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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墜穴成囚

  刮起一陣暴風,雨滴從縫隙中飄入,灑了她一頭一臉.神智為之一清。
  她坐起了,只感到渾身筋骨已鬆散一般的難受,下體傳來陣陣隱痛,撕裂著她的神經,當然內心的痛苦更是不可言諭。
  這房子雖四壁蕭條,破敗不堪,但由於外面風狂雨暴,天宇黑沉沉的,所以屋中顯得極為幽暗,乍看去,如不留心,不易發覺屋中仍有別的物體存在。
  她清晰地聽到身後有嘴嚼的聲音,「卡啦」一聲脆響,似乎骨頭被咬碎了,接著是一連串的碎響。
  她驚得一蹦而起,扭轉身一看,吃了一驚。
  那兒有一張絕無僅有的八仙破桌,可能也是敬神使用的供桌。桌旁,一張只有三條腿的破椅上,蹲著一個怪人,在那兒似乎搖搖欲墜。
  怪人長相極為獰惡,一身黑袍,頂梳道甘髻,面色薑黃,山羊眼陰森森地不帶表情,和透出八分鬼氣;凸嘴、撩牙、沒留鬍子,腰帶上懸著一把鞘柄全藍的長劍。他臉無表情,抓著一隻肥大的雞,吃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
  看長相,她嚇了一大跳,這人她雖沒見過,但一看便知,正是與她的師父枯籐怪姥齊名,六大怪物之首,大名鼎鼎的百毒真君趙福安,一個惡多善少的怪物。
  她向門邊退,強壓心頭恐怖,說:「前輩有何用意?」
  百毒真君山羊眼一翻,吞下口中雞肉,陰森森地說:「用意?如果我不救你,你將死在溝渠之中。」
  「前輩救了我?」
  「是的,你在發瘋,要打要殺胡叫,我看你行將死於溝渠,看了委實可憐……」
  「誰要你可憐?」她尖叫。
  「好,不可憐,了不起,你是誰的門人?」
  「家師人稱枯籐怪姥。」
  「哦!是那個可敬的瘋婆子。你要打要殺要報仇,找誰?只消要你師父出面,那怕事情棘手用不著發瘋的。」
  這些話觸發了她心中的隱痛,尖叫道:「我要自己報仇,那怕粉身碎骨,也用不著假手別人,更用不著勞動師父的大駕。」
  「好,有志氣,應該,這麼說來,用不著我插手了。」
  「當然用不著你。」她恨恨地說完,舉步搶出門外。
  百毒真君沉喝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她倏然回身,閃電似撤下寒芒暴射的長劍,冷冷地說:「我華山紫鳳並非怕事的人,你想怎樣?」
  百毒真君毫無表情,仍恢復他那陰陽怪氣的怪相,說:「你中元大傷,在雨中糟踏得太久,我老人家也是一番好意,給你服下了一些藥,你再往狂風暴雨中鬼混,至少得大病半年,甚至可以送掉小命。」
  「我自信還禁受得起。」她嘴硬,可是並未往外走。
  「當你快進枉死城時,自信便不值半文錢了,怎樣報仇?」
  她頹然收劍,突然伏在門框上放聲大哭,想起報仇,她只感到心痛如割,那確是太渺茫了,不僅銀劍白龍是青城煉氣士的門人,事實上他的功力也比她深厚得多,任何要用武力解決的事,她都無能為力。
  百毒真君仍在吃他的肥雞,一面說:「我老人家一生中,大半是為了替人復仇而奔忙,我相信你會信賴我的,如何?」
  她止住哭聲,搖頭道:「對方功力太高,且他的師門更無人敢招惹,你老人家雖可信賴,但沒有用。」
  「哈哈!假使論修為,老夫即使能將全部能耐傳給你,也只配稱武林一流高手而已,像四明怪客那老奸鬼,我就接不下他三招兩式絕學,可是,你知道我是誰?」
  「前輩是百毒真君,小女子知道。」
  "呸!你知道了還敢藐視我?」
  「小女子不敢。」
  「你忘了我老人家的絕活?」
  「可是,你老人家卻無法對付四明怪客。」她在激。
  百毒真君歎口氣,苦笑道:「確被你說對了,那老奸鬼江湖經驗太過精明,又從不與人結伙,獨來獨往神出鬼沒,想計算他也無法接近,他的修為也將臻外魔不侵之境,我只好認栽。」
  「那就不必提了。」姑娘絕望地說。
  「你與四明怪客有仇?」百毒真君問。
  「不!與他風牛馬不相及。」
  百毒真君喘出一口大氣說:「不是他就好,你別忘了我老人家的絕活,毒藥。」
  華山紫鳳就要套他這句話,欲擒敵縱地說:「光是毒藥,成得甚事?」
  「笑話!」百毒真君蹦下地來怪叫,又道:「毒藥足以橫行天下,你不信?丫頭,跟我十天半月,我傳你的用毒絕活,也把拳劍傳你。」
  「我師父不會答應。」她仍在玩花樣。
  「呸!我又不收你為徒,瘋婆子那兒不用耽心,我已有一個門人,名頭夠響亮,叫金羽大鵬田克榮,可惜他死腦筋,沒有用毒的頭腦和機智,使我失望,希望你為毒物發揚光大,名振武林,別廢話了,你先歇會兒。」
  君珂並未直接達仙霞嶺,在中途有耽擱,離開了東下官道,讓所有的人撲個空。
  他冒雨攢趕,心中鬱鬱,到了兩省交界處街口鎮便找客店住下了,這兒設有街口巡檢司,他必須在這兒查驗路引,方能進入浙江而不致發生麻煩,查驗遊學路引之後,他不走了。
  他這一天一夜中,心情始終沒開朗過;他不想找濁世神龍算賬,也不願與他的女兒糾纏浪費感情,上一代的仇恨如想丟開,未免太困難了些,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自是不能免俗,耿耿於懷。
  他對昨晚的事,更感到心中歉疚,那銀衣仙子竟然是處子之身,想不到竟會做下這種無恥之事,雖則他有點痛恨,卻也生出憐憫之念,無論如何,她總算將清白之軀交付與他了,雖不是他的錯,但他怎能完全推卸責任?
  在這兒,他購置了行囊衣物,早早歇息,準備明晨進入浙江,愈早到達仙霞嶺,也可了卻一樁心事。
  大雷雨在夜間停了,一早,朝霞滿天,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雨後的山間曠野,令人精神煥發,經過一夜的靜思,君珂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決定不再去想那些令情緒困擾的問題,盡量忘卻那些牽情涉愛的往事。
  但他真能太上忘情?委實不易啊!
