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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孔

  田金佛自然只有縮手。可不管他縮得如何迅捷,總也免不了一死。肖無瀨劍尖上挑,刺入了他的咽喉,張一行劍尖下壓,刺入了他的膻中穴。招式不同,方位不同,力道也不同,但都是妙到毫巔的殺招。
  二人兩劍,田金佛仰天而倒。
  韓笑和蔣經北正鬥得激烈,另外二蔣卻已都取勝。七聖教已經失敗了。
  韓笑突然收劍,投入了黑暗之中。
  宋沁嚇得心裡撲撲亂跳——何出已經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個來回了。
  何出仍是昏迷不醒,根本不會知道自己剛去過鬼門關一趟。
  肖無瀨和張一行同時收劍人鞘,又同時說道:「好功夫!」
  惟有英雄才會惺惺相借。
  現在場中,只剩下十四人:張一行和六個紫衣人、肖無瀨夫婦、蔣氏三兄弟、一個何出、一個老孔。
  場外觀戰之人,只有三個:石呆子和癩痢老六是何出的朋友,幫場就得幫到底;老方是因為家就在草坪邊上,沒事來看熱鬧。
  蔣氏兄弟已經見到張、肖二人的劍法武功,自歎弗如。
  蔣經北歎道:「張兄,肖幫主,我們三兄弟只重錢財,不計較什麼武學秘笈,也自知絕非二位敵手。不過,看在消息是我們兄弟傳出去的份兒上,能不能答應我們一個小小的請求?」
  肖無瀨冷冷道:「肖某什麼都不在意,只要能護住何出的性命,其他所有東西,都沒放在肖某眼中心裡。」
  張一行歎道:「肖君,好漢子!張某知道,你和何一弓是過命的朋友!」他轉向蔣氏三兄弟,冷笑道:「你們準備要多少?」
  他指的當然是銀子。
  蔣經東忙賠笑道:「張幫主想來也知道,何一弓生前仗以成名的兵器,乃是一對重約六斤的金戟。」
  張一行微微一怔:「你們只要金戟?」
  六斤純金雖也算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可對於富可敵國的江南蔣家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他們竟然只要這六斤純金,豈不令張一行覺得不可思議?
  莫非這金朝中有什麼奧秘麼?張一行遲疑間,肖無瀨已冷冷道:「我不答應!」
  張一行微微一聲冷哼,紫心會的六人和蔣氏三兄弟一擁而上,圍住了宋沁:
  「由不得你!」
  肖無瀨的眼中,突然暴射出凜冽的寒光,他的聲音,已冷如萬古寒冰:
  「張兄,你已決定和蔣氏兄弟聯手?」
  張一行的聲音也變得極其不友好:「肖君,我只不過已經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肖無瀨冷冷道:「那麼,你我之間已不免一戰?」
  張一行沉聲道:「的確如此。」
  蔣經東笑道:「多謝張幫主賜給我們兄弟一對金戟!」
  宋沁冷笑道:「那本是何出的東西,你們真不要臉!」
  蔣經北大笑道:「弱肉強食,古來皆然。即使金戟原是何出的,也已由張幫主轉交蔣家了!」
  宋沁氣得嘴唇都哆嗦起來。
  何出突然一翻身跳了起來,怒叫道:「你們要這要那,也不問問老於答應不答應!」
  誰也沒料到何出居然是裝死不上朝,連肖無瀨和宋沁都沒料到。
  難道金正庭沒點中他穴道嗎?或者是金正庭力道不足,穴道自解了?
