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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虎門深如海

  沈玉門在眾人的護送之下,終於安抵金陵。大智方文一行人沒有進城便已轉往他處。絕命十八騎也匆匆渡江北上,只有無心道長留了下來,大有長期在沈府作客的意思。沈玉門的平安歸來,給沈府上下帶來莫大的鼓舞,其中最興奮的當然是沈玉汕,一見到他眼淚就忍不住的淌了下來。顏寶鳳也顯得特別開心,親自將無心道長安頓在沈玉門居住的西跨院中,似乎有意叫他們親近,並且嚴禁閒雜人來打擾,趕來慰問的親朋好友也一一被她擋駕。
  於是沈玉門便開始了他有生以來最神奇的生活。
  他雖然足不出戶,但武林的一切動態,都可很快的傳到他的耳朵裡。唯一缺少的,便是有關解紅梅的消息。每當午夜夢迴,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女人,只希望能夠早一天和她再度相見,這幾乎變成了他生活中僅有的期盼。經過月餘的調養,他的傷勢已大致復原,起居也逐漸習慣,日子過得十分悠閒。當然也有讓他頭痛的事情。每天和沈玉仙的固定會面,便是他最難捱的時刻。
  沈玉仙是個極端聰明的女人,也是沈玉門的同胞姐姐,想瞞騙過她,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遲早有一天會露出馬腳。他只希望這一天來晚一點,至少也等到他和解紅梅會過面之後。這天一早,他剛剛睜開眼睛,便發覺沈玉仙已坐在他的床前。房裡光線很暗,但仍可看出她高雅端莊的臉孔上帶著一股淡淡的哀怨。
  沈玉門不禁心驚肉跳道:「你這麼早跑來幹什麼?」
  沈玉仙悠悠道:「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沈玉門道:「辭行?」
  沈玉仙道:「不錯,我今天就要走了,你姐夫已派人來接我了。」
  沈玉門大喜道:「那太好了,你趕快走吧!」
  沈玉仙眉尖蹙動,道:「你……你難道就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麼?」
  沈玉門不假思索道:「有。」
  沈玉仙忙道:「什麼話?你說!」
  沈玉門手掌微擺道:「再見。」
  沈玉仙霍然站起來,叫道:「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姐姐如此無情?」
  沈玉門翻動著眼睛,道:「你認為我怎麼說才算有情呢?」
  沈玉仙道:「至少你也該說幾旬挽留我的話才對。」
  沈玉門道:「我挽留你,你就能留下來麼?」
  沈玉仙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不能。」
  沈玉門雙手一攤,道:「既然明知說也沒有用,我又何必裝模作樣的非要留你不可?」
  沈玉仙道:「可是你少許表示一下,在我聽來心裡多少總會舒坦一點。」
  沈玉門道:「你真想叫我這麼做麼?」
  沈玉仙急忙搖首道:「不必。其實我也不希望我們姐弟之間太過虛偽。」
  沈玉門居然歎了口氣,道:「我就是伯你怪我太虛偽,所以連謝都沒敢謝一聲。這幾個月的日子你過得比誰都苦,你當我不知道麼?」
  沈玉仙吃驚的望著他,道:「小弟,我發現你變了,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我想你這次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對不對?」
  沈玉門咳了咳,道:「不是刺激,是教訓。如果我再不變,早晚我真的會死在青衣樓手上。」
  沈玉仙忽然擠到床邊,抓住了他的手,道:「我有個建議,不知你要不要聽?」
  沈玉門慌忙往後縮了縮,道:「你的建議,我當然要聽。你說吧!」
  沈玉仙道:「你乾脆到京裡來如何?憑你的武功人品,再加上傳家的關係,謀個出身量非難事,豈不比在江湖上打打殺殺要好得多?」
  沈玉門一驚,道:「你想叫我到京裡去混?」
  沈玉仙皺眉道:「不是去混,是去當差。」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那你就未免太抬舉我了。像我這種人,能當什麼差?」
  沈玉仙道:「如果你不喜歡當差,作個生意也行。」
  沈玉門沉吟道:「嗯,這倒可以考慮。」
  這時水仙忽然走進來,笑瞇瞇接道:「還考慮什麼,咱們乾脆把駱家的那間『燕宮樓』頂下來算了。」
  沈玉門陡然奪回手掌,猛的在大腿上一拍,道:「對,開間館子倒也不錯。」
  沈玉仙嚇了一跳。道:「你胡扯什麼?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能做,為什麼偏偏要開館子?那一行外行人絕對不能沾,可難做得很啊!」
  沈玉門面含得意色,道:「外行人當然不能沾,可是在我手裡,保證可以賺大錢。」
  沈玉仙微徽一怔,道:「你內行?」
  沈玉門道:「我當然……」三個字剛剛出口,突然把話收住,臉上那股得意的神色也不見了。
  水仙又已匆匆接道:「少爺當然不內行,但李師傅內行。把他帶去,還怕生意做不起來麼?」
  沈玉仙沉思了半晌,道:「如果你們一定要做那種生意也可以。不過你們可千萬不能動駱家的腦筋。」
  沈玉門道:「為什麼?」
  沈玉仙沉下臉道:「你還敢問我為什麼?這兩年你把駱家搞得一塌糊塗,難道還不夠麼?」
  沈玉門搔著腦袋。莫名其妙道:「奇怪,我跟駱家會有什麼過節?」
  沈玉仙即刻道:「沒有過節,你只不過偷偷勾引了人家即將出嫁的大閨女罷了。」
  沈玉門恍然道:「我想起來了,你指的一定是你的朋友駱大小姐那碼事?」
  沈玉仙唉聲歎氣道:「虧你還記得她是我的朋友。你有沒有想到你這麼做,我在中間有多為難?」
  沈玉門痛痛快快道:「你不用為難了,我答應你以後不再惹她就是了。」
  沈玉仙怔了怔。道:「真的嗎?」
  沈玉門道:「當然是真的。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騙你?」
  沈玉仙似乎還有點不相信,目光很快的便轉到水仙臉上。
  水仙笑吟吟道:「小姐放心,這次我保證少爺絕對不會騙你。」
  沈玉仙道:「何以見得?」
  水仙往前湊了湊,細聲道:「因為少爺已經有了心裡喜歡的人。」
  沈玉仙道:「他喜歡的人可多了,那有什麼稀奇?」
  水仙忙道:「這回這個不一樣,少爺好像對她動了真情。」
  沈玉仙神色一變,道:「絕不會是跟唐三姑娘又死灰復燃了吧?」
  水仙搖頭擺手道:「不是,那種女人誰還敢去惹她。」
  沈玉仙緊緊張張道:「是不是『紫風旗』的那個姓秦的丫頭?」
  水仙道:「也不是,」
  沈玉仙鬆了口氣,道:「還好不是她,否則我們沈家就整個落在人家手裡了。」
  水仙匆匆朝門外瞟了一眼,道:「可不是嘛!」
  沈玉仙又急忙抓住沈玉門的手,迫不及待道:「這次你又看上了個什麼樣的女人?趕快說給我聽聽!」
  沈玉門咳了咳,道:「你不是已經聽說了麼?」
  沈玉仙一楞,道:「就是救你的那個姓解的女人?」
  沈玉門道:「不錯。」
  沈玉仙猛地將他的手一甩,道:「你為什麼找來找去又找個跑江湖的女人,難道你就不能找個稍微好一點的嗎?」
  沈玉門臉色一沉,滿不開心道:「解紅梅有什麼不好?」
  沈玉仙道:「我並不是說她的人不好,我只是覺得門戶不太相當。」
  沈玉門道:「門當戶對的是有,可惜人家已經名花有主,而且你也不會贊同。」
  沈玉仙苦笑道:「你倒也真會踩人痛腳,一下子又轉到她身上去了……」
  說著,忽然歎了口氣。道:「好吧!你喜歡什麼女人我也不再管你,只希望你早一點到京裡來找我,只要不再替我惹麻煩就行了。」