  一早,他結賬拾掇起程,一身衣衫飄飄,腰懸長劍,肩上掛著小包裹,提著書篋兒,頭上沒戴巾,黑油油的頭髮挽成一結,用青巾綁住,孤零零地飄然上道。
  官道在新安江的左岸境蜒而下,江兩岸群峰起伏,看去全是無盡的峰巒和遮天蔽日的古林綠草。江水渾濁,向東滾滾而下,聲勢驚人.澎湃洶湧向下猛瀉。
  雨後初晴,但道上並不泥濘,因為行人稀少,沒有人馬踐踏。
  君珂獨自趲趕,無心欣賞山水,逐漸接近了嚴州府的敦安城。
  四望無人,隆隆水聲中,突然從左面一座山谷中,傳來一聲長嘯,高亢入耳,音源聽去就在左近。
  君珂心中悒悒,他不想管閒事,僅向嘯聲來處輕瞥了一眼,仍走他的路。
  運氣來了,泰山也擋不住,相反地,霉運來了,玉皇大帝也躲不掉,君珂走了霉運,他想不管,但由不了他,霉運已經臨頭。
  剛到了谷口,官道向內繞,從谷口橫過,谷口有一座不太濃密的樹林,他碰上了麻煩。
  驀地,一條灰影從林中向官道急掠,好快!輕功已經登堂入室,那是一個人,一個鶉衣百結的少年人。
  少年人右手握了一條黃竹打狗棒,鳩衣上血跡斑斑,看去像是受了傷,但身形仍是奇快,似乎腳不沾地;小小年紀有此修為,值得驕傲。
  還未出林,兩側林梢上突然傳出兩聲叱喝,飄下了兩個青影,人未落地,半空中撤下了一把長劍,腳一沾地,恰好截住襤褸的少年人。
  人站穩,面貌乍現,原來是兩個青衣中年人,一是駝背的兇猛大漢,一是只有右手的獨臂人,同樣生得兇猛,額上還留著一道刀疤,直拉至鬢角旁。
  兩人左右一站,截在路中,駝背大漢桀桀笑,笑完說:「好小子,你如果跑得掉,咱們還用混?留下,認命啦!小輩。」
  少年人猛地向林中一鑽,想從旁溜走。
  刀光一閃,林右樹後遞出一把單刀,有人沉喝:「回去,咱們已等候多時。」
  少年人大概知道走不掉,火速後退,橫杖屹立,但神態極為惶急,大眼睛四面環顧。
  林右樹後現出一個執單刀的青衣人,是個右腿瘸了的中年大漢。
  林左,也出來了一個獨眼灰衣中年人,手中挺著一柄虎頭鉤,身材甚高。
  後面,追來的是兩個歪嘴缺耳大漢,一高一矮,手中各握了一把雙刃斧。
  六個大漢都是有缺憾的人,將少年人堵在林緣,六種兵刃齊舉,少年人要想突圍,恐怕無此可能。
  君珂感到奇怪,身不由己駐足而現。
  駝背大漢大概早已看到了君珂,這時扭頭厲叫:「書蟲,快滾你的蛋!不然大禍立至,性命難保。」
  他不罵,君珂或許不想過問;這一罵,君珂登時不悅,臉色一沉,將書篋往背後一擺,背手旁觀,冷然向這一群奇怪的人注視。
  駝背人看君珂不聽話,立時火起,大喝道:「小王八蛋,你嫌命長麼?看樣子,不將你切成八塊丟下江中喂王八,你定然不甘心了。」
  說完,一步步向路上的君珂走去,手中劍不時揮動,呼呼發嘯。
  這剎那間,少年人一聲不吭,一伸竹杖,人向駝背人讓出的空間飛射。
  獨臂人一聲叱喝,長劍點出無數銀星,從側截住叫:「你枉費心機,退!」
  少年人竹杖一抖,杖尖突然吐出一條蛟筋索,長約五尺,與黃竹杖一般長短,杖中吐索,算是外門兵刃。
  少年人向左急閃,蛟筋鞭向下一墜,突向左卷,閃電似捲住了獨臂人的左腳,大喝道:
  「翻!」竹杖一抖,他當桿棒使用。
  獨臂人剛想沉劍削皎筋索,但已來不及了,人被索一帶,向右便倒,真翻了一個觔斗,「叭」一聲摔倒,劍也脫手飛跌,頭破血流。
  駝背人聞聲知警,轉身連攻五劍,劍氣迸射,功力已非泛泛之流,一面大吼道:「小狗,你真要太爺費手腳麼?」
  少年人被迫退三步,左移五尺,閃過五劍立還顏色,蛟筋索八方飛舞,黃竹杖活如靈蛇,遠近同時進擊,軟硬俱來,居然拉成平手。
  被摔了一跟斗頭,頭破血流的獨臂人,狼狽地爬起拾起長劍,猛抬頭發現遠處的君珂面現笑容,不由火起。
  君珂可不是笑他,而是看了少年人的造詣,不由自主地點頭讚美,因為少年人的怪兵刃,確是有七分像釣竿,只是短些而已。這玩意不好用,必須力貫索梢,方能運用自如,不然只消一兩下,不是被人奪走,就是失招倒霉,想修至如臂使指的地步,真不簡單,絕非三年五載的功夫,而且力道還得花不少苦功,抽在人身上不痛不傷,有屁用,少年人就沒練到家,剛才如換了君珂,獨臂人不僅要多翻兩個觔斗,一條腿也必定報銷,但練到這地步,已經不等閒了,少年人值得喝彩哩!
  獨臂人誤會君珂在笑他,一聲怒叫,挺劍搶出官道,一面大吼道:「賊王八狗東西!太爺要割掉你的狗嘴。」
  吼聲中,他一劍點向君珂的嘴巴,這傢伙油蒙了心,也不想想是否過份魯莽,敢在這兒看人動刀弄劍,豈會是好相與的人?
  君珂俊目突現神光,劍眉軒動,這傢伙罵得太難聽,委實教人受不了,不動手懲戒還成?不像話嘛!
  劍到,來勢洶洶,這傢伙身手不弱,劍出又狠又穩又準又快,很了不起。君珂根本沒看他,突然舉袖一拂,「拍」一聲暴響,大袖拍中劍身,獨臂人驚叫一聲,虎口迸裂,劍飛出丈外,人亦向左慣例,「叭」一聲把地上的草壓倒了一大半,差點兒滾下水溝中去。
  在林中觀戰的人,全都吃了一驚,瘸子和獨眼同聲怒吼,急步掠出。
  君珂轉面向地下的獨臂人招手,冷冷地說:「老兄,起來,這次不算,再來一次試試,你是怎麼個練法的?差勁。」
  獨眼光搶到,大喝一聲,虎頭鉤兜頭便搭,勁風虎虎。
  君珂向左一閃。叩指一彈,「錚」一聲脆嗚,指風擊中虎頭鉤,鉤向側一蕩,他突然伸腿一勾,獨眼也往側方趴下了,狂叫一聲,用手急忙去揉腳踝活血,大概那一勾不太輕,腳踝受不了啦。
  君珂向側飄退八尺,說:「怎麼?你也往下趴?不像話。」
  瘤子剛向前衝,一刀劈下,君珂已經不見了,一刀落空,君珂正在他的右後方,向獨眼發話哩,他火速旋身,一刀反削君珂右腰脊。
  君珂身形一挫,高不過兩尺,鋼刀呼一聲掠過頂門,他身形也在後伸直,右手從大袖口伸出,快如閃電,一把扣住了刀背脊,右腿斜飛,「噗」一聲踢個正著。
  「哎喲!」瘸子狂叫,撒手乖乖丟刀,向側飛跌,「叭噗」兩聲,恰好跌在獨眼身上,滾在一團,那一腳正踢在他的好腿外側胯骨,他怎吃得消?跌倒算是便宜哩。
  君珂手扣刀臂,怪聲怪氣地叫:「怎麼?要殺人?天!你真干,而不是唬人啊!"兩個歪嘴缺耳大漢一看不對,衝出搶救同伴,一個挺斧迫近君珂,厲聲道:「尊駕真是真人不露相……」
  「呸!我不是真人是假人麼?廢話!」君珂搶著答。
  「閣下……」
  「你不信麼?瞧我這身裝扮;這讀書人的氣派;這麼大的塊頭;這副好德行,像假人麼?你真莫名其妙。」
  歪嘴大漢被君珂弄得啼笑皆非,忍下一口氣道:「好,怪在下走眼,尊駕高姓大名?」
  「不好又怎樣?你能砍我兩斧頭不成?」君珂在胡扯,事實他是留心少年人的安危,也想看出少年人的門派家數。
  歪嘴大漢忍無可忍,突然向前急衝,一招「吳剛伐桂」斜劈而下,勁風呼呼。
  君珂直待雙刃斧將臨腰際,方將單刀向下一壓,「錚」一聲刀斧相交,雙刃斧被壓得向下猛砍,「喳」一聲入地近尺,君珂一腳踏住,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向兩面沉喝:「誰敢近?砍下他的腦袋做夜壺。」
  另四名狼狽爬起的人,果然被震住了,站在一旁咬牙切齒,卻不敢撲上。
  缺耳大漢揚著斧頭,厲聲道:「閣下是替那小狗架樑呢?抑或是窮家幫的?」
  君珂哼了一聲說:「小生乃是遊學之人,又不在這兒落腳生根起屋子,架什麼梁子?廢話,你說窮家幫?沒聽說過,顧名思義,定然都是窮得沒褲子穿的人,你看我像不像沒褲子穿的?」