  張一行暴跳而起,一拳擊向何出面門。
  肖無瀨橫裡一飛,攔住了張一行,二人拳掌相接,過了三招,又都同時落地,穩如泰山。
  肖無瀨冷冷道:「張一行,我現在很鄙視你!」
  當然是因為張一行出手偷襲一個晚輩。
  張一行冷笑一聲,道:「肖君,招子放亮一點。否則尊夫人的安危清白,張某恕不保證!」
  肖無瀨自然也知道,宋沁以一對九,萬無幸理,那六個紫衣人武功造詣都相當高,蔣氏兄弟三人更非善主兒。真要衝突起來,只怕自己夫婦今日命喪於此了。
  何出接口怒吼道:「我擔保!」
  張一行大笑起來:「你,就憑你小子?」
  蔣經東三人也大笑起來:「何出,你連自己都保不了,怎麼能保護肖夫人呢?」
  「還有我!」
  一個宏亮的聲音炸了開來。
  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人相信,這聲音竟是從老孔嘴裡吼出來的。
  連石呆子和老六都不相信。
  老孔不過是個窮愁潦倒的鞋匠,耳聾眼花,枯瘦如柴,好像隨時都有可能進棺材。老孔小心謹慎,勤儉持家,一天都難得歇上一會兒,一天都難得講十句話。
  若是有人指著老孔說這位是武學大宗師,誰也不會相信的。再不像樣的宗師,也比老孔那副德性要強多了。
  而實際上你不得不信。世界上就有那麼許多怪事,你乍一聽時會笑破肚皮,笑飛下巴,但事實上,怪事卻往往是真的。
  老孔從石上站起來,紅光滿面,雙目炯炯有神,乾瘦的胸脯也挺了起來。
  轉眼之間,老孔似已不是老孔,而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張一行等人自然都大是吃驚,石呆子和老六兩人也看著老孔直發愣。
  只有何出悄然歎了口氣,那歎息中似有放心,有崇敬,也有歉疚。
  老孔當然也感覺到了何出的歎息,他回頭溫柔地看了何出一眼,又將目光射向了張一行。
  老孔在微笑。
  那微笑表明,他也曾有過叱吒風雲、傲睨群雄的歲月。
  張一行只怔了很短的時間,便已清醒。
  他的聲音和他的臉色一樣陰沉:「閣下是什麼人?」
  老孔一挺胸脯,大言不慚地高聲道:「鞋匠老孔!」
  張一行冷笑道:「張某眼裡不操沙子!」
  老孔大笑起來,道:「你眼裡就是揉了砂子也不要緊,老夫可以把你狗眼裡的沙子一粒一粒地剔出來!」
  老孔大約也受了方家橋地氣的影響,說話噎人,能把你噎個大跟頭。
  他罵張一行的眼睛是「狗眼」,自然是說「狗眼看人低」。
  老孔即使無名,也畢竟是個老人,張一行的口氣很驕橫,老孔自然要狠煞他的威風。
  張一行氣極反笑:「閣下真的不肯告訴真名實姓嗎?」
  老孔瞇起眼睛,諷刺地笑道:「老夫縱橫江湖時,你小子在倚門檻蹭卵子玩吧?老夫憑什麼要告訴你?」
  張一行大笑忽止,冷哼一聲道:「就憑這!」
  紫影閃動間,何出已被張一行擒住。張一行的左掌已按在了何出的百會穴上。
  老孔怔了一下,又笑了:「張一行,你的武功還不錯嘛。」
  老孔的眼睛居然不花了,看得清清楚楚。
  張一行笑道:「謬獎,謬獎!」
  宋沁怒叱道:「張一行,你這算什麼?快放開他!」
  肖無瀨退開一丈,沉聲道:「張兄,咱們方纔的打鬥還沒開始呢,請——」
  張一行不能不講信譽,至少是明裡得講。
  何出被他扔給了紫心會的人,兩個紫衣人用劍尖點著何出,似要將他釘在地上。
  蔣氏三兄弟仍然困住了宋沁。
  老孔現在仍然是裁判,他不能干涉場中任何事。
  肖無瀨緩緩拔出劍,緩緩將劍斜削而出:正是名噪一時的「秋水劍法」,白袍會的看家本領。
  這套由前任幫主秋水自創的劍法,清靈恢宏,氣韻生動,宛若無邊無際的秋水明月,剎那間可使人沉緬於瑟瑟的秋意中而不能自拔。
  「秋意」是不是就是殺氣?
  張一行長劍一抖,也使出了紫心會的鎮幫功夫「血劍」。
  據說「血劍」曾經是一柄充滿了血腥和殺氣的利刃,紫心會的開山祖師,曾用「血劍」血洗過許多門派。後來「血劍」失傳,劍法卻留了下來,而且也叫「血劍」。
  血,是不是就是劍的本色?
