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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鴛鴦

  睡夢中的何出被人搖醒了:「何出,醒醒,快醒醒……」
  何出不耐煩地睜開眼睛,不高興地道:「幹什麼?老子才睡多一會兒,你就……」
  搖醒他的人是沈春。她不知何時已起身了,而且穿戴整齊。
  沈春的臉色很不好,她的眼中也閃著驚恐的光芒:
  「昨晚方家橋死了許多人,其中有紫心會幫主張一行,『金針渡劫』孔含章……」
  何出猛地坐起,大吼道:「你說什麼?」
  沈春吃驚地退了幾步,何出一躍而起,劈面一把揪住她胸前衣襟,嘶聲道:「孔……含……章……死了?」
  沈春點頭。
  何出面容扭曲,極是可怖,他的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你騙我,騙我!孔大叔不會死,不會的!」
  沈春低聲道:「他確實和張一行同歸於盡了。我沒有騙你,真的。」
  何出鬆開手,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仰天摔了下去。
  何出沒法想像,如果沒有老孔,他何出能不能長大。
  沒有老孔,何出就不識字,空有秘笈,無法練功。
  沒有老孔,何出就可能會在某個冬夜餓死,或者喪生於野犬惡狼之口。
  沒有老孔,何出不可能活到現在。老孔就像是何出的父親,也像是何出的母親。
  何出呆呆地躺在床上,回憶著一幕一幕的往事,淚水不斷滾落。
  沈春坐在他身邊,捧著一碗熱湯,柔聲道:「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兩天兩夜沒吃一點東西了。」
  何出一點反應都沒有。
  沈春幽幽歎了口氣,起身將湯碗放在桌上,輕聲道:「你一點東西不吃,只會把自己餓死,可嚇不倒敵人。」
  何出動了一下。
  沈春逕自往門外走,邊走邊冷笑道:「張一行雖已死了,紫心會還在。而且紫心會正在四處找你,你們都希望你死。
  若是他們知道,何出居然自己把自己餓死了,一定會很詫異。」
  沈春還沒走出門,何出已經跳下床,衝到桌邊,將碗中的湯一口喝下,啞聲叫道:「我要吃飯!」
  老闆娘氣沖沖地走進來,將手中的托盤重重放在桌上。
  沈春也走回來,微笑著坐到他身邊,歡悅地嬌聲道:「我也要吃飯。」
  老闆娘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張一行、孔含章、司馬鶴的死訊,迅速傳遍了江湖。張一行是著名的神秘組織紫心會的幫主,孔含章是三十年前凶名滿天下的魔頭,而司馬鶴年紀雖輕,卻是威鎮江南的司馬世家的惟一傳人。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死,都會轟動江湖,更何況是三人同死呢?
  至於田金佛等人的死和胡希聲諸人的失敗,相較之下就是小萊一碟了。
  江湖上一時間紫影閃閃。有傳言說,紫心會又新立幫主,正在搜尋何出和肖無瀨夫婦。
  白袍會的活動相反倒日益減少,江湖上已極難見到穿粗衣白袍的人了。
  何出的名聲數日間大震,「方家橋」三字又重新迴響在武林朋友們的耳邊。
  誰都知道,原先虎山派的發源地方家橋,繼宋朝元之後,又出了一個名叫何出的青年高手,他的外號和使用的武器的名字都是同樣的三個字——蝴蝶戟。
  誰都知道,何出是「金戟無敵」何一弓的兒子,何一弓仗以成名的《太清秘笈》,就在何出手裡。
  因此何出就變成了許多人追殺的對象。
  「春妮兒。」
  「嗯?」
  「我要回方家橋去!」
  何出悶聲悶氣地說完,就往枕上一倒,閉上了眼睛。
  沈春怔了一下,偎過來,輕聲道:「你難道不知道,回方家橋會很危險的嗎?」
  何出團著眼睛,冷冷道:「我不怕。」
  沈春歎道:「我知道你不怕,可不怕死並不等於去送死。
  紫心會的人一定在方家橋布下了天羅地網,等你上當,七聖教和其他幫派也不會輕饒了你的。」
  何出還是沒睜開眼睛,聲音也還是很悶:「我知道。」
  沈春冷笑:「你知道,你知道個屁!你要真知道,幹嗎還要回方家橋?」
  何出啞聲道:「我想回去看著孔大叔的墳……」
  沈春冷笑不出來了。
  半晌,她才又開始冷笑;「我想孔含章地下有知,也不會高興看見你去送死吧?他是為了讓你好好活著,才會被人殺死的,你如果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豈非是辜負了他的心願?」
  何出不說話,似已睡著了。
  沈春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倒在他身上哭了起來:
  「何出,就算你不怕死,你也要替我想想,我實在很……
  很害怕,很……」
  她的渾身都似在哆嗦,肌膚也已變得冰涼。
  何出聽到門外有一聲很輕的冷哼。那是從老闆娘的鼻孔裡發出來的。
  他感到沈春的身子在這一聲冷哼中突然僵硬。
  一個「熟人」的冷哼,真有那麼可怕?
