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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魔琴尹琴

  前面的花棚中,石凳上端坐著操琴的少女。石桌上放置著瑤琴,兩名佩劍的侍女,站在少女身後,冷然向他注視。
  他吃了一驚,訝然問:「姑娘,你也是紫金鳳的人?」
  「她是我表姐。」少女冷冷地答。
  「可惜!」他歎息著說。
  「可惜什麼?」
  「賢姐妹風華絕代,生具慧根,居然與匪類為伍,豈不可惜可歎?」
  「住口!」
  「姑娘……」
  「本姑娘要用琴音擒你。」
  「在下恕不奉陪。」
  他要走,卻晚了一步,琴音乍起,哀傷的旋律君臨天宇。
  他感到一陣昏眩,有點迷迷糊糊,然後是一陣心酸,悲從中來……
  他坐下了,全力收斂心神。
  可是,他辦不到。他可以抗拒迷魂亂神之音,可以抗拒含有殺伐變微的高亢音符,可以抗拒靡靡之音,但卻抗拒不了哀傷淒切的旋律;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傷心人,以行俠仗義,遊戲風塵來麻醉自己,以冒險犯難,浪跡江湖掩飾自己內心的創痛。
  終於,他進入幻境。
  依稀,他看到了從天而降的一位麗人。
  依稀,他看到了蕩氣迴腸的蕭音。
  「-君……」他淒然呼喚。
  「-君……」他流下了兩行情淚。
  紫金鳳走近少女身後,訝然問:「表妹,他怎樣了?」
  「他已為琴音所克制,陷入七情幻境中了。」
  「哦!他在呼喚甚麼?」
  「這人有傷心情史,他在呼喚一個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
  「好像是叫-君。」
  「恐怕是叫婉君吧?」
  「不易聽清。」
  「定是攝魂魔君的女兒匡婉君。」
  「看他的神色,不像是那魔頭的女兒。如果是的,這人未免太多情了,他兩人相處僅一夜時光。」
  「一見鍾情的事,平常得很。」紫金鳳笑著說。
  杜弘的情色又變,變得溫柔恬靜,似乎他懷中抱著一個人,一手虛攬,一手輕柔地虛拍,口角出現淒迷的笑意,曼聲低吟:「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琴聲淒婉,但他聽到的卻是簫音。
  少女尹姑娘臉色一變說:「他真的在愛戀著一個女人。」
  「他與匡婉君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東西,強盜與賊女臭味相投。」紫金鳳不屑地說。
  尹姑娘黛眉深領說:「表姐,有件事十分令人起疑。」
  「表妹,什麼事?」
  「紫袍神君的賊婆娘,今早曾捉住他們,逼他入谷打頭陣,豈不可怪?」
  「大概是這人有自知之明,不願送死,因此存有反叛的念頭,以致勞動賊婆出面逼他就範。」
  「哦!恐怕其中另有陰謀。聽,他在說什麼?」
  杜弘的神色仍然未變,柔聲道:「-君,你知道我多麼想念你啊?記得在中州客棧投宿時,在壁間看到不知哪一位有心的旅客,以瘦金體題下一首秦少游的詞,詞名鵲橋仙。那一夜,我胡思亂想睜著眼睛到天亮-君,那首鵲橋仙你一定也記得。」
  他的聲音變了,變得淒迷抖切:「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夜,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最後兩句,他已是聲淚俱下。稍頓,他又低徊地說:「銀漢孤星雖有銀河相隔,但一年一度七夕鵲橋會,他們有共同的希望,萬古長存。唉!我們呢?天人永見,夢斷幽冥。從此我有了綽號,我自稱銀漢孤星。前些日子,我度日如年,那些逝去的美好時光永不再來,你的音容笑貌經常在夢中出現在眼前。可是,近一年來,你卻很少在我的夢中出現,為什麼?
