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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院子並不小,本來就是供兒童們玩耍的地方,四周栽有老槐樹。四十多位高手湧入院子,立即有人提來了燈籠,還有五支火把。
  四名大漢把程貞和隨從,吊在橫枝上,雙腳再附在樹幹捆牢、拉緊。
  程貞夷然無懼,含笑面對死亡。
  「你們這些人真夠英雄。」她氣機穩定咬字清晰,用諷刺的口吻說:「眼睜睜屁都不放一個,看這混帳的畜生用剮刑殺我。咱們黑道人講的是千仇萬恨,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死百了。
  你們是什麼東西?
  你們侮辱了咱們黑道英雄的尊嚴,難怪你們只配在藍家兄弟的腳底下,做他賭坊妓院的抱檯子癟三,提大茶壺的龜公。我鄙視你們,你們沒有一點人樣……」
  「程姑娘,你要什麼?」一名中年人推開仍在繫繩索的大漢沉聲問。
  「我要你們像個人樣,一刀割斷我的咽喉。」
  「就這麼簡單?」
  「對,就這麼簡單。我程貞殺了許多你們請來的高手名宿,但死的人是神聖的,我尊敬他們,我讓他們像英雄一樣死去。」
  「藍兄,我也尊敬她。」中年人扭頭向激怒的無雙秀士沉聲說:「讓我南人屠送她走。」
  「不!」無雙秀士斷然拒絕:「楊兄……」
  「我堅持。」南人屠楊兄搶著說:「我要送她像個英雄似的勇敢上道,她應獲得這份榮耀。我們在場的人個個自命英雄豪傑,但起碼有十之九不如她。」
  「楊兄,你就別管了。」無雙秀士不讓步:「她毀了我藍家一生的心血,滅了我藍家的根基,仇深似海,我要親自剮她,方消這口怨毒之氣。」
  「你真要這樣做?」
  「非做不可?」
  「那你就做吧!楊某告辭。」
  「楊兄……」
  南人屠向程貞抱拳一禮,說聲抱歉,轉身大踏步昂然而去,跳越院牆一閃不見。
  隨即走了三個人,氣氛顯得不安。
  無雙秀士哼了一聲,鋼牙一挫,拔出一名隨從的自衛短匕首,發瘋似的搶至程貞面前。
  「嗤!」裂帛響刺耳。
  一陣撕扯,程貞成了個上空美人,飽滿的椒乳外露,晶瑩的肌膚在火光下極為誘人。
  「你是個豬狗不如的混帳畜生!」程貞破口咒罵:「今晚你神氣,就算你殺光了河南群雄,日後也逃不過家父的慘烈報復……」
  「哈哈哈哈……」院門方向,傳來直撼心脈,令人氣血翻騰的狂笑:「今晚他一點也不神氣,因為我要砍他一千刀,他會成為一堆零碎,決不會有一塊像個人樣,他只能下輩子再神氣了。」
  「飛災九刀……」有人狂叫。
  「還有橫禍九刀!」另一部分人也跟著大叫。
  兩人一身黑,跳下院牆大踏步而來,並肩齊步氣勢軒昂,傲視蒼穹旁若無人。
  人群一亂,氣氛一緊。
  無雙秀士在藏劍山莊,曾經與飛災九刀激鬥了許久,認為飛災九刀不過如此而已。目下人多勢眾,實在沒有示弱的必要。
  「今晚別讓他活著離開!」無雙秀士厲叫,將匕首交還給隨從,伸手拔劍:「先用暗器……」
  黑影飛射而至,刀光如電射入人叢,太快了,迎面的幾位高手連人影也沒看清,走避不及,剛猝然拔兵刃,刀光入目利刃及體,一切都晚了。
  「排雲刀………
  「橫禍刀……」
  震耳欲聾的吼聲從飛騰的刀光中傳出,血腥味立即隨風而起。
  不是排雲,而是風掃殘雲。
  可怖的刀光一衝、一卷、一合,便出現了一條血巷,屍體散摔。
  再一分、一旋、再合……
  一聲長嘯,無雙秀士的劍揮出了。
  這一次,這位秀士以為必能攻入如電刀光中,因為用上了身劍合一絕學,用上了全勁馭劍,不像上次交手保留了三成真力。
  至少,可以拚個兩敗俱傷。