  張一行衝出,劍發。那似已不是劍法,而是刀法、棍法、槍法等等的雜合,零亂無章,卻又精妙狠辣,似乎每一劍都要看見敵人的鮮血才算完。
  肖無瀨的劍,飄渺悠遠,似蒹葭上冷冷的白露,似白露上孤潔的月光,似月光裡幽怨的簫聲,似簫聲裡麗人的漆眉。他的劍招雖然很慢很舒緩,但張一行的「血創」也無法攻進去。
  老孔高踞賭石,看得嘖嘖連聲:「難得,難得!難得的人,難得的劍,難得的劍會!」
  張一行的劍似是快到了極處,其實卻無時不留有回防的餘地;肖無瀨的劍慢到了極處,卻隨時都有可能攻入張一行的要害。
  快就是慢,險就是緩。這是不是極高深的武學?
  老孔似已看得癡了。
  宋沁怔怔地盯著肖無瀨,想起了很多、很多……
  石呆子和老六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們實在為這個不溫不火的肖幫主擔心,擔心他隨時會被張一行凜冽的劍氣摧垮。
  何出看著抵在自己咽喉和心口的兩柄長劍,也似已看得癡了,又似已嚇傻了。
  那兩個紫衣人漸漸被鬥劍吸引住了。這種百年難遇的劍會,難道不是用劍人觀賞學習的最好機會嗎?
  他們的劍尖已微微抬起。
  何出宛如一條游魚,一條黃鱔,一條蛇,悄無聲息地從劍尖下滑了出去。
  誰也沒有察覺到何出已經脫離了危險,所有的人都已被「血劍」的狠辣迅捷和「秋水劍法」的舒展灑脫誘入了癡迷的狀態。
  老孔的嘖嘖聲似乎停了一會兒,他的嘴角泛起了淡極的微笑,但嘖嘖聲馬上又響了起來。
  只有老孔,知道何出已經溜走了。
  何出溜出劍尖的控制,飛快地一閃,到了老方酒店外面的樹陰中,沒人了黑暗中。
  老方的老婆尖叫著讓老方回家去,老方興猶未盡地往回走。他根本就沒發覺正從他身邊閃過的何出。
  何出一溜輕煙般過了河,來到牛棚邊的老柳樹下,停了下來。
  牛棚四周靜悄悄的,流水的聲音很低很柔。在這裡,蟲兒的鳴叫就是最嘈雜的聲音。
  何出手腳並用,快如猿猴地上到了樹頂。
  樹頂上的大鳥窩裡一定藏有什麼東西,何出正伸手進去摸索。
  何出摸出來的,竟是兩隻無柄金戟。金戟只有巴掌大小,形狀極為美麗,宛如兩隻金色的大蝴蝶。
  這就是「金戟無敵」何一弓的成名兵刃。何一弓就是憑著它們,在武林中闖出了極大的名頭。
  何一弓使的金戟是有柄的,可柄呢?何出不知道。
  何出淚水瑩瑩地望著這兩隻金戟,目光溫溫柔柔的。
  他將金戟塞進袖口裡,又伸手從烏窩中摸出了一個油紙裹著的小布包,打開小布包,裡面是一本薄薄的古書。
  何出看著古書,歎了口氣,喃喃道:「都是為了你這個破玩意兒。」
  都是因為這個「破玩意兒」,何一弓名動江湖,又被殘殺。
  都是因為這個「破玩意兒」,何出才十多年不敢邁出這個鎮子。
  都是因為這個「破玩意兒」,何一弓的結拜兄弟孔含章才隱居十二年,著意培養何出成人。
  都是因為這個「破玩意兒」,才會有今天這許許多多的麻煩。
  何出搖搖頭,歎息著將「破玩意兒」揣進懷裡,溜下了柳樹。
  誰也不會想到,轟動天下的《太清秘笈》居然就藏在這柳梢上的大鳥窩裡。
  張一行「血到」的威力依然不減,肖無瀕「秋水劍法」的靈動也已發揮到了極致。
  但他們的額上,已現出了密密的晶瑩的汗珠。
  他們的決鬥,已到了生死關頭。
  一個紫衣人不經意地往地上一看,驚呼出聲:「何出溜了!」
  一聲爆響,肖無瀨和張一行倏地倒飛而回,跌倒在地,二人口中都已是鮮血狂噴。
  兩柄利劍,都已斷成了碎片。
  宋沁一聲驚呼,穿花挾蝶般掠出蔣氏三兄弟的包圍,撲到肖無瀨身邊,哭叫道:「大哥哥,你——」
  「大哥哥」本是他們熱戀時最最關情的稱呼,宋沁卻在此時大聲叫了出來。肖無瀨心情劇蕩,血噴得更急。
  老孔悶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到肖無瀨身邊,雙手一陣亂點:「宋姑娘,肖公子沒事兒。」
  宋沁哭得卻更傷心了。是不是因為只要肖無瀨沒事兒,她的淚水總會被他吻干?