  何出剛剛在心裡歎過氣,便聽到沈春附著他耳邊悄聲道:「今晚帶我逃走。現在……現在對我親熱些……」
  何出清清楚楚地聽見老闆娘陣了一聲,還聽見了她一聲極低的咒罵。
  「騷母狗!」
  三更時分,何出和沈春悄悄地溜出了君子店。
  他們是從房中的一條暗道裡逃的。何出沒想到房中會有暗道,而沈春居然會知道。
  那麼老闆娘會不會知道?
  「她知道。」沈春一邊打馬狂奔,一面答道:「我都知道,她當然不會不知道。」
  何出忍不住又問:「她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讓我們逃出來?」
  沈春冷笑:「因為她知道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根本攔不住我們,同時也因為她知道我們逃不遠。」
  何出吃了一驚:「為什麼?」
  沈春道:「她已經通知了使者,使者不久就會趕來殺我們的。」
  她的聲音已變得嘶啞難聽,顯然她在害怕。
  何出更吃驚了:「使者殺我們!什麼使者?幹嗎殺我們?」
  沈春尖叫道:「不該你知道的你就別問!」
  何出果然閉上口,不說話了。
  秋風呼嘯著吹過夜行人的面龐,讓他們從心底裡感覺到秋天的寒意。
  何出和沈春的臉,都似已被秋風吹得僵住了,緊繃了。
  他們的心呢?心是不是也會凍住?
  馬狂奔。夜深沉。
  何出心裡有許多疑問,但他沒有問沈春。他甚至連他們將逃往何方都沒有問。
  他知道,有些事確實不該問。沈春如果不願說,問也沒有用。
  後面突然有人說話了,聲音尖銳陰冷:
  「你們別跑了,逃不了的!」
  兩匹馬一陣嘶鳴,停住了,馬上的兩個人卻都沒有轉身。
  何出能明顯地感覺到沈春的身子在顫抖,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從馬背上摔下去。
  何出也感到背心涼嗖嗖的。
  他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實際上不用問,他也能猜出背後發話的那個女人是誰。
  沈春顫聲道:「使……使者,屬下……屬下……」
  來人是「使者」。
  何出剛想回頭看看這個使者的模樣,使者已冷叱道:
  「不許回頭!何出,否則本使者要你和沈春屍曝荒野!」
  何出只好老老實實呆著不動了,口中卻冷冷道:「我並沒想回頭,我知道你一定不太好看。」
  使者的聲音更冷了:「何出,少逞口舌之利,那樣對你沒半點好處。沈春,你知罪嗎?」
  沈春顫聲道:「是,是……屬下,……知罪。」
  她已不再是那個刁蠻任性的闊小姐了,而是成了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婢女。
  使者道:「我問你,蔣氏兄弟是怎麼死的?司馬鶴又是怎麼回事?」
  沈春上牙下牙直打架:「屬下……屬下……」
  使者冷笑道:「兩件大事都沒辦好,你居然又和何出勾搭上了。今主已經知道了,十分生氣,你乖乖跟我回去見令主,向她老人家請罪!」
  沈春哆嗦道:「請使者高……抬貴手,放過屬……屬下……」
  使者嘿嘿一笑,道:「放過你,誰放過我?你居然敢反叛令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何出忍不住大叫道:「司馬鶴是我殺的,你沖老子來好了!」
  使者叱道:「姓何的,待本使者處置了叛徒之後,再找你算賬!」
  沈春顫聲道:「屬下該死,不勞……不勞使者出手,屬下自……自裁」
  何出突然一轉身,將正在拔劍的沈春撞下馬來,何出也飛身離鞍,躍起空中。