  捲來的如電刀光轉折,速度突然增加了三倍,擊破劍氣的厲嘯破風聲懾人心魄,從劍網的幾微空隙中無畏地切入、逸出。
  「六合刀……」叱喝聲同一剎那飛揚。
  無雙秀士不是獨自出招的,兩側還有兩名隨從同時出劍,所以能構成綿密的劍網罩出,三支劍不可能有空隙出現,配合得天衣無縫。
  尖刀是硬從不可能發生的空隙中,強行鑽隙而入的,這需要極為強猛的勁道和速度,以及萬分精練的無上技巧,方能得心應手破隙攻擊。
  切割肌骨的聲浪,隨叱喝聲齊起。
  刀光疾斂,淡淡的黑影流瀉而出。
  惡鬥突然終止,地面傳出一陣陣瀕死者的痛苦呻吟,令人心悸膽寒。
  血腥刺鼻,空間裡籠罩著死亡的氣息;血腥,就是死亡的氣息。
  幾支火把全熄了,本來有四隻燈籠,只剩下一盞,仍在發出暗紅色的光芒。
  那是唯一插在樹縫裡的一盞,是讓行刑者觀察下刀的照明燈籠。
  橫禍九刀站在廳口,腳下躺著被他追上、殺死的最後一個人的屍體。
  飛災九刀則站在樹旁,伸手替程貞解綁。
  「大爺……」程貞崩潰了,聲嘶力竭地哭叫。
  面對死亡,她堅強得臉不改色,但目下安全了,她卻像整個人精神與肉體全崩潰了。
  梅香三個人,出現在不遠處,一個個不住發抖,驚怖的神情像是見了鬼。
  滿地屍骸,怎能不驚。
  飛災九刀所殺的人,總算不會出現惡形惡像,他用刀以切割刺戮為主,屍體是完整的。
  唯一不完整的屍體,是無雙秀士的。
  六合刀,是從四方上下聚合切割,是飛災九刀中,最霸道、最強勁慘烈的一刀,挨上這一刀的人,屍體會分裂,雙手齊肩骨縫切斷。
  橫禍九刀的刀法,強勁有餘技巧不足,殺人的手法也生疏,因此被他殺死的人,屍體決不會完整,頭斷肢折,慘不忍觀。
  屍堆中,沒有鬼面神的屍體。
  膽小鬼永遠活得比膽大冒失的人長久,跑得快的機伶鬼也比笨蛋幸運些;有三個人從院角逃掉了,其中包括發令人鬼面神藍大爺。
  「快來救助你們的小姐。」飛災九刀高叫。
  梅香三個仍然嚇得跳起來,也神魂入竅,急急奔近救助程貞。
  飛災九刀到了橫禍九刀身旁,淡淡一笑。
  「如何?」他笑問:「還發抖打戰,驚惶失措嗎?應該不會吧?」
  「不瞞你說,有點軟弱的感覺。」橫禍九刀將刀向前平伸,手有點抖動,不夠穩定:「你看,有點不勝力的感覺。不過,心跳還不至於太快。」
  「已經很不錯了。」飛災九刀拍拍對方的肩膀:「如果他們不在這裡動剮刑,你會狠狠地揮刀嗎?」
  「不知道。」橫禍九刀苦笑:「我凶狠無比揮刀了,不是嗎?」
  「本來我很擔心你的。」飛災九刀用行家的口吻說:「膽氣是練出來的,多一次經驗,就多一分膽氣。
  但有些人正相反,第一次做某件事害怕,以後面對同一種事,他更是害怕;天下大亂時,這種人死得最快。
  刀兵動亂死的固然是最優秀最強壯勇敢的人,但也淘汰這種懦夫。大叔,幸好你不是這種懦夫。」
  「在某些事情上,我是懦夫。」橫禍九刀語音澀澀地:「不折不扣的懦夫。」
  「在感情上?」
  「你煩不煩呀?」
  「好,不提感情的事。血案是驚世駭俗,你說該怎辦?」飛災九刀笑問。
  「這……趕快善後。」
  「善後?你能把這些屍體移走湮滅,或者把殘腳碎肉帶給鬼面神的人接收嗎?」
  「這……怎麼可能?」
  「所以,輪不到你善後。」
  「這……」
  「遠離現場。」
  二十餘位有頭有臉的高手名宿,出現在屍堆中。
  插在樹縫中的那盞燈籠,在冷風中搖曳不定。
  所有的人,一個個毛髮森立。
  血腥濃得化不開,斷肢殘骸散佈各處,屍體扭曲的形狀極為可怖,膽氣不夠的人真會看了後膽裂魂飛,晚上惡夢連連。
  鬼影邪乞與一劍愁略加驗看,只感到冷流起自尾閭,心跳加快了兩倍。
  他們不是見了屍體而害怕,而是想到自己也可能變成這樣的死屍而驚駭。
  「毫無疑問,石老弟他們的話沒錯。」鬼影邪乞用不穩定的嗓音說。
