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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運氣不錯。沒有後續攻擊的人出現。
  也許拔山舉鼎嚇壞了,不敢再來冒險。
  把斷了栓的房門裝回,用凳頂住以免店伙闖入。
  黃自然的臉色已恢復紅潤,草草收拾行囊,這間房不能住了,碎屍爛肉與血腥,誰也受不了。
  另兩間客房,分別住了妙手靈官和江小蔥。
  妙手靈官堅持要黃自然搬來同住,挾了屍體出店處理,江小蔥也帶了另一具屍體,連夜出城找地方掩藏。
  碎了血肉無法辨認收拾,只好留待店家處理。
  三人在妙手靈官的房中品茗,已經是四更將盡了,想睡也睡不了多少時候,他們也沒有睡意。
  「這些妖術太過逼真,委實不可思議。」見過大風大浪的妙手靈官,取靈官的綽號,自以為是神明,談起來依然驚疑不安:「那天晚上在黃家的廳堂裡,如果有燈光,我絕難逃過大劫,不嚇死也會被嚇昏。小子,他們真是南天一教的妖孽?」
  「大概是的。」黃自然說:「道行相當高,起初我還以為是他們的教主來了呢!」
  「那些玩意到底是真是假?」
  「你們也許服了辟毒的藥物,但可能有點不太對症。有些景物,出現在你的幻覺中,當你真能克服恐懼,意識中不再先入為主,能夠抱元守一聚神內視,幻覺便不會產生,你一心虛恐懼,那就會神智崩潰。正常的人,有時候視覺也會靠不住呢!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們利用各種法器確能摧魂奪命;他們的武功,也極為高明身手超絕,足以為禍人間。」
  「你也會這種玩意?」
  「多少有些認識,不然我早就逃之夭夭啦!要不是你們在房門外摸索使我心生警兆,很可能栽在他們手中。我如果心生警兆,他們已輸了一半了。」
  「江姑娘弄到一頭狐狸,得到他們固謀你的口供,特地替你把狐狸送來的,豈知竟然找不到門,可是摸索了幾處地方,門卻又平空出現了,真是怪異。」
  「我解了他們的禁制,便發現你們不是圖謀我的人,所以你們破門而入,我便知道是友非敵了。」
  江小蕙臉一紅,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本來替你送狐狸來的,以便讓你瞭解情勢,豈知房門一現,便在門縫裡看到你的手中,還有三頭狐狸。」江小蕙羞紅著臉瞪他:「我心裡一急,忍不住破門而入,一連串動魄驚心的變化,我算是開了眼界。」
  「我明白了,你丟進來的黑衣女人,就是蒼龍七宿龍心星位的心月狐,蒼龍七宿的主宿,在客店附近的一里方圓範圍內,一定可以找到已成了白癡的小白兔玉房。」
  「什麼小白兔五房?有狐狸還有兔?」江小蕙大感詫異:「怎麼一回事?」
  「蒼龍軒內共有七位美女,每個美女另有供使喚的同伴……」他將那天深入中樞的經過概略地說了,最後說:「蒼龍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龍首是角、亢;龍身是氐、房;龍心是心;龍尾是尾、箕。心就是心月狐,那天晚上她不敢出來,唯一和我打交道的人是房玉兔,因為我闖入她的寢宮。由於我手下留情,不忍心辣手摧花,因此他們利用她的元神,附入木主以便接近我,和我同歸於盡,我本來打算趕出她的元神,沒料到妖道同時從後面乘機行致命一擊。結果,我也險些遭殃,只能全力自保,救不了她,確也有點傷感。」
  「可以去找她呀!」
  「元神已毀,她已成了白癡,也就是所謂失魂,任何人也無能為力了。」黃自然歎了一口氣,口氣一變:「你還敢來找我?」
  「我為何不敢找你?」江小蕙氣大聲租,心理上早有準備,勇氣十足;「我是去找賊和尚四好如來討債的,我要捉他帶到徐州,交給朝陽別莊的人,莊主山神宗政良的閨女,便是死在賊和尚手中的,同時害了不少朝陽別莊的人。誰知道你……都是你啦!害我無法向朝陽別莊的人交代,宗政莊主是我爹的朋友,我找賊和尚的蹤跡下落,跑遍了半壁江山,被你……被你……」