  缺耳人憋得受不了,但又不敢魯莽,無可奈何,同伴的性命在人家手中嘛!說:「閣下可否正經些?」
  「你說我不正經?簡直莫名其妙。」
  「請留下大名,日後自有人找閣下說話。」
  「小生又不與你攀親,留名則甚?叫那位駝背老兄住手,再往下鬥他會出醜的。」
  六個人有五個人去對付君珂,駝背人心中大急,愈急愈糟,本來佔上風的光景,不久便大為改觀,顯得手忙腳亂了。反之,少年人膽氣一壯,立即搶制先機,展開了狂攻,蛟筋索夭矯如龍,不時抖出清脆的暴響,連攻十八竿,將駝子逼出林來,桿棒的威力已能全部發揮,攻勢越來越兇猛。
  駝背大概知道少年人機智絕倫,江湖經驗也夠,所以能把握機會步步搶攻,越鬥越勇。
  反之自己心中早怯,再往下拖,可能要在陰溝裡翻船,趕忙定下神,急攻三劍,乘機脫出斗圈,向這兒掠來。
  少年人也跟蹤掠到,身法委實高明,比駝背高明得多,幾乎是同時到達。
  「大家住手,你們是怎麼回事?」君珂朗聲喝問。
  駝背怪眼一翻,想叫道:「放下人,你這是要挾。」
  君珂將刀移開,微笑道:「老兄,別鬼叫連天,這位仁兄又不是活寶,用得著留他作人質要挾?」
  人是放了,腳可沒放,仍踏住那把雙刃斧,歪嘴大漢狼狽地退出,恨恨地說:「總有一天,天殘幫叫你死活都難。」
  君珂一怔,舉目四顧,天!六個人確是夭生殘廢,不用猜,他們定是自稱天殘幫的人,便搖頭正色道:「貴幫是否要我死死活活,小生不在乎,但理不能不說;以六個人對付一位少年,未免說不過去吧?」
  駝背留意看看同伴,便知今天遇上了硬對頭,但仍存有僥倖之念說:「尊駕管閒事,可知江湖規矩麼?」
  「老兄,你說說看?小生不是江湖人,陌生得緊。」
  「首先,尊駕須通名號。」
  「小姓林,名君珂,沒有號,你滿意了麼?」
  「其次,尊駕必須至本幫一走。」
  「沒有這種規矩。」少年人在旁接口。
  「小狗!不許你插嘴。」駝背沉喝。
  「在下是事主,該說。」少年人膽氣不弱地答。
  「你是什麼東西?你不過是貴幫一名小人物狗腿子而已。」
  「笑話!你見過幾個像我一般的小人物?」
  「車載斗量,多矣!」
  「你也不過如此而已,六個你這種東西,方敢攔截我這種小人物,何必自抬身價?」少年人傲然地回答。
  駝背嘿嘿冷笑,撇撇嘴說:「這一面山谷,乃是太爺的藩地,任何入由這兒逃出,皆由咱們攔截,真正與你交手的,並未六人齊上,你未免太看重了自己,該撒泡尿照照你的英雄長相,看看是否值得咱們六人一起動手。」
  「你也該撤泡尿照照你自己。」少年人的嘴也夠硬。
  「來來來,咱們再玩玩。」駝背向他迫近。
  君珂搖手,淡淡一笑道:「諸位用不著再鬥,世間沒有了不起的仇恨,動刀舞劍太不值得了,何苦呢?小生管了這檔事,願為諸位排解。」
  少年人抹掉臉上的血跡,急急插口道:「林兄,雙方的深仇大恨,已無化解的可能,今後天殘幫恐怕要全力對付你呢。唯一的辦法是斃了這六個人,毀屍滅口,不然後果堪慮。」
  「小生不是這種人。」君珂冷冷地接口。
  「林兄,那你將後悔無及,一念之仁,後患無窮,天殘幫仍是江湖中一個極端秘密的幫會,無所不為……」
  駝背冷哼一聲,厲聲打斷他的.話,說:「小子,你的窮家幫如何,為何不說出來我大家聽聽呢?」
  「窮家幫頂天立地,不然用不著稱窮;窮得有骨氣,窮得光明正大,你想污蔑本幫,太可笑了。」
  駝背人哈哈狂笑,笑完說:「五十步笑百步,世間就有你這種卑鄙無恥的人,不錯,咱們天殘幫行事不無非議,但比貴幫卻高上一萬品,至少不欺世盜名……」
  君珂越聽越不是味,牽涉到幫,他感到無比的厭惡,那是龍蛇混雜,極為可惡的人所結成的一群,人數定然不少,麻煩得緊,他不耐地說:「小生懶得管你們的事,你們的恩怨小生不解內情,但以六打一確是不公平的事,世間事也用不著全憑刀劍可以解決得了的,你們可以走了。」
  「就請尊駕放手不管。」駝背人沉聲說。
  「小生不能眼看這兒流血,你們可各走各路。」
  「窮家幫的餘孽絕不可放走。」駝背口氣甚硬。
  君珂臉上一冷,不悅地問:「你想怎樣?」
  「閣下清便,架樑的事在下不願深究,讓在下擒人。」
  君珂向少年人揮手,冷笑道:「老弟,你走,林某倒得看看誰敢留下你。」
  少年抱拳行禮,突然向君珂身後一竄,竟用迅疾的身法,從瘸子身側掠過,竹杖一抖,蛟筋索倏出,捲住瘸子的腿,順手一帶,將瘸子摔了一觔斗,掠上了官道,如飛而去。
  君珂也脫身飛退,青影一閃,便已到了官道,說:「諸位,留一份情意,林某心領了。」
  六個人當然不敢追去,真正亡命之徒並不太多,睜著眼往枉死城裡闖的人更不易見,眼睜睜看著君珂飄然而去。
  駝背人收劍,咬牙說:「發訊通知河口的人,他們走不了。」
  六七里後,有一條小溪從北面山谷流出,會合新安江,會合處是前谷的山嘴,有一道木橋橫過了小溪。山上古木參天,有一條小徑沿溪北行,投入群山之中。
  木橋長約有七八丈,沒有橋欄,但甚為堅固寬闊,可通車馬。橋頭這一面,看去並沒有人的蹤跡。
  少年展開輕功急走,勢如奔馬,小小年紀,輕功確是值得稱道,他逃出危境,不管君珂的死活,自顧自向下急趕,去意匆匆。
  君珂卻神態從容,仍提著書篋兒,以不徐不疾的腳程,飄然趕路,不到半里地,前面的少年人已經不見了,君珂不怪少年人走得匆忙,也懶得再管閒事,他趕他的路,泰然東下。
  少年人直奔橋頭,飛步踏上橋板。
  驀地灰影連閃,距橋頭不足兩丈處,橋下突然翻上三個怪人,哈哈狂笑中將路擋住了。
  說是怪人,半點不假,中間是一個獨腳中年人,左腳從膝下斷掉了,安裝了一根木棍兒,居然可以當腳用;尖端是鐵箍,但落在木橋板面上,居然沒發出音響,站在那兒,與常人並無異樣,蓬髮,銅鈴眼,朝天鼻,血盆大口,上唇留了兩撇黑油油的大鬍子,身穿灰色直衫,腰帶上懸著革囊和長劍。
  右首一人也怪,左手是一個烏光閃閃的大鐵鉤,看不到上端,上端被衣袖掩住了,顯然,那是一個沒有左手掌的人,光頭,大長臉,三角眼陰森森地,厲光令人望之心中發寒,也穿了直髮衫,腰帶上插著一柄小型月牙鏟。
  左首那人長了一個畸形大雞胸,五短身材,小腦袋,年約三十五六,五官擠在一塊兒,身穿青色對襟勁裝,腰帶有一對手鉤。
  三個人往橋中一分,將路擋住了。
  三個怪人原是躲在橋架下,直至少年踏上橋,方翻上橋面迎面攔住了,全用令人膽寒的目光和教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迎接掠來的少年人。
  少年人心中大駭,猛地右肩一扔,左半身急扭,旋了一圈,將奇急的衝勢止住,正想回頭逃走。
  木腳人桀桀大笑說:「小輩,你逃吧,我獨腳獅讓你兩條腿先逃十丈外,考驗考驗太湖矮鶴的門人草上飛是否真會飛。」。
  少年人大概知道真不行,他綽號叫草上飛,當然不會真飛,回身站定,橫杖切齒道:
  「獨腳鬼,你當真要趕盡殺絕麼?」
  獨腳獅仍在笑,雙手插腰說:「好傢伙,你倒和我問起道義來啦!你三個人斗膽,跑到咱們幫中聖地採探消息,咱們豈能饒你?廢話!乖乖跟我走。當然,咱們並不想殺你,雖則你殺了本幫三名門下兄弟。」
  少年人大眼睛一翻,冷哼一聲說:「我草上飛焦世昌一條命,絕非甘心受縛之人,只有憑手底下見真章,你上!"