  是怕影響我的情緒麼?是怕我分心免被仇家所乘麼?我!-君,你終於又來到我的夢中了,我……」
  尹姑娘哼了一聲說:「你倒是得意呢,做的是美好的白夢,「哼!我要叫你永淪惡夢之中。」
  琴音變微,殺伐之聲四起。
  她弄巧反拙了,只有哀傷的旋律方能令杜弘受到催眠,這是杜弘唯一的弱點,唯一難以克制的心魔。
  夢醒了,殺伐之聲令他脈僨張。
  浪跡江湖,出入生死,仗劍行道以排遣哀思,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一蹦而起,大聲喝,左手疾場,孤星鏢破空而飛,快得令人目眩。
  尹姑娘果然高明,人向下滑挫。
  厲嘯聲刺耳,「啪」一聲響,斷了一根琴弦,孤星鏢從鬢角掠過,射斷了一絡美發。
  他猛撲而至,勢如猛虎出押。
  海韻大驚,搬起一座石凳,奮神力急投而出,向他猛砸,力道千鈞。
  他神智仍未完全清明,本能地伸手接住了石凳,兇猛地反擊,向花棚投去,勢如山崩。
  尹姑娘已及時抓起琴,飛射出亭。
  紫金鳳與兩侍女,也向另一方向躍出。
  「轟隆隆……」整座花棚倒塌,宛如地裂天崩,聲勢駭人聽聞。
  尹姑娘一手捧琴,站在三丈外的花叢中,冷笑道:「少了一根弦,本姑娘仍可取你的性命。」
  聲落,五指疾下,一連串令人心亂的散碎音符隨指而起,每一聲似要擊碎人的天靈蓋,令人心中恐慌,六神無主。
  杜弘拍拍印堂,搖搖腦袋,似想將昏眩感抖落。接著虎目怒張,凶狠地盯著尹姑娘。
  終於,他吐出一聲深長的歎息說:「原來是你。姑娘,不要操弄那張瑤琴了。」
  尹姑娘駭然,不信地又撫出一陣令人心魄下沉的冷音,仍要用琴音行雷霆一擊。
  他一躍三丈,暴退出五丈外,高叫道:「姑娘,在下欠你一分情,因此迴避。」
  「站住!」尹姑娘停指沉叱。
  他不再退走,客氣地說:「請問姑娘有何見教?」
  「你要溜走?」
  他搖頭道:「在下並不怕你,但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欠你一份情,決不與你動手。」
  「剛才你用暗器射……」
  「在下抱歉,那時在下並未完全清醒,被姑娘的琴音所迫,反抗出乎本能,希望姑娘諒解。」
  「哼!你……」
  「救命之恩,容圖後報,在下告辭,姑娘珍重。」他抱拳一禮,徐徐後退。
  尹姑娘的玉指,遲疑不決緩緩難下。
  紫金鳳掠近,低叫道:「表妹,算了。」
  「表姐,這人將是你的心腹大患,如讓他走脫,日後你……」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苦笑道:「在下不會重臨貴谷,但姑娘如果再在江湖上為非作歹,在下便不會放過你了。」
  紫金鳳柳眉一挑,沉聲道:「你說我在江湖為非作歹,豈有此理!」
  「客船上六七十條人命,難道他們全都該死?」
  「什麼?客船上六七十條人命?」
  「船上有在下的朋友司馬龍與少東主,他們生死不明,重傷落水萬無生理。在下被泊湖岳山的一筆勾消所救,雖則他與在下有過節,但在下仍然感恩,感恩圖報理所當然。他被你以紫金鳳凰令召來待罪,想必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你胡說什麼?」紫金風怒聲問。
  「何必假惺惺?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姑娘,我勸你遠離紫袍神君,以免……」
  「且慢往下說。」
  「姑娘……」
  「你不是紫袍神君的爪牙?」
  「你不是紫相神君的黨羽?」
  尹姑娘噗嗤一笑,接口道:「妙極了,你們都認為對方是紫袍神君的爪牙黨羽,可笑極了。」