  他不用轉身去看,也知道有兩隻金色蝴蝶悠悠忽忽地從自己袖中飛了出來。
  黑夜中的蝴蝶,殘月中的蝴蝶。
  沈春倒地,右手已拔出劍,抹向自己脖頸。何出劈手奪過她手中的劍,怒道:「幹什麼?」
  沈春嘶叫道:「讓我死,讓我死吧!」
  何出一把抱緊她,叫道:「我們不會死的,沒人能殺死我們。」
  後面居然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何出抱著已經癱軟如泥的沈春,轉過身,就看見路邊岩石上靠著一個矮小的身影。
  何出走過,將沈春放到地上,從那人心口上取出兩隻狀如蝴蝶的金戟,放回袖中。
  這人是哪個組織的使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春妮兒是這個組織中的人。現在她因為他而脫離了那個組織,他就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他不在乎春妮兒有什麼樣的過去,他喜歡她,他不在乎她愛不愛自己。
  其實何出還是挺在乎的,可就是沒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家客棧的小二早晨剛打開門板,何出就抱著沈春去住店了。
  沈春一直在昏睡,臉兒燒得通紅,不時還會驚悸地哭泣和夢囈。
  她是被嚇著了。
  那麼,那個神秘的組織有多厲害,也就可想而知了。但何出並沒有感到害怕和不安,他甚至覺得心裡有點高興。
  因為他的春妮兒現在很嬌弱、很乖,很需要他的保護。
  哪一個男人,不希望有機會去保護一個孤弱無助的女人呢?
  況且,這個女人正是何出深愛著的春妮兒呢?
  半夜裡,沈春的燒才返了,神智也漸漸清醒過來。她怔怔地看著倒在一邊打盹兒的何出,似已癡了。
  何出猛然驚醒,見她盯著自己,喜笑道:「你總算好了!
  現在覺得怎麼樣?要不要喝茶,想不想吃點什麼東西?」
  沈春微微一笑,低聲道:「何出,你會不會離開我?」
  何出直視著她的眼睛,認真地低聲道:「不會。我喜歡你,我要保護你。」
  沈春眼中閃出了淚花,聲音也已顫抖起來:「可你也許……也許保護不了我。」
  何出斬釘截鐵地道:「那我就賠你去死!」
  沈春道:「可我是個很不好的……」
  何出道:「我不在乎。」
  沈春含著淚笑了,柔聲道:「我好渴。」
  何出忙起身:「我去給你端杯茶來。」
  沈春伸手扯住他的衣角,媚笑道:「我還餓得很。」
  何出忙道:「我給你準備了肉湯,還有稀飯。喏,在牆角鍋裡偎著呢!」
  沈春嚶嚀一聲,拉著他的手,將他拽了過來,在他耳邊嬌聲道:「我餓了,吃你的肉;渴了,喝你的湯……」
  何出愕然:「真的?」
  沈春抱緊地,吃吃笑道:「當然是真的。」
  何出突然明白她說話的意思了,不由得紅了臉:「春妮兒,你……」
  不知怎的,何出居然記起了昨晚老闆娘的低咒--「騷母狗!」
  自此之後,不論何出和沈春二人如何小心,總是會遭到別人的明攻暗殺,幾乎沒有一天是平平安安過的。
  結果頗有些讓人感到意外,何出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擊敗了對手。對手的武功越來越高,何出的武功居然也越來越精妙。他的招式愈出愈奇,身法幻若鬼魅,而且打鬥經驗也越來越老道。他甚至可以隨便用某一種兵器與一流的江湖高手搏鬥,兩枚「蝴蝶戟」已很少使用了。
  何出的名氣越來越大了,大到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地步。