  「我知道有關淫僧與山神宗政良的深仇大恨事故,所以知道你小子誤會了江姑娘。」
  妙手靈官說:「有些人以耳代目,你小子以目代耳,真是個冒失鬼,我還以為你精明有見識,慎思明辨……」
  「你算了吧!這證明你這老江湖也不可靠,屁的慎思明辨。你看錯人啦!」黃自然打斷對方的話:「我這人全憑好惡辦事。並不怎麼在乎是非。比方說,我在東河村宰了不少人,卻放過了拔山舉鼎,其實真正該殺的人是他,他卻像老狐狸一樣狡猾精明,不給我宰他的藉口。如果講理,我根本就不該進他的東河村,小丫頭,你也不能怪我誤會,你和盜魁吳天王大搖大擺,到小雷音禪寺作客,闖進來立即動手幫助賊和尚。你的劍比任何人的劍鋒利。哦!山神宗政良是你老爹的朋友?」
  「是呀!他們交情不薄。」
  「原來如此。」
  他臉上出現冷淡的神情。
  「什麼原來如此?」
  江小蕙還沒看出警兆。
  「朝陽別莊的山神宗政良,這個人我知道,其實他名不符實,行為一點也不良,去年他的別莊出了事,該莊的人語焉不詳。」
  「這種事他怎好張揚?」
  「對,那會影響他的威望,江湖的牛鬼蛇神中,他山神正是人人畏如毒蛇猛獸的七神八鬼之一,他不但是神又是蛇,巧取豪奪的江湖之霸,敲詐勒索的專家,那麼,令尊是哪一種人物?」
  他對江小蕙仍有反感,說的話也就毫不含蓄,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江小惠哪受得了他的含沙射影暗諷?登時就臉色難看,本來就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女強人,心中不悅就形諸表面。
  「家父是何人物,你管不著。」江小蕙憤然說,幾乎要跳起來:「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爹是響噹噹備受尊敬的人物……」
  「好了好了,令尊是何人物,那與我無關,我從不在名利上爭頭地稱人物。」他不想作無謂的爭吵,轉向僵在一旁的妙手靈官說:「老哥,天色不早,我得找地方練功,你早些歇息吧!」
  練功各有師承,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武功,都是武林秘傳,天老爺第一他第二,別人的都是邪門外道,練功時不希望有人在旁偷學竊藝。
  「天快亮了,你小子累了一夜,還要練功?未免太勤快了吧?」妙手靈官知道氣氛不對,不便在雙方都在火頭時勸解。
  「不勤快行嗎?一天不練,肌肉積油;兩天不練,筋骨鬆弛;二天不練,以後就不想動,全身要生銹啦!」他整衣往外走,要找寬敞僻靜處練功。
  江小蕙一跺腳,腳步沉重憤憤地返回自己的房間,不歡而散。
  雙方的修養都不夠,更糟的是一方懷有成見,一方又不想說出家世的底細,話不投機是必然現象。
  破曉時分,黃自然匆匆結帳走了。
  人與人之間。第一次見面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假使第一次就看對方不順眼,以後便很難改變印象,一旦加上雙方都有成見,以後想成為朋友必定難上加難,不變成仇人已經不錯了。
  也許,冥冥中牽涉到一個緣字,有些人一見鍾情互相吸引,用刀劈也劈不開。有些人勢如水火,湊在一起必定互相傷害或迴避,甚至不是你被烤乾,就是我被澆熄,像是天生的仇敵。
  日上三竿,妙手靈官與江小蕙。在街旁的食店早膳,對黃自然的不辭而別大感沮喪。
  江小蕙已恢復男裝,悶悶不樂也顯得心事重重。
  她確是抱有誠意,跟來找黃自然解釋誤會並且道謝的,豈知女強人的個性改不了,黃自然諷刺她老爹,拒人於千里外的態度確也惡劣,大傷她的自尊,她哪能低聲下氣溫婉地解釋?
