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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賭石賭命

  葛無禮只覺四面八方已全是金光閃動,無處可避。憑他的輕功當然可以脫險,但何出必死無疑,何出死了,找誰要秘笈呢?
  葛無禮一把抓起何出的右腿,以他的身子為兵器,掃向捲來的刀光。
  刀光頓滅。
  葛無禮微笑道:「正庭啊,怎麼不上了呢?」
  他只呼其名而不稱其姓,顯見是將金正庭當成子侄輩看了。
  金正庭鐵青著臉,吼道:「一齊殺,何出死了,大家都要不成!殺!」
  金光再起。
  金光更盛。
  秦瓊和凌煙閣疾衝而上,門邊也沒了司馬鶴的身影。
  一陣叮噹哎喲聲響過,場中多了秦瓊、凌煙閣和司馬鶴三人,地上卻躺倒了九個金刀幫的大漢。
  葛無禮性命得保,怒氣益盛:「誰叫你們來湊熱鬧的?」
  素來好心是沒有好報的。
  司馬鶴微笑道:「咱們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才聚集到此處的,自然不能不救何出。」
  秦瓊也道:「你以為我們是救你的?」
  凌煙閣玉第輕揚,道:「人同此心。」
  秦瓊也將金鑭一敲:「都為秘笈。」
  三人在江湖上勢力都不小,武功更是超塵拔俗,他們都不怕葛無禮。
  葛無禮瞪了半天老鼠眼,吹了半天鼠鬚,不出聲了。
  金正庭手下已傷亡大半,自然也不敢硬拚,除了瞪眼吹鬍子外,實在是什麼也幹不了。
  既然什麼都幹不了,那就學葛無禮,不出聲好了。金正庭果然緊閉上嘴,不說話了。
  司馬鶴反客為主,團團一揖道:「各位同道,各位朋友,大家所來為何,彼此心照不宣,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地不痛快了!咱們還是先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商量商量,如何?」
  司馬鶴的話雖沒錯兒,但同樣也沒用。江湖上的事,很少是能僅靠商量就能得出結果的。解決的最佳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
  殺!
  最後剩下的一個人,就是何出的得主。
  凌煙閣慢吞吞地道:「司馬賢侄,咱們都是刀頭上舔血的人,沒什麼可商量的。」
  司馬鶴歎道:「在下如何不知?但在下以為,不能這麼亂殺一氣,或是以多為勝,在下適才所言『商量』,即是指大家一起商量個規矩出來。」
  秦瓊冷笑道:「老秦倒有個好規矩——每方只准出一個人。」
  凌煙閣接口道:「一方若戰敗,則全數退出方家橋!」
  秦瓊又道:「先分組,單輪淘汰。」
  凌煙閣馬上道:「一組兩人,打完休息,再進行下一輪。」
  葛無禮突然加了一句:「每輪抽籤定對手。」
  然後大家都不再說話,都看著司馬鶴。
  司馬鶴點頭微笑,道:「前輩們定的這些規矩都很好。
  其他各位,還有什麼意見嗎?」
  誰也沒有意見。沒有比這更「公平」的規矩了。
  司馬鶴大笑道:「那麼,就這樣定了,各位,酒店外正巧有一片空地,可以讓各位盡情施展才華。那裡正好有一塊供賭錢用的石頭,名日『賭石』,這個『賭』字,也正是今日盛會的絕妙主題。各位,請——」
  草坪四周,圍滿了各地湧來的武林高手,以及方家橋的老少爺們。何出則被金正庭含憤重重補點了十幾處大穴,押放在賭石上。
  一派出一人,獨行俠可以單獨作為一方,一陣喧鬧中,已有二十一人走進場中,其中有金刀幫的幫主金正庭、蕪湖司馬世家的惟一傳人司馬鶴、秦瓊、凌煙閣和葛無禮等。
  二十一人,怎麼捉對兒呢?