  獨腳獅點點頭說:「你比你師兄的骨頭硬,但卻不知時勢。好,成全你。」他向雞胸矮子舉手一揮。
  雞胸矮子一踏步向前,獰笑道:「小老弟,你勞駕大爺費手腳,委實討厭。」
  草上飛沉聲大喝,撲上搶制機先,竹杖一抖,兜心便點,數道黃影急射,居然勁風呼呼。
  雞胸矮子向上飄,笑道:「有兩手,只是差點兒。瞧,杖裡的玩意出來了。」
  草上飛一擊不中,果然變招「狂風掃葉」,貼地急掃,杖端蛟筋索乍出,反向上疾捲。
  雞胸矮子突然向下一蹲,右手疾伸,閃電似的抓住了蛟筋索,大喝道:「撒手!」喝聲中,右手後帶,踏進兩步,左手順竹枝向前斜掌反削而出,端的出手如閃電。
  草上飛心中大駭,竹枝趕忙向上猛挑,杖尖上振,要擊矮子的曲池穴。
  矮子一聲狂笑,掌反向下沉,五指如鉤,抓住了杖頭,猛地一振腕,說:「還不放手?
  怪事呀!」
  草上飛只感到杖上傳來一陣兇猛的潛勁,掌心如被火焰,虎口欲裂,再不放手的話,雙手定被震毀,不由他不放手,竹杖丟了,人亦被震得踉蹌後退。
  還未定住身形,黃影疾射而至,雞胸矮子已經乘勢欺上,用奪來的竹杖反擊,迎面點到了。
  草上飛想躲閃,已經沒有機會了,只好拚命,用雙盤手挫腰上格竹杖,並向後仰身,用鐵板橋身法避招。
  來不及了,「噗噗噗」三聲輕響,右肘曲池,左乳下期門,腹中中極,三處重穴全換了不輕不重的一點,剛好制住穴道,而身軀未傷,雞胸矮子的手法和造詣,委實夠高明,難怪敢赤手迎戰,三招中奪刃擒人。
  草上飛嗯了一聲,仰面便倒,雞胸矮子在在笑聲中,上前用奪來的蛟筋帶將草上飛的手腳向後扳,捆了個結結實實,解了穴道卻點了腦後啞穴,用黃竹杖挑起,扛上肩後說:「小子,你別慌,等你的師父前來送死,你可以多活一些日子。」
  獨腳人向溪旁小路一指說:「三弟,將他吊在樹下,還有一個人,快來了。」
  雞胸矮子奔上小徑,在十丈外一株大樹下站住,將竹杖掛上樹枝,杖尾插入兩支橫枝內,草上飛便被吊在那兒不住左右搖晃,口中不能出聲,額上冒冷汗,雞胸矮子則坐在樹下,倚在樹幹上打瞌睡,一面閒著眼說:「小子,忍著點兒,不然只消片刻,你便會麻木,也成了廢人,唯一可做的事,是運氣行功養神,我不陪了,昨晚被你們鬧了一夜,真也想睡了。」他一面說,鼻孔裡卻同時響起了鼾聲,裝得真像。
  橋上,獨腳入和獨手人分左右坐下,臉向後坐好,像兩個石人,不言不動等待後面的人到來再行動。
  不久之後,官道遠處出現了君珂的身影,獨腳人功力深厚,已聽到半里外輕微的足音,低聲道:「來了,不知是不是這個人?」
  「管他是與不是,一試便知。"獨手人陰沉沉地答。
  君珂當然不知天殘幫的訊息已經傳出,又是如何傳出的,老遠地看到橋上有兩人坐著,並未介意,腳下一緩,毫無介心地向橋上走來。
  「咦!這兩個人怎麼坐在那兒不動?」他心中感到詫異,暗中嘀咕。
  他只看到兩人的背影,直至踏上橋面,仍沒見兩人移動與回顧,所以感到奇怪;但僅止於奇怪而已,泰然自若地寬步而行。
  距兩人身後兩丈,橋板履聲囊囊,怎麼?他們仍毫無感覺?是聾子呢,抑或是死人?
  他仍不在意,夷然前行,兩人分左右而坐,他必須從中間走過,橋甚寬,中間寬著哩。
  將到兩人之間,驀地灰影倏動,兩人像鬼怪一般一蹦而起,倏然轉身。
  君珂吃了一驚,看了兩人的長相,有點醒悟,立生戒心,一個沒有左手掌,卻裝了一個大鐵鉤,一個沒有左腿,卻有一條裹鐵腳,不是天殘的人麼?