  杜弘指著紫金鳳問:「你不是麼?」
  紫金風猛搖頭,說:「你問得真可笑。」
  「客船上留有紫袍神君的信記。」
  「你以為是我留的?」
  「那……你們為何阻止我拔信記?為何叫花花太歲用迷香計算我,那位海韻姑娘又給了我一匕首……」
  海韻接口道:「見鬼!賊人要劫船,我以為你是首領,所以想擒賊擒王,所以要殺你。」
  「你……你把我說糊塗了……」他困惑地說。
  紫金鳳問道:「你說司馬龍與文少東主是你的朋友?」
  「是的。」
  「就是你那位同伴?」
  「是呀!」
  「你們交情如何?」
  「在下與司馬龍早年有一面之緣,與文少東主是初見,彼此在船上碰頭,因此在一起敘舊,恰好發現桅上紫袍神君留下的信記……」
  「且慢往下說。」
  「姑娘之意。」
  「首先,我告訴你,我與兩位侍女從湖廣返家,隨身帶有三千兩不義之財,得自那些釣名沽譽之徒與貪官污吏之手;其中有千兩是攝魂魔君的造孽錢。」
  「這……」
  「其二,我上船時便已發現紫袍神君的信記了。」
  「你不是那老惡賊的黨羽?」
  「當然不是。其三,我以為你是惡賊的爪牙。」
  「老天!」
  「其四,司馬龍與文少東主,都是惡賊的爪牙。花花太歲是頭領之一,真正的主事人是司馬龍。」
  「真的?天!」他驚訝地叫。
  「你落水之後,司馬龍指揮兩艘賊船靠近,登船搶劫殺人。」
  「聽人說客船沉了……」
  「杜爺,你只會聽人說?沉的是兩賊船之一,當然是我把他們弄沉的。」
  「這……」
  「你為何不先到船行去打聽?便冒失地登門興師問罪,你……唉!真是豈有此理。」
  「我……我在岳山養傷……」
  「你不問情由……」
  「姑娘,我……我聽岳山的人說,一筆勾消被你用紫金鳳凰令召來問罪,一時心焦情急,便趕來了。」
  「不錯,我將一筆勾消召來,以為他與紫袍神君有勾結。如果他不來,勾結便有了憑據。」
  「他來了?」
  「不錯,來了。」
  「你把他……」
  「他說出已隱修一年的事,對紫袍神君一無所知,因此我放他走了。你回去以後,可以問問他。」
  「在下錯了,抱歉。只是,在下入谷之前,曾受到不少正邪高手圍攻,因此更認定……」
  紫金鳳歎道:「你擊敗了不少名宿,是多年來唯一能不屈不攏到達敝谷的人。本姑娘的夥伴,只有一些長輩住在谷內。谷外的那些武林隱逸與正邪道名宿,從不到谷中走動。杜爺,你有暇小留一天半天麼?」
  「這……」
  「我想帶你到谷中各處走走。」
  「哦!方便麼?」
  「你還疑心我是紫袍神君的黨羽?」
  尹姑娘笑道:「那位擒匡姑娘脅迫你就範的老太婆,是紫袍神君的婆娘母閻王馬婆婆。」
  「哦!這……」
  「紫袍神君也來了,可惜他走的是後谷,沒給我碰上,但他不會死心的。咱們共殺了他二十八名高手,他正等候好友前來助拳,誓報江上阻止劫船之仇。」
  杜弘一字一吐地說:「在下希望參觀貴谷,遊山玩水是在下的愛好,貴谷美景如畫,且有兩位蘭心惠質的姑娘加以整理,為此洞天福地生色不少。」
  「你相信我?」紫金鳳問。
  他豪笑道:「在下已認錯了,姑娘海涵。」說完,抱拳一禮。
  「客氣客氣,歡迎俠駕小留。」紫金鳳也笑答。
  「在下失禮,還未請教兩位姑娘尊姓呢。」
  紫金鳳客氣地笑道:「賤妾姓紫,小名金鳳。那是捨表妹尹琴,奉母隱修天柱峰。杜爺久走江湖,曾否聽說過神箏魔琴?」
  「咦!尹姑娘定是一代琴聖魔琴尹公嘯天的千金了,失敬失敬,難怪琴音能降龍伏虎,高明高明,青出於藍,尹公衣缽真傳,果然不同凡響。令尊目下安否?」
  尹琴歎息一聲說:「家父去年動了遊興,遠至浙江天台訪友,流連忘返,不知目下在何處流連呢。」
  紫金鳳笑道:「請屋裡坐。杜爺,你是寒舍第一位登門問罪而能獲客禮相待的佳賓。」