  沈玉門道:「你想不叫我替你惹麻煩,倒是有個很好的辦法。」
  沈玉仙道:「什麼好辦法?」
  沈玉門道:「你最好是勸她早點出嫁。」
  沈玉仙道:「怎麼?你還是忘不了她?」
  沈玉門道:「我可以忘記她,就伯她忘不了我。萬一她再賴在家裡不肯嫁,你可不能再怪我。」
  沈玉仙笑笑道:「你放心,駱大小姐不是那種想不開的人。只要你不再招惹她,她很快就會把你忘掉。」
  沈玉門突然伸出一隻手掌,道:「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沈玉仙急忙站起來,道:「不必打賭,我回去馬上就逼她嫁。」
  沈玉門道:「一年的時間夠不夠?」
  沈玉仙道:「不要那麼久。只要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就有辦法叫她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說完,草草向水仙叮嚀了幾句,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沈玉仙前腳一定,水仙馬上笑了起來,道:「少爺。我發現你應付女人真有一套,比……比……」說到這裡,語聲忽然頓住,笑容也整個僵在臉上。
  沈玉門斜瞄著她,道:「你是不是想說我比你們少爺還要高明?」
  水仙慌忙搖首道,「不不。你就是我們少爺,我怎麼會拿你自己做比方?我的意思是說……你比你的好朋友孫大少可高明多了。」
  沈玉門笑了笑,突然道:「石寶山怎麼還沒露面?」
  水仙道:「大概正在前面張羅小姐上路的事吧!」
  沈玉門道:「你待會兒去問問他,看有沒有那個傢伙的消息。」
  水仙道:「哪個傢伙?」
  沈玉門道:「當然是孫尚香。」
  水仙輕笑一聲,道:「有,聽說他前天便已到了無錫。」
  沈玉門詫異道:「咦!他跑回無錫去幹什麼?他的老婆不是在揚州嗎?」
  水仙道:「是啊!我看一定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非趕去跟龍王商量不可。否則他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跑回去找挨罵。」
  沈玉門一面點著頭,一面吞吞吐吐道:「還有沒有聽到其他的消息?」
  水仙低聲道:「沒有了。就算有,他們也不會傳過來的……我指的當然是有關那位解姑娘的消息。」
  沈玉門聽得滿不帶勁的不把身子往枕頭上仰,道:「你出去吧!我還想再睡一覺。」
  水仙急忙將他拖住,輕語央求道:「好少爺,時候不早了,該起床啦!而且你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也該開始摸刀了。」
  沈玉門一怔,道:「摸什麼刀?」
  水仙立刻跑到牆邊,將懸掛在牆上的一柄刀「嗆」的撥了出來,就地比劃了幾下,笑嘻嘻道:「你看這招怎麼樣?」
  沈玉門勉強道:「嗯,看起來還不錯。」
  水仙道:「這就是你去年才創出的那招『相逢疑似夢』。你還記得吧?」
  沈玉門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道:「你簡直是在說夢話。我怎麼可能會記得?」
  水仙道:「你不記得,我記得,你所會的每招每式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只要按部就班的練習個一兩年,就不難回復原有的功力。」
  沈玉門皺眉道:「一兩年!要這麼久?」
  水仙道:「也許可以快一點,只要你肯下功夫。」
  說著,硬把他拖下床,將刀塞在他的手裡。
  沈玉門刀一入手,即刻叫道:「這把刀太重了,我兩隻手恐怕都掄不動。」
  水仙轉身出房,很快的又捧了一把刀走進來,道:「這把怎麼樣?這是我用的刀,你試試看。」
  沈玉門抓在手上,掂了掂,道:「還是太重了,而且也太長,這種東西可不是我玩的。」
  水仙無可奈何的從枕頭下面掏出了那柄「六月飛霜」,歎道:「看來你是打定主意。非用這把刀不可了……
  沈玉門聳肩攤手道:「沒法子,只有這種份量、這麼長短的東西,在我使來才稱手。」
  水仙望著那口刀,愁眉苦臉道:「可是我們沈家的刀法,一用這種東西就砸了。」
  沈玉門道:「你不是有一點才能麼?何不替我另創一套?」
  水仙苦笑道:「少爺真會開玩笑,你當新創一套刀法是那麼容易的事麼?莫說是我,就是無心道長那種高人也未必辦得到。」
  沈玉門道:「真有那麼困難?」
  水仙道:「比你想像的可困難多了。」
  沈玉門道:「那麼原來沈家這套刀法又是哪個創出來的?」
  水仙道:「那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據說直傳到上一代,彩將原有的招數棄短取長,演變成現在這套威震武林的『虎門十三式』。」
  沈玉門道:「這麼說,刀法也可以變了?」
  水仙道:「當然可以變。這套刀法曾被過世的大少爺改變了不少,而這兩年你也不斷的在加以修正,顯然又比過去更有威力了。」
  沈玉門道:「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能再變一變,把這套『虎門十三式』變成適用短刀的刀法呢?」
  水仙道:「這就不是我可以做得到的了。」
  沈玉門忙道:「無心道長怎麼樣?」
  水仙想了想,道:「恐怕也不行,因為據我所知,我們這套刀法有許多招式根本就不適合短刀使用。」
  說話問,秋海棠和紫丁香已捧著梳洗用具走進來,每個人都是-身短勁打扮,看起來滿身大汗,好像剛剛做過苦工一般。
  水仙皺眉道:「你們一大早跑到哪兒去了?」
  紫丁香慌裡慌張道:「練刀。」
  秋海棠也急忙接道:「本來早就回來了,誰知剛好碰上無心道長。他老人家硬要我們多練了半個時辰,所以才回來晚了,耽誤了少爺起床,實在對不起。」
  沈玉門毫不在意道:「不要緊,你們不在,我也照樣起床。」
  水仙卻已迫不及待道:「你說無心道長方才在陪你們練刀?」
  秋海棠和紫丁香同時點頭。
  水仙道:「他老人家有沒有指點你們幾招?」
  兩人互望了一眼,才同時搖了搖頭。
  水仙大失所望道:「那不是等於白練了?」
  秋海棠喘喘道:「也不算白練,因為他老人家看了我們的刀法,叫我們給少爺帶句話。」
  水仙神情一振,道:「帶什麼話?」
  紫丁香搶著道:「他說只要少爺有辦法再贏他三盤,他就有辦法使『虎門十三式』脫胎換骨,從此更上一層樓。」
  水仙呆了呆,道:「這位老人家倒也真敢吹牛。『虎門十三式』乃是一套冠絕武林的刀法,雖不敢說天衣無縫,卻也絕非一般人可以尋出破綻的。無心道長縱是一代奇才,也不可能一眼就能把我們沈家歷代的心血輕易推翻。少許修正倒說得過去,脫胎換骨就未免言過其實了。」
  秋海棠點頭不迭道:「就是嘛!我一聽就知道那傢伙……那位老人家在胡謅。」
  紫丁香緊接道:「我也不相信。如果那老道……那老道長真有那種本事,武當的功夫早就凌駕各派之上了,何苦至今還在受青衣樓的窩囊氣?你們說是不是?」水仙和秋海棠聽得連連點頭,
  沈玉門卻搖著頭道:「那也不見得。」
  水仙一怔,道:「少爺真相信他有這種本事?」
  沈玉門道:「他有沒有這種本事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總覺得他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
  他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水仙道:「既然如此,少爺索性就多費點腦筋,先贏他三盤再說。我倒想看看他有什麼辦法能使我們沈家這套刀法更上一層樓。」
