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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陰雲裡

  「你用什麼把黑月亮嚇跑的?」
  直到第二天上午,小戲子才問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郭鐮得意地從門後邊找出那把爛鐮刀,威風凜凜地凌空虛劈幾下:
  「就這個!」
  小戲子的臉有些發白了:「鐮刀是不是很像……黑月亮?」
  郭鐮一呆,看看銹得發黑的鐮刀,不由失笑:「你的眼光很難,是很像。」
  「他是看見鐮刀才走的,」小戲子有些恍然:「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郭鐮道:「你是不是猜他跟老子可能有關係?」
  小戲子點點頭:「不錯。他有可能不殺使鐮刀一類兵器的人。」
  「狗屁!」郭鐮火了:「這把鐮刀是我在田里現檢的,當時我只想找個鐵傢伙使使。話又說回來,他殺得了老子嗎?」
  小戲子還是追問:「你跟你師父學過用鐮刀一類的功夫嗎?」
  郭鐮摸摸頭,苦笑:「你不提我還忘了,還真學過,昨天用的就是,名字叫『卷地』什麼的。」
  他擺了幾個招式給小戲子看:「就這些。」
  小戲子突然又泫然欲泣了,走過去,偎在他懷裡,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他……會不會……再來?」
  郭鐮不知不覺間,萬種柔情頓生,連昨夜一宵風流之時,似乎也沒有此時的柔情多。
  他用一種自己也不太熟悉的溫厚的聲音說: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難道是一宵春光,使他一下變得成熟了?
  小戲子動情地親吻他,纏綿得像一朵嬌弱無力的海棠。
  「咱倆得先想好對付黑月亮的辦法。」郭鐮提醒小戲子:
  「你說好不好?」
  小戲子不理他,眼睛迷迷濛濛的,臉上紅撲撲的,身子也有些站不穩的樣子,直往床上倒。
  郭鐮歎了氣:
  「現在不是老子享福,是……唔……福……唔……享……
  老子……」
  洞外又有人找郭鐮,喊得山響。
  兩人嚇得連忙分開,起身穿衣,一面穿一面低聲罵外面的人來的不是時候。
  郭鐮沒好氣地叫道:「喊什麼喊什麼?老實呆會兒,老子穿上褲子再出去見你。」
  小戲子擰了他一把,嗔道:「亂說什麼!」
  郭鐮瞪眼:「老子找了個好老婆,就該饞饞他們,氣氣他們,讓他們乾瞪眼沒辦法。」
  小戲子只好苦笑。碰上郭鐮這麼個「混蛋」,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找郭鐮的人,郭鐮根本不認識。那是個有些惡相的中年人,面上一股潑皮無賴勁兒,和郭鐮相彷彿。
  小戲子卻驚呼一聲:
  「爹!」
  「爹?」郭鐮一怔,看看秀媚明艷的小戲子,又看看潑皮無賴似的中年人,搖頭苦笑:「我不信。」
  小戲子忙在他腰眼上捅了一下,低聲道:「快叫爹,否則有你好果子吃的。」自己一下跳了過去,拍手嬌笑道:「爹,您老人家怎麼下山來了?」
  那人氣呼呼地給了她一個耳光,罵道:「臭丫頭,一跑兩年,死到這裡來了,你還叫我幹什麼?」
  郭鐮怒吼道:「不准打她。」
  那人一呆:「老子管我閨女,礙你狗日的什麼事?」
  郭鐮暴跳如雷:「她是我老婆,我憑什麼不能管!」
  那人又是一愣,看看小戲子,又看著郭鐮,滿面狐疑。
  小戲子已滿面暈紅:「爹,他……他欺負我……」
  郭鐮火更大了:「明明是你先脫衣裳!」
  小戲子羞極氣極,碰上這麼個潑皮丈夫,加上這麼個潑皮老子,她實在是沒脾氣。
  那人怒道:「臭丫頭,明明是你先脫衣裳,還誣陷別人。」
  又轉向郭鐮,喜笑顏開地直拍他肩膀:「我早看出來你很好,像我女婿,很對老子的胃口。」
  小戲子忙朝郭鐮使眼色打手勢,讓他趕緊跪下叫「爹」。
  郭鐮再傻再二百五,這時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聲「爹」叫出口,把那人喜得心花怒放:「好,好,叫得好,聽得受用。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酒樓上。
  胡木子的舌頭都已大了,還在吹牛。「鐮刀啊,你說的那個……黑月亮……有什……什麼了不起,哼哼,要撞……撞到我手……手上,保險三……三招不用,就能抓……抓……抓住他,你信……信不信?」
  郭鐮和小戲子相視而笑,就是不回答。
  胡木子不高興了,瞪著血紅的眼珠子道:「你們不……相……相信?」
  郭鐮苦笑:「對的,老子不相信。」
  胡木子跳了起來,一拍桌子,吼道:「放……放……放屁!」
  隨著這一聲大喝,酒樓上的眾酒客中,有一個突然倒了下去。眾酒客轟然而散。
  郭鐮看見自己面前桌上的一根筷子已經沒有了。
  借物傳力,本來就不是很容易,而要做到杯盤不動,偏偏某一根筷子飛出傷人,就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了。
  小戲子已經跑到耶人身邊,拍開了他的穴道,突然又一聲驚呼,倒飛回來,躲到了郭鐮身後:
  「他……他是……」
  那人轉過身,赫然正是「蝴蝶」潘枝。
  潘枝在苦笑,已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風采:
  「兩位,別來無恙?」
  郭鐮抱拳:「還好,還好。我來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名鼎鼎、譽滿江湖的採花名賊『蝴蝶』潘枝。這位是我老婆胡姍,古月胡,姍姍來遲的姍。這位呢,是我老丈人。」
  潘枝忙向小戲子拱手:「郭夫人,前次冒犯芳駕,多有得罪,尚乞海涵。」
  小戲子還沒說什麼,胡木子先急了:「什麼?你冒犯過我女兒?」
  潘枝連忙賠笑:「令愛機警無比,武功卓絕,潘某只是有心,根本無法得手。」
  胡木子的氣馬上就消了。只要潘枝沒」冒犯」過小戲子,胡木子就不想把他怎麼樣。
  潘枝又朝胡木子深施一禮:「這位想必就是胡不喜老前輩的公子胡木子先生了。」
  胡木子酒意已去,得意地蹺著二郎腿,點著頭打哈哈。
  「難得呀,難得你還認得老子!現在這個……安,江湖上,儘是些什麼呢?安?儘是些狗皮倒灶的傢伙。真正像老子這麼……安……出色的英雄人物,實在是太少太少啦!這個,這個,安,老子實在是看不過去了,才下山來走動走動。」
  郭鐮沮喪地發現,自己要達到胡木子義正辭嚴地吹牛的水平,只怕還得再學二十年。
  潘枝卻聽得恭恭敬敬的,不住點頭,待胡木子吹完,才恭聲道:「武林中的後進末學們,得睹胡先生天顏,得聆胡先生教誨,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胡木子鼻孔裡出的氣更粗了,哈哈聲更宏亮了:「小潘啦,有些話呢,還是,啊,不要說得太露了。什麼天顏啦,教誨啦,那都是些……哈哈……安,你聽明白沒有?」
  潘枝連連點頭。「銘記在心。銘記在心。胡老前輩一向可好?晚輩一直想上山拜訪,可惜總未得便。」
  潘枝大拍馬屁,大套近乎,頗有喧賓奪主之嫌。可沒想到,這下拍到馬蹄子上去了。
  胡木子的二郎腿一下就放下來了:
  「什麼!你想到老子山裡採花?」
  潘枝兩手連搖:「晚輩哪裡敢,哪裡敢!」
  小戲子突然叫道:「姓潘的,你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這話問得有意思。」潘枝苦笑:「到目前為止,好像我還沒聽說過死人能在大白天到這裡跟活人聊天。」
  「被黑月亮殺死的人很像你,」郭鐮也瞪起了眼睛:「你們是什麼關係?」
  潘枝黯然,半晌才沉聲道:「那是我的孿生兄弟,潘花。」
  胡木子哈哈大笑:「潘花死了?死得好,死得好,他早就該死了!」
  好像他知道潘枝有個弟弟叫潘花,而且也知道潘枝和潘花都是萬死不赦的人。
  「蝴蝶三枝花,」潘枝眼中似已有淚光閃動:「已經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三枝花?」郭鐮驚訝:「怎會是三枝花?」
  「他還有個弟弟,叫潘三兒,後來不知怎的,搖身一變,變成了長安公子沈飛花。」
  樓梯口突然有人冷冷回答了郭鐮的問題。
  潘枝面色大變,一閃身衝出窗戶,逃之夭夭。
  郭鐮已經轉向來人:
  「黑月亮?」
  來人正是一身漆黑的黑月亮。
  這麼個滿身殺氣、引人注目的殺手,竟然沒人曉得他是怎麼進來的,連胡木子都沒看清楚。
  「你就是黑月亮?」胡木子吃驚地瞪著他,又問了一句:
  「黑月亮就是你?」
  「不錯。」黑月亮冷冷道:「胡大俠別來無恙?」
  胡木子笑得已有些尷尬:「嘿嘿,還好,還好……」
  郭鐮怔住:「你們認識?」
  「老相識,嘿嘿,老相識……」
  胡木子笑得幹幹的,癟癟的,突然一把抓住了小戲子的手。
  小戲子一聲驚呼,已被胡木子拖出了窗戶。
  胡木子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薛冰心,老子打不過你,算你小子狠。那個郭鐮是我女婿,你不能欺負他……」
  小戲子也在尖叫:」爹,放開我……爛鐮刀,快來救我呀……」
  郭鐮一頭霧水,不知道胡木子是犯了什麼病,自己臨陣脫逃不說,還把小戲子帶走了。
  他轉過頭,看著黑月亮。
  薛冰心?
  薛冰心是黑月亮的真名字?
  「我的名字叫薛冰心,冰凍的冰,心臟的心。」
  黑月亮在方才胡木子坐的座位上坐下,端起酒杯,喝了起來。
  「你叫什麼,跟我有屁的關係!」
  郭鐮轉身想走,他要去追小戲子。
  「你坐下。」
  黑月亮用筷子點點他,聲音很平靜,不像有惡意的樣子。
  郭鐮急了:「我要去追我老婆,沒工夫!」
  黑月亮居然微微笑了一下,但馬上就板起了臉。
  「你的老婆不會丟的。我認識胡木子,三年前我們在西湖邊打過一架,打了一夜,他輸了一招。」
  郭鐮瞪眼:「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黑月亮冷冷道:「我告訴你這些,就是說,我知道胡木子的家,如果他膽敢賴婚的話,我可以領你去找他。現在你坐下。」
  郭鐮氣得咬牙切齒,但又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坐下了。
  坐是坐下了,口氣還是很硬:「幹什麼?」
  黑月亮又微微笑了一下。
  郭鐮發現,那雙眼睛在微笑的時候,居然十分動人。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讓你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