  居然已有人斷言,何出的武功已是江南第一了。
  對這類玄玄乎乎的傳言,何出都是一笑置之。但他心裡還是很得意的,沒人的時候經常對他的春妮兒吹吹牛。
  奇怪的是,無論是明殺暗算,目標毫無例外是對付何出的,看來那個什麼組織已不想再找沈春的麻煩了。
  沈春的刁蠻脾氣半分沒改,時不時還會和他大吵大鬧,打他耳光或掐他幾把,但她的眉目間,已增加了許多寧靜和滿足。
  在她的堅持下,何出只得時時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形象了。他開始穿貴重的衣衫和鞋襪,開始學習優雅的舉止和談吐,學習適合他「武功江南第一人」身份的微笑、冷笑、沉思和歎氣。
  剛開始的時候,何出還很不習慣,總覺得彆扭,但漸漸地,他發現這麼做居然也沒什麼不好。比方說,對敵前的微笑可以表示出自己的修養,取勝後的歎氣可以表示出對敵方落敗的惋惜。又比方說,穿名貴的外衣總使行人和酒店老闆對自己產生敬仰之情,而穿名貴的絲質內衣也的確很舒服。
  人的墮落,豈非就是由此開始的呢?
  何出一直沒有回方家橋。倒不是因為他的」墮落」,而是因為他知道得很清楚,回方家橋太危險,而且會連累方家橋的人。
  又是八月十五。又是中秋。
  何出擁著他的春妮兒,看著窗外床前的明月光。
  春妮幾道:「你在想什麼?」
  何出歎了口氣,苦笑道:「月餅、簫聲、金鑭和老虎。」
  春妮兒道:「我知道去年中秋凌煙閣吹簫引你,秦瓊想用金鑭殺你。可月餅你今天一個也沒有吃,又想它幹什麼?
  再說,中秋跟老虎又有什麼關係?」
  何出沉默,好半天才歎道:「去年中秋,我吃的四個月餅是孔大叔給我的。」
  春妮兒輕輕一歎,偎緊了他,柔聲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快活。但孔大叔已經去世了,只要咱們好好活著,就算是他老人家地下最大的願望了。」
  何出不說話,只是擁緊了她。
  春妮兒又道:「老虎呢?你怎麼會想起老虎的?」
  何出又歎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溫暖和感激:「那天晚上,我碰見了老虎,是一對獵人兄妹救了我。」
  春妮剛想說什麼,窗口的月光裡,突然出現了一張紙。
  一張立著的紙。
  紙在飛動,平緩地飛向床上的二人。
  能將一張紙平平整整地凌空送出去,已是極難極難的事,更何況是要送出一張立著的紙呢?
  春妮兒溫軟的胴體突然僵冷。
  何出死死盯著飛近的紙片,慢慢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紙片。
  十五的月光很亮。
  何出看清了信紙上的字跡和圖案:
  「九月初九。敬亭山太白樓。」
  這些已引不起何出的興趣。這樣的帖子他已接到過不下三十次,每接到一次都會有一場惡鬥。
  惡鬥過很多次的人,對血腥的場面早已麻木。何出第一次殺司馬鶴後,還噁心得嘔吐不已,但他現在居然能歎氣和微笑了。
  何出感到好奇的是信紙下方的一個圖案——兩隻交頸的鴛鴦。
  血紅的鴛鴦。
  清冷的月光下,這兩隻血紅的鴛鴦顯得十分詭異可怖。
  何出突然打了個寒噤,喃喃道:「難道是……血鴛鴦令?」
  春妮兒的全身都似在哆嗦,她猛一把搶過那張紙,三下兩下扯成粉碎,撲到窗邊,狠命關好窗戶,口中叫道:「不許你去,不許你去!」
  她的聲音,簡直啞得怕人。
  何出不出聲。他知道他必須去,他不得不去。
  春妮兒的情緒如此激動,又說明了什麼呢?難道原來控制她的組織,就是血鴛鴦令嗎?