  遠處一人大笑跑過來,雙手分開觀戰的人群,大聲道:
  「算我一個,算我一個!」
  這人胖乎乎的,紅光滿面,衣飾華美,約模也有五十出頭的年紀,像個養尊處優的大富翁。
  葛無禮看見此人,渾身一激凌,鼠鬚也忍不住抖了好幾抖:「算我一個,你也來了?」
  若說世上還有讓葛無禮發怵的人,那就是綽號「算我一個」的杭州人胡希聲。
  胡希聲並不只是「像」一個富翁,他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大富翁,而且是個武功奇高的大富翁,同時也精通歧黃之術。
  胡希聲雖然是個廣有產業的大老闆,卻很不安分,最喜歡湊熱鬧,凡有比武打鬥一類的事,他總是不清自到。「算我一個」的綽號,就是這麼來的。
  葛無禮懼怕胡希聲的原因有二。其一,胡希聲曾在一次「算我一個」的叫聲中,讓葛無禮吃了虧,差點送命;其二,胡希聲不怕鼠疫,而且能治鼠疫。他是號稱天下唯一能治鼠疫的「杏林國手」。
  如果說,葛無禮是鼠仙,胡希聲就是貓王。只要有胡希聲在的場合,葛無禮肯定沒個好。
  胡希聲大步走進場中,笑嘻嘻地和二十一個人都親熱地打了個招呼,好像他誰都認識似的。
  胡希聲自然有資格參加角逐。
  司馬鶴早已命人研好墨,鋪好紙條,這時便揮筆在二十二張紙條上寫下各組的編號,揉成一團團的紙球,放在一個大海碗中,任人自摸。
  誰也不願碰到的人只有兩個——鼠仙葛無禮和「算我一個」胡希聲。
  而葛無禮最不想和胡希聲在第一輪就照面。
  這二十二人中,竟有恰恰一半人在江湖上寂寂無名,明白人都已知道,今日這場惡鬥將會引起無窮無盡的江湖劫波。
  寂寂無名的人,並不等於武功才智差。實際上,這十一個沒有名氣人,站在場子中都是嶽峙淵沉、氣宇軒昂,儼然宗師風範。
  很顯然,這些「無名之輩」中將有不少和神秘組織有關。
  細心人已在人群中發現了六個身穿紫袍的使劍漢子,那麼,代表他們出戰的紫衣人張一行,是不是和人人聞之膽裂的「紫心會」有關?
  正因為誰也不能肯定他們的身份,才使得這場尚未開始的搏殺更顯得神秘和血腥。
  抓鬮完畢,司馬鶴才發現,居然沒人當裁判。
  而且,裁判的人選極難敲定。一旦裁判有心偏袒某人,場中立時便會大亂。
  胡希聲苦笑著搖搖頭,跑進方家橋觀戰的人群中,揀最不順眼的抓了一個,拎到場中,笑道:「就請這個老人家當裁判,省了說咱們偏心什麼的!」
  方家橋的人大笑起哄。因為胡希聲選中的裁判,居然是鞋匠老孔。
  老孔又偏偏是方家橋眼睛最不好的人。
  但選中老孔,也自有其合理的因素。老孔不懂武功,而且眼睛不好,正因為如此,比武可以很容易地變成慘烈的廝殺。
  而「慘烈的廝殺」,乃是得到何出的最好手段。
  按理說,在如此隆重的盛典裡充司儀當裁判,該是件很露臉很風光的事,誰都會欣然從命的,但老孔不。
  老孔被胡希聲拎到何出身邊。胡希聲手一鬆,老孔便一屁股坐到地上,顫聲道:「放我走,放我走!」
  胡希聲笑嘻嘻地道:「老哥,其實這事並不難做。而且事成之後,總會有人大把大把塞錢給你的。老哥,你識數不?」
  老孔哆嗦著道:「怎麼不識數,不識數怎麼收鞋錢?」
  方家橋的人都愛說大實話,往往氣得外地人跳腳。
  胡希聲卻沒有跳腳,他仍在很有耐心地教導老孔:「識數就好。你只要喊『第一組』、『第二組』、……以此類推,就行了!」
  老孔運了半天氣,好不容易才不抖了:
  「我試試。要不中,你再換別人。」
  「第一組——」
  老孔啞著嗓子吼著,他的老花眼直愣愣地瞪著前面,似是想看清先出來的是哪兩個人。
  可惜老孔的眼睛實在不好使。他只能看見一團紅影和一片金光。
  紅影是張一行身上的紫衣。金光是金正庭手中的金刀。
  張一行微微一笑,拱手道:「請!」
  金正庭也微微一笑:「好說!」
  正午的陽光,照在金正庭手中的金刀上,光華燦爛。
  金正庭這把刀,的確是金刀,真正的金刀。
  金正庭的金刀,是江湖上最重的一把單刀。刀重三十二斤。
  能使如此重刀的人,自然神力驚人,不可小視。
  金正庭執著刀,看著張一行。
  張一行慢慢道:「張某很少用劍。」
  金正庭的瞳孔突然收縮,又漸漸放鬆。
  別人可以看不起你,但你絕對不能看不起你自己!