  「南宮兄,你的意思……」
  「飛災九刀橫禍九刀確在人間,他們碰上的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你是說,這裡……」
  「飛災橫禍兩九刀來過了,咱們來晚了些,省一場拚搏。」
  「那麼,他兩人身邊的兩女一男,不是妖女程貞的人了,他們並沒與藍家兄弟聯手。」一劍愁樂觀地說:「顯然他們把藍家兄弟潛藏在這裡的人,屠了個精光大吉了。假使他們聯手,咱們來的這些人,恐怕將有一半以上,像這些屍體一樣被擺放在這裡。」
  「好可怕。」鬼影邪乞顫抖了幾下:「假使他們乘夜殺進路家車場,老天爺!」
  「咱們趕快回去。」一劍愁也打一冷戰:「再請不到能克制這兩把刀的人,咱們日子難過。」
  一群人心驚膽跳地離去,每個人的心頭,似乎都被一塊沉重的鉛,壓得心慌意亂。
  小室中一燈豆,程貞默默地在收拾行裝。
  「一生一世,我都會想念你。」她背著燈光,將一些雜物塞入馬包,聲調怯怯地。
  「不恨我了?」飛災九刀也有點黯然。
  「其實,我從來就沒恨過你。不但不是你的錯,而是其錯在我。我去找你的時候,心裡面其實還沒確定是否愛你,畢竟那時你我還是敵對的。也就因為不能確定,所以才讓那畜生有機可乘。」
  「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一步錯一念差,終生抱憾,唉!我真希望人有來生,可惜我不信生死輪迴的事。」
  「人死如燈滅。人如果有來生,就有因果輪迴,像你我這種今生今世種了無數惡因的人,來生是否能重投人身大有疑問,說不定淪入畜生道任人宰殺呢!哦!你真不要我送你南返?」
  「謝謝你,我有足夠的人手。」她挾起馬包面對著飛災九刀:「日後如果需要我相助,別忘了派人捎信到我家,我欠你很多……」
  「不要說這種話,程姑娘。」飛災九刀拍拍她的肩膀:「你我恩恩怨怨牽纏不清,很難說誰欠誰的。」
  「我們還是朋友嗎?」
  「當然。」
  「那就有事別忘了找我,在黑道人生中,程貞畢竟還是有份量的人,有許多事,只有黑道人士辦起來才勝任,你會用得著我的。」
  「好,你有事,也別忘了到臨汝找我。」
  「好的,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別送我,李……李兄……」她突然丟掉馬包,投入飛災九刀懷中飲泣。
  「好……好好保重,小貞。」飛災九刀輕拍她的背部,油然生出傷感的念頭。
  程貞抬起頭,含淚在他頰上親了一親,推開他,抓起馬包奔出房門。
  「好走!」他黯然揮手。
  程貞突然站住了,轉身注視著他。
  「女殘女魃四處散佈謠言,說你與黃泉殿主父子同歸於盡了。」程貞似乎突然記起重要的事。
  「我知道是她們,其實她們確也認為我死了,因為在那種險惡的數枚冥河地火珠同時爆炸中,按理不可能有人倖存。」
  「目下她們只剩下兩名女弟子,眾香谷已不可能重建了,她們再也沒有重建的本錢,沒有再花十年工夫,調教出一批優越弟子的精力了。」
  「即使能重建,也守不住,一定有許多打落水狗的仇家,登門向她們討公道。」
  「所以,她師妹要找靠山。」
  「她們應該躲起來的。」
  「你聽說過妙劍功曹?」
  「聽說過,與毒手睚眥齊名的凶梟,妙劍功曹鄧超,劍術不錯。」
  「女殘目下跟了他,雙宿雙飛打得火熱。女魃姘上了魔鷹,這位江湖四霸天的北魔實力雄厚,有女魃在身邊,如虎添翼,日後你得小心提防。」
  「我會……的……」他聲調變了,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程貞已轉身走了,沒看到他臉上的神色變化。