  釘對釘鐵對鐵,哪會有好結果?儘管她對黃自然的好感不斷增加,卻不想深入瞭解黃自然的個性為人。
  她練的是陰柔的內功,卻沒能發揮以柔克剛的長處。
  「你還要找他嗎?」妙手靈官也不知該如何勸解,他也對黃自然處處有意迴避感到失望。
  「跟去做什麼呢?自取其辱?」她的聲音流露出怠意,神情沮喪:「我欠他一份救命恩情,他不肯接受謝意,我只好擺在心裡了,希望日後有一天我能有機會回報他,老伯,你呢?」
  「我也想通了,牛不喝水強按頭,吃力不討好枉費心機,把頭按下去它不一定肯喝。」
  妙手靈官意指要黃自然繼承神秘遊俠工作的事.江小蕙當然聽不懂話中含義:「我也有些俗務羈身,哪能無望地盯住他耗神費時?我得走回頭路,沒有太多的精力和年輕人勾心鬥角了。」
  「我的人還留在後面,打算午後動身回淮安。」江小惠的目光向北方眺望,目光遙遠:「我總算找到了他,恨已經沒有了,但……」
  「很遺憾,是嗎?」鈔手靈官看出她的情緒低潮,短期間不易消退:「這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人生何處不相逢?日後你們如果見面,你們最好冷靜地處理,和氣以誠冰釋誤會。」
  江小蕙默然,久久歎了一口氣。
  「你看,誰來了?」妙手靈官向店門外一指。
  透過店門,可以看到街心的景象,往來的行人並不多,特殊的人物特別顯眼。
  「妖婦桃花三娘子。」江小蕙訝然輕呼:「她為何也走上這條路?」
  她與桃花三娘子,是同一囚室的囚犯。那時,她女扮男裝的身份被揭穿,桃花三娘子甚至苦中作樂,奚落了她一頓。
  歸根究底,都是飛天豹桃花三娘子這些人惹的禍,她帶了人住在清江浦鎮客店,放出風聲要找妙手靈官,引起飛天豹的不滿,認為她礙事,不自量力到客店挑釁,要趕她離境,而且死纏不休,終於引起東河村的風波。
  好在彼此聊算是共過患難,沒有繼續結仇的必要。
  她感到詫異,這妖女怎麼往北走?妖女的同伴不少,主事人飛天豹為何不同行?
  同行的有另一位更為美艷的年輕女郎,一色翠藍,翠藍寬邊垂流蘇遮陽帽,翠藍對襟騎裝,翠藍薄綢防塵披風,翠藍短統小蠻靴,翠藍的百寶囊外面,繡了一頭五彩展翅小鳳凰。
  馬是雄駿的黃驃,鞍袋插的佩劍古色斑瀾。鞍後的馬包也是翠藍色的,美人配名馬平添幾分婀娜。
  桃花三娘子的桃色騎裝,也極為出色,兩人並轡緩緩向北走,引來不少民眾注目稱羨。
  「飛天豹那些人,哪有力量向拔山舉鼎報復?他們搜尋妙手靈官報仇,消息走漏怎敢再公然搜尋?看樣子,他們散伙了,尋仇無望,各奔前程。」妙手靈官加以分析:
  「妖婦為何往北走,就無法臆測了。」
  「那個穿翠藍的女郎,不是他們的同夥。」江小惠肯定地說:「同時被捉的另一位美婦,是離魂奼女。」
  「他們那些人的底細,我一清二楚。」妙手靈官故意引那些妖孽在天下各地跑腿,當然知道他們有些什麼人:「這個女郎又年輕又漂亮,的確以前不是他們的狐群狗黨,很可能是後來趕到會合的,沒趕上東河村事故。唔!好像不是壞女人,可能出道沒幾天,和妖婦桃花三娘走在一起,近朱者赤,十分可惜。」
  兩匹健馬已向北走了,店內已無法看到。
  「臭味相投,會是好女人?哼!」江小蕙輕蔑地撇撇嘴:「看樣子,她兩人存心招搖,我敢打賭,已經引起全城的注意了。」
  縣城有多大?片刻便會轟動全城。似乎她們真的有意招搖.在馬上像男人一樣顧盼自雄,故意掀高遮陽帽,露出傾國傾城的美麗面龐,以及隆胸細腰美好的噴火胴體,沿途吸引了所有市民的目光,引起紛紛議論,大膽的男人大聲嘻笑評頭論足。