  秋海棠趕忙道:「我也想看看。」
  紫丁香也迫不及待道:「我也想。」
  沈玉門忽然歎了口氣,道:「只可惜想贏這老道的棋愈來愈不容易了。」
  水仙道:「沒關係,有我們三個在旁邊幫你,保證不會輸棋。」
  秋海棠遣:「對,縱然棋上幫不上忙,至少我們也可以在一旁擾亂那老傢伙的思路。」
  紫丁香也道:「咱們就這麼辦,那老道正到廚房去找東西吃,我現在就去請他來。」說完,轉身就往外跑。
  沈玉門突然叫道:「等一等。」
  紫丁香收步道:「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沈玉門神情詭異道:「你說他現在正在廚房裡?」
  紫丁香點頭。
  沈玉門淡淡的笑了笑,道:「好,你就叫他在廚房裡等,我洗把臉馬上就到。」
  圈房裡很寬敞,通風設施也比較完善,毫無一般廚房那股擁擠悶熱的味道。但忙碌的氣氛卻也與一流館子上座時刻的情況沒有什麼兩樣。沿牆的幾座大灶正在吐著火苗,鍋裡也都在冒著熱氣,幾十個下手也都在分頭幹活,有的切菜,有的剁肉,也有的正蹲在灶前吹火。
  似乎還嫌灶裡的火苗不夠旺。
  其中唯一閒著的人就是李坤福。
  李坤福在廚房裡絕對享有至高無上的特權,只有他可以在眾皆忙碌中悠閒的坐在當門的一張高桌旁邊。除非遇到重大的問題非向他求教不可,否則就算他睡著了,也絕對沒有人敢吵醒他。現在他當然不會睡覺,因為無心道長正坐在桌子的另一頭。
  無心道長是個很隨和的人,又是府裡的貴賓,李坤福對他當然十分敬重,而最令他感興趣的,是這位方外高人不忌葷腥,而且對品味非常內行,往往可以給他許多寶貴的意見。桌上的盤子已經見了底,兩隻四兩的錫壺也全都喝光。
  李坤福瞇著眼睛。細聲道:「道長還想吃什麼?我再叫他們幫你趕做兩樣。」
  無心道長摸著肚子,意猶未盡道:「我看夠了,再吃就裝不下了。」
  李坤福道:「再來壺酒如何?這可是道地的陳紹,在外面是絕對喝不到的。」
  無心道長沉吟了半晌,才道:「好,一壺就一壺。」
  李坤福立刻吩咐道:「再替道長溫兩壺酒,順便端盤麻辣小鯽魚來!」
  無心道長眉毛一動,道:「麻辣小鯽魚?」
  李坤福道:「不錯,全名是青蔥麻辣小鯽魚凍。是我們二公子最喜歡吃的小菜,昨天晚上才做好的,先請道長嘗嘗鮮,但不知合不合你老人家的口味!」
  無心道長嚥了口唾沫,道:「合,合。一定合,只聽了這個萊名就知道錯不了。」李坤福突然神色一變,道:「不瞞道長說。方纔那幾樣都是我自創出來的粗菜,徒弟們的手藝又不到家,如果有什麼不合口味的地方,你老人家一定要告訴我,好讓我改正,千萬不要客氣。」
  無心道長笑呵呵道:「你放心,我這個人啥都會,就是不會客氣……」
  說著,又將剩萊吃了兩口,道:「你說這幾樣菜都是你徒弟們做出來的?」
  李坤福道:「正是。」
  開心道長筷子一擺,道:「李師傅,憑良心說,你這幾個徒弟訓練的真不錯,手藝高極了。就算把他們擺在大館子裡,好可以獨當一面了。」
  一旁忙著做活的那群手下聽得全都停了下來,每個人都笑口大開的望著無心道長。
  其中一名年輕人剛好捧著個托盤走過來,輕手輕腳的將兩壺酒和一盤色澤鮮美的小鯽魚擺在桌上,道:「這是我師傅的名菜。請道長嘗嘗看。」
  無心道長迫不及待的夾起一條咬丁一口,邊嚼邊道:」這是你經手做的?」
  那年輕人點頭,兩眼直盯著無心道長,顯然是在等待著他的答覆。
  無心道長直等把一條魚整個嚥下去,才道:「你叫什麼名子?」
  那年輕人道:「小的叫蕭四喜。」
  無心道長道:「你是李師傅的第幾個徒弟?」
  那蕭四喜哈腰道:「回道長的話,小的就是因為排名第四,所以師傅才賜名四喜。」
  無心道長嘴巴一抹,道:「蕭四喜,你好像可以出師了。」
  此言一出,登時引起了一陣大笑。
  蕭四喜面紅耳赤道:「道長真會開玩笑,小的入門才只六年,連師傅三成的東西都沒有學到,怎麼談得到出師?」
  無心道長一怔,道:「那要學幾年才能出師?」
  蕭四喜道:「這可沒準。我二師兄人比我聰明得多,還足足學了十二年,如非師傅硬把他推薦出去,他還賴在這裡不肯定呢!」
  無心道長道:「要這麼久?」
  蕭四喜道:「時間愈久,手藝就愈紮實。像現在蘇州『大鴻運』的掌廚楊善,他曾經跟隨師傅整整十六年,現在已算是江南名廚了。」
  無心道長一驚,道:「『大鴻運』的楊師傅也是你師傅的徒弟?」
  蕭四喜道:「不錯,那就是我大師兄。」
  無心道長呆了呆,道:『這麼說,你師父在這一行的輩分很高嘛!」
  蕭四喜道:「那當然,不但輩分高,而且名聲也響亮得不得了……
  一旁的李坤福哈哈一笑,道:「道長不要聽他胡說。來,喝酒,喝酒。」他一面說著,一面已拿起了酒壺。
  紫丁香就在這時跑進來,搖著手道:「李師傅,你今天可不能灌道長喝酒,一定得讓他保持頭腦清醒。」
  無心道長訝然道:「我要那麼清醒千什麼?」
  紫丁香笑嘻嘻道:「我們少爺馬上過來,他請你老人家在這裡等他。」
  無心道長道:「他過來又怎麼樣?跟我喝酒有什麼關係?」
  紫丁香道:「關係可大了……你老人家不是說他再贏你兩盤,你老人家就能使我們沈家的刀法脫胎換骨、更上一層樓麼?我們少爺就是為贏那兩盤棋來的,你老人家不保持清醒怎麼行?」
  無心道長立刻從李坤福手裡拿過酒壺,自己斟了一盅,一飲而盡道:「有兩件事我要告訴你,希望你聽清楚。」
  紫丁香道,「哪兩件事?」
  無心道長道:「第一,你們少爺那兩手已經唬不住我,就算我喝醉了,他也未必贏得了我。」
  紫丁香道:「哦!第二件呢?」
  無心道長道:「第二,是三盤,不是兩盤,這可不能弄錯。」
  紫丁香道:「為什麼-定要三盤?」
  無心道長道:「你們沈家的那套刀法一共不是十三式麼?」
  紫丁香道:「是啊!」
  無心道長道:「以一盤折合一式就要十三盤。我現在欠你們少爺十盤,不剛好還差三盤麼?」
  紫丁香眉尖一皺,道:「咦,道長弄錯了吧?你不是欠我們少爺十一盤麼?怎麼說是十盤?」
  無心道長瞪眼道:「你胡說,我從到這裡總共跟他下了四十六盤,十八勝二十八敗,正好輸他十盤,我記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搞錯。」
  紫丁香道:「那麼在平望的那一盤呢?難道就不算了。」
  無心道長急聲道:「那盤棋才只下了一半,當然不能作數。」
  紫丁香道:「可是我記得當時道長不是已經投子認輸了麼?」
  無心道長臉紅脖子粗道:「那是因為我看他怕得要死,才隨口說說,想舒解一下他的緊張情緒,你們怎麼可以當真?」
  紫丁香呆了呆,道:「我們少爺當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何曾怕得要死要活過。」
  無心道長道:「咦!那天他被人家嚇得連尿都尿在褲襠裡,難道你們都沒有發覺?」
  紫丁香立刻叫起來,道:「你亂講,你太過分了。我們少爺待你不薄,你怎麼可以胡亂破壞他的形象?」
  無心道長聽得哈哈大笑,一面指著紫丁香的鼻子,一面回首望著眾人,道:「你們聽聽,這雅頭倒也強得可以。在陳士元的『胭脂寶刀』下,她居然還在替那小子塑造形象,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他的話聲愈說愈小,說到最後,已小得幾不可聞,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
  原來身後所有的人都在提刀持柴的瞪著他,而且每個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敵意。他緩緩的將指著紫丁香的手縮回來,想去抓壺斟酒,卻發現酒壺已被李坤福收起,似乎連酒也不想再給他喝。