  「在下深感榮幸,感激不盡。」他客氣地說。
  兩女肅客入室,內堂出來一名侍女,欠身道:「老夫人出堂。」
  紫金鳳與尹琴入內相迎,扶出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向杜弘笑道:「這是家母。」
  杜弘上前行禮道:「伯母萬安。晚輩杜弘,打擾仙居,恕罪想罪。」
  老夫人客氣地頷首為禮,笑道:「貴客光臨,蓬蓽生輝。杜公子請坐。山居野人疏狂已慣,小女年輕識淺,得罪簡慢之處,公子海涵。」
  賓主就坐,侍女海韻奉上香茗。老夫人不住打量佳賓,和顏悅色地說:「小女不肖,不時在江湖上闖禍,外界不諒,登門尋仇在所難免。但不知杜公子此來,所為何事?」
  杜弘將經過一一說了,最後說:「這得怪小侄浮躁輕率,致有此誤會,深感不安,尚請伯母見諒是盼。」
  老夫人長歎一聲,說:「公子俠膽慈心,古道熱腸,老身萬分佩服。客船被劫的事,確是紫袍神君的黨羽所為,小女恰在船上,適逢其會而已。至於令友一筆勾消,已洗脫嫌疑離谷三日,目下恐已返回岳山,公子大可放心。小女在江湖籌措錢糧,手段雖不光明,但公子當明白,一個年輕女流,家無恆產生財無道,她不得不出此下策,老身只希望江湖道義之土予以寬肩支持,別無他求。」
  杜弘大惑不解,說:「伯母的話意,小侄茫然不解。尊府隱居此洞天福地,與世無爭,此需錢糧有限,度支不至發生困難。如果賢母女財力不及,就不必奢言隱居。小侄直言,伯母休怪,尊府不像是可以過粗茶淡飯度日的隱者。」
  老夫人展顏一笑說:「公子快人快語,坦誠率真,不脫豪傑本色。老身不才,但養家之道仍能張羅,此需的錢糧,另有他用。」
  「伯母是說,用來濟貧?」
  「貧如何能濟?天下間真正需要濟助的不僅是貧。俗語說,救急不救貧。小女所做的事,雖與貧有關,但性質迎異。」
  「小侄愚魯,尚清明示以開茅塞。」
  老夫人笑道:「公子且在寒舍稍作勾留,也許仍需公子鼎力相助呢。」又轉向紫金鳳說:「你姐妹且陪杜公子到谷內各處走走,別忘了回來午膳。」
  杜弘追問道:「伯母尚未明示……」
  紫金鳳笑道:「杜爺,你到各處走走便明白了。」
  尹琴含笑而起,接口道:「走遍全谷,不需一個時辰,你就等不及了?看來,你比我還性急呢。」
  他呵呵笑說:「一位琴藝通玄的人,決不至於性急,是麼?」
  他向老夫人告退,隨姐妹倆出堂而去。
  站在門外向前谷望,紫金風向下一指,說:「瞧,前面三里地的山腳下,那一片稻田旁的一排房舍,便是頤性園。」
  房舍建在樹林內,居高臨下觀看,如不留心便不易發現。
  「頤性園像是些住宅,不像是宴游之地呢。」他困惑地說。
  紫金鳳領先向下走,笑道:「到了頤性園,你便知道了。」
  三人談笑風生地沿谷底小徑前行,說些江湖異聞逸事頗不寂寞,敵意全消,彼此坦誠相對,頗為投緣。
  距園尚有里餘,路旁出現一座五彩繽粉的小花園,裡面栽滿了奇花異草,嫣紫奼紅美不勝收。
  在一叢丈餘高的火紅重瓤山茶樹下,站起一個白髮垂肩的老人,一手握花剪,含笑叫:
  「哦!大小姐與表小姐都來了!早。」
  一面說,一面以那雙不帶表情的山羊眼,打量著一旁的杜弘。
  杜弘不自覺地打一冷戰,心說:「這人的眼神好古怪,怎麼是個缺手少足的人?」
  老人的左袖是空的,右足是一條木條。
  姐妹倆上前含笑問好,紫金鳳像個野丫頭,欣然道:「魯伯伯,你答應送給我的素心蘭,怎麼還沒開花?我不依。」
  魯伯伯笑道:「好小姐,你以為我不急?只是還不到開的時候哪!我保證這幾天內把花催出來……」
  「我要先看看。」她跳著腳說。
  「不,你一看,花就不開了。」
  「你騙人嘛……」