  他放下書篋,站住了,神態從容,不是怕事的書生哩。
  獨腳獅一咧嘴,八字鬍亂翹,用宏亮的嗓音說:「你才來呀?」
  獨手人也一翻三角眼,陰陽地接腔:「來得好,來得妙。」
  君珂一切都明白了,突然抱腹大笑道:「好!妙!兩位,好久不見了,一向可好?」
  兩人一怔,獨腳獅愕然問:「咦!咱們少見哩,尊駕認得在下?咱們眼生得緊。」
  君珂伸手指兒點著他說:「你糊塗,該打,真是貴人多忘事,太糟了。」
  「尊駕是……」
  「好啊!你大概把我全忘了,你這種人真不夠朋友。算了,大家拉倒,以後咱們誰也不招呼誰。」君珂滿臉不愉快地說完,拾起書篋兒舉步走了。
  獨腳人莫名其妙,呆呆地向獨手人問:「二弟,這人你認識?」
  獨手人也糊塗了,怔怔地說:「不認識,我以為是大哥認識的朋友哩。」
  獨腳人似有所悟,大叫道:「朋友,且等等。」
  君珂已留心身後,他準備如果兩人追來,他就和他們印證輕功,他懶得和他們打交道。
  可是他們沒追,他也就懶得跑,仍泰然趕路。
  遠處小徑上大樹下雞胸矮子,突然將草上飛取下,掠至路中可以看到橋上之處,一掌拍開草上飛的穴道,舉著人大叫道:「大哥,這小子或可認得。」
  說完,「啪啪啪啪」給了草上飛四耳光。
  「哎……狗東西!你……」草上飛破口大罵,血水直從口中往下淌,這四耳光打得不輕。
  君珂聞聲轉首,心中一驚,少年人落在他們手中了,真糟!事無始終,怎算得是男子漢大丈夫?他不得不管,不由他不捲入漩渦,他倏然轉身,呵呵大笑道:「誰也不認識小生,不信你們問問。」
  獨腳人向雞胸矮子揮手,沉聲道:「三弟,先把人帶走。」
  「遵命!"雞胸矮子答,將人扛上肩頭,轉身沿小徑飛掠,身法奇快。
  君珂心中大急,拔步便沖,想從兩人身畔衝過,奔回橋頭上小徑追人。
  「且慢!你終於露底了。」獨腳人冷笑發話。
  「這傢伙該死,想欺騙咱們呢。」獨手人也陰森森地說。
  兩人迎面擋住,不出手不行了。
  君珂大喝一聲,伸右手向右一撥,潛勁湧出,想將右面的獨手人撥開,奪路而走。
  獨手人狂笑一聲,右手「如封似閉」,暗藏殺著「擒龍手」,要走外線切入擒人,身形右旋左足踏出了。
  君珂心中一震,這傢伙功力夠渾厚哩,潛勁被對方逼得四面逸散,是個不含糊的勁敵,立即右肘下沉,五指向下一勾一搭,要反扣時方的手腕,也是「擒龍手」。
  雙方用的是同一招,都快,就看誰功力渾厚,誰的手法迅疾,手指先沾的人便佔便宜。
  可是獨手人用的是虛招,他旋身上步,無形中已控制住君珂的右半身,佔了機先,用不著硬拚,一聲狂笑,左手大鐵鉤已經伸出,猛撞君珂的右脅,並笑著叫:「給我躺下。」
  君珂突然旋身,捷逾電閃,反而旋到獨手人身側,右足猛地掃出,貼身狂攻。
  這種貼身拚搏,十分凶險,一髮之差,便可扭轉逆勢控制全局,雙方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全憑本能的反應和在江湖闖蕩得來的經驗,在生死須臾間出招化招變把,誰反應不夠快誰倒霉。
  君珂棋高一著,在間不容髮中撤出右手,改用腳急攻,大出對方意料。
  「噗」一聲響,獨手人驟不及防,幸而已運功戒備,且略向後退,受力不大,被一腳掃中右腿側,大叫一聲,身形飛起,落入滾滾溪流中去了。
  獨腳人在旁觀戰,等發覺危機已臨,救應已來不及了,剛欲撲上,君珂已經人如流光逸電,從橋右掠過,三兩起落便上了小徑,向雞胸矮子的去向狂追。
  他又想追人,又想救人,正在進退兩難,橋下游冒起了獨手人的頭響上叫:「大哥,追!我不要緊,三弟無法接下這小輩。」
  獨腳獅心中一寬,奮起狂追。別看他只有一條小腿,但輕功之佳,令人刮目相看,一縱丈餘,與常人不僅並無不同,且似乎更為靈活。
  雞胸矮子扛了一個人,像一陣輕風向山上飛捲,由於他已先走好半晌,已經遠出半里地,等君珂追到半山,他已經開始越過山頂下降了。
  這一帶群山起伏,峰巒林立,過了山峰,但見古木參天,籐羅密佈。小徑向另一座山頭降下,穿越密林,視野遠不及十丈。
  君珂不多思索,沿小徑向前急掠.耳聽四面眼觀八方,留神有人暗算,不錯,前面有人擦過草木之聲。
  他這一追,差點兒把小命追掉了。
  後面二十丈左右,是獨腳獅,他比君珂差上一分,越拉越遠,越追越心驚。
  降下十來丈,他知道無法追上,追上也不一定討得了好,便發出兩聲長嘯,向右閃入林中不見。
  君珂一面追,一面向後叫:「獨腳老兄,別叫,快些兒,你落後太遠了。」
  追到山下,驀地,對面山峰上飛起一聲刺耳的狂笑:「哈哈哈哈……」聲如洪鐘,在空間裡震盪,直薄耳膜,令人聞之心血浮動。
  「咦!這矮鬼怎麼這樣快?」君珂駭然自語。
  他倏然止步,凝神傾聽,不錯,前面沒有腳步聲,後面也沒有,兩個人都不見了。
  「哈哈哈哈哈……這兒來。」對面山峰笑聲和語聲仍然傳來,他聽清了,那並不是矮子的聲音。
  語聲在向他挑戰,分明是另一個人,他用了五成勁,用千里傳音之術叫:「誰在那兒發話?」
  「我在發話,小輩,過來。」回音到了。
  「是天殘幫的人麼?」他問。
  「不錯,就等你。」
  君珂一陣遲疑.委決不下,顯然,他已到了天殘幫的勢力範圍,如果不想管閒事,退出還來得及,可是他不能走,事無始終,他怎能退出?但如果深入,未免太冒險,也太傻了,何必為了一個不相關的人,一個窮家幫的人拚老命。
  他一陣遲疑,真想退出這場是非,但良心又不許可他這樣做,真教他作難。
  對面笑聲又起,中氣十足的嗓音又響:"要找咱們天殘幫,為何不快些?沒有膽子麼?