  許州像一座發生瘟疫的城,一夕之間,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還沉得住氣,其他二流三流,甚至一流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漢,幾乎跑了個精光大吉。
  一個飛災九刀,已經令人心驚膽跳了,再加上一個揮刀更殘忍更強勁的橫禍九刀,片刻間屠殺無雙秀士三十餘名一流的好漢英雄,足以驚破這些自詡亡命,自以為殺人放火有如家常便飯的好漢們的膽。
  這些人並非真的不怕死,雖則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武功了不起,但真要他們與比他們更了不起、更勇猛驃悍真正不怕死的高手拚命,他們就畏縮不前了。
  助拳的代價再優,交情或許很深厚,但真要付出性命作償付,代價與交情就微不足道了。
  因此,那些悄然不辭而別遠走高飛的人值得原諒,不是他們的錯,他們有權保住自己的性命。
  城內留下的人,當然是對自己的武功有信心,自以為對付得了兩把刀故高手名宿,也是與毒手睚眥鬼面神有性命交情的風雲人物。
  妙劍功曹鄧超,就是一個對自己的超人內功拳劍修為,有絕對信心的風雲人物,年紀比毒手睚眥小十餘歲,但聲威並不下於毒手睚眥,江湖地位不分伯仲。兩人的交情相當不錯。
  功曹,是天上查察凡間善惡功過的神將。妙劍功曹顯然是以神自命,但他並不理會人世間的善惡功過。
  他唯一的要求是自己的日子過得比別人好;要過得好,任何殘忍惡毒的手段都是合法的。
  他帶了五男三女八名親隨,三名女親隨其實是他伴宿的、沒有任何名分的女人,連情婦都不配稱,因為伴宿的女人經常更換。
  妙劍功曹固然拳劍名動江湖,好色也眾所周知。
  有聲望地位的名人豪士,好色是極為平常,極為普遍,為世人認同不傷大雅的事,並不影響他的聲望地位。
  他住在北關的名客棧悅來老店,是三天前抵達的,隨行的人中多了三個美麗的女人,那就是女殘眾香谷主,和她的兩位碩果僅存的女弟子。
  一個風塵人物垮台,通常有三種公認的正常反應。
  一是找處隱秘地方躲起來,隱姓埋名懺悔,好漢不提當年勇,甚至可能看破紅塵,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早年的英雄事跡算是黃土長埋。
  一是重新招兵買馬,作捲土重來的積極打算。世事如棋局局新,豈能因一時的成敗論英雄?
  這種人永不會承認失敗,死而後已。
  一是找強力的人投靠,大丈夫能屈能伸。
  也許,有一天,或者在不久之後,他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也可能從此鬱鬱以終,風雲不再,壯志成空。
  眾香谷主屬於最後一種人,她找到強而有力的靠山,成了妙劍功曹的情婦。
  她的師妹女魃,也找到了好戶頭,成了北魔的姘婦,這才是相配的一對。
  女魃比飛災九刀大了十幾歲,本來就不能匹配。
  北魔魔鷹於天才,與毒手睚眥交情深厚,同樣是為禍江湖的豪霸,但為人並不太壞,好色並不是他獨有的壞德性,很重視道義,所以拎住程貞之後,立即交給鬼面神兄弟處理,那不是他該管的事。
  儘管程貞這大美人很合他的胃口,但他沖江湖道義避免沾手。
  悅來老店由於位於北關,是官道往來旅客最多的地段,因此投宿的旅客十分複雜,什麼人都有。
  江湖朋友最喜歡在這種客店落腳。江湖朋友真正有大把銀子的人並不多,這種旅店食宿便宜正合經濟原則。
  最主要的原因,是治安管制沒有城裡嚴,不但活動方便,出了事也便於處理。
  北魔對飛災九刀深懷戒心,上次鐵城之約他便知道飛災九刀不好惹,要不是知道飛災九刀已和黃泉殿主同歸於盡沒有顧忌,怎敢夜間毫無顧忌地活動?