  就在這g時,沈玉門己在水仙和秋海棠的陪同下走了進來,一進門便朝滿臉尷尬的無心道長招呼道:「道長早!」
  無心道長登時鬆了口氣,強笑兩聲,道:「早,早,幸好你來得還不太晚,否則我這個台階還真難下了。」
  沈玉門匆匆朝四周環視了一眼,道:「這裡出了什麼事?」
  無心道長忙道:「沒什麼,我不過是一時不小心,碰上了一隻馬蜂窩而已。」
  沈玉門目光立刻緊盯在紫丁香臉上,淡淡道:「這廚房裡不可能有馬蜂窩,是不是?」
  紫丁香囁嚅著道:「是……是啊!」
  沈玉門道:「我看八成是你出言無狀,冒犯了他老人家,是不是?」
  紫丁香急道:「不是,不是,是這老道……長正在說少爺的壞話,奴婢還沒來得及爭辨,少爺就來了。如果少爺不信,可以問問他們。」
  說著,抬手向眾人指了指。
  那些人沒等沈玉門發問,便已在拚命的點頭。
  沈玉門摸著下巴,道:「不會吧?我跟他老人家一向相處不惡,雖然我贏了他幾盤棋,那也是堂堂正正贏來的,也不至於惹得他老人家在背後罵我才對。嗯,他老人家不可能是這種人。一定是你們在騙我。」
  紫丁香急得嘟起了嘴,道:「我沒有騙你,這老道……長就是這種人。」
  沈玉門道:「哦?那你倒說說看,他老人家究竟罵我什麼?」
  紫丁香道:「他……他居然說那一天少爺嚇得連尿都尿在褲襠裡,你說像不像話?」
  沈玉門道:「哪一天?」
  紫丁香道:「就是在平望那一天。」
  沈玉門哈哈大笑道:「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只是為了這個。」
  無心道長急忙道:「小伙子,憑良心說,有沒有這回事?我有沒有冤枉你?」
  沈玉門居然想了想,才道:「尿是還沒尿出來,不過急了一身冷汗倒是真的。」
  無心道長立刻叫起來,道:「你們聽,這可是他自己承認的。可不是我在背後貶他。你們也不想想,在陳士元的刀下,哪有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人,這不是胡謅麼?」
  沈玉門笑笑道:「不過道長最好也不要搞錯,我那身冷汗可不是被陳士元的寶刀嚇出來的,而是被你老人家那幾招妙手給逼出來的。」
  無心道長楞楞的望著他。道:「你是說……我的棋比陳士元那把刀還可怕?」
  沈玉門道:「可怕多了。」
  無心道長道:「你對陳士元那把『胭脂寶刀』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沈玉門道:「有你老人家在旁邊,天塌下來也沒我的事,我在乎什麼?」
  無心道長猛將桌子一拍,道:「好,沈老二,就憑你這句話,那盤棋我也認了。只要你再贏我兩盤,你們沈家揚眉吐氣的日子就到了。」
  一旁的水仙聽得神情大振,秋海裳和紫丁香也同時展開了笑顏。沈玉門卻全不當一回事,突然排開眾人,走到牆邊。取了幾根木柴,隨手丟進第三座大灶的火口裡。所有的人瞧得全都楞住了,誰也設想到他在這節骨眼上會替爐灶加起火來。
  李坤福慌忙叫喊道:「你們還發什麼呆!還不趕快幹活,爐子的火都快熄掉也不加,還要有勞二公子動手,你們太不像話了。」眾人這才各歸原位,又重新忙了起來。
  沈玉門忽然往牆角提了一捆柴,在第三、四座大灶前一丟。道:「道長,你怕不怕熱鬧?」
  無心道長道:「我是愈熱鬧愈好。否則我早就回武當了,何必跟你跑來金陵?」
  沈玉門道:「那好。你既然不怕人吵,咱們索性就在這裡來一盤如何?」
  無心道長道:「行,只要你受得了,我是絕無問題。」
  沈玉門立刻往柴上一坐,邊畫著棋盤,邊道:「看火的統統閃開,這七座大灶的火全交給我了……
  那幾個小徒弟全都傻住了,每個人都呆在原位動也不動。似乎都不敢貿然把這種苦活交給高高在上的二公子去幹。
  李坤福也急忙跑出來,苦笑著道:「二公子不要開玩笑,這七座大灶的火可不是那麼好照顧的。弄得不好,耽誤了午飯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玉門道:「你是怕我只顧下棋,忘了加柴?」
  李坤福忙道:「加柴倒是小事,問題是這七座大灶的功用不同,火侯也各異。這種事莫說是二公子做不來,就算讓我一個人照顧,只怕也吃力得很。」
  沈玉門笑笑道:「你丟開太久了,當然不行,我可不一樣……」
  說著,取了兩根柴分別扔進三、四兩灶的火口裡,繼續道:「這七個灶中只有前兩灶的溫火比較難照顧。三四灶要烈火,只要拚命加柴就行了。五六灶……你是在蒸金針排骨湯,還是花鮮蛤蜊湯?」
  李坤福楞了楞,才道,「五鍋是苦瓜排骨湯,六鍋是蒜頭田雞盎,為了調味,我讓他們在裡邊擺了點金針。」
  沈玉門道:「那也好照顧,第七灶……是準備炸東西用的,對不對?」
  李坤福只有點頭。
  沈玉門道:「那更好辦。說不定等用到的時候,這盤棋早就結束了。」
  水仙聽得噗嗤一笑,沈玉門說得也得意洋洋,雖然沒有挑明誰輸誰贏,但從神態上看來,好像已將無心道長吃定了一般。
  無心道長眼睛眨也不眨的瞅著他,道:「你想一邊照應這七座大灶的火,一邊跟我下棋?」
  沈玉門點頭道:「是啊!這樣子可以更增加一點緊張氣氛。」
  無心道長臉色一沉,道:「沈老二,這兩盤棋對你可是重要得很。你可千萬不能拿它當兒戲啊!」
  沈玉門輕輕鬆鬆道:「道長請放心。我這個人與眾不同,愈是緊張愈容易贏棋。」
  無心道長冷笑一聲,道:「你還想贏棋?」
  沈玉門道:「我為什麼不想?」
  無心道長立刻衝上來,道袍一撩,猛地在他對面一坐,道:「好,只要這七座灶的火不出差錯,你還能贏的話……另外一盤我也不下了,就算輸給你了。你看如何?」
  沈玉門道:「道長的意思是說,這一盤就頂兩盤?」
  無心道長道:「不錯,只要你有本事贏,不久的將來,你就是天下第一刀了。」
  沈玉門頭也不回,又將兩根柴分別投在三、四灶的火口裡,道:「我是天下第一刀,你老人家算是第幾刀?」
  無心道長道:「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師父。我是第幾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辦法把你調教出來,而且保證把你調教得比陳土元還強。」
  沈玉門道:「真的?」
  無心道長道,「當然是真的。」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那我就先謝了。」
  無心道長即刻抬掌道:「等一等……如果你輸了呢!那又怎麼說?」
  沈玉門尚未來得及開口,水仙已搶著答道:「當然要讓道長扣回一盤。」
  無心道長怪聲怪氣道:「一盤?」
  水仙咳了咳,道:「我想你老人家總不會也想一下扣回兩盤吧?」
  無心道長道:「我為什麼不想?」
  水仙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老人家有意放我們少爺一盤呢!原來只是賭倍。」
  無心道長翻著眼睛道:「放盤?你想都甭想。你以為我真的瘋了?老實告訴你,我手上的本錢是不夠多,否則這一盤我十倍都敢跟他賭。」
  沈玉門突然道:「那好,既然道長開了口,我就跟你賭十倍。你只要贏了這盤,前面那十盤我就統統還給你……」
  水仙沒等他說完,便巳叫起來,道,「少爺,那不行……」
  沈玉門喝道:「這兒沒你的事,走開!」
  水仙心不甘情不願的朝後退了幾步,邊退邊還直在跺腳。
  無心道長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夠豪氣。老實說,我就是欣賞你這種個性。」
  紫丁香鼻子一皺,哼聲連連道:「我也欣賞。以一搏十。哪個不欣賞?」
  秋海棠也在一旁拉著長聲道:「是啊!只可惜我們少爺的本錢還不夠多,如果以一搏三十,那就更豪氣了!道長你說是不是?」
