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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渡口

  清晨的渡口,已擠滿了等待過渡的人。
  各種販攤擠擠挨挨地沿著昏暗、潮濕的堤上的街道,擺了一長溜,誘人的香氣和沙啞的叫賣聲也匯成了一條不短的河。
  一家賣粥小攤,不大,生意也不好。
  賣粥的是個老人,滿面皺紋,頭髮鬍鬚都已白得發黃,背也是駝的,眼皮也好像很難睜開。
  這樣一個老人的粥,自然不及年輕媳婦們的粥好賣。
  吃粥的只有一個人。
  一個瘦削的中年僧人,正虔誠無比地慢慢吃著一碗什麼佐料都沒有的白米粥。
  他吃得那麼慢,以至於讓人以為他真的是個有德行的高僧,對每一粒米都不願浪費。
  看他的打扮,像是個雲遊四方的行腳頭陀。
  而他的面上手上的斑斑疤痕,又似在告訴人們他曾有過什麼樣的過去。傷痕顯然是被仇人劃上的,也許他九死一生之後,幡然醒悟,遁入空門,也未可知。
  滿面的疤痕雖然可怕,但他的神情很謙和,也很肅穆。
  賣粥的老人似乎很感到寂寞,試著想跟頭陀答訕幾句,但見他顯然一心一意在吃東西,也就知趣地住了口。
  頭陀吃完這碗化來的粥,合什道謝後,站起來,邁步向渡口走去。
  剛走了不到五步,頭陀就停住了,緩緩地轉過身,平靜地看著老人。
  老人也正笑瞇瞇地看著他,慢慢吞吞地道:「大師父,莫非還有什麼指教嗎?」
  他的聲音雖仍很老、很啞,但背卻已不駝了,眼睛也睜開了。
  頭陀微微點頭,平靜地低聲道:「敢問施主,因何在粥裡下毒?」
  老人脆聲笑了起來,聲音如出谷黃鸝:「因為我認識你,你叫蘇三,是天下最最不講信用的壞蛋!」
  頭陀念了一句佛號,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他醒過來,就看到了一張女人的臉。
  那張臉離他的臉很近很近。
  一張年輕但憔悴的臉。
  那個女人就在他懷裡,而他連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
  他分不清她是在笑,還是在哭。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但她的嘴角卻分明好看地翹著。
  她的眼睛已哭得又紅又腫,她的薄薄的嘴唇在不住顫動。
  他歎了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作為一個出家人,看到這樣的事情,處於這樣的境地,實在是一種罪過。
  但心裡的某根弦,似乎確實被撥動了一下。
  女人在哭訴著:「你說話不算話!嗚嗚……不講信義……
  欺負人,……嗚嗚……你怎麼成佛?怎麼證道?嗚嗚……」
  粉紅的芙蓉帳中,有一種濃郁的使人欲醉的香氣。
  那香氣似是從她的胴體上散發出來的,那好像是一種蘭花的香氣,可又不太像。
  她赤裸的胴體年輕、飽滿,而且結實,正裹在一床很薄的、輕軟香滑的毯子裡。
  而他也同樣被裹在毯子裡,同樣赤裸著,被她緊緊壓著,貼得嚴嚴實實的。
  她的雙手捧著他的臉,她在不住地嗚咽,在親吻他的臉頰和嘴唇,在扭動,在哭訴:
  「你說過……要帶我……走,嗚嗚……我也……說過,要跟你走,無論……天涯……海角……嗚嗚……
  吃糠咽菜,我也……跟定了你!嗚嗚嗚……說過的話,怎能反悔?嗚嗚……」
  她的兩隻腳也在不住地絞著他的腳,她在纏他磨他,迫他愛撫她。
  他歎了口氣。
  心裡的堅冰已經在飛快地消融,在明艷的陽光下消融,在灼人的爐邊消融。
  早已麻木的感覺已經復甦了,他感到了她胴體的溫涼,可愛的溫涼。他也感到了她結實的胸脯和柔軟豐滿的大腿。
  一個如此溫涼可愛的胴體,在他身上如此摩娑著,他的感覺又怎能不復甦呢?
  一股熱浪自丹田升起,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起急劇的變化。
  「我成不了佛了!」
  他這麼想著,不知是該悲哀,還是該興奮。
  女人的胴體突然僵硬,她停止了一切動作,似乎很吃驚地抬頭,愣愣地瞪著他,面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神情。
  她已經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了?
  他喃喃念出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群玉……」
  群玉猛地一顫,兩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指甲深深掐進了肉裡。
  她的身子似乎一下子變得更沉了。
  她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直打架:「你……你……你答……應了?你……你……」
  他看著她,眼中出已溢也了淚水。
  他似在歎息:「既然成不了佛,也證不了道,你又這麼不知害臊地抱著我,我能不答應嗎?」
  群玉「哇」地一聲,放聲痛哭起來,一下軟倒在他身上,似已變成了一團泥。
  他卻已在微笑,只不過那微笑已浸透了淚水。
  她的淚和他的淚。
  漸漸地,群玉又已開始扭動。邊哭邊罵:「沒良心的!
  也不想想人家多苦,只圖自己心安理得!嗚嗚……」
  他感到自己就像渾身都著了火似的難受,他想伸手抱她,但卻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群玉開始咬他,擰他,捶他:「賊蘇三,你是死人啦?……也不親我,也不抱我!……賊蘇三,親我呀!
  抱我呀!」
  蘇三實在忍不住,一下笑出了聲。
  群玉更生氣了,身子水蛇一般扭了起來,似乎是想與他合為一體。
  「你還笑!你還笑!還笑!……你是想氣死我!」
  蘇三還是笑,他沒法不笑。
  群玉猛然間想起了什麼,連忙伸手解開他被封的穴道,馬上又回手重又摟住他脖頸,滾向了床裡:
  「不許笑!……不許……噢——」
  兩年後。
  一座小小的農家小院門口,突然來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還有一大群男孩、女孩,像是來走親戚的人。
  孫山冷笑道:「有人真不夠意思!娶了媳婦兒,就忘了老朋友了!老子才不想見他呢!」
  其實他眼中已滿是激動的淚水。
  陳良笑瞇瞇地大聲道:「有人真不夠意思!躲到這裡來,大概是怕我們這幫窮朋友上門吧?」
  李抱我直歎氣:「早曉得他是這樣的人,我真後悔把他當朋友!」
  屋裡居然沒人出聲。
  臭嘎子吼道:「他媽的蘇三,你跑了這麼遠,才找到這麼一間破房子,真丟人!老子一把火燒了它!」
  屋裡衝出一個人來,紅著臉大罵道:「你燒,你燒,你敢燒!」
  臭嘎子、李抱我、孫山和陳良四人一擁而上,抓住了他四肢,一齊叫勁,那人頓時飛上了半天雲裡。
  一個抱著嬰兒的少婦紅著臉兒,羞答答地走出門,馬上也被一群女人孩子們包圍住了。
  那人在空中輕飄飄地往下落,大叫道:「你們要幹什麼?想讓我老婆做寡婦嗎?」
  他的腳還沒落地,又被重新扔了上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