  「呵呵!小丫頭,你不覺得,她們活得比你如意快樂嗎?」妙手靈官取笑她。
  「啐!老伯你……」
  她果然臉紅耳赤。
  在江湖闖蕩的男女,大多數是天生叛逆性高,天份也高,不在乎世俗議論的人,尤其是女人,的確比那些被世俗道德捆得死死的婦女,活得比較自由少拘束,雖則後半輩子未必快樂幸福。她們獲得的多,付出也多,凶險、痛苦、不幸,也比普通的婦女多十倍,甚至百倍。
  沂州,是兗州府最繁榮的城,是平原與山區交界的都市。
  說繁榮,只是比較性的區分,意指與魯南附近的州縣比較,其實仍是普遍的貧困,哪能與江南的州縣比?似乎歷史愈古老愈貧困守舊。
  另一普遍現象是:仕紳富豪是這些城市鄉鎮的實際主宰。這些人生活的奢侈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江南的豪紳巨室,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土皇帝的地位根深蒂固,不論是本地人外地人,誰膽敢影響他們的權勢,是活不了多久的。
  黃自然是外地人,接近州界,踏入州城,這期間他一直小心翼翼,扮演一個規矩的穿州過縣旅客,穿的衣褲避免引人注意,青布直掇燈籠褲,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小民百姓,連劍也深藏在馬包內,表示他是一個本份無害的人,地方豪強或宵小,不必向他投注敵視的目光。
  擁有強大實力,遨遊天下穿州過縣,挾震撼聲威的強龍,畢竟為數有限,這種強龍才能壓倒地頭蛇。而一般江湖朋友,除非有絕對的必要,是不會向地頭蛇挑釁的,還得小心應付,以免被地頭蛇吞掉。
  他的打扮,就是不敢招惹地頭蛇的弱者。
  各地稱霸一方的牛鬼蛇神,欺善伯惡眾所周知,但通常對過境的無害小人物,保持相當程度的容忍量。
  過境的小龍蛇,也必須尊重他們的地方霸權威望。
  雙方在認知上可以找出平衡點,就可以相安無事;如果不,那就必然會發生不幸事故。
  牽著坐騎到了朝宗亭,想喝口水打聽城內的消息,便看到亭側的樹林內,踱出四個穿短打扮的棍型大漢,四雙怪眼狠瞪著他,不懷好意地向亭口接近。
  亭內也有兩名大漢,堵住了亭口。
  他一皺眉,頗感意外,來意不善,這些地方蛇鼠是衝他來的。
  朝宗亭是一座兩層的八角亭,美輪美奐具氣勢,是遊玩與歇腳的官道旁大型歇腳亭,東面就是金雀山。
  亭距大南門約三里左右,州城的小伙子們,經常在這一帶遊山玩水,與南鄉的子弟們玩樂打架爭霸權,打訂鬧鬧大事不犯,小事不斷。
  他一個外地過客,怎知道地方上豪強子弟們,城內城外的恩怨是非?更不知道朝宗亭是商方爭奪的代表權威定鼎目標。
  算起來沂州與他的家鄉邳州是近鄰,相距僅兩百餘里,只不過一屬山東兗州府,一屬南京淮安府而已。
  可是,他很少在家鄉活動,兔子不吃窩邊草,家鄉的事他極少過問,哪會留意近鄰的事?
  所以沂州的情勢,重要的消息他或許有些風聞,小事務他陌生無知,迄今為止,他並沒踏過沂州的下草一本,說他是陌生的過客,確是事實。
  心生警兆,但毫不在意,看這些潑皮子弟的打扮和氣勢,毫無威脅可言,看體格也僅略為粗壯,了不起也只是有幾斤蠻力拳打腳踢不算一回事。
  他是見過世面的人,哪將一些村夫潑皮看成威脅?