  無心道長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兩人的冷嘲熱諷,只凝視著滿不在乎的沈玉門,道:「其實我也不願沾你太大的便宜。你這十盤贏得不易,一下於叫你再吐出來……連我都有點替你可惜。」
  沈玉門笑笑道:「不要緊,萬一輸給你,我再想辦法贏回來就是了。」
  無心道長聽得大搖其頭道:「你說得太輕鬆了。你以為贏我的棋,真有那麼容易麼?」
  沈玉門道:「比過去是困難了一點,但也不是不可能。」
  無心道長道:「萬一你走了背運,跟我前些曰子一樣,連戰皆輸呢?」
  沈玉門雙手一攤,道:「那我就啥刀法也不要學了,乾脆帶著大把銀票,陪你老人家邀游四海,每天供你老人家吃最好的館子,喝賜最好的酒,然後,還每天陪你老人家下棋,直到你老人家玩膩為止,你看怎麼樣?」
  無心道長二話不說,手掌朝後一伸,喝了聲:「拿棋子來!」
  紫丁香沒好氣的將一把小石子往他手掌上一塞,道:「拿去輸!」
  秋海棠卻小小心心地把她手裡的小石子一顆顆的遞到沈玉門的手中,嘴裡還不斷的叮嚀道:「少爺,小心點,這盤棋可千萬輸不得呀!」
  沈玉門道:「你放心,輸不了的。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要選在這種地方跟他一決勝負?」
  說完,還回頭盯了水仙一眼。水仙被盯得身形猛地一顫,急忙朝著正在一邊發呆的李坤福道:「李師傅,你別歇著呀!趕快叫你的徒弟們動手呀!少爺現在連早點都還沒有吃,等這盤棋下完,你總得有東西給他吃才行呀!」
  李坤福立刻大喝道:「聽到了沒有?你們別因為二公子在這裡就想偷懶,趕快動手吧……」
  話沒說完。四下便又開始忙碌起來,各種聲響同時響起,比先前更加嘈雜。
  無心道長手上擺弄著石子,輕輕笑道:「你以為在這種地方能沾到便宜你就錯了。老實告訴你,我也是打亂仗打出來的人。你若真請我在禪房裡安安靜靜的跟你下棋,我還不習慣呢!」
  沈玉門又將兩根柴扔進灶裡,道:「那太好了。你老人家萬一輸了,可不要怪這裡的環境不好。」
  無心道長冷笑道:「你好用不著拿話綁我。只要你有辦法贏棋,無論你在什麼地方,無論你使用什麼手段,我都絕無半句怨言。」
  沈玉門大拇指一挑,道:「好,道長快人快語,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說著,捻起一穎石子就想往棋盤上擺。
  無心道長忙道:「等一等!第一等!」
  沈玉門收手怔怔道:「道長還有什麼指教?」
  無心道長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倒也真會打馬虎眼。這盤分明是輪到我先,你怎麼可以搶著先下?」
  沈玉門皺著眉頭想了想,道:「道長搞錯了吧?這盤棋明明是輪到我先才對。」
  紫丁香急忙道:「對,應該輪到我們少爺的先手,我記得很渭楚……
  秋海棠連連點頭道:「我也記得,絕對錯不了。」
  無心道長立即抬起頭,橫眼瞟著水仙,冷冷道:「你呢?你是不是也記得?」
  水仙輕敲著腦門,道:「這盤棋該誰先手我是不太清楚,我只記得上一盤好像是道長先走的。你老人家第一顆子是擺在左下角上。我沒有記錯吧?」
  無心道長叫道:「錯了。你說的是上上盤。是前天在書房前的前簷下下的那一盤。」
  紫丁香訝聲道:「咦!在書房外邊那盤的第一手,道長不是下在右上角麼?」
  秋海棠也趕忙道:「而且那一盤也不是前天下的,應該是大前天。我記得當時我還端了一碗甘草杭菊茶給道長解渴。道長應該不會忘記吧?」
  無心道長大叫道:「錯了,錯了,那是大大大前天的事,你不要亂搞好不好?」
  水仙急忙道:「道長喝甘草杭菊茶的那盤棋是大大大前天的事?」
  無心道長道:「沒錯。」
  水仙道:「那盤好像道長贏了,對不對?」
  秋海棠搶著道:「對,道長還說那是我那碗杭菊茶之功,當場還誇了我半天。」
  無心道長雖然沒有說話,卻不斷的在點頭,而且臉上還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
  水仙好像生怕嚇著他似的,輕聲輕語道:「那麼道長還記不記得那盤棋是哪個先手?」
  無心道長不假思索道。「是我。」
  他回手指了招紫丁香,道:「方纔這丫頭說我第一手棋下在右上角的,就是那一盤棋。」
  水仙道:「那麼大大前天,我們少爺贏的那一盤呢?」
  無心道長道:「那是你們少爺先走的,所以才被他贏了去。」
  水仙道:「既然大大前天是我們少爺先走的,大前天就該輪到道長先走,對不對?」
  無心道長一邊點頭一邊道:「對,對」
  水仙道:「既然大前天是道長的先,前天就該是我們少爺的先。昨天又該輪到道長先。
  道長不妨仔細算算,今天應該輪到哪個先走?」
  無心道長怔了怔,道:「錯了,錯了。」
  水仙道,「我是從大大大前天一天一天的推算過來的,怎麼可能出錯?」
  無心道長扳著手指頭算了半晌,陡然把手一放。頹然長歎道:「現在我才知道有使喚丫頭的好處,既可以幫著幹活,又可以替主人耍賴。趕明兒我也找幾個養一養,免得到時候連個提醒自己的人都沒有。」
  愣在他對面的李坤福急忙道:「我倒想提醒道長一聲。」
  無心道長道:「什麼事?快說!」
  李坤福咳了聲道:「據我所知,出家人是不能使喚丫頭的。」
  水仙等三人聽得不禁同時笑出聲來。
  沈玉門忙道,「別的出家人不行,道長或許可以。他老人家百無禁忌,使喚幾個丫頭有什麼關係?」
  無心道長瞪眼道:「是啊!就算我不使換丫頭,至少我也可以找幾個小道士,到時候不但可以替我爭嘴騙人,必要時還可幫我打架。保證比你這三個丫頭還要中用。」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道長何必為這點小事打架。如果道長想先走,只管請,我讓你就是了。」
  無心道長道,「誰要你讓,本來就該我先走。」說著,已將一穎石子老實不客氣地擺在棋盤上,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謙讓的意思都沒有。
  沈玉門也匆匆擺了一顆,然後又拿起幾根木柴分別扔進幾個火口裡。
  無心道長隨手又擺了一顆,道:「小心,小心,這七座大灶的火量各有不同,你加千萬不能亂加。」
  沈玉門輕鬆笑道:「你放心,我是從大灶裡竄出來的。就算我睡著了,也不會搞錯。」
  兩人邊說邊下,轉眼棋子已擺了大半盤,那七座大灶的火也一直沒斷。
  一旁的水仙等三人,所有的精神幾乎都集中在棋上。無心道長每下一招,她們三個都要不以為然的搖頭晃腦一番,而當沈玉門落子的時候,三人的表情卻大不相同,不但讚不絕口,有時還鼓掌叫好,好像那著棋一下,就已經贏定了似的。
  可是棋局雖已過半,沈玉門並沒沾到一點便宜,盤面仍然難分高下。
  突然,沈玉門抽出身旁的短刀。舉起刀來就想劈柴。
  水仙大吃一驚,道:「少爺,你要幹什麼?」
  沈玉門指著戳在地上的兩根木頭,道:「你沒看到麼?」
  水仙急道:「劈柴可以叫他們拿把劈柴刀來,怎麼可以使用『六月飛霜』?那未免太可惜了。」
  無心道長原本正想下子,這時也把手收回來,道:「是啊!用這種寶刀劈柴,簡直是暴殮天物,的確可惜得很。」
  李坤福也已直著嗓子大叫道:「快,快替二公子拿把劈柴刀來……」
  喊聲未了,一柄劈柴刀已遂到沈玉門手上。
  沈玉門手起刀落,兩根木柴登時劈成了四片,不僅手法熟巧,而且架式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個劈柴老手。
  李坤福在旁邊瞧得又驚又奇。加火的功夫或許可以裝裝,但劈柴的手法卻做不得假,如非多年老手,手法不可能如此乾淨利落。
  可是沈府的沈二公子自小就嬌生慣養,平日這廚房都很少進,怎麼懂得火性,又怎麼可能會劈柴?