  如果他知道女魃與飛災九刀之間,除了敵對的情勢之外,牽涉到感情糾紛,他決不敢把女魃留在身邊。
  他好色,但還不至於為美色而冒萬千風險。
  北魔名列江湖四霸,比妙劍功曹聰明機警,住處十分隱秘,手下的爪牙也多,具有一切成功者的條件。
  妙劍功曹不怕事,公然住在客店裡。
  無雙秀士被殺的消息,是從毒手睚眥處派急足傳到的,這位大豪毫不在意,甚至願意與飛災九刀一決雌雄,根本沒派隨從戒備。
  眾香谷主卻嚇得花容失色,心中暗暗叫苦。
  已經過了三更天,是夜行人停止活動的時光了。
  兩個黑影出現在客房的屋頂,毫無顧忌地敲打瓦面,發出擾人情夢的聲響。
  這是不速之客要主人出來的打草驚蛇手法,通常房內的人不會不出來看個究竟。
  這座客院的幾間上房,幾乎已被妙劍功曹包下了,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屑住大客房的大統鋪,每人一間房,八個男女隨從每人都有一間。
  女殘的兩名女弟子,則住在一間上房內,兩人十分警覺,最先準備妥當,首先躍登瓦面。
  一看清兩個黑影,兩女倒抽一口涼氣。
  「飛災九刀……」一名女弟子駭然叫,一記美妙的後空翻向下飄落,溜之大吉。
  另一名女弟子嚇呆了,丟掉手中劍表示認栽,站在躍登處發抖。
  「不關你的事,你走。」飛災九刀揮手說,已認出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侍女。
  女弟子心神一懈,腳一軟,失足跌倒向下滾。
  立即躍上兩名驃悍的中年大漢,劍隱肘後身法輕靈而沉穩,看氣勢便知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比眾香谷的女弟子高明多多,經驗更是豐富,一登上瓦面,便奇快地掠上屋脊,佔住屋脊的另一端,保持雙方的平等地位,屋脊也是最踏實的地方。
  「誰是飛災九刀?」一名大漢沉聲喝問。
  「我,飛災九刀李大爺,有什麼不對嗎?」飛災九刀語氣冷森:「不要逞強,閣下。」
  「來幹什麼?」
  「來找眾香谷主。」
  「可惡!你……」
  「與你無關,給我站到一邊去。」
  「在下卻不信邪。」大漢聲出人動,一閃即至,手一拂,隱在肘後的劍突然揮出,早已默運的內勁,一揮之下發如天雷驚電。
  黑夜中面對強敵行致命一擊,而且是出其不意突襲,必定用上了神功絕學,要在一擊中制敵死命,但自己也冒了極大的風險,因為對方也會用神功絕學反擊,所以招一發,便決定了生死存亡。
  雙方皆沿屋脊進退,必定無可避免地正面接觸。
  黑影依稀萎縮、消失。
  一劍落空,生死已判。
  黑影並非消失不見,而是貼伏在屋脊上,尖刀就在這剎那間出鞘、點出,貫入下陰如擊敗革,悄然沒入五寸以上,鋒尖直抵腹腔。
  黑影長身而起,一腳疾飛。
  「呃……」大漢發出淒厲的狂號,飛拋而起。
  橫禍九刀在同一瞬間,凌空飛越飛災九刀的頂門,與被踢飛的大漢同飛,猛撲隨後撲上的第二名大漢,速度與騰越的身法皆駭人聽聞。
  這位仁兄是隨在同伴身後跟進的,同伴一劍走空被踢飛,事出突然難免吃驚,衝勢倏止。
  可是,發現上空黑影下搏,刀氣壓體,百忙中無暇思索,挫馬步升劍,以萬笏朝天自保。
  這是對付下撲勁敵的有效狠招,缺點是傷不了強敵,自保相當困難,很可能兩敗俱傷,甚且同歸於盡,萬笏朝天狠招是不能濫用的。
  「吱嗄……」刀磨擦劍身急劇下錯。
  劍被壓偏,暴露空門,上體成了撤防的城。
  「啊!」大漢情急怒吼,脫手棄劍,雙掌連環劈出,用上了凌厲無匹的劈空掌自救。
  刀氣一迸,劈空掌力中分,刀光乘隙下射,勢如電耀霆擊。
  人影紛往上跳,該上來的人都上來了。
  大漢的屍體,恰在這時向下滾落,腦袋已被劈開,死狀甚慘。
  遭橫禍的死,本來就慘,不然為何稱為橫禍?