  張一行喘笑道:「肖君,好功夫!」
  肖無瀨也喘道:「張兄,佩服!」
  兩敗俱傷。得意的該是誰?
  老孔沉聲道:「肖無瀨肖公子,何出的事情,有我孔含章在,你盡可放寬心!你和宋姑娘,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調養吧。」
  肖無瀨只有點頭,他已無力再戰,宋沁也已無心再戰。
  宋沁背起肖無獺,慢慢走遠了。
  蔣氏三兄弟彼此對視一眼,居然也縱躍而退,飛快地跑開了。按理說張、肖俱傷,他們該是現在最有實力的,可他們卻撤走了。
  是不是因為這裡已沒有何出?
  六個紫衣人,六柄劍,護住了坐在地上的張一行。
  張一行面色慘白,但神情卻很鎮定。
  老孔笑道:「張一行,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張一行一下就站了起來,大聲道:「很好!」
  他的聲音雖仍很啞,但中氣顯然已很充沛。
  老孔歎了口氣,苦笑道:「你武功已是如此之高,相信天下已極少有人能勝過你,你又何苦跑來搶秘笈呢?」
  張一行看著老孔,突然也歎了口氣,道:「張某此身已屬本會,一切從紫心會的利益出發。」
  老孔道:「你是害怕有人修習了太清玄功,會和你作對?」
  張一行笑出了聲:「怎麼可能呢?放眼天下,除了白袍會之外,尚有何人敢和我紫心會作對?我之所以搶秘笈,是為了百尺竿頭,更上層樓。對我紫心會日後發展壯大,秘笈大有益處啊!」
  老孔乾笑了幾聲,淡淡地道:「不對吧?張一行,你也是一個神秘組織的首腦,難道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比你的紫心會更神秘的組織嗎?」
  張一行眼中閃出了冷傲的光芒:「白飽、紫心、血鴛鴦!
  你說的是血鴛鴦令嗎?」
  白袍會、紫心會和血鴛鴦令乃是天下最神秘的三個組織。其中白袍會成立最晚,又名「棄徒會」,專門收羅各門派的棄徒,現已漸漸變成了一個公開的門派,不再神秘。紫心會成立較早,仍很神秘,只有血鴛鴦令,最為神奇,曾有過許多傳奇故事流傳江湖。但也有人認為,「血鴛鴦令」根本就是杜撰出來,世上本沒有這麼一個純粹由女人組成的組織。
  老孔苦笑:『不錯,血鴛鴦令!」
  張一行大笑:「莫說世上並沒有這麼個組織,就算真的有,也絕對不會是紫心會的敵手!」
  老孔喃喃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我也沒辦法。但我的確已經感到,她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張一行突然覺得,後脊上一陣發涼。
  他並非不知道世上真的有血鴛鴦令這個組織,紫心會上代幫主華玄元就曾告訴過他,宋朝元的妻子辛眉,就是血鴛鴦令在虎山派的臥底,結果是虎山一派,冰消瓦解。
  如果今晚的最後得勝者是血鴛鴦令,張一行將不會感到吃驚。
  現在何出在哪裡?秘笈又在哪裡?是不是都已落進血鴛鴦令手中?