  四片木柴又分別投進一、二灶的火口中。
  沈玉門拍著手,笑呵呵道:「有個不太妙的消息想要告訴道長,不知你老人家有沒有興趣聽?」
  無心道長剛剛又要落子,不得不又收住手,道:「什麼消息?你說!」
  沈玉門道:「第一灶和第二灶已經可以封火了,現在就只剩下五個灶了。」
  無心道長道:「剩下五個灶又怎麼樣?」
  沈玉門道:「我的壓力減少了,你老人家的壓力也就相對增加了幾分……你老人家怕不怕?」
  無心道長冷笑一聲,狠狠的把子往棋盤上一落,道:「我就怕你不上鉤,吃!」
  沈玉門垂下頭,道:「鉤在哪裡?」
  水仙等三人也圍上來,彎著身子,拚命在找這著棋的漏洞,只有李坤福動也不動的呆站在後面,看著火苗又看看擠在三個丫頭中間的沈玉門,臉上充滿了焦急之色。
  只聽沈玉門哼聲連連道:「我明白了,原來在那個地方。」
  無心道長嗤嗤笑道:「哪個地方?」
  沈玉門道:「就在那裡,要不要我指出來給你看?」
  無心道長道:「你指,有本事你就指出來。我就不相信你能看出這步棋來。」
  沈玉門忽然大叫一聲,道:「李師傅,別呆著,該叫他們起鍋了。」
  李師傅登時鬆了一口氣,一面吩咐小徒們起鍋,一面滿臉狐疑的偷瞟著沈玉門,似乎對這位相處多年的二公子更加摸不透了。
  無心道長得意洋洋的聲音又從幾個丫頭堆裡傳出來,道:「你指啊!你為什麼不敢指出來?是不是怕指錯了我會笑你?」
  沈玉門沒有吭聲,沉默了許久,才又有氣無力的叫了聲:「李師博!」
  李坤福忙道:「二公子有什麼吩咐?」
  沈玉門歎了口氣。道:「你這班徒弟們是怎麼教的,簡直太離譜了。」
  李坤福怔怔道:「什麼事離譜?」
  沈玉門霍然站起,抱著幾根柴就往裡走,邊走邊加火,直走到一個正在剁肉的小徒弟前面才停下來,道:「你在幹什麼?」
  那小徒弟楞頭楞腦道:「剁肉。」
  沈玉門道:「照你這麼剁,十兩肉剁出來至少也可以變成十一兩。」
  那小徒弟道:「怎……怎麼會?」
  沈玉門道:「怎麼不會?你連砧板的木頭都剁進去,份量還會不增加麼?」
  說著,一把奪過那小徒弟的兩把刀,便在砧板上剁了起來。
  但聞刀聲篤篤,又輕又密,而且節奏分明,一聽就知道操刀的是箇中高手,而現在舞動著那兩把菜刀的卻是從未沾過廚事的沈二公子!
  廚房裡所有的人全都傻住了,連無心道長都已伸長了頸子,遠遠呆視著他的背影,彷彿連眼前的棋局都整個忘掉了。
  刀聲緩緩的停了下來。沈玉門刀頭一轉,兩隻刀柄同時還在那小徒弟手中,道:「看到了吧?這才叫剁肉。幸虧你是在這裡學藝,如果在大館子裡,客人早就全被你嚇跑了。
  那小徒弟莫名奇妙道:「為什麼?」
  沈玉門苦笑道:「你也不想……哪個客人要吃你剁出來的木屑和鐵銹?」
  那小徒弟看看那兩把帶銹的刀,又看看那只被剁得凹下一塊的砧板,不得不垂下了頭。
  沈玉門拍拍他的肩膀。道:「記住,下刀要平,沾肉而止。腕力不夠的話,握刀的手可以往前抓一點。你跟你師傅不一樣,他功夫夠,腕力足,怎麼剁都行,而你的腕力不夠,時間一久當然會剁到砧板上。你懂了吧?」
  那小徒弟服服帖帖的點了點頭,口中連聲稱謝不已。
  沈玉門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舀了一瓢水,走到一個正在破魚的師傅面前,道:「俞老三,你昨天的黃魚卷做得很不錯。」
  原來此人正是李坤福門下年紀最大、資歷最久的三徒弟俞杭生。
  俞杭生急忙放下刀,垂手道:「多謝二公子誇獎。」
  沈玉門將那瓢水往破了一半的魚身上一潑。道:「處理鮭魚和黃魚的方法完全不同,其中最大的差別,就是用水。」
  俞杭生微微怔了一下,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說,鮭魚不能幹破,一定要邊破邊淋水,對不對?」
  沈玉門道:「不錯,而且下刀也不一樣。黃魚要切要刮,鮭魚卻要急削快抹,只有抹出來的肉才漂亮。」
  俞杭生拿起了刀,比了比又放下來。
  沈玉門道:「要不要我破給你看看?」
  俞杭生立刻把刀送到他手上,還揉了揉眼睛。一副拭目以待的樣子。
  沈玉門魚刀抹動,剎那間一條魚已破出兩片完整的魚肉,魚頭和魚屬相連的那條魚骨依然完好無缺,上面連一絲魚肉都不帶,手法輕巧熟練已極。即使李坤福親自操刀,也未必能做到這種程度。
  俞杭生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輕輕的摸著那兩片魚肉。不停的在歎氣。
  沈玉門魚刀一丟,突然衝到蕭四喜身旁,一把將他的手臂撈住,道:「你想幹什麼?」
  蕭四喜道:「我在搓丸子,現在正想下料。」
  沈玉門從他手上抓過了胡椒罐,道:「前天你的丸子就下錯了佐料,你知道麼?」
  蕭四喜摸著腦袋,道:「我下料一向都很小心,應該不會出錯才對。」
  沈玉門道:「你今天做的又是三鮮丸子,對不對?」
  蕭四喜遲疑了一下,道:「差不多。」
  沈玉門道:「三鮮丸子最討人喜愛的就是鮮,你在裡面卻加了一堆這種陳胡椒,所有的鮮味幾乎都被它破壞光了,你居然還說不會出錯?」
  蕭四喜齜牙咧嘴道:「那麼依二公子之見,應該加哪一種胡椒呢?」
  沈玉門道:「當然是新椒。」
  蕭四喜皺眉道:「胡椒還分新椒陳椒?這倒怪了!」
  沈玉門道:「這有什麼奇怪!茶有春茶冬茶,米有新米陳米,胡椒為什麼不能有新陳之分?」
  蕭四喜道:「可是……我怎麼從來都沒聽師父說過?」
  李坤福已遠遠喝道:「廢話少說,趕快把剛剛買來的那袋胡椒搬出來!」
  蕭四喜二話不說,回頭就跑,
  沈玉門這才一面加火,一面走了回來,慢條斯理的往柴上一坐,不慌不忙的擺了棋子在棋盤上。
  無心道長居然動也沒動。三個丫頭和李坤福也都在悶聲不響的望著他,而且每個人的目光裡都充滿了驚異的神色。
  沈玉門抬頭瞄了幾人一眼,道:「咦,你們這是幹什麼?」
  無心道長唉聲歎氣道:「她們在研究你這個少爺究竟是新的,還是陳的!」
  沈玉門道,「道長又在說笑話了,人又不是東西,怎麼會有新陳之分?」
  無心道長道,「為什麼不能分?連胡椒都能分出新椒陳椒,少爺為什麼不能分為新少陳少?」
  沈玉門哈哈一笑,道:「好,好,那就由她們去分吧……現在該你老人家下了。」
  無心道長這才將目光投在棋盤上,道:「你這著棋的時間耽擱太久,把我的策略都打斷了,且讓我饅慢的想想再說。」
  沈玉門一面點著頭,一面道:「你知道我方才為什麼離開這裡麼?」
  無心道長抬頭望著他,道:「為什麼?」
  沈玉門道:「因為我不離開的話,非要當場大笑不可。我認為那麼一來會影響道長的自尊,所以才不得不到裡邊去轉一圈。」
  無心道長怔了怔,道:「這是什麼話?我有什麼地方好笑?」
  沈玉門道:「並不是道長好笑,而是這盤棋……」
  說到這裡,已忍不住哈哈大笑的站了起來,邊笑邊加火,過了很久才坐回原處,還一直在拚命的揉鼻子。
