐵紅旗出門的機會。」
  「你已在這裡等了很長時間了,難道這期間他一直都沒有出門嗎?」
  「他出過三次門。」
  「那你是否已有十成的把握在他下次出門時殺掉他?」
  「我沒有。」
  「哦?」
  「我沒有十成的把握。」
  「那麼你有幾成?」
  「四成。」
  「四成?這成算並不算太大。」
  「我知道。但鐵紅旗不是尋常之人,要殺鐵紅旗有三成把握我已肯出手,更何況我現在已有四成把握。」
  禿頂男人面上終於露出了讚許的神情:「我這回從揚州出門來這裡,十幾天時間裡,就聽見這麼幾句很受用的話。你沒辜負我對你的期望。我很欣慰。」
  看樣子他的確很欣慰。
  蘆中人臉上的暈紅已消退:「多謝汪老闆信任。」
  這位禿頂男人,居然就是天下刺客組織三巨頭之一的汪通汪老闆。
  這位汪老闆一向深居簡出,很不喜歡拋頭露面,沒有什麼大事,他是決不肯移尊到開封來見蘆中人的。
  蘆中人知道,一定是有人施壓,而且壓力一定非常之大。
  至於施壓的人是誰,蘆中人就不知道了。但能讓汪老闆如此緊張的人,天下實在沒有幾個,扳著指頭都能數過來。
  而這有數的幾個人中,最有權勢的人莫過於野王旗主人南小仙。
  蘆中人只聽說過一些傳聞,說是南小仙現在已控制了天下三大刺客組織,天下職業刺客的大多數暗殺行動是由南小仙授意的。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既然大家都這麼說,想必總有些道理吧!
  汪老闆摸了摸禿頂,微笑道:「如果給你增加幾個助手,你的成算會不會大一點?」
  蘆中人馬上警覺起來了:「派助手?」
  任老闆道:「是啊!近來我新收了幾個年輕人,都不錯,就是經驗火候上欠缺點。我想派他們來。一來跟你學點東西,二來嘛,也可以幫你打打雜跑跑腿。」
  蘆中人沒有吭聲。
  汪老闆追問:「你覺得怎麼樣?」
  蘆中人緩緩道:「我想,汪老闆已經把幾個『不錯的』年輕人一起帶來了吧?」
  汪老闆打了個哈哈。
  蘆中人臉一沉,道:「汪老闆,我不同意。這種事人多了反而誤事。如果汪老闆還倍任我的話,這樁生意我一個人做。」
  汪老闆笑道:「我放心。我絕沒有半分不信任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說得很有道理。」
  他忽然歎了口氣,神色也陰沉下來了;「我這麼做,也是別有苦衷啊!老弟。你要體諒我,我也是沒法子啊!」
  蘆中人冷笑了一聲,道:「汪老闆,話不是這麼個說法。不是什麼苦衷不苦衷的事,而是生意做得成做不成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汪老闆連連點頭,現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只可惜,我也是受制於人,作不得主啊!」
  蘆中人道:「汪老闆,事已至此,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了。按理說我不該說,這畢竟不是我該管的事。」
  汪老闆苦著臉道:「你說,你說。」
  蘆中人道:「我想說的話其實也不多,兩句就夠了——有人逼你是你的事,和我無關,但你不能也不該逼我。」
  江老闆點頭道;「第二句呢?」
  蘆中人道:「如果非要為我派什麼『助手』的話,還不如換人。」
  汪老闆又點頭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幹了?」
  蘆中人馬上反問:「你的意思是堅持加派助手?」
  汪老闆道:「一點不錯。」
  蘆中人站了起來,一言不發走了出來。
  他已無話可說。
  他也知道自己一走出這間房於,就意味著對江南刺客組織的背叛。意味著他得罪了野王旗。
  但他不後悔。
  他從踏入職業刺客界的那一天起,就已決定絕不背叛自己的信條,絕不背叛職業刺客的「職業精神」。
  他絕不是個肯苟且的人。
  蘆中人走出小迷樓,仰天呼出一大口濁氣,覺得心裡鬆快些了。
  他已決定放棄這幾個月的努力,放棄刺殺鐵紅旗這一任務,至於以後該怎麼辦,過了今天再說。
  蘆中人忍不住還是回頭望了望鐵紅旗總舵的大門。
  他看見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疾馳進了紅旗門總舵的大門,守門的四名大漢居然連一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
  車裡坐的人,會是誰呢?