  老孔似是沒話找活地道:「你不要傷害何出,他還只是個孩子。」
  張一行突然大笑起來:「那要看這個孩子老實不老實。」
  老孔冷冷道:「老夫現在若要宰你,易如反掌。」
  張一行的大笑聲不斷:「你不會的,因為我已重傷。」
  老孔仰天一笑,道:「老夫十二年前便已發過誓,以後快意恩仇,絕不再為虛名所累!」
  老孔已不再笑,一步一步,走向張一行和六個紫衣人。
  張一行冷笑道:「孔含章,你若殺了我,紫心會數千弟兄將視何出為仇人。哪怕他躲到天涯海角,也難逃出紫心會的手掌心!」
  老孔絲毫不為所動,仍是一步一步向前走,說道:「我管不了以後的事。殺一個,少一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賭石邊又已呈現出一觸即發的態勢,但已沒有人調停。
  四個紫心會的劍手齊聲歷呼,四柄青光閃閃的長劍織成了密不透風的網。
  孔含章冷笑著鑽進了網裡。
  老孔當過十二年鞋匠,他拆過許多亂七八糟的魚網線。
  他知道這六個紫衣人都是用劍的高手,他們織就的劍網一定很難拆,他還是冷笑著鑽進了網裡。
  劍影。劍影。劍影織成密不透風的劍網。
  老孔就像是一條魚,一條又老又滑又粘的魚。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老孔在剎那間已中了四劍,兩劍在胸腹,一劍在右臂,一劍在左腿。
  魚未死。網已破。
  四個紫衣人哼都沒哼就向四下仰倒。他們的眉頭,都點著一點螞蟻大的血斑。
  「金針渡劫!」張一行神態自若地道:「的確是好功夫。」
  孔含章的一手「金針渡劫」絕技,三十年前名動江湖,殺人無數。每個被他殺死的人都被金針刺人眉心,無藥可救。
  老孔渾身鮮血,腳步踉蹌。
  最後兩個紫衣人不等號令,呼嘯著挾劍而上。
  老孔又中了兩劍。那兩個紫衣人又被金針「渡化」了。
  老孔還是沒有倒下,他艱難地邁出了一生中最後的幾步,站到了張一行面前。
  張一行苦笑道:「孔含章,你這是何苦?」
  老孔乾笑,聲音已嘶啞不可聞:「大哥,小弟我……我來了,幸……幸不……辱……命……」
  張一行右掌疾揮,老孔雙手連抖。
  一聲巨響,老孔的胸膛被打穿了一個大洞,血肉橫飛,倒地氣絕。
  石呆子和老六的兩泡尿下來了。
  張一行踉蹌了幾步,站住了,歎了口氣,嘶聲道:「張一行,你……這是……何……苦……」
  他也仰天摔倒。他的眉心,自然也有一個極小的紅點。
  像一隻紅色的小螞蟻。
  何出溜下樹,便被一雙結實而又柔軟的胳膊抱住了,抱得緊緊的。
  何出掙了幾下,沒掙開。後背有兩團軟綿綿的東西頂著,熱烘烘的。
  「何瘋子,是我呀!」抱他的那人在嬌聲低笑。
  「春妮兒?」
  何出突然渾身暖洋洋的,——抱他的人兒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春妮兒!
  三個苗條動人的身影閃了過來:「春妮兒,快走吧!」
  春妮兒笑嘻嘻地道:「大哥他們呢?」
  一個女人道:「在前面等著呢!」
  春妮兒將熱烘烘的嘴兒湊到何出耳邊,輕笑道:「瘋子,跟我走,好不好?」
  何出空有一身好武藝,卻不願動彈,也動彈不了。這三個女人正是那日在酒店中碰到的,是春妮兒的三個嫂子。
  何出被結實的牛皮繩捆住了手腳,捆得緊緊的,他現在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脫不了身了。
  何出被橫放在春妮兒馬前。他睜大眼睛,緊緊盯著她隨駿馬疾馳而上下顫動的雙乳,他極力嗅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這一切都讓何出神不守舍,想人非非。
  秋衫薄薄,迎風而貼上春妮兒的嬌軀,顯出了極美極動人的曲線。
  這個時候誰要敢拎何出下馬,解開皮繩和穴道,何出一定會給那人一個耳光,外加一腳。
  何出似乎已經忘了,他是因為什麼才會躺到馬背上來飽眼福的。
  難道不是那個「破玩意兒」嗎?