  春妮兒似已失去了控制,撲到他身上,尖叫道:「不許去!聽見沒有?不許去!」
  何出不出聲。對付春妮兒發怒發狂的最好辦法就是沉默。
  春妮兒叫了一陣,絕望地哭了,哭得良哀欲絕。這時候該看何出的了。
  這時候何出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然後,誰也不再提起導致春妮大叫大鬧的那件事,兩人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和好如初,開始情意綿綿地愛撫對方,說許多情意綿綿的話。然後相擁著進入夢鄉。
  只是何出知道,他必須去,他不得不去。
  春妮兒也知道,他必須去,他不得不去。
  九月八日,敬亭山下的一家小小的客棧內,來了兩個氣度不凡的青年男女,看他們的打扮並非夫婦,卻只開了一個房間,老闆心裡暗笑,他知道這也許是一對私奔的情人或是偷情的男女。
  事實似乎更證實了老闆的猜想,這對男女很快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而且拴上了門。這當然是正處於情熱如火的狀態中的戀人們應有的舉止。
  老闆也年輕過,他當然明白,嘴兒正饞的青年人是什麼事都可能幹出來的。
  春妮兒的確也正在何出懷裡呻吟,明天就是一場大戰,何出很有可能活不了。她要在他生命的最後一點時間裡給予他無窮的快樂,讓他帶著她的情意走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何出苦笑道:「明天就是一場血戰。你真的不想讓我好好休息休息。」
  春妮兒呻吟著:「不……不讓,就不讓……明天你活不了的,我……我也會陪你……去死,所以我絕不會放過你,最好……咱們就……這樣死去……」
  何出歎了口氣,道:「你真的對我沒一點信心?」
  春妮兒道;「你不會是……令主的……對手,你贏……
  贏不了的。」
  何出推開她,大聲道:「不管怎麼樣,我也要全力以赴地擊敗她。若是我真的不敵,你也用不著去死,你去給我收屍!」
  春妮兒潮紅的臉兒,水汪汪的大眼睛媚媚地瞟著他,好像隨時都準備再撲過來。
  何出道:「我的《太極清秘笈》藏在何處,你是知道的,我死後,你最好把它燒掉,省了再引起許多的仇殺。」
  春妮兒扭過來,像蛇一樣在他身上扭動著。
  何出道:「我的那對金戟就留給你,算是個念物兒……」
  春妮兒不說話,只是用火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許久許久之後,春妮兒才乏乏地笑道:「我聽蔣氏三兄弟隱約說起過,金戟裡像是有什麼古怪。」
  何出來興致了:「是麼?咱們來看看金戟裡到底有什麼古怪。若是能找到什麼機關妙用,明天一戰的成算會大些。」
  金戟被取出來,一人手裡一個。兩雙眼睛都在仔細地尋找古怪之處。
  什麼古怪也沒有!