  誰有這麼大的面子?
  蘆中人絕對不會猜到,車裡坐的人,竟然就是天下聞名的大俠宋捉鬼。
  時間過得真是很快,轉眼間,春天就來了。
  說來就來的春天並沒有讓宋捉鬼覺得可愛,宋捉鬼甚至痛恨這該死的春天。
  一晃三個月過去,他答應鄭願的事情連一樁也沒做好。
  最讓他痛心的是,鐵紅旗一口拒絕了他的建議。無論他怎麼懇求、怎麼講道理,鐵紅旗就是不答應。
  鐵紅旗也有自己的理由,而且理由似乎還很充分。
  鐵紅旗說;「眼下我按兵不勸,野王旗摸不清我虛實底細,就不敢貿然動我。一旦我決定兵發瀚海,那麼野王旗肯定會在半道上將我打垮。……宋大俠,我是個直性子人,我不願說些大話來誆你,如果我答應了你,無異是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鐵紅旗說得非常誠懇,誠懇得讓宋捉鬼寒透了心。
  其後,宋捉鬼又去找曼蘇爾老爺。
  找曼蘇爾老爺倒沒費他什麼勁兒。從鐵紅旗那裡被「掃地出門」後的第七天,宋捉鬼就在毫州見到了這位傳奇式的大人物。
  曼蘇爾老爺已病得很重,連吃喝拉撒都得由人服待,而且口不能言。手不能寫。
  宋捉鬼不僅無法開口清曼蘇爾老爺幫忙,反倒要幫曼蘇爾老爺完成畢生的心願——回西域去。
  宋捉鬼安排了護送晏蘇爾老爺的人手車馬,同時也名正言順地接管了曼蘇爾老爺散佈在天下各州府的產業。
  現在宋捉鬼已是富甲天下的大富翁了,可這又有什麼用呢?他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他現在急需的是一隊武功不凡的精兵,可以為他衝鋒陷陣、出生人死,可以為他殺進瀚海,蕩平安寧鎮和旭日谷。
  如果僅僅只發生了上面講過的那些事情,宋捉鬼的心情還不會糟到現在的地步。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在金陵。
  宋捉鬼現在還記得他三月十三日在紫雪軒中目睹的那一戰,他一想起來仍覺得膽寒。
  三月十三。金陵紫雪軒。
  孟揚終於站在了朱爭面前,五十年的老對頭終於又碰頭了。
  他們誰也沒說話。他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見了面只可能有一件事——決鬥。
  他們曾決鬥過不知多少次,誰也沒能勝誰,他們始終是平手,每一次決鬥都以兩敗俱傷告終。
  他們靜靜地凝視著雙方,他們的目光裡有的並不僅僅是敵意。
  他們都發現對方已老態龍鍾,衰朽不堪。他們都有許多的感慨、悲涼和無奈。
  甚至還有幾分親切。
  刁崑崙和若若遠遠站在一旁。他們面上雖顯得很平靜,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微笑,但誰又知道他們內心的波瀾呢?
  朱爭真的已老朽了,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多不值啊!
  刁崑崙忽然笑道:「小孟,就算這麼多年沒見面了,你就好意思裝作不認識我?
  孟揚挑了一下眉毛,淡淡道:「你放心,我殺了朱爭之後,會輪到你送死的。」
  刁崑崙笑道:「我倒挺樂意,怕只怕你捱不到那時候啊!…··對了,站在你後面的兩個小伙子,是你收的徒弟吧?資質不錯啊!」
  孟揚身後一左一右肅立著的兩名少年忍不住驕傲地挺了挺胸,下頜也揚得更高了。
  孟揚臉一沉,冷笑道;「刁崑崙,你別打哈哈。你關了我三十年,這筆賬,我會跟你算的。現在請你住口,這是我和朱爭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朱爭笑道:「刁大哥,別洩自己的氣。還沒開打呢!