  剛想將坐騎拴在亭欄上,入事喝口水,亭口的兩大漢之一,已一擄衣袖聲勢洶洶。
  「杜大牛,是你請來助拳的三流師父嗎?哈哈哈哈……「大漢粗大的手指著他,向已經走近的四大漢狂笑:「看他那鬼樣子,還真有三兩分人模人樣,但不知禁得起幾記拳頭?可不要像上兩個銀樣蠟槍頭一樣,挨了三兩下就頭青臉腫,爬回去丟人現眼啦!
  哈哈哈……」
  他的警戒心完全消失了,原來是地方上的小霸爭強鬥勝,與他毫不相關,對他毫無威脅。
  正想表明身份立場,四大漢已到了他身後。
  「我杜大牛請的人還沒來,我是特地來通知你一聲。」為首的粗壯大漢聲如破鑼,刺耳難聽:「先訂下時間,痛痛快快幹一場,看誰是南郊的霸主……」
  戒心一除,就忽略了雙方話中的漏洞。
  四大漢是從亭旁的樹林中出來的,如果要和亭中的兩大漢會晤訂約,應該從路上來,哪用得著偷偷摸摸,先藏身在樹林裡?
  他是從官道南面來的,風塵僕僕,一看便知是無關的旅客,怎會是請來助拳的人?
  這瞬間,他警兆再生,可是,晚了一剎那。
  四大漢在他身後,正要超越身右向亭口走,杜大牛一面說,一面到了他的右後方。
  早就約定好了的,四大漢同時突起發難。
  兩具袖箭,兩把飛刀。
  杜大牛不但發出一把飛刀,而且順手拋出一根套索。
  果然是衝他而來的,布下圈套等他上當。
  杜大牛說話的嗓門,因發射飛刀而有了顯著的變化。
  這是引發他重生警兆的重要關鍵,生死繫於千錘百煉所獲的超人反應,是否能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正確地採取全身保命的行動。
  他像一縷輕煙,隱沒消失在馬腹下。
  套索落空,沒套到人。
  袖箭和飛刀也落空,一支袖箭貫入馬右胛,健馬一蹦而起,放蹄狂奔,遠出百步外,一聲嘶鳴,砰然摔倒塵埃滾滾。
  健馬絕對禁受得起小弩箭的傷害,何況袖箭並沒貫入腹中。可是,健馬卻倒了,可知袖箭不是普通的利器,另有讓健馬倒的威力。
  「人呢?」六個大漢目瞪口呆,用目光四下搜尋人蹤。地面空空,人確是不見了。
  「快走,咱們碰上鬼了。」
  一名大漢驚叫,臉色大變撒腿便跑。
  半個時辰後,來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杜大牛幾個人,遍搜附近山林。
  死了的健馬被拖走了,黃自然的馬包當然被沒收。
  裡面有一把劍.露宿的睡具,換洗衣物等等,全是些普通的物品,不值幾文錢,連那把普普通通的劍,也值不了二十兩銀子。
  黃昏降臨,一群人垂頭喪氣走了,是從西面的小徑走的,走向是三里外銀雀山山麓的大莊院。
  金雀山和銀雀山,拱衛著州城。
  山不高,滿山青翠。
  山麓一帶,星羅棋布散落著一些園林別墅,和大戶人家的莊院,往來州城片刻可到。
  絕大多數是豪紳大戶的別業,他們在城中另有住宅;有些地方被列為禁區,由豪奴打手巡視,不許閒雜人等接近。
  這群人,消失在杜家的園林大宅內。
  銀雀山杜家的聚奎園,是本州名園中的佼佼者。
  杜老爺杜元仲,是本州四大豪紳之一。
  但在州城內外,知道杜者爺是名震江湖,人見人怕的邪道巨孽邪劍杜律的人,真沒有幾個。
  邪道人士之被視為邪,主要原因是他們們對世俗的看法,標準與正常的人有差異,所以校視之為邪,其實大多數邪道人物並不算壞,只是所行所事令人受不了,令人敬而遠之甚至仇視。
  邪劍杜律就是這種邪道巨孽,在本州也是令人害伯的豪紳。
  天已經黑了,客院的客堂燈火明亮,主人的愛女與三位女眷,陪女賓品若聊天。
  女賓是桃花三娘子,她在這裡作客已經兩天。
  主人是和她一同北上的那位穿翠藍騎裝美少女,今晚穿衫裙,仍然是一身翠藍,顯得更為美艷更為嫵媚,青春氣息洋溢。
  桃花三娘子艷名滿江湖,是有名的美女之一,深以自己的花容月貌為傲,與這位美麗的女主人一比,就有點相形見絀了。
  堂口傳出一聲輕咳,英偉修長氣概不凡的主人杜老爺,背著手笑吟吟入堂,眾女離座相迎。
  主人在主宅內院款待女賓,而在客院相見,原因是賓客已來了兩天,哪能一直在內院款待?