  金正庭不多廢話,金刀高舉,劈頭蓋臉地直砍過去。
  場中頓時金光閃閃,紫影飄飄,既賞心悅目,又扣人心弦。
  金正庭的金刀的確狠,張一行的身法的確妙。
  金正庭的刀法質樸簡練,只攻不守,刀刀狠,招招凶。
  每一刀砍出,他週身便已儘是空門,但你若想趁虛而入,卻又絕無可能——除非你願意同歸於盡。
  張一行並沒有同歸於盡,紫影的閃動突然加快,蓋住了灼灼的金光。
  金刀不知怎的,便已到了張一行手中,金正庭仰天摔倒,從腦袋開始,已被劈成兩半。
  細心明眼的人數了一下,金正庭只使了三十六招,恰好是他那套「砍山」刀法的全部招數。
  幾乎沒有人看清張一行是如何出手反擊的,金正庭便已刀失人亡。
  張一行微微一笑。拋下金刀,慢慢退到場外。一言不發。
  金刀幫餘下的七名幫眾衝進場中,抬起金正庭屍體,拾起金刀,呼嘯而去。
  第一場打鬥,就已死了一個。
  以後會怎樣?會不會更血腥?
  第二組胡希聲漂漂亮亮、輕輕鬆鬆地用雙刀在橫行陝南的獨腳大盜馬軍的脖子上絞了個十字,笑嘻嘻地退到了場邊。
  第三組,司馬鶴一柄折扇獨擋洛陽公子李相的雙劍,激鬥兩百餘合,才險中取勝,一扇戳中李相的肩井穴,沒出人命。
  老孔惶然。因為他影影綽綽看見兩個人都不動了,但還站著沒倒。
  老孔急叫道:「誰贏了,誰贏了?」
  裁判居然不知道誰勝了,武林中可從來沒出過這種事。
  裁判是胡希聲拎出來的,卻給胡希聲面上抹黑,胡希聲自然大怒,低吼道:「你只管喊組號就行了!」
  於是裁判的權力一下降到了等於沒有的地步。但不管怎麼說,平日受氣包似的鞋匠老孔總算是在方家橋人面前大大地露了一把臉了。
  第四組的秦瓊卻輸慘了,敗陣不說,還被高郵王伯飛一劍削下了一隻左臂,看來名動天下的雙鑭名家秦瓊,以後只能以單鑭名世了。
  第五組的凌煙閣打了十幾個照面,就自動認輸。勝者名叫趙積濤,和王伯飛一樣,寂寂無名,在場的所有武林朋友們,都是今天第一次聽見這兩個名字。
  接著,葛無禮也進入了下一輪,而其餘五個戰者都是原本無名的人。他們好像都是從天下掉下來、地下冒出來的高手。
  後六組的六個負者實際上已變成六個死者。他們的人只是默不作聲地抬著屍體,悄悄離去,連看都不看獲勝的人。
  但賬總是要算的,賬是一筆一筆記著的。這是江湖的慣例,歷千年而不改。
  十一個勝者,又該如何分組呢?
  兩騎快馬從南面大道上疾馳而來,蹄聲急促如暴雨打窗。剎那間快馬已到了場外,突然駐足,穩立如松。馬上二人似乎是控制不住前衝之力,直從馬頭上飛了起來,落在了場中。
  兩個騎者,一男一女。男的約摸四十五六,女的三十七八。男的英武剽悍,女的嬌媚可人。
  凌煙閣的臉在快馬駐足時變得慘白,在兩人飛騰入場時已縮頭鑽進了人堆中,擠擠挨挨住外溜。
  「算我一個」胡希聲見的熱鬧多,認識的人自然也多,一見來人,哈哈大笑道:「肖老弟,肖夫人。兩位來得巧極了!」
  姓肖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拱手道:「胡兄也在這裡,肖某日前聽說這裡有熱鬧可瞧,便匆匆趕來了。還好,沒錯過機會。」
  司馬鶴朗聲道:「真是巧極了!這裡正缺一個人,肖幫主來得正是時候!」
  肖幫主似乎很難為情地道:「這怕不好吧?肖某剛剛趕到,沒經過前面的淘汰賽,直接進入第二輪,不是壞了規矩麼?