  何出愣了半晌,恍然大悟:「啊——對了!你大哥……
  也就是蔣經東說過,他只重錢財,不要秘笈,那麼這對金戴一定是關係到藏寶一類的東西!」
  春妮兒眼中一亮:「不錯!你注意到沒有,你這兩隻金戟都是兩面戟,卻和普通兩面戟的結構不一樣。普通兩面戟的結構很簡單,你這兩隻戟上卻似有一些不規則的圖案,而且兩隻戟上的圖案不一樣。但這究竟是地圖呢,還是某種文字,我可說不清楚了。」
  何出又盯著自己手中的那只戟著了半天,突然大笑起來:「我總算看出來了,哈哈!」
  春妮兒喜盈盈地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何出笑道:「我這只戟上的圖案就是虎山四周的幾條大路。」
  春妮兒遞過自己手中的那一片:「你再看看這一片。」接過何出手裡的金朝,仔細地觀察起來。
  何出將另一片看了不一會兒,就叫了起來:「這是方家橋的街道圖!」
  春妮幾道:「如果是藏寶,幹嗎要分成兩個圖呢?況且,圖上也沒有標上明確的地點啊?」
  何出又開始仔細地尋找異常之處。
  春妮兒突然歎了口氣:「找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何出也一怔,想了想,也歎了口氣,苦笑道:「確實沒什麼用。」
  春妮兒將金戟奪過來,塞到枕下,又偎進他懷裡,顫聲道:「明天咱倆……一起死,今天咱倆要……要……玩個痛快,死了也……也不冤……,,
  何出還能說什麼呢?何出無話可說。
  畢竟,和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去死,雖然很殘酷,卻不失為一種壯美的死。
  但何出不想死,也不願死。
  既然心愛的女人原意陪自己一起死,他就更不能死。
  九月初九,午時正,敬亭山頂太白樓。
  重九本是登高的日子,敬亭山太白樓更是每年都擠滿了遊客,可今天卻很奇怪,冷清清地只有三人。
  三個人都不是遊客。
  血鴛鴦令主蒙著面,身姿頗倩。紅衫飄飄,宛如下凡的仙女。只是她一開口說話,你就會聽出,她已經很老很老了。
  她靠著太白樓前的一棵古松,似乎很閒地打量著站在對面的何出和春妮兒。
  春妮兒面色慘白,何出卻是笑瞇瞇的,正蠻有興趣地看著血鴛鴦令主。
  血鴛鴦令主道:「何出,你已經可以死了。」
  何出一愣神,奇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已經可以』死了?」
  血鴛鴦令主歎道:「真蠢材,這樣淺顯的話你都聽不懂!
  我的意思是說,你已經不再有用了。」
  何出氣得跳了起來:「好像老子現在還活著,是你什麼思典似的。老子有用沒用,關你個老貨什麼事?」
  血鴛鴦令主居然沒有生氣,她又很惋惜很同情似地歎道:「何出,你之所以能活到現在,自然是本令主的思典。」
  何出大罵起來:「放屁!老子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天下好人多。」
  令主聲音裡已滿是笑意:「好人?你指誰?」
  「孔含章孔大叔就是好人。」
  「嗯,孔含章對你確實不錯,還有誰?」
  「白飽會肖幫主。」
  「他是你爹的至交,對你好也是應該的。」
  「還有,一個姓鄭的豬戶。有一次我在山中差點被老虎吃了,是他救了我。」
  「危難援手。自然他也算一個。」
  何出看看身邊的春妮兒,又笑道:「沈春沈姑娘,願意陪我一起死,自然也是一個好人。」
  春妮兒微微一笑,蒼白的臉頰上浮起了淡淡的紅雲,她的眼睛也慌亂地低下了。
  令主突然發出了一陣冷笑,把何出笑得毛骨驚然。
  何出也冷笑:「有什麼好笑的?」
  令主笑聲一頓,道:「何出,沈春是我血鴛鴦令的人,你難道不知道嗎?」
  何出苦笑:「我當然已猜到了,但她現在已脫離了你們。
  令主道:「沈春,你真的已經脫離本令了嗎?」
  沈春兒快步走到令主面前,跪下磕頭:「令主,屬下從未脫離過本令。」