  誰敢說我朱爭一定就不是他孟揚的對手?」
  就在這時候,宋捉鬼到了紫雪軒門口,聽見了朱爭的聲音。
  不待通報,宋捉鬼就往裡沖。他奔到後院的時候,兩個老人的決戰已經開始了。
  宋捉鬼並不認識朱爭。他也不認識益揚。
  他分不情激戰中的兩個老人誰是誰。他看見那個一身黑袍的老人在空中飛騰,而另一個身著灰袍的高大老人穩立在地上,向空中的黑袍老人發掌。
  低沉的掌風聲帶著逼人的氣浪,在四周鼓蕩。院中的那樹梨花一齊被吹到了空中,又被洶湧的氣浪撕得粉碎。
  宋捉鬼的呼吸似都快被這氣浪窒息了。在他的記憶中,他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決鬥。若非親見,他實在不相信兩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仍有如此渾厚的內力、如此矯健的身手。
  呼嘯聲中,一截梨花殘技被氣浪推到了宋捉鬼面前。
  宋捉鬼微了一側身,讓過了殘枝,他的眼睛也因禁受不住氣浪的刺激而閉上了。
  只閉了很短很短的時間。
  他再睜開眼睛時,決鬥已結束。
  黑袍老人的身子像只斷線的紙管從空中摔落下來,而灰袍老人也正踉踉蹌蹌往地上倒。
  仍然是兩敗俱傷。
  他們還是沒分出勝負。
  孟揚傷得很重,朱爭傷得也不輕。
  這是命中注定的結局。
  孟揚被他的徒弟抬走了,不知去了哪裡。朱爭的一條命算是保住了,可也就僅僅是保住了命而已。
  在風燭殘年之際遭此巨創,能保住性命已經是了不起的奇跡了。可對宋捉鬼來說,氣若游絲的朱爭無論如何也是幫不了什麼忙了。
  宋捉鬼悄然離開了金陵。他看完那場決鬥就退出了紫雪軒,沒有和刁崑崙、若若打招呼,當然也沒有把鄭願還活著的消息告訴任何人。
  宋捉鬼的希望已完全破滅了。
  宋捉鬼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不知道自己是留在中原繼續那種徒勞的努力,還是乾脆到瀚海去陪鄭願拚命。
  這一天,他晃晃悠悠的不知怎麼就晃到了徐州。
  宋捉鬼在徐州城內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的一家最有名的首飾店裡,看見了一個太熟的熟人。
  他只見過這人一面,而且彼此之間沒講過一句話,可他還記得這人是誰。
  他看見的這個人,是孟揚的兩個徒弟中的一個,穿白袍的那個。
  他看見白飽少年的時候,白袍少年正從首飾店裡往外走,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宋捉鬼左右也沒什麼事。閒著也是閒著,於是就一路尾隨著白袍少年出了城。
  他覺得很有點奇怪。孟揚受了重傷,徒弟應該去藥店才對,怎麼會去首飾店呢?
  宋捉鬼想不通,師父受了傷,徒弟有什麼好高興的。
  宋捉鬼遠遠看見白袍少年進了一片樹林,一抹屋角遠遠從林梢露了出來。
  看來孟揚是躲在那裡養傷。
  想想也是,「鷹王」孟家一直就住在徐州,孟揚不回徐州養傷,還會去哪裡呢?