  我還是在一旁好好看一看算了。」
  胡希聲大笑起來,道:「憑你肖老弟『白袍會』幫主的聲望,憑你那套出神入化的劍法,這裡還有哪個龜孫子敢說什麼閒話?」
  原來這白袍中年男人,就是白袍會的第二任幫主肖無瀨。
  那個中年女人,便是當年「江南第一刀」、「虎山派掌門人」宋朝元的獨生女宋沁。
  憑肖無瀨在武林中的崇高聲望和神奇武功,的確也沒人敢說他不夠直接進入第二輪的資格。
  凌煙閣已鑽出人群,惶惶而逃。
  司馬鶴也顯得很誠懇地道:「肖幫主,請千萬不要推辭,否則今天的比武就無法進行了。」
  肖無瀨似乎很不情願地對宋沁苦笑道:「你看,人家說得這麼懇切,我實在不好不上場。沒辦法,濫竽充數吧。」
  宋沁眼角眉梢已都是笑意,世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夫君的性格了。往日的肖無瀨刁鑽活潑,飛揚拔扈,說話行事都很噎人,這些年當了幫主,不好再收拾起舊日的玩意兒,只得換了另一種「無賴」勁兒——神情莊重、一本正經地耍無賴。
  比方說今天這場比武吧,肖無瀨此時趕來自然是非上場不可的。但他卻非得人家幾次三番「請」他,才肯「很不情願」地「勉強」答應下來。
  宋沁微笑:「大哥,可要小心些。」
  肖無瀨歎道:「我是抹不開老朋友的面子,救場如救火嘛。」
  司馬鶴在心裡大罵肖無瀨不是東西,面上卻仍是笑嘻嘻地把肖無瀨請到大海碗邊,讓他抓鬮。
  不僅是司馬鶴,另外幾個參加第二輪比武的人也都在心裡大罵肖無瀨,可也不敢表示出來。
  誰願意得罪威震天下的白袍會呢?
  十一個人都在暗暗禱告上蒼,千萬不要和肖無瀨交手。
  因為肖無瀨的武功,已號稱無敵於天下。
  葛無禮摸到的編號是「-」,他暗暗鬆了口氣,因為肖無瀨摸到的是「二」。
  名叫張炎的「無名之輩」打開自己的紙條,牙齒就咬緊了——他摸到的也是「二」,他要去和肖無瀨交手。
  一場必敗的架,但又必須打!
  葛無禮絕對沒料到,自己會敗在一個自稱名叫田金佛的中年猥瑣漢子劍下。田金佛只是輕輕用劍刃在他肋下點了一下,就收劍退到場邊了。
  葛無禮氣得怔了半晌,終於還是跺跺腳溜了,一邊跑一邊罵:「他居然比老子更像老鼠!」
  張炎自知必敗,無心戀戰,肖無瀨出劍三招,格飛了張炎的宮天梳。張炎也匆匆退走,帶走了他同樣裝束的二十三名藍衣人。
  胡希聲的雙刀,居然會被一名叫韓笑的瘦弱老者一劍削成四截。胡希聲自然只有乖乖地打道回家,失去了再向老孔發號施令的機會。
  胡希聲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敗。
  第二輪比武,似乎進行的很快,場中之人過招都沒超過二十之數,便已分出勝負,且無一人傷亡。
  武功越高的人,也就越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性命。
  最後獲勝的有六個人:肖無瀨、張一行、韓笑、田金佛、司馬鶴和王伯飛。
  六人之中,除肖無瀨是白飽會幫主、司馬鶴是蕪湖司馬世家的惟一傳人,身份明瞭外,其餘四人都是身份不詳,都是在今日才名動武林。
  誰都能嗅到這其中神秘的血腥味兒。這四個人極有可能都是橫行江湖的神秘組織的重要成員乃至頭目。
  越來越多的人悄悄溜走了,到了第三輪比武開始時,場外觀戰的江湖朋友們已只剩下二十多個了。
  宋沁一直緊緊挨在賭石邊,剩下沒走的人也都慢慢移近賭石。不多時,幾乎所有的人都圍在老孔身邊了。
  誰都想趁亂偷走何出,所以彼此牽制,反倒沒人動手了。
  老孔的破嗓門又吼了起來:「第一組——」
  肖無瀨緩緩踱出來,一拱手,微笑道:「王兄,請!」
  王伯飛看著肖無瀨,突然苦笑幾聲,道:「若是這一戰的對手不是肖君,王某自認未必會輸。但要王某和肖君交手,卻是萬萬不敢。十年前敗於肖君劍下,王某心服口服,不敢再比劍了!肖君不叫出王某身份來,王某已是十分感激。
  告退——」旋又一聲暴喝:「走!」
  四條黑影從賭石邊飛出,隨著王伯飛電逝而去,輕功之高,令人駭然。
  如果連這個化名「王伯飛」的人的四名手下都已有如此高明的輕功,那麼「王伯飛」本人的武功可想而知。肖無瀨卻能令王伯飛不戰而退,則肖無瀨的武功又該如何呢?