  最先飛昇的是妙劍功曹,但已來不及救應了。
  「小輩!你們撒野撒到我這裡來了。」妙劍功曹心疼已極,怒吼如雷:「納命……」
  「定下心神!」隨後躍上的眾香谷主急叫。
  一個有超人成就的劍術名家,決不會在大敵當前時情緒失去控制,要不就不可能活到現在。
  任何情緒的激動,都會影響出劍的手眼心法步,毫釐的差錯,都可以出現致命的錯誤。
  妙劍功曹心中一震,衝出的身形倏然煞住。
  兩個隨從是他最得力的臂膀,一照面便被殺死了,難怪他的精神失去控制。
  「你就是什麼妙劍功曹姓鄧的了。」飛災九刀的口氣托大得很:「我飛災九萬李大爺不是來撒野的,而是來找人,不相干的人,最好不要招惹飛災橫禍。」
  「老夫……」
  「你不是不相干的人,鬼面神不是花錢請你來游名勝玩女人的。但只要你站到一邊去袖手旁觀,飛災橫禍就不會光臨你的頭上。閣下,我說得夠明白嗎?」
  「小輩,你已經說了太多的大話。」妙劍功曹完全冷靜下來了,徐徐拔劍出鞘。
  「這年頭,要想出人頭地,不說大話行嗎?誰會聽你的廢話呀?」飛災九刀更為泰然,輕撫著仍沾有血跡的尖刀:「能用大話把對方嚇倒,不戰而屈人之兵,戰之上策,比動刀劍拼老命把對方砍倒少事多多。」
  「哦!你想先把我嚇倒?」
  「你被嚇倒了嗎?」
  「你說呢?」
  「好現象,你很沉著,不愧稱一代劍術名家,果然有一代江湖人豪的氣概,在下沒把你嚇倒,看來是非用刀不可了。鄧前輩,在下不死心再問一遍:你願意袖手旁觀,讓在下與眾香谷主打交道嗎?」
  「不可能的,小輩。」
  「對,在下知道不可能,你那兩個死鬼隨從,正在陰司裡眼巴巴盼望你替他們報仇呢!你準備了,在下要不客氣用刀啦!」
  「小輩,你任何時候都可以用刀。」
  「好,刀來了……」
  鄧超綽號稱妙劍,己明白表示劍術極為巧妙,也就是說,他誘人上當的花招甚多。
  今晚,屋脊上雙方只能直進直退,有如鼠斗於窟,力大者勝。
  論力,劍決不如刀。
  用花招,就得移動走位製造機會,稍一移動就會踏出瓦面,瓦面受力弱,一踏就破,身形即使不因此陷落,也會處於低處,只能攻下盤,而對方卻可以猛擊上盤要害,形勢不利。
  刀如雷霆,走中宮兜頭便劈。
  飛災九刀用刀已臻化境,他的刀法中幾乎沒有砍劈二訣,因為用的是尖刀,短而輕不宜砍劈。
  現在,他竟然在這窄小的屋脊,使用猛劈強攻。
  如果妙劍功曹知道他的底細,毫無疑問會提高警覺,就不會接這一刀。
  這一刀太下乘,甚至狂妄得不像話。
  「你就憑這點亡命勇氣……」妙劍功曹憤怒地一面說,一面一劍振出。
  劍上真力貫注,劍氣極為強烈,只要一觸對方的兵刃,必可將功力相當的對手兵刃震偏,劍尖便可乘隙長驅直入,一劍取命。
  短而輕的尖刀,必定觸劍即折,飛災九刀年紀輕輕,決難禁受苦修四十載內家先天真氣,以十成內功馭劍的老前輩一擊。
  臨頭的刀身一轉,刀身扭轉貼上了劍脊,刀氣與劍氣接觸,刀不但沒被震偏,反而將劍擋開半尺,傳出懾人心魄的虎嘯龍吟。
  半尺,致命的半尺。
  「嗄」一聲刺耳怪響傳出,黑影斜切而入,尖刀拖動時半途扭轉鋒刃,身形似乎撞在一起了,劍完全失去收回或變招的機會。
  「馭風刀……」
  隨著喝聲,黑影電掠斜飛,飄落在前面的瓦面丈餘,人向下稍挫,瓦片居然在一點一沉之下,完整無損,而且沒出現震動現象。
  「呃……」妙劍功曹上身一挺,然後向前俯。
  「當……」劍失手掉落,發出一連串怪響下滑,掉落屋下去了。
  「我……我沒……沒出……出招……」妙劍功曹嗄聲叫,彷彿某些地方漏氣,嗓音完全走了樣,與先前發話的聲調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像是兩個人兩種聲調嗓音,先前的妙劍功曹已經不在了。