  無心道長滿不開心的瞪著他,道:「沈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跟我打心戰?」
  沈玉門道:「我已經贏定的棋,何必再跟你打心戰?」
  無心道長一驚,道:「什麼?這盤棋你居然敢說贏定了?」
  沈玉門點頭道:「是啊!其實方纔那一手就是多走的,道長早就該投降了。」
  無心道長立刻垂下頭去,水仙等人同時擠上來,每個人都在埋首苦思,可是誰也看不出沈玉門究竟贏在什麼地方,
  沈玉門輕咳兩聲,道:「道長還記得回來的第二天,在我床邊下的那盤棋麼?」
  無心道長道:「記得,那盤棋我不小心落進了你的陷阱,輸得實在沒話可說。」
  沈玉門道:「道長有沒有發現,這一盤棋和那一盤多少有點相似之處?」
  無心道長搖頭道:「沒有,一點都沒有。」
  沈玉門道:「道長不妨坐遠一點,再仔細看看……最好是把棋盤調個面,把左邊當右邊,右邊當左邊,也許就能看出點苗頭來了。」
  無心道長果然往後縮了縮,歪著脖子看了一會,臉色漸漸變了。
  水仙似乎也發現了個中玄妙,訝然叫道,「咦!這盤棋好像跟那盤走得一模一樣,只是左右調了個面而巳。」
  紫丁香怔怔道:「這麼說,道長不是又要授予認輸了麼?」
  秋海棠竟然「噓」一聲。道:「你們先不要吵,像道長這麼精明的人,不可能接連兩次都落在同樣的陷阱裡,說不定後面還有棋。」
  無心道長猛地把手中剩餘的石子一摔,道:「還有個屁棋,今天真是遇到鬼了。」
  沈玉門忙道:「道長不必發火,如果你老人家認為這盤棋輸得冤枉,……咱們再重新擺過,你看如何?」
  無心道長一怔,道:「你是說這盤棋不算。再陪我重下一盤?」
  沈玉門道:「是啊!」
  無心道長凝視著他,道:『你難道忘了這盤棋對你的重要性?」
  沈玉門道:「我沒忘……
  無心道長道:「你既然沒忘,居然還敢放盤,你有沒有想到這個機會一旦失掉,就可能永遠抓不回來了?」
  沈玉門淡淡道:「我知道,不過我總認為凡事不能強求,是我的就不會跑掉,不是我的。就算道長傾囊相授,我也未必消受得了,你說是不是?」
  無心道長哈哈大笑道:「好。好……」突然身形一斜,直向水仙小腹撞去。
  水仙霍然翻身,腰際溜溜一轉,巳讓過突如其來的一擊,但肩上的鋼刀卻已「嗆」的一聲落在無心道長手裡。
  無心道長鋼刀入手,猛地全身後仰,刀鋒化做一道長虹,竟然直削身後紫丁香的雙足。
  紫丁香慌忙轉身躍起。反手就想拔刀,可是無心道長卻在這時全身陡然一縮,撩刀轉向秋海菜胸前抹了過去。
  秋海棠大吃一驚,急忙收腹倒退,卻發覺足尖已被無心道長的腳絆住,情急之下,猛地一掙,人雖躍上了灶台,鞋子卻已留在無心道長腳下。
  無心道長刀勢一收,打著哈哈道:「隔靴搔癢搔不到,硬逼丫頭上大灶。你看這兩招怎麼樣?是不是比你們的『七星跨虎』和『白鶴亮翅』要高明得多?」
  沈玉門莫名其妙的瞧著一旁的水仙,道:「道長這是在幹什麼?」
  水仙笑口大開道:『他老人家正在教你刀法啊!」
  沈玉門莫名其妙道:「什麼刀法?」
  水仙道:「當然是我們那套『虎門十三式』。他老人家正在為我們修改,方纔那兩招看起來就比我們原來的招式有威力多了。」
  無心道長立刻笑瞇瞇道:「你知道這兩招的訣竅在哪裡麼?」
  沈玉門道:「在哪裡?」
  無心道長道:「就在腳上,將來你使用起來一定會比我剛才使的更有看頭。」
  沈玉門道:「為什麼?」
  無心道長道:「因為你學過胡大仙的『貓腳鼠爪狐狸步』,你能跟他那套步法配合,保證無往不利。」
  沈玉門皺眉道:「什麼『貓腳鼠爪狐狸步』?這名字怎麼這麼難聽?」
  水仙噗嗤一笑,道,「那是道長跟你說笑的。他老人家指的就是胡管事教你的那套『紫府迷蹤步』,只要你想辦法把道長教你的刀法和那套步法揉台在一起就行了。」
  沈玉門滿不帶勁的道:「可是……你應該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學這套刀法。」
  無心道長借然道:「你不想學這套刀法,想學什麼?」
  沈玉門從地上拾起了「六月飛霜」,道:「我想學短刀。」
  無心道長大吃一驚。道:「什麼?堂堂的金陵沈二公子,竟要改習短刀?」
  沈玉門不悅道:「短刀有什麼不好?道長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無心道長歎了口氣,道:「我並不是說短刀不好,只是替你可惜罷了!」
  沈玉門道:「我自己並不覺得可惜,道長大可不必為我唉聲歎氣。你只要告訴我肯不肯教就行了。」
  無心道長忍不佳又歎了口氣,道:「肯教。只可惜短刀非我所長,縱然你把我會的全都學去,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沈玉門聽得登時洩了氣,無精打采的在門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無心道長也將刀還給了水仙,好像一切都已接近了尾聲。
  水仙緩緩的把鋼刀還人鞘中,突然道:「道長,你老人家認為我們沈家這套刀法究竟如何?」
  無心道長毫不猶豫道,「好,好的沒話說,所以我的興趣才這麼大。一般刀法,我還不屑一改呢!」
  水仙忙道,「既然如此,道長何不再多動動腦筋,索性把『虎門十三式』改成一套短刀法,豈不也是一大快事?」
  無心道長攤手道:「怎麼改?刀刀都差一尺多,再有威力的招式,也發揮不出來呀!」
  水仙歎了口氣,道:「可是我們少爺忽然用膩了長刀,非要用短刀不可。你說有什麼法子?」
  秋海棠和紫丁香也在一旁連連搖頭,似乎都對沈玉門的捨長取短極為惋惜。
  沈玉門卻像設事人兒一般,只默默的瞄著無心道長,好像料定他一定會有辦法。
  無心道長眼睛翻動了半晌,果然道,「如果你非學短刀不可,我倒有個主意。」
  沈玉門道:「什麼主意?」
  無心道長道:「大智和尚有個徒弟,好像叫什麼至善的,聽說很擅長使用短刀。找倒可以想個辦法把他騙來……
  沈玉門皺眉道:「騙來?」
  無心道長道:「不錯。他若知道我們在動他那套刀法的腦筋,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來的。」
  沈玉門道:「他那套刀法究竟怎麼樣?」
  無心道長道:「那還用說。少林使用短刀的數他最高,而且又是大智和尚的得意弟子,我想一定錯不了。」
  沈玉門道:「但不知他的刀法比什麼容城賀大娘的那一套如何?」
  無心道長沉吟著道:「只怕還差了一點。不過我想也不會差得太遠。」
  沈玉門斷然搖首道:「那不行。我花了很大的力氣,結果只不過學了套三流功夫,那就未免太不划算了。」
  無心道長立刻道:「你錯了。少林的刀法,絕對不可能是三流功夫。」
  沈玉門道:「那麼照你看,應該是幾流?」
  無心道長為難了好一陣子,才伸出兩隻手指,道:「至少也可以稱得上二流……
  沈玉門冷笑一聲,道:「既然明知是二流的功夫,我學出來又有什麼用?」