  老孔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為現在是黃昏時分了。
  老孔還沒報第二組的組號,司馬鶴已笑著走出,斯斯文文地沖張一行拱手為禮。恭聲道:「請張大俠不吝賜教!」
  張一行微喟道:「司馬公子,你年紀輕輕,已能有如此傑出的身手,放眼天下,實是難覓公子這樣的人才,若是就此毀了,豈不可惜?」
  司馬鶴微笑道:「張大俠武功通玄、劍法超卓,小可若能在交手時偷學幾招,日後受用無窮啊。」
  他說「日後」,就表示他有絕對的自信,哪怕不能取勝,也必能全身而退。
  張一行淡然一笑,長劍緩緩出鞘,雙目在暮色中閃著劍光一樣冷的寒光。
  張一行給人的感覺,就是一柄出鞘的劍。
  司馬鶴溫文有禮地點點頭,折扇一收,面上的微笑也已漸漸消失。
  暮色中的司馬鶴,像一隻孤傲的獨鶴,一隻不屑於棲息於尋常枝椏的獨鶴。
  誰也不是易於相與之輩。誰也不會輕易罷手。
  張一行慢慢道:「司馬君,張某要先出手了!」
  長劍划動,如滿天星雨般瀉向司馬鶴頭頂。
  這似已不是純正的劍法,而是雜著刀法的劍法。
  司馬鶴折扇揚起,如孤鶴的翅。
  兩人出手均是極快極探,六十招轉眼已過,司馬鶴已是左支右絀。
  張一行的劍光突然一頓,司馬鶴向前踉蹌數步,胸口居然直向劍尖上撞了過去。
  張一行長劍倏地回鞘,笑道:「承讓,承讓。」
  司馬鶴站定腳跟。已是汗流滿面,頭髮散亂,嘶聲道:
  「紫心會張幫主,果然武功不凡,佩服,佩服!」
  紫心會果然來了,而且還極有可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肖無瀨在心裡重重歎了口氣,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對付張一行。
  張一行擊敗司馬鶴,似乎並未用全力,他勝得相當輕鬆。
  張一行哈哈大笑,聲若游龍:「司馬公子,果然好眼力,張某格殺令尊司馬莊時用的幾招劍法,到底被你認出來了。
  佩服、佩服!」
  肖無瀨心中又是一凜。他沒料到,七年前蕪湖司馬世家的主人司馬莊被人神秘地用劍殺死,居然是張一行的傑作。
  司馬鶴慘笑道:「姓張的,你等著!我司馬鶴若不能報父仇,誓不為人!」
  張一行歎了口氣,道:「看來你只好當不成人了。若是你能取得《太清秘笈》,修煉個十年八載的,或許你還能有一點為父報仇的希望,只可惜,現在你已與秘笈無緣了。司馬公子,請回吧。」
  司馬鶴怨毒萬分地慢慢道:「即便得不到秘笈,我也要想盡一切辦法暗殺你。我可以買動大刺客,也可以用毒,用火攻,用炸藥。一年不行,我等十年,十年不行,我等一輩子。一次不行,還有二次,我將要用畢生的精力,將你殺死分屍!」
  張一行面上的微笑有些發僵。
  誰聽了司馬鶴這段話,心裡不會悚然呢?
  張一行突然咯咯一笑,聲音很難聽:「司馬公子孝心可嘉,難得,難得!不過,司馬公子方纔這一說,倒讓張某開了一竅,下次張某取得你性命之時,一定要將你的兒子也殺了。」
  所有的人心中都是一陣發冷,張一行說這種殘酷無情的話時,居然還在很輕鬆似地笑!