  「即使你能有機會出招,結果仍是一樣的。」飛災九刀躍回原處:「內功和武技,你都不是在下的敵手,當然你的自負也是失敗的原因之一。」
  「你沒給我施……施展的……的機會……」
  「我動刀,只管自己的機會。」
  妙劍功曹終於支撐不住了,挫倒向前栽,骨碌碌滾落屋下,砰然墮地。
  瓦面鮮血像雨水般向下流,染紅了數行屋瓦。
  妙劍功曹的左肋,被剖開了近尺長的大縫,深抵內腑,內臟一團糟。
  大名鼎鼎的大豪妙劍功曹,一照面便一刀斃命,可把其他的隨從嚇了個膽裂魂飛,忘了照顧主人,三男三女發瘋般跳下屋逃命。
  「你敢走?」飛災九刀沉叱,尖刀向丈外的眾香谷主一指:「看我能不能砍掉你的粉腿?不信你可以走給我看看。」
  「你最好不要走。」橫禍九刀接口:「你這女殘,比男殘煉魂羽士差了兩三倍,男殘的遁術武林無出其右,也逃不過飛災九刀的追殺,你應該知道那妖道斷臂的故事,他是被我橫禍九刀一刀殺死的。」
  「你……你要怎……怎樣?」眾香谷主怎敢走?花容失色不住發抖。
  「帶我去找你師妹。」飛災九刀收了刀:「她和北魔躲得隱密,連本城的地頭蛇也找不出線索,只有你知道他們的下落。」
  「你……你要……」
  「我要娶她。」飛災九刀一語驚人。
  橫禍九刀事先也知道一點象跡,但也吃了一驚。
  「什麼?你……你要娶她?」眾香谷主早已知道原委,但也同樣吃驚。
  「你沒聽錯。」
  「她……她不嫁給你……」
  「不嫁也得嫁。」飛災九刀堅決地說:「我要把她藏在金屋裡,不許她踏出家門半步,必要時,哼!我會用繩子把她栓起來。」
  「她必須在江湖活得如意,你必須幫助她出人頭地,她才會嫁給你。」眾香谷主大聲說。
  「她休想如意,我也不會讓她拋頭露面……」
  「你如果真愛她……」
  「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她一個,我也不會愛她。」
  「那你……」
  「不關你的事。你說,你要不要帶我去找她?」飛災九刀直逼至三尺內,聲色俱厲。
  「如果我不……」
  「你說一聲試試看?」
  「我不……」
  飛災九刀大手一伸,劈胸抓住了她。
  她尖叫一聲,左手戳七穴要穴,右手食中二指來一記二龍爭珠取雙目,出手陰狠無比。
  「劈啪劈啪!」四記正反陰陽耳光爆發。
  「哎唷……」她尖叫,受不了啦,二龍爭珠落空,左手食中二指點在七坎穴上,穴道沒制住,手指卻疼痛若折,吃足了苦頭。
  眼冒金星中,身軀被摔倒在瓦面上,瓦片碎裂,高聳的酥胸被一腳踏住了。
  「不好好整治你這賊淫婦,你是不會服貼的。」飛災九刀凶狠地說,拉斷她的連鞘佩劍,點在她的小腹上,徐徐發力下壓。
  「哎……不要,不……哎唷唷……」她尖叫,拚命扭動,想把壓在胸口的腳扳開,但小腹被連鞘劍點在石門穴上,渾身脫力,扭動的力量小得可憐,哪能擺脫沉重如山的腳?
  「先毀你的石門穴,免得你日後也用懷孕來要脅人。」飛災九刀語氣更凶狠了。
  石門穴,在臍下兩寸,也有人稱之為丹田穴,是任脈的重穴。這穴道用針刺,不但氣機被毀,女人將終生不孕,針灸術中這一穴婦女忌針。
  橫禍九刀又是一驚,有點醒悟。
  「饒我……我……我告……告訴你她……」
  「她在何處?」
  「在……在北魔處……」
  「廢話!我早就知道她姘上了北魔。」
  「他們藏身在……」
  「帶我去,不然,哼!」
  「我……我帶你……去……」眾香谷主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