  宋捉鬼施展他的潛行術,悄悄溜進了樹林。
  林子很深,好像已很久沒人出入了,野草茂盛、籐蔓叢生,的確是隱身的好地方。
  林中的那幾間屋也已破敗,看起來久已無人居住,很該修修了。
  宋捉鬼看見白袍少年吹著口哨走近了其中的一間屋,屋裡有人說話了:
  「老大,怎麼樣?」
  白袍少年道:「都好了,今晚就動手。」
  綠袍少年從那間屋子裡走出來,四下看了看,道:
  「沒人跟蹤吧?」
  白袍少年笑道:「你別忘了,這是徐州。中原道上,誰認得咱們哪?」
  綠袍少年也笑了:「倒也是。」
  白袍少年道:「老傢伙怎麼樣?還是不肯說出來?」
  綠袍少年恨聲道:「只剩一口氣了,還是那麼死硬。
  咱們也沒法逼太緊,真他媽的討厭!」
  白袍少年沉吟道:「現在他的傷勢怎麼樣?是在好轉嗎?」
  「好轉個屁,我看他快不行了。再不想出個好辦法來,我看《太清秘笈》咱們哥倆是沒指望得了。」
  宋捉鬼心中一驚,他從小就聽說武林中有一本《太清秘笈,上面記載著淵博深奧的武學,誰得了那本秘笈,誰就可以練成絕世神功,就可以縱橫天下,號令群雄。
  難道孟揚知道太清秘笈的下落?
  白袍少年說話了:「秘笈的事不忙。老傢伙要肯說出來,遲早秘笈都是咱們的;老傢伙要不肯說,咱就是活刮了他也沒用。我看咱們當務之急是弄錢。」
  綠袍少年的怒氣平息了許多:「對了,老大,你看祥泰錢莊的守衛怎麼樣?」
  「不太看得清。我借選首飾為名上了二樓,從窗戶裡向外膘了幾眼,祥泰的後院離庫房不遠,沒什麼東西可隱蔽的。我沒看見有什麼太多的護衛。」
  「就算有個百兒八十護衛,也不在咱們話下。只不過我聽說,錢莊的庫房裡一般都設有許多機關埋伏,那可不太好對付。」
  「嗯、···要不這樣吧,我再去打聽一下錢莊裡有沒有機關,如果有,機關是誰設計的。咱們只要找到設計機關的人,逼他畫出圖樣來,不就萬無一失了嗎?」
  「我也去吧!」
  「合適嗎?老傢伙不會跑掉吧?」
  「就他傷成那樣,動都動不了,還能跑到哪裡去?
  「也是,咱們就一塊逛逛去吧!兩個人辦事,總比一個人來得方便。」
  他們果真一齊往宋捉鬼藏身的方向走過來了。白袍少年走在前面,綠袍少年走在後面,相距不過三尺。
  是下手,還是讓他們過去?
  宋捉鬼很快做出了決定,他決定不下手,讓他們進城去。
  他沒有把握同時制伏白袍少年和綠袍少年,他看得出他們的武功都相當不錯。
  一直等到他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了,宋捉鬼才從隱身的草叢裡站了起來,他還沒抬腳往那間屋子走,就看見一個衰朽蒼老的黑袍老人扶著門框慢騰騰邁出了屋門。
  黑施老人面上雖說滿是病容,神情倒很冷厲。
  宋捉鬼聽見黑袍老人低沉暗啞的嗓音在說話:
  「年輕人,你是誰?」
  宋捉鬼走了幾步,拱手道:「在下南陽宋捉鬼,見過鷹王老前輩。」
  黑袍老人冷冷道;「你知道我?」
  宋捉鬼恭聲道:「仰慕已久。」
  黑袍老人道:「我也聽說過你。年輕一輩中,你的名頭算是很響亮的。」
  宋捉鬼咧開大嘴憨笑。
  黑袍老人歎了口氣,哺哺道:「我那兩個逆徒的德性,你也都看到聽到了吧?」
  宋捉鬼點點頭。
  黑袍老人苦笑道:「他們本是孤苦無依的流浪兒,是我收養了他們。教會他們武功,現在呢?唉——寒心!」
  宋捉鬼也只好陪著歎息:「這世上恩將仇報的人,實在不能算少。
  黑袍老人孟揚忽然問道:「你來做什麼?」
  宋捉鬼苦笑:「好奇而已。」
  孟揚緊盯著他,緩緩道:「我在紫雪軒見過你,對不對?」
  宋捉鬼道:「對。」
  「你認識朱爭?」
  「不認識。」
  「那你怎麼會在紫雪軒出現?」
  「受人之托。」