  但張一行馬上又苦笑著,搖頭歎道:「因為我實在不想被人陰魂不散地蹲在暗處算計我,那種滋味實在不好受。」
  這種滋味當然不好受。
  司馬鶴狂笑道:「姓張的,你這句話也提醒了我。若是我生了兒子,在我找你報仇之前,一定先一劍將我自己的兒子殺了!」
  張一行的雙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似是受不了這暮色的困擾。
  肖無瀨不禁歎了口氣,道:「司馬公子,張兄,二位可否答應肖某一個請求:二位在下次決鬥之前,可否將司馬公子的兒子交給肖某,肖某擔保他不會有任何危險。」
  司馬鶴傲然大叫:「肖幫主,你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司馬世家從來不接受別人的施捨與憐憫!」
  司馬鶴也走了,走得悲壯而淒艷。
  何出身邊,只留下了宋沁、六個紫衣人、田金佛的兩個手下、韓笑的兩個徒眾,外加一個老孔。方家橋的人也漸漸散去了,初看這種血腥的場面,他們尚覺刺激、興奮;看多了,都已神智恍惚,有些人甚至開始嘔吐。但仍有十幾個常和何出賭錢的混混們仍堅持不走,他們都很關心何出的安危。其中尤以石呆子和老六與何出交情最好。他們都捏緊了拳頭,準備到最後幫何出拚一拚。
  老孔不用別人指點,揚聲叫道;「第三組!」
  田金佛和韓笑對視片刻,韓笑苦笑著歎道:「田兄,韓某認栽了。」
  韓笑自甘束手,田金佛自然喜出望外,忙拱手道:「承讓,承讓。」
  韓笑退到自已兩名徒眾身邊,微笑不語。
  紫衣人中有三人突然衝出,不多時已抱著十幾個火把和幾大捆乾柴到了場外,十分利索地堆起四個大柴堆,生起火來,火光頓時將場中照得清清楚楚。
  還剩三個人,又該如何分組呢?這個時候還會有哪位大高手來呢?三人面面相覷。
  又是幾匹快馬從北面齊了過來,馬上之人大笑道:「打完了沒有,打完了沒有?」
  下馬的有三個壯年男人,正是輸給何出三萬兩銀子的「江南三賭神」蔣氏兄弟——蔣經東、蔣經南和蔣經北。
  張一行冷笑道:「你們終於露面了!消息是你們傳出來的,你們這時候來,無非是想趁亂大撈一把吧?」
  白淨面皮的蔣經東嘻嘻一笑,道:「叨擾、叨擾!」
  他說「叨擾」,就好像他吃了張一行什麼東西似的。
  鷹鉤鼻子的蔣經北也笑道:「我們兄弟都是大賭徒,自然諸事都要好好算計一番再行動。大哥,你上吧。」
  田金佛冷笑道:「你們沒有經過淘汰賽,憑什麼直接進入第四輪?」
  藍衫人蔣經南聞聲一怔,狐疑地看著田金佛,半晌才大叫起來:「哈,原來是七聖教的田右使,難怪聲音這麼熟!」
  蔣經南常年奔走雲南一帶,對南武林名人們都十分熟悉。他這一叫。肖無瀕和張一行心中都是一怔。
  七聖教是活動於雲貴一帶的教派,惡名昭著,精擅用毒,為中原武林人士所不齒,沒料到七聖教居然打聽到了《太清秘笈》的事,也趕著湊熱鬧來了。
  蔣經南又瞪著韓笑,大笑起來:「這不是韓左使麼,怎麼也在這裡?」
  原來田金佛和韓笑均是七聖教的使者,難怪他二人之間不欲交手了。
  張一行冷笑道:「你們已無權再呆在此地,請回雲南去吧。」
  韓笑怒道:「為什麼?」
  張一行道:「走江湖的人看重信譽,你們二人同出一教,已然犯規!本會名聲雖然不好,但對『信譽』二字還是看得挺重的!」
  韓笑一矮身,右手不知怎的就從宋沁身邊繞過去,一把扣住了何出腳腕,順勢一帶,將何出的身子拋向場外,自己已出劍,刺向蔣經東小腹,口中喝道:「老田,帶何出走!」
  田金佛的身形倏地拔起,直追向何出。
  田韓二人帶來的四名手下都是一衝而前,卻被蔣經南和蔣經北攔住。
  宋沁剛剛驚呼出聲,場中已經沒了肖無瀨和張一行的身影。
  後發先至,田金佛的雙手還沒觸到何出,已有兩柄青光閃動的長劍閃電般攔住了他的手。
  田金佛驀地一聲暴喝,身形倏地一矮,從地面上一滑,讓過劍鋒;又去伸手抓正落在他身邊的何出。
  兩柄劍,還是那兩柄劍,一柄微紅、一柄青白,出現在他面前。
  田金佛若不縮手,勢必會被雙劍絞斷雙臂,勢必會被雙劍穿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