  「你們坐,不用客氣。」邪劍杜律客氣地說,在主位坐下:「三娘子,呵呵!別苦著一張臉給我看。」
  僕婦替主人斟茶,桃花三娘子哼了一聲。
  「杜老爺,早知道你如此靠不住,我該前往守候的。」桃花三娘子並非生氣發怒,而是裝腔作勢,口氣有點不滿:「怎麼?仍無下落。」
  「急什麼呀!天黑了怎麼找?你放心,他中了淬毒袖箭已無庸置疑,箭上的毒不致命,毒發痛得受不了,兩天三天,他一定會到城裡找郎中購藥的,我保證他飛不了,敢打保票。」
  「你算了吧!你的商場口碑信謄差,保付的官票莊票,隨時都會被拒兌,我和令嬡快馬加鞭趕到前面來,有充裕的時間,讓你作萬全準備,布下網放下釣,沒想到十拿九穩的事,依然被你這老江湖人精摘砸了,真是豈有此理。」
  「我怎知道這小子如此了得?」邪劍杜律臉色不豫;「我那些手下盡了力,用百毒天尊的淬毒袖箭飛刀,不射要害志在生搞活捉,因此才誤了事。」
  「我已經警告過你,這小輩沿途向地方豪強挑戰,挑了拔山舉鼎的根基,十分危險的人物,經過你這裡,勢將向你邪劍挑戰,你還掉以輕心不用全力計算他。他如果不死,你很可能有後患。」
  「屁的後患。」邪劍杜律不顧愛女在場,粗俗的話衝口而出:「除非他不被擊中,擊中了如無獨門解藥救治,六個時辰之後,經脈受損成為廢人,哪來的後患?廢人敢到我聚奎園撒野?」
  「三娘子,你實在不必多慮。」邪劍的愛女杜彩風替乃父助勢:「就算他沒被毒箭射中,找上門來討公道,我杜家並不比拔山舉鼎的莊院差,他想進來討野火並非易事。
  要不是堅持要活的,他早被我家的幾個護院殺死了、老實說.你說拔山舉鼎的家被他挑了,我仍然將信將疑呢!他只有一個人.並沒有三頭六臂呀!」
  「你們的高手護院說他是鬼,你也相信嗎?」
  「這……」杜綵鳳一怔:「我沒和他交過手。幾個護院的話客少有些誇張。不必操心了,反正他中了毒箭是事實,不然怎肯逃走了之?再等兩天就知道結果了,在我這裡住幾天,我打算到濟南訪友,一起走好不好?」
  「也好。你已經闖出一番局面,一兩年便名動江湖,凌雲鳳的江湖地位急劇竄升,已是江湖新秀中的知名人物,和你走在一起,我這過了氣的名女人,多少也沾些光彩呀!」
  桃花三娘子說話的口氣,隱然可見嫉妒的意思。
  不論是武功或才華,她這位名女人的確差了一品,骨子裡對走在一起沾光彩的話,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真要走在一起。早晚會反臉成仇。
  邪劍杜律不但與江湖浪女桃花三娘子交往,也與百毒天尊有往來,可知這位邪道巨孽的邪,的確名實相符,一點也不介意江湖朋友對他的看法。
  「廢話少說。三娘子,你真不知道這人的底細?」
  邪劍杜律提出正題。
  「真的不知道。」桃花三娘子說起謊來神情泰然自若:「起初我們以為他是妙手靈官。後來才知道弄錯了。他在清江浦鎮擊潰我們飛天豹一群人,獨自北行,在東河村把拔山舉鼎的莊院,砸得雞飛狗走。似乎他與一個叫無情劍客的年輕人一樣,專向各地的江湖成名人物挑戰,下手極為凶狠辛辣,目標定然是剷除高手名宿,取而代之藉以揚名立萬。他往這條路上走,恰好我中途遇上令嬡,所以急急趕到前面來,提醒你早作準備。
  他一定知道你的底細,必定把你當作挑戰的目標。」