  一行八人七騎向北奔了約摸三個時辰,天光大亮,何出發現,自己已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何出從來沒出過遠門,更沒見過山外的景象。他側過頭,打量著路邊的景物,發現這裡到處都是水塘,大片大片的水塘連在一起,塘中滿是菱藕。塘邊儘是垂柳,垂柳中有人家。
  山呢?何出驚慌地發現,山影已很淡很淡,山已很遠很遠。
  沒有山,還有什麼意思呢?何出覺得有些害怕了,他感到很孤單。
  正在這時,馬停住了。
  何出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座極大的大門,大門兩邊是青磚砌成的高牆。
  「這一定是個很有勢力的人家。只是,抓我來這裡幹什麼呢?」
  何出更慌張了。如果你是個在山裡長大的孤苦無依的男孩子,如果你突然被人抓住,送到山外的某個陌生的莊院,你會不會慌張?
  當然也會。
  蔣氏三兄弟先下了馬,然後是三個嫂子下馬,都往那扇大門走,有說有笑的。
  難道這就是「賭神」蔣家?何出在心裡打小鼓。
  春妮兒一提牛皮繩,拎著何出飄然下馬,朝他媚媚地一笑,滿面紅暈:氣「不老實的壞小子!」
  顯然她知道,何出一直賊忒兮兮地盡向自己身上的什麼地方看。何出紅了臉,羞慚地轉過眼睛。
  他看見一個很年輕很英俊的公子從大門裡走了出來。
  何出的眼睛一下瞪著溜圓——
  是司馬鶴!
  這裡是名動江南的司馬世家!
  這裡已是蕪湖!這裡已是長江邊!
  何出的心一下涼透了。
  春妮見了司馬鶴,頓時將何出往地上一扔,跑了上去,嬌聲道:「鶴哥哥,你怎麼也不等等我呀?」
  何出的心,簡直已涼得不能再涼了。
  他的腦袋一下磕在一塊石頭上,但他沒有感到痛。
  他的心在刀扎般地痛。他實在是太生氣了。
  何出並不生春妮兒的氣,他只是狠狠地罵自己沒出息。
  春妮兒似乎並沒有發現,司馬鶴面色慌懷,目光陰沉。
  大嫂忙笑道:「春妮兒,咱們先去歇息去吧!何出這小子,就讓你大哥和你鶴哥哥他們發落好了!」
  司馬鶴也不搭腔,快步走到何出身邊,極快地一摸他全身,面色更難看了:
  「東西呢?」
  他的聲音又嘶又啞又冷,十分難聽。
  蔣經東微笑道:「在我懷裡。」
  司馬鶴冷笑道:「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蔣經東笑道:「司馬公子,沒什麼別的意思、只要你殺了尊夫人,蔣某自然會交出秘笈。」
  司馬鶴慘然一笑,聲音已有些顫抖:「你可以到後廳看看。」
  蔣經北飛一般衝入大門,片刻又奔了回來:「真的已經死了」
  蔣經東哈哈大笑:「司馬公於果然是個爽快人,是個有血性的男兒。春妮兒,還不謝過你鶴哥哥?」
  春妮兒滿面紅雲,深深一福。
  司馬鶴朝她冷冷點頭,轉向蔣經東。蔣經東伸手人懷,將秘笈取了出來,遞給了司馬鶴。司馬鶴雙手顫抖著接過《太清秘笈》,眼中閃著驚喜痛苦的神色。他匆匆翻了幾頁,便將秘笈塞進了懷裡。
  蔣經東微笑道:「大事已了,我們該走了。春妮兒,你是走呢,還是留下來?」
  春妮兒嬌羞無限地瞟了瞟面目陰冷的司馬鶴,嬌滴滴地道:「我不走,我要在這裡陪陪鶴哥哥。」
  何出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他一點都沒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