  這山裡面有老虎,找一隻老虎膽吃吃,如何?」
  激將法對他還起不了多大作用,他仍在委決不下。
  驀地,對面半山上揚起雞胸矮子的叫聲:「稟師伯,弟子已將人擒來了。」
  洪鐘似的笑聲又起,笑完說:「那就好,帶上來跟我走。」
  聽到矮子的聲音,君河不能不追了,火速向下掠,再向上急追。等他到了山峰,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山後面密林間,分明有人行走,人在林下,不時可以看到矮子出現,還有一個灰影,不時在林空中出沒,一閃不見,看不清是誰。
  他向左看,那兒的山峰正是向前折過去的,其實與對面的山峰是一個山,他看清兩人的去向便向左急掠,打算抄到山峰上,等候兩人上來再說。
  他聰明,別人也不笨;等他到了對面峰脊上,兩人已在他後面不遠處出現,發出一陣哈哈狂笑,一閃不見。
  之後,笑聲時起時停,人影左隱右現,似在引他向前追;他果然發狂地追,追人崇山峻嶺中去了。
  不知追了多久,反正已經到了萬山叢中,除了禽獸之外,看不到半個人影,更沒有鬼影。先前那一青一白的身影,也不知在何時追丟了。
  看天色,已經是未牌初,肚子雷鳴,該找東西充飢了。幸而他帶了食物包,用不著費神找人討食。
  到那兒去找人?他連方向也摸不清了,便在山脊上一座古林前坐下,取出食物包,一面進食一面想:「看樣子,那少年人定然吉少凶多。這幾個怪物既然將人捆走,定然不會在短期間下毒手,我得設法在這一帶搜一搜;既然管了這椿事,我焉能半途而廢?半途撒手,不是好行徑,我得替他盡心力,除非確是絕望了。」
  肚子裝飽了,重新背起包裹,他想:「且找人問問看,這是什麼所在,有些什麼可疑的人在這一帶出沒,定可找出些少線索的。」
  要找人問問,談何容易?連鬼影也不見,怎會有人?他站在高處向四局張望,四周全是崇山峻嶺,古木參天,除了山嶺和草木,便是禽獸,沒有人。
  東面,是一座像一個駝背老人的奇峰,距此約在二十里外,中間隔了一座小山峰,小山峰的那一邊,升起了一道裊裊輕煙。
  「咦!那兒像是有村莊,輕煙像是炊煙,且往那兒瞧瞧。」
  他看清方向,正欲舉步。驀地,他鼻中嗅入一絲淡淡幽香,似蘭非蘭,極為清雅,像是一種芝蘭一類奇花的香氣,令人心神為之一清,濁念全消。
  他轉頭四顧,猛掀鼻翼,想循香氣尋覓香源,看看是什麼奇花異卉。但他失望了,香氣已經消失了。
  他用目光搜遍了十丈內的一草一木,看不到任何異狀,沒有花,也沒有任何可異的奇革。
  「怪!這是什麼花香?」他哺哺自語。
  找不到,他提起了書篋兒,正待舉步。在這到那間,他感到沒來由地心生警兆,一陣無形的異感通過全身,令他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汗毛直豎,突然打一冷戰。
  他極為敏感,只覺心中悚然,這是一種奇異的心靈感應,敏感的人,極易在危險將臨時,感受到一種奇異的電流無形的襲擊。
  他悚然而驚,倏然轉身。身後沒有任何異狀,當然沒有人,空山寂寂,平靜無驚。
  一條小小的蜥蜴,正悠閒地向他爬來,突然止步,轉向右首一個小草蜢,開始用極輕靈的爬行術,逐漸向草蜢身後接近。近了,草蜢仍毫無警覺地用腳剔著鬍鬚,不知危險之至。
  蜥蜴突然躍出,一口將草蜢咬住,「刷」一聲含著獵物,鑽入草中不見。
  他長吁一口氣,自語道:「果然是一場弱肉強食的可悲殘殺,我倒多慮了。」
  說完,他展開輕功向東面小峰掠去,他走後不久,正南樹林前綠叢草之中,幽靈似的出現了兩個綠色身影,是兩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正徐徐露出草梢,向君珂的背影呆望,許久許久,兩人音未出聲,直至君珂上了小峰向下降落。
  右首的少女綠衣綠裙,眉目如畫,突然幽幽地說:「二姐,這人生得一表人才,絕非天殘幫的人。」
  二姐穿同樣的裝束,生得更美,一雙秀目水汪汪地,笑起來頰旁有一對醉人的酒窩。她微笑著說:「三妹,他當然不是,如果是,怎敢到我們懺情谷亂闖?東溪鼙叟天膽也不敢派人前來撒野,那還了得。」
  「二姐,他正向谷中走呢,輕功之佳,將臻化境了。」
  「唉!真可惜!」二姐搖頭歎息著說。
  「二姐,你是替這人惋惜麼?」
  「是的,看他的風標和器宇,不像是等閒人物,死掉了不是太可惜嗎?」
  三妹噗嗤一笑,極有風度地舉袖掩住櫻口,笑著說:「二姐,還有機會阻止他哩。」
  二姐粉面一紅,笑罵道:「小鬼,你找我?」說完,卻又幽幽一歎道:「說實在的,孔夫子也說食色性也,人的本性委實不易轉移哩!其實人如不為食色二字,這一身臭皮囊又有何足戀?」
  「二姐,別發牢騷了,我們該走了,這人的功力夠深厚,警覺心極高,差點兒便被他發現我們了。」
  「走吧,他正向我們的山谷降下去了。」
  兩人像兩朵青綠色的彩雲,冉冉而去,在林木草叢中輕靈妙曼地飄浮流動,所經處,幽香裊裊輕揚蕩漾,一面並肩而行,一面在低聲輕語,三妹說:「二姐,你曾聽說過闖入的人中,有人活著離開過麼?」
  二姐搖搖頭說:「沒有,除了老死谷中之外,便是自行了結,在師父神功一擊之下,更沒有敢於再試的人。」
  「師父為何如此?」三妹仍往下問。
  「誰知道?一個著破世情的人,竟有出人意料的舉動,確是匪夷所思,以師姨來說,連他心愛的人兒也被囚石室,真不可解。」
  驀地.她們先前所立的峰頭,出現了兩個人影,傳來一胄不算小的長笑。
  兩人突然折回,疾如飛鳥,不片刻便回到了山脊,在兩人身前倏然停住了。
  那是獨腳獅和一名高大的灰施老者,老者高大而魁偉,手持一根黑色的枴杖,似木非木,似金非金,一頭白髮挽在頂端,紅光滿面,皺紋不多,近百高年,依然龍馬精神,他臉上五官端正,劍眉雪白,鼻直口方,三綹須迎風飄拂,可是,他一雙大眼,眼球上生了乳白色的翳膜,雖可看到眼球移動,但定然看不見外界的景物了。
  兩位姑娘掠到,輕如飛絮,但老人在十丈外便已發現了他們,因為他的臉下轉向她們的方向,眼簾不住眨動。
  兩位姑娘粉臉一沉,但卻斂衽行禮。二姐還未開口,老者已舉手虛抬,頷首為禮,微笑地說道:「是哪兩位姑娘?老朽只知有人,卻不知是誰,休怪。」
  二姐木無表情地說:「晚輩寧玲,張筌。」
  「哦!是二小姐和三小姐,請問……」
  寧玲搶著說:「老前輩已經進入敝谷的地境了。」
  老者歉然地一笑說:「老朽一時情急,二小姐請見諒則個,皆因有一個陌生的青年人,向老朽的門人挑釁,因他功力不弱,輕功更佳,老朽一時興起,逗他繞了兩個時辰,他竟然走掉了也……"
  「是的,那人已經進入敝谷了。」寧玲仍然咄咄逼人。
  老者仍然微笑說:「那麼,老朽不再打擾貴谷地境了,請上復令師,老朽自知不該踏入貴谷地境,尚請原恕。」
  說完,與獨腳獅緩緩退去。
  寧玲剛想掠出,張筌突然用眼色止住她。老者和獨腳獅去遠,寧玲低聲道:「三妹,為何要阻我?」
  「東溪瞽叟是好人,我們何必和他為難呢?他既然道歉了,我們不可做得太絕。」
  「如果師父知道,定然要責備我們徇私的。」
  「不會的,天殘幫是不敢招惹我們的,師父不會相信,天殘幫的幫主會親自前來找沒趣。再說,我們能攔住他們麼?別看他是瞎子,比常人更為高明哩。」
  「好吧!我們走。」
  兩人正待轉身,突見右首另一峰頭上,有一個金色人影,正以奇快的身法,飛掠而至,那是一個青衣人,外罩一件外金內綠的披風,正亮著金色的一面,所以看去是金色,右肩上,露出了一把寶光四射的劍把。
  「咦!今天邪門,接二連三有人往這兒闖,罕事哩。」寧玲喃喃地說。
  「二姐,且看看這人有何圖謀。」
  兩人在林前草叢中伏下,瞬即不見。
  金色人影飛縱而來,宛若星跳丸飛,披風飄飄,也極像一頭大鳥不住飛躍。
  怪,這人到了先前君珂所立之處,也站住了,舉目四望。這人年約三十上下,白淨面皮,粗眉濃黑,大眼睛神光炯炯,懸膽界,大嘴巴。一表人材,而且身材修偉,極富男性氣息,英雄氣儀照人。
  他站在那兒舉目四望.粗眉一皺,自語道:「怪事,明明著到兩個黑影在這一帶出現,怎麼不見了?能快過我的人,未曾見過哩!」
  他看不到任何人影了,最後便轉身向西北下山,剛舉步,突然怔住了。
  林綠草叢中,冉冉站起兩個綠色人影,是兩個美艷絕倫的少女。天!莫不是遇上野狐精了?深山古林之中,怎會有如此美艷的少女?