  一些自命不凡,性情高傲的年輕人,出道之後,發現想在江湖成名並非易事,因此鑽邪門走捷徑,向高手名宿挑戰,不論勝負,都可以一舉成名。
  因此一些性情火爆的高手名宿,最討厭這種膽大妄為,不知死活走捷徑的初生之犢,有機會就除之而後快。
  「唔!這件事似乎有點不合情理。」
  邪劍畢竟是老江湖,聽出語病。
  「怎麼不合情理?」
  桃花三娘子心中一跳,但神色絲毫不變。
  「他沿途向高手名宿挑戰?」
  「是呀!飛天豹,拔山舉鼎……」
  「那麼,他志在揚名立萬了。」
  「是呀!」
  「你們連他姓甚名誰也不知道。」
  「這……」
  桃花三娘子呆了一呆。
  「那麼,他打倒了高手名宿,他能得到什麼?想揚名立萬?他竟然不曾亮名號,為何?」邪劍追問。
  「這……也許飛天豹與拔山舉鼎,暗地裡給了他不少財物封他的嘴,名固然重要,利更是重要……」
  「他的遺留行囊中,沒攜有一文錢。」
  「他的百寶囊不離身,勒索的金珠寶貝……也許是兩京皆可通兌的大額寶泉局官會票,三五萬銀票可以放在荷包裡呢!」
  「唔!等他現身之後,就可明白了。你堅持要活的,活口才能盤出根底。也許,你想替飛天豹出口怨氣,但在我問清底細之前,人不會交給你。」
  「我會尊重你,你是主人。」桃花三娘子當然不會把心意說出:「我希望杜爺明天多派人手搜尋,死了就沒有任何價值了,你也無法知道他光臨貴地的用意,永遠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仇家。」
  「我會請一些人相助搜尋,一定可以把他搜獲。」
  「但願如此。」
  桃花三娘子終於流露不安的神色。
  她要的是活人,死了豈不白費心機?她離開飛天豹那些人,獨自追蹤黃自然,並非感恩圖報找機會報恩,而是對黃自然動了不足為外人道的念頭。
  黃自然的武功和人才,在她這種江湖浪女來說,簡直有如瑰寶,恨不得找碗水把黃自然吞了。
  六寸長的小型袖箭,在他毫無防備之下,貫入他的左肋,貼肋骨貫穿肌肉,打擊力相當猛烈,但還要不了他的命,小意思。
  但貫穿時竟然沒感到痛楚,他便知道不妙了。
  而且對方有六人之多,都是使用歹毒暗器的高手,他不能反擊,必須盡快地脫出危境。
  他實在想不通,在這陌生的地方會有人計算他。
  痛楚輕微。就不會影響潛力的發揮,以全部精力發揮勁道,全速遠走高飛。
  遠出數里外,估計已脫出對方搜索範圍,在山林間竄走如飛,直至一陣劇痛與暈弦感襲來,這才手腳一軟,摔倒在林木深處的草叢中。
  劇痛足以把人痛昏,但他不能昏,強忍徹骨的奇痛,先拔出箭,再思索痛楚與暈眩感的原因。
  箭淬了奇毒,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得多費心機,找出奇毒的性質。
  迷香毒物,他的涉獵相當廣泛,出身正宗玄門的人,煉丹辟榖採藥冶金,都是功課之一,陰陽五行天奧地秘也是必學的學問。
  他,就是出身玄門的出色門人子弟,東河村黃家的各種天羅地網,他進出如入無人之境。
  是一種慢性毒藥,可令人痛得搶天呼地,搜尋的人,便可循聲找來了。
  受傷的野獸,是不會發聲暴露自己的;除非是乳獸。
  椎心奇痛打不倒他,不久他便不在意痛的緩劇了。