  水仙急忙道:「是啊!我們少爺自己丟人事小,萬一有人知道是你老人家教出來的,豈不把你老人家的顏面也丟盡了?」
  無心道長歎道,「你以為要創一套一流的刀法,是那麼容易的事麼?」
  水仙道:「當然不容易。我們沈家的刀法也不是一天創出來的,這一點我們知道得都很清楚。就算是你老人家創不出來,我想我們少爺也絕不會怪你……」說著,轉頭望著沈玉門道:「少爺!你說是不是?」
  沈玉門道:「那當然。」
  紫丁香忽然道,「那麼道長欠少爺的那十幾盤棋怎麼辦?」
  秋海棠道:「是啊!哪十幾盤棋贏來可不容易啊!」
  沈玉門淡淡道:「不要緊,暫且欠著。說不定那天道長心血來潮,突然創出幾手絕招,那時再教我也不遲。」無心道民只在一旁翻著眼睛,吭也沒吭一聲。
  就在這時,蕭四喜忽然將一盤剛剛炸好的丸子送上來,道:「這是按照二公子的指示下的料,請您嘗嘗味道對不對?」
  沈玉門拿起筷子,不慌不忙的先將一個丸子夾起,嗅了半晌才淺嘗了一口,道:「嗯,味道好像還不錯。」
  李坤福和蕭四喜同時例開了嘴巴。
  沈玉門邊嚼邊道:「這是什麼丸子?」
  李坤福道:「原本是三鮮丸子,我不過將佐料少許調配了一下而已。」
  沈玉門接著道:「這跟三鮮丸子的風味完全不同,你應該給它另外取個名子才對。」
  李坤福忙道,「既然二公子這麼說,何不乾脆賜給它一個名字?」
  沈玉門想了想,忽然望著蕭四喜那張老老實實的臉孔,道:「你叫蕭四喜,對不對?」
  蕭四喜急忙點頭。
  沈玉門道:「那就索性叫『四喜丸子』吧!聽起來雖然不像菜名,倒也吉祥得很。」
  蕭四喜聽得笑口大開,李坤福也在一旁連連道好,臉上也流露出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沈玉門又想了想,道:「你還快把這道菜的配料做法寫在一張紙上,寫得愈詳細愈好,最好連心得都不要保留。」
  蕭四喜匆匆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道:「小的早就已經寫好了,請二公子過目。」說著,畢恭畢敬的將那張紙遞到沈玉門手上。
  沈玉門打開草草看了一遍,然後要了支筆,在角上題了『四喜丸子」四個字,又在下面飛龍走筆的落了個款,誰也認不出他寫的是什麼,只覺得著起來非常勻稱,就像一朵花一樣。
  紫丁香忍不住讚歎道:「少爺的字愈來愈有功力了。」
  秋海棠道:「看上去也比過去好多了。」
  水仙也歎了口氣,道:「可不是嘛!可比咱們少爺……的好朋友孫大少高明多了。」
  沈玉門橫了她一眼,才將那張紙拆起。交還給蕭四喜,道:「你把這張紙交給石總管,叫他派人送到揚州的『一品居』去。」
  蕭四喜說:「送到『一品居』去幹什麼?」
  沈玉門刀:「試試你的運氣。只要杜老爺子看上這道菜,肯把『四喜丸子』這四個字加在他的菜牌上。你揚眉吐氣的日子就來了。」
  李坤福緊張得忽地站了起來,又緩緩坐下,搖著頭道:「聽說杜師傅的眼界奇高,只怕不可能看上這種粗菜。」
  沈玉門笑笑道:「看不上對你們並沒有什麼損失,可是一旦被看上……到時候不但蕭四喜揚名天下,你李坤福也臉上有光,你說是不是?」
  李坤福聽得拚命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水仙卻在一旁悠悠道:「那當然,徒弟成了名,最有面子的就是師父,否則誰還肯辛辛苦苫的教徒弟!」
  一旁的紫丁香忽然歎了口氣,道:「其實做徒弟的也辛苦得很,又要陪師父喝酒,又要陪師父下棋。只要師父興趣來了,你想不陪都不行。」
  秋海棠即刻接道:「可不是嘛!而且下起棋來也很傷腦筋,既不能輸,也不能常贏,贏個兩三盤總得找機會放他一盤,還不能放得太明顯,簡直難透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瞟著無心道長,這些話顯然是說給他聽的。無心道長卻像沒聽到一般,依然緊皺著眉頭,在埋首苦思。
  蕭四喜卻咳了咳道:「酒我是常常陪師父喝,棋倒是很少下,就算下,也用不著放盤。」
  秋海棠道:「為什麼?」
  蕭四喜道:「因為無論什麼棋,我都遠非師父的敵手。」
  秋海棠競也歎了口氣,道:「這麼說,你可比少爺幸運多了……」
  話沒說完。無心道長陡然大喝一聲,道:「有了!」
  秋海棠做賊心虛,登時嚇了一跳,慌忙閃到紫丁香身後。
  就在這時,無心道長又拾起了那柄短刀,口中喊了聲:「風捲荷花葉底藏!」身形一晃,連人帶刀直向紫丁香撞來。
  紫丁香匆匆一讓,無心道長的刀鋒已到了秋海裳的胸前。
  秋海棠駭然倒退,無心道長卻如影隨形,刀尖不斷的在她胸前閃動,直將她逼到牆壁上,才陡然收刀,回身又找上了紫丁香。紫丁香沒等他逼近,「嗆」的拔出了刀,轉身上步,撩刀就砍。無心道長哈哈一笑,道:「推窗望月側身長。」身子微微往一旁一側,短刀已然削到。紫丁香驚呼聲中,一個倒翻,身體整個撞在門板上,才算勉強的躲過了這一刀。
  無心道長也不追擊,轉身笑視著水仙,道:「左顧右盼心莫亂,順水推舟刀做鞭。」說著,但見刀鋒晃動,忽左忽右,目光卻一直緊盯在水仙驚慌的臉孔上。水仙急忙橫刀胸前,小心戒備,一副如臨大敵的摸樣。可是無心道長的短刀卻忽然脫手擲出,目標竟然是穩坐在門邊的沈玉門。
  房中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反倒是沈玉門本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短刀「叮」的一聲釘在了桌沿上,水仙等三人也同時飛撲而至,一齊護在沈玉門身旁。
  無心道長卻不慌不忙的走上來,道:「你看這三招怎麼樣?」
  沈玉門道:「好,好極了。」
  無心道長道:「這三招可都是你們本門的刀法,我不過是把它稍加變化而已。」
  沈玉門道:「我知道,第一招是本門刀法的第三式『風捲荷花』,第二招是第七式『推窗望月』,第三招是第八式『順水推舟』,對不對?」
  無心道長道:「第幾式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你說得應該錯不了。」
  沈玉n道:「其他那十式呢?」
  無心道長道:「小伙子,別著急。只要你叫你這三個丫頭少風涼我幾句,叫李師傅多做幾樣好菜給我吃,保證不出三個月,武林中的短刀第一名家就不是容城的賀大娘了。」
  沈玉門道:「如果再有好酒呢?」
  無心道長嚥了口唾沫。道:「那就更快了。」
  沈玉門立刻道:「水仙,快,把櫃子裡的那罐『梅林老窖』給道長拿來!」
  無心道長聽得又翻著眼睛在想,好像酒還沒喝,靈感就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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