  何出現在的表情,跟著見了一隻大老虎沒什麼兩樣,又像是吞進了一隻牛蠅,或是吃完飯之後才發現鍋裡有一隻煮熟的老鼠。
  何出揉揉眼睛,不相信似地盯著春妮兒的背影。
  令主寒聲道:「沈春,你並沒有將司馬世家控制住,是為什麼?」
  沈春恭聲道:「司馬鶴殺妻,本是意料中事,但屬下沒想到他竟敢對蔣氏三對夫婦毒殺,而且也想殺屬下。後來何出出手,殺了司馬鶴,局面一發不可收。」
  令主道:「君子店中的事,你又怎麼解釋?」
  沈春道:「屬下當時認為,司馬鶴既已死,何出便有了極大的價值。蔣氏三兄弟單要金戟,卻並未說明原因,顯是對本令已有異心。但何出能殺司馬鶴,屬下不敢貿然殺何出,也想借何出套出金戟的秘密,只好虛與委蛇,與何出周旋。
  後來君子店的趙大娘對屬下起疑,報告了令主。屬下怕功敗垂成,只好逃避,使者追來後,何出又殺了使者,屬下更不敢明殺強攻,只能慢慢下功夫,讓何出充分相信屬下窮途末路,只能靠他保護,屬下就可便宜行事了。」
  令主轉向何出,笑道;「何出,你聽明白沒有?」
  何出苦笑:「聽明白了,但似乎又更糊塗了。」
  令主道:「哦?你什麼地方感到糊塗了?」
  何出道:「我實在是很不明白,我怎麼會這麼笨?」
  令主居然歎了口氣:「其實這也不能怪你。自古以來,三十六計中就以『美人計』最為難防。你並不是太笨,你只不過是太重感情了。」
  她又對沈春冷冷道:「藏寶的地址你已記牢了嗎?」
  沈春道:「屬下已確信不會忘記。」
  「那麼,何出的《太清秘笈》呢?」
  「屬下已取來了。」
  「何出的『蝴蝶戟』你也拿到手了?」
  「是。」
  何出大驚。一摸袖中,果然已沒了金戟,摸出來的只是兩片形狀相仿的鐵戟。
  令主笑了一聲,道:「沈春,你有功於本令,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副令主!」
  「屬下在!」
  隨著一聲蒼老道勁的聲音,一個紅衣蒙面的白髮老婦顫巍巍地「冒」了出來。說她是「冒」出來的,是因為你根本無法看清她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她就像是原先就站在那裡似的。
  令主道:「副令主,將沈春領回,與內四堂仔細審議,以便提升封賞。」
  副令主道:「屬下遵令!」
  沈春磕頭道:「屬下萬死難報今主知遇之恩!」
  於是,何出心中的「春妮兒」就隨著那老婦下山去了,連再看何出一眼都沒有。
  何出從來沒被騙得這麼慘過。他跳了起來,想罵沈春幾句,但卻什麼也沒罵出來,又落下地,歎了口氣。
  有人說:「吃一塹,長一智」,這話未必對。若是虧吃得太大,連性命都沒有了,這「一智」又將長在何處呢?
  何出並不生春妮兒的氣,他只是恨自己。
  令主一直很同情似地看著河出,見他歎氣,便笑道:「何出,你想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上這麼大的當?」
  何出氣得額上青筋暴起,唾沫橫飛地大聲叫道:「老子不想知道,老子願意上當!」
  令主笑道:「沒有人會願意上當的。」
  何出可著嗓子吼道:「老子就願意!」
  令主對何出的惡劣態度似乎並不在意,她的聲音裡笑意很濃:
  「你想不想活下去?」
  何出大吼道:「想,哪個不想是王八蛋!」
  「那麼,本座指你一條生路,你走不走?」
  「路就在老子腳下,要你個老貨指什麼路?」
  看來何出這是豁出去了,無法被說服了。令主只好歎氣。
  「稀泥扶不上牆,沒教養的人終歸是沒教養。何出,你這是逼我殺你。」
  說完這句話,令主眼中的笑意突然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凜冽的殺氣。
  她緩緩拔出劍,斜斜指向何出:
  「本座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走本座指給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