  「你們是人是妖?咦!"他訝然叫。
  寧玲嫣然一笑,伸翠袖向東虛引說:「尊駕往東超過兩座峰頭,便可知道我兩人是人是妖了,請!」
  說的是人話,清脆聲如銀鈴,也像黃鶯兒在唱,怎會是妖?真妙!
  他目光泛現奇光,轉身順翠袖所指方向往東瞧,那兒是一座高峰,中間還有一座矮峰,一縷輕煙,正由矮峰後裊裊上升,不錯,那兒定然有人家。
  他臉上泛起奇異的甜笑,緩緩轉身向兩女走去,在她們身前不足五尺止步,說:「兩位姑娘是本地人氏麼?」
  「妾身正是本地人,就住在那面山谷。"寧玲羞答答地說,向輕煙起處遙指,再向他送過一瞥令人心動神搖的眼波,默默含情地一笑,徐徐舉步,翠綠的小弓鞋,在翠裙下掩映,天!小得誘人,小得可憐生生。
  他大概已經魂不附體,色迷心竅,也不想想在這荒山古林之中,兩個少女如果沒有超人能耐怎敢在這兒出現?何況她回答的話語中,語氣的大膽和稱呼的豪放,已經表示了她們定是非常人,怎能魯莽?
  但他大概自恃功力了得,兩個妞兒身上又沒帶兵刃.再厲害也是嬌滴滴的兩個毛丫頭,用得著怕?
  他一雙大眼睛中,煥發著奇光,在她們高聳的胸前掃來掃去,狠狠地嚥了一口口水,伸手虛攔,但手掌距姑娘的酥胸不足兩寸,說:「姑娘,請留片刻,在下有事請教。」
  姑娘低頭看了看他的大手,退後一步,以半袖遮著粉頰,吐出陣陣鶯聲說:「有事請說,妾身知無不言。」
  「姑娘,在下能請問兩位姑娘的芳名麼?」
  「賤名有瀆尊耳,不說也罷。」
  看不到姑娘的臉容,他有點不願意,伸手去拉她的翠袖,並想乘機揩油,摸向她的胸部,完全是標準的登徒子行徑,夠輕薄和大膽,一面說:「姑娘也未免太吝嗇了……」
  驀地,他只感到翠袖突從手中滑出,迎面拍到。他想躲,但已來不及了,「啪」一聲暴響,翠袖在他左頰上狠狠抽了一記,只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一股奇大的勁道,將他直震得連退五六步,差點兒仰面坐倒。
  他大吃一驚,一聲怒叫,反手去拔背上的長劍,左手火速去脅下革囊中掏。
  但先機已失,視度也不良,那一記翠袖抽得太重,眼中只見到無數金蠅,在黑暗中亂舞,看不清對方的身影,雙手快則快矣,可是仍慢了些兒,只感到胸前璣璇穴一麻,真的向後坐倒了。不但坐倒,還躺下啦!
  「帶回去處治,這狂徒該死!」寧玲狠狠地說,她的話不再可愛了。
  張筌一把抓起他的背領,「啪」一聲一掌擊在他的腦戶穴上,笑道:「讓你渾身發軟,不然不好拖。」
  她抓住背領舉步,他臉朝下,一雙腳在地下拖,幸而草夠深,靴子在草上滑動,不易磨損,不然他的腳准完蛋,不被拖掉皮肉才怪。
  張筌這俏妞兒看去弱不禁風,但臂力驚人,拖著一條死蛇般的大男人,毫不費勁地飄然而行,姐妹倆越過矮峰,消失在升起裊裊輕煙的山谷裡了。
  君珂發現了輕煙,知道那兒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向那兒急趕。
  越過小峰,滿眼全是參天古木,他躍上一株古木頂端,舉目向下看去。
  這兒是一處三二十里的一座山谷,四面奇峰矗立,尤其是東北南三方,不時聳起一座座希奇古怪的巨大小丘怪石,星羅棋布其間,整座山谷,全被遠古森林所佔據,下面可能籐羅密佈,不見天日。
  這一帶早年原隱居著少數南人,乃是桐廬以西的山區,但本朝定鼎之後,已經不見苗人,便成了無人地帶了。
  君珂向炊煙起處看去,正是東西高峰下叢林之中,僅可看到輕煙裊裊而升,卻看不到廬舍。
  「且先到那兒看看再說,也許真的有人。」他喃喃自語,向谷下掠去。
  在遠古森林中行走,極為不便,有些地方荊棘密密麻麻,籐羅阻道,極不易走,他左盤右折向東認準方向疾走。
  「咦!有小徑,果然有人。」他喜悅地叫。
  前面一座古林中,確是出現了一條小徑,一條並不特別荒蕪的羊腸小道,境蜒東行,看去像是小徑,奔波了大半天,第一次發現有小路,有路定然有人,難怪他高興,便沿小徑向東鑽入林中。
  不久,小徑開始在小丘怪石中盤旋,古木參天,在上空是無法看到這些怪石小丘的,全被古木掩在下面。
  驀地,左方出現一座奇大的假山形怪石,被人在上面磨了一處兩丈見方的光滑壁面,上面刻了四個擘窠大字:「懺情之谷」。
  他吃了一驚,這四個字太突兀,怎麼取名取得如此古怪?原因何在?他想:「這一帶住有人是不容置疑了,但以谷名猜測,定然住的不是俗人,但其中含意,令人費解。唔!定然是情場失意,因而遁世隱居之人,在這谷中結廬而居,以谷名代表他的心情。唉!取名之人,也未免多此一舉,反而有欺世盜名之嫌。」
  他從穿越過谷名怪石,繼續往前走,不再大意,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半里之後,人在怪石古林中轉折,並未發現異狀,心中漸安。
  迎面又出現一座巨石,上面也有一塊鑿壁,上面的四個字,有點令人心驚:你來了麼?
  字的含義很含糊,似問非問,使人聯想到那是不友好的口氣,也有警告的意義。
  小徑從石右繞過,後面,被巧手名匠就地取材,依山石刻了一具與真人同樣大小的女入,正左手伸向天空,仰面閉目似在祝禱,右手持了一隻酒杯,伸前作勢奠酒。乍看去,栩栩如生,臉上的痛苦條紋,刻得十分逼真。石像下部已長了些少石苔,年代甚久遠了。
  君珂站在石像前,歎息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這谷中早年定然住著一個在愛情上有遺憾的女人,不是她負他,就是他負了她。」
  他被石像的逼真手藝迷住了,一面遁小徑往前走,一面扭頭欣賞,戀戀不捨。
  驀地,他聽到腳下有蛇類行走之聲,同一瞬間,石像後亂石叢中,突然冉冉升起一個灰色的醜怪身形。
  他的目力超人,但沒看清那東西是人是鬼,便感到腳踝一緊,被一種堅韌無比的蛇形物纏住了,渾雄無比的潛力,將他向下猛拉,而地面也同時下沉了,血向下一浮,身軀不由自主地向下疾沉。
  他知道,他正跌落一個巨大的深坑裡。
  「不好!」他驚叫,丟掉書筐兒,運氣挺身,雙手向下急拍,想使身軀上升。
  但不可能,腳上的蛇捲得死緊,拚命向下拉,不容他掙扎。他想抓住洞壁,用鷹爪功扣入壁間,以免再向下墜;可是洞坑甚大,手無法摸到,想將足提起,卻又無力將那奇大的拉力消除。
  頂上,「砰」一聲響,洞口閉住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糟!這兒竟不是天然的洞窟哩!他落入人工佈置的陷阱裡了,糟得不可再糟啦!