  身上所攜帶的百寶囊、荷包、皮護腰都是完整的,囊中有各種急救藥物。吞下了相近的解毒藥,傷口也敷了藥包禮停當,他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繁星滿天,滿月已經當頭,灑下滿地銀光,山林中獸吼梟啼,遍野蟲聲唧唧,偶或從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附近有人家,犬吠聲不遠,首先,他必須有水和食物.略一伸展手腳,仍有些少昏眩感。解藥不怎麼完全對症,但已不足為害了。
  體內有天生的辟毒功能,餘毒已無威脅。
  他的耐力極為驚人,摸索著向犬吠聲傳來處,分枝撥葉、小心翼翼向前接近。終於看到隱約的燈光透出枝口十空隙,原來是近山麓的一座大宅,養了五六頭家犬,不時發出零星的吠叫。
  有犬守護的宅院不易接近,他囊中另有法寶,有從猛獸的內臟皮骨甚至排泄物,所提煉配製的藥物,專門辟犬十分靈光,江湖朋友忌犬,因此多少備有這種藥物。
  由於配方各有不同,功效也各異,有些高明的辟犬藥,藥味迎風一吹,以風力大小決定所控制的距離,連最可怕的獒犬,嗅到之後如果恐懼地走避不及,甚至會昏迷難醒,藥效可維持七八個時辰之久。
  有些藥物有引犬瘋狂亂吠亂竄的作用,那是用狐狸、豺、黃鼠狼一類小動物的分泌物與毛皮骨,所煉製的藥物,製成小丸四面一灑,保證全村的狗、亂得一蹋糊塗,是製造混亂以便深入的靈藥。
  他的辟犬藥十分有效,風一吹,片刻之後,便聽不到犬吠聲了,找地方躲起來噤若寒蟬。
  他潛伏在院門不遠處的樹籬下,清晰地看到兩個把門的人,兩人偶或走動,用目光察看四周的動靜,尤其注意那條小徑,手中有單刀與警鑼。
  「大柱子,杜老爺派人來知會,要咱們留意一個受了傷的外地年輕人,有所發現務必擒住,或者派人至杜家報信,由杜家派人捉拿。」一名大漢輕拂著單刀向同伴說:
  「猜得出杜家的用意嗎?」
  「杜老爺可不是善男信女,會有好事?」同伴大柱子悻悻地說:「就算是左鄰右舍的人,誰踩了他的一草一木,也會被他那些惡僕打得半死,外地人得罪他,會有好結果?
  哼!」
  「咱們……」
  「咱們不得不做他杜家的幫兇,誰敢不聽他的?」大柱子顯然對杜家有反感:「別說了,小心禍由口出。反正咱們老爺吩咐所有的人留意,咱們聽命行事就是啦,杜家與那位外鄉人有何瓜葛,咱們事不關己少問為妙,天快亮了,咱們還得到外面搜尋呢!」
  「我可不想替杜家賣命,到外面隨便走走敷衍了事,千萬別讓咱們找到那個人,以免良心有愧。」
  兩人話鋒一轉,談上了聲色犬馬。
  黃自然繞莊院往後院移動.他必須潛入找尋食物和水。
  在餘毒末消,創口癒合之前,他不打算採取行動。行動必須有成功的把握。
  「杜老爺!杜老爺……」他心中不住暗叫。
  他根本不認識沂州的龍蛇,實在想不起會有一個姓杜的人計算他。
  他必須躲得很穩很穩,可不能讓他們把他搜出來任意擺佈。如果自己的命保不住,一切免談。
  他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無緣無故幾乎丟命,他實在無法原諒這些卑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