  「受誰之托?」
  「朋友。」
  「誰?」
  「這個恕難奉告。」
  孟揚忽然又笑了,笑得很開朗:「我看得出,你很誠實。你現在準備去哪裡?」
  宋捉鬼歎道:「我也不知道。」
  「你最想去哪裡?」
  宋捉鬼脫口道:「瀚海。」
  孟揚愕然:「潮海?你去瀚海做什麼?」
  宋捉鬼道:「我一個朋友。」
  「找到那個朋友之後呢?」
  「陪他拚命。」
  「和誰拚命?」
  「一個組織。」
  「狐狸窩?」
  「不是。」
  「那麼,一定是安寧鎮了,對不對?」
  「……不錯」
  孟楊笑得更慈祥了:「安寧鎮的人怎麼得罪你了?」
  宋捉鬼道:「他們並沒有得罪我,但我卻一定要得罪他們!」
  他頓了頓,緩緩道:「我和他們之間,勢不兩立。」
  孟揚瞇起眼睛,慢吞吞地道:「你在瀚海的那個朋友,是不是鄭願?」
  「鄭願?」宋捉鬼作出很吃驚的樣子:「鄭願不是已經死了嗎?」
  孟揚眨了眨眼睛,道:「是嗎?」
  宋捉鬼道:「我聽說他死於一場可怕的沙暴,他被龍捲風捲上了天空,連屍骨都無法找到。」
  孟揚搖搖頭,微笑道:「我和鄭願雖沒有直接交手,但我看得出,一陣龍捲風還不足以要他的性命。」
  宋捉鬼不說話了。
  他知道他騙不了孟揚。
  像孟揚這樣的老人,是很少有什麼事能瞞過他的。
  孟揚悠然道:「鄭願雖然是朱爭的徒弟,但我還是很喜歡他。」
  他歎了口氣,面上的神情又陰沉下來了:「至少,他總比我那兩個逆徒要好得多。』」
  宋捉鬼道:「不知老前輩想怎樣發落那兩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孟揚歎道:「他們的武功是我教的,我本該廢了他們的武功。可惜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若非他們還有些非分的念頭,我早就被他們殺死了。」
  宋捉鬼沉聲道:「如果前輩尤可,在下願意代勞。」
  孟揚點頭:「有勞了。」
  他大約是說了許多話的緣故,顯得有些累了,宋捉鬼連忙上前扶住他,柔聲道:「前輩,進屋歇息會兒吧。」
  孟揚咳嗽起來,咳了許久才止住,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了。
  他扶著宋捉鬼的肩頭,吃力地微笑著,喃喃道:」你真想對付安寧鎮?」
  宋捉鬼道:「不錯。」
  孟揚道:「或許我這個老頭子,還可以幫幫你的忙。」
  宋捉鬼的眼睛頓時亮了:「哦?」
  孟揚道:「你去沒去過安寧鎮?」
  「沒有。」
  「你當然也不會知道,安寧鎮裡有一家倒也酒樓?」
  「不知道。」
  孟揚歎道:「我也是三十年前去過一回安寧鎮,只呆了三天就離開了。那三天時間,我在安寧鎮認識了不少人。我還記得倒也酒樓裡,有個很風騷的女人。」
  他微閉上眼睛,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她的眼睛總是笑成月牙兒似的,她說話的時候,像是黃鸝在林間啼鳴。她的舉止輕柔得彷彿沾著露珠的花兒。」他歎了口氣,苦笑道:「她的武功,詭異得讓人不敢相信。我在安寧鎮一共和九個人動過手,我勝了八場。我輸的那一場,就是栽在她手裡。」
  宋捉鬼本以為他是在懷念老情人,沒想到他說的卻是一場決鬥。
  「她想殺死我,終於還是被我逃脫了。如果她還活著,我一定要再和她決鬥一場。」
  宋捉鬼凝視著孟揚蒼老憔悴的臉和他臉上那種決絕的神情,不禁在心裡重重歎了口氣。
  除了決鬥,世上還有什麼能令孟揚這樣的人如此神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