  人還未落地,突被一隻大手抄住腰幹,不等他動手反擊,右期門穴便挨了一記重擊,渾身立即癱軟,下手之迅疾及狠准,委實令人駭然。
  接著,腳下一鬆,纏住他的蛇被人鬆開了,那不是蛇,是金絲軟索。
  他感別人被放在地上,腰中寶劍和脅下包裹全被摘掉了,他心中一急,猛地長吸一口氣,開始運真氣向期門穴攻去,要用真氣衝穴術自解穴道。
  可惜已沒有時間了,真氣自解穴道最少需時兩刻,倉卒間根本不可能,真氣一動,便被人發現了。
  他感到對方的一個指頭,從丹田穴開始,向上急移,連點五穴直抵胸上璇璣,真氣立散。
  制穴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之下,出手如風,認穴之準,不差分毫。接著,傳出一個蒼勁而清越的聲音說:「咦!你的修為高明得出人意表,了不起,差點兒被你瞞過了,假使你有經驗,大可裝出乖乖就範的模樣,等有機會再用真氣自解穴道,大有可為哩。目下你完了,我已經用逆經制穴術制了你五處大穴,天下第一高手也解不了我的獨門手法,不用枉費心機啦!」
  接著,四個指頭在胸前向下一滑,並不住拌動,任脈全都被制住了。
  君珂倒抽一口涼氣,尖叫道:「你是誰?怎麼暗中計算人?解開我的穴道,咱們公平一決雌雄。」
  「哦!你想得倒不錯,別問我是誰,反正日後你自會明白一切的,你不會胡糊塗塗便魂歸極樂的。」
  接著,他被人一把抓著衣帶,提小雞似的走出一個洞門,眼前一亮,到了林中了,他臉向下,頭無法轉動,僅能看到地下的樹根和野草,所以知道已到了地面。
  由身側的衣著看來,他心中恨恨地自語:「倒霉!一時大意,栽在一個老太婆子中,連一掌一指都沒有機會使出,真不值得。」
  擒他的人,果然是一個老太婆,右手提著他的腰帶,左手提著他的書篋包裹革囊和長劍。他僅能看到紮腳灰褲管和外罩的青裙,小腳高底鞋也是青色,不似少女少婦的繡花小弓鞋,所以知道是老太婆。
  走了不久,聽到遠處一個甜脆的嗓音向這兒叫:「姥姥,你老人家捉到一個了,是到本谷生事的麼?」
  姥姥便是擒君珂的人,笑答道:「琴姑娘,這人是陷入地穴被擒的,功力甚高,如果我不在那兒,定被他溜走,他會用真氣解穴術,內力修為將登堂入室了。他的來意未明,反正以後再問不遲。」
  說話間,已接近了琴姑娘,君珂只感到一陣品格極高的芝蘭幽香,直透心脾,天!這香氣不陌生,在山上他不是曾嗅到這種幽香麼?還以為是生長在山間的幽蘭哩。
  接著,一條翠綠羅裙在身側出現,裙下隱約出現一雙小得可憐的小弓鞋,鞋面繡著一株蘭花草。
  他恍然大悟,暗罵自己該死,心說:「可憐啊!林君珂你這蠢材,該死!山上已被人貼身釘梢而不自覺,誤將這鬼女人當作奇花散發的幽香,你枉自練了十餘年武功絕學,怎麼如此的差勁呢?」
  他自怨自艾,後悔已來不及了。
  「姥姥,這人打扮像個書生哩。」琴姑娘的聲音甜極了,在耳畔縈迴不去。
  姥姥站住了,笑著說:「是的,還帶了一個書篋兒哩。」
  「恐怕是遊山玩水的書獃子呢。」
  「書獃子怎會有如許高明的身手?定是心懷叵測之徒,且先餓他三五日,再好好治他。」姥姥一面說,一面提著人舉步,又說:「二三兩位姑娘也擒住一個,快到了,我先擱下人,再稟明主母。」
  不久,君珂鼻中嗅到一陣虎豹的腥味;接著耳中傳入一聲低沉的咆哮,確是猛虎。
  姥姥並不停步,似未將虎吼放在心上,將人擱在一塊石板上,翻轉君珂的身軀,替他解了所制的穴道,但左手仍扣牢他的右肩井。
  好半晌,逆經制穴術方被解去,接著她扣著人,向前一拖。「砰」一聲響,君珂被慣得眼冒金星,穴道剛解,無法掙扎,慣得夠結實。
  姥姥噗嗤一笑,「轟隆」一聲,一道鐵柵突然落下,再「卡卡」兩聲,上下都有響動,鐵柵固牢了。
  「小伙子,準備受折磨,先有所準備,免得措手不及。」姥姥說完,逕自走了。
  君珂調息片刻,方恢復了精力,爬起一看,暗暗叫苦。
  這是一間依山開鑿的窄小石室,共有九間之多,每隔一間,使飼有兩頭吊睛白額虎,或者是兩頭巨大的金錢豹。飼獸的洞略寬大些,他這一間長有一丈,闊只有五尺,高也有一丈,兩側有小臂粗的鐵柵隔開,前面的鐵匣更粗,每根相距只有三寸,比鐵柵柱的空間還小,用縮骨法也無法通過,太窄了。
  不僅是鐵匣討厭,兩側的獸柵同樣令人討厭,猛虎的爪子,可以從柵鐵隙伸出一大段,足可伸至兩尺之內,也就是說,可將大半條爪子伸至這一面。
  左面獸欄是兩頭大金錢豹,它們的爪子比猛虎小,整條前肢幾乎全可伸入。
  他的欄闊僅有五尺,兩面獸欄的虎豹如果同時伸爪來,便可將他撕成一片片,危險極了!無法躲閃。
  還好,裡面有三尺的石壁,沒有鐵柵,他可以躲在那兒。獸爪還差五寸左右,方可將他抓到,他必須貼壁站在那兒,以免被利爪抓住,算是半安全地帶。
  他所躺之處,全是裡面的半安全地帶。當然啦!他必須貼壁站起,躺在那兒絕不安全。
  他坐起之時,正好看到左右的四頭猛獸,正齜牙咧嘴不住前後巡走,八隻攝人的大眼,正陰森森地瞪著他,似要向裡伸爪了。
  他嚇了一身冷汗,好險!如果在調息時,畜生們將爪伸入,乖乖!一百條命也完了。
  突然,四頭畜生同聲咆哮,四隻利爪左右齊伸,迅疾地向他抓來。
  他在千鈞一髮中騰身而起,向前一竄。
  最後面兩頭畜生,收爪也向前奔,狂吼著伸爪便抓,來勢奇猛。
  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退後一步,行功右臂,他要將獸爪擊斷出口惡氣。
  獸爪活動的範圍不大,因為左右有鐵柱阻住,必須從另一處空隙中伸出,方能抓上。他正待一掌劈出,區區虎豹絕禁不起他全力一擊,突然匣外綠影一閃,一個脆嫩的嗓音乍響:
  「住手!你如果傷了它們,將被立即送入毒蛇坑喂蛇。」
  君珂一時大意,被堅韌無比的金絲軟索捆住腳踝,身落陷阱被擒,關在獸欄之中,獸欄鐵柵粗如小臂,沒有數萬斤神力,談也不用談。鐵柵的空隙闊僅三寸,他的縮骨功還無法縮至三寸寬,也用不上,只有絕望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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