  魯伯伯呵呵笑道:「真的,不騙你,你一看不要緊,花神便被你羞跑了。」
  「什麼?」她不解地問。
  「因為花神不敢與你比美。呵呵!」魯老伯怪笑,一雙山羊眼仍死盯著杜弘。
  「哦!魯伯伯,你也會取笑人,我不依……哦!魯伯伯,這位是我的朋友,姓杜名弘。」
  尹琴也為杜弘引見,笑道:「杜爺,這位是花神魯老前輩。」
  杜弘大驚,脫口叫:「花神魯老前輩,晚輩失禮。」說完,上前行禮。
  「你知道我?」花神冷冷地問。
  「晚輩出道甚晚,只聽說過五年前東海八魔火焚萬花山莊……」
  「傳說老夫死了。」
  「這……」
  花神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紫金風搖搖頭,苦笑道:「杜爺,你不該說出他老人家傷心的事,走吧。」
  杜弘一面走,一面問:「魯老前輩怎會在此地?他……」
  「他已是孤零零的人,兩年前我在黃山遇見他,他幾乎凍死在獅子林,飢寒交迫……
  唉!不用說了。」紫金鳳喟然道。
  尹琴接口道:「到了頤性園,你將會遇上不少古怪的人,請千萬說話小心。」
  「你的意思……」
  「頤性園收容了不少孤苦伶仃,殘疾可憐的老人,有些是早年的江湖豪俠,有些是邪道魔頭,也有些平凡的人,年老無依晚境可悲。我表姐發下善心,將鳳凰谷建成一處養老奉安所,收容那些孤苦無依且老邁殘廢的人口。谷分為三處。後谷是頤性園;中谷是靜心堂,為方外人士的住處;前谷是止止軒,是一些無法行走的人安頓處,分為男女兩地,有專人照顧。全谷共有八十六名老前輩。」
  杜弘心中一緊,正容向紫金鳳問:「紫姑娘,你是為了他們?」
  紫金鳳心情沉重地說:「我只希望能為他們盡一分心力。」
  「姑娘……」
  「我希望能收容三百人,但我力量有限。」
  尹琴也苦笑道:「杜爺,花神是頤性園的人,他除了蒔花,別無所好。人不怕老,怕的是心老,讓他有機會蒔花,他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花神並不是什麼好人。」杜弘接口。
  紫金鳳苦笑道:「當一個人真需要援助時,他已不是好人或壞人了。我對他們是一視同仁,他們只是些需要同情救助的人!」
  尹琴接口道:「鳳凰谷的事,決不許有人洩露出去,不然將有不少人入谷尋找往日的仇家,因此希望杜爺守秘。」
  紫金鳳又道:「知道內情的人也有,那就是在谷外阻止你入谷的那些江湖老一輩的人,他們不分邪正,皆在山谷附近隱居,一方面是藉此隱修向善,一方面仗義保護本谷。不瞞你說,到底有多少人在附近隱修,我還不知道呢,他們從不進來,我去拜望他們,他們又避不見面。有時在谷口的採辦處,經常收到一些金銀和食糧藥物,不知是誰送來的。」
  「昨晚林谷寺那些人,姑娘已見過了?」杜弘問。
  「我認識幾個。如果我現身,他們必定一走了之,因此我不能出面。」
  杜弘深深吸入一口氣說:「兩位姑娘,我們轉回去吧。」
  紫金鳳一驚,訝然問:「杜爺,你……」
  「在下不看了。」
  「你是說……」
  「在下自感形穢,萬分慚愧。兩位姑娘仁義襟懷,在下萬分汗顏。」
  他往回走,正色道:「姑娘如此籌措財源,恐怕引起軒然大波,終有一天,反而連累了這些老前輩們。」
  「可是,我……」
  「回去後,咱們好好商量。像白無常那些宇內巨魔,居然也為姑娘的義行所感出面護法,可知姑娘的所作所為,是如何令人敬佩了。姑娘的籌財手段與草莽無異,但情有可原,可配稱草莽芳華,但不足為法。」
  「依你之見……」
  「在下有不少朋友,三個月之內,我準備籌集一萬兩銀子,沿江創建棧埠,正正當當做生意,以一萬兩銀子為母金,賺錢交與賢姐妹度交。」
  「這個……」
  「這是在下唯一能盡之力,請勿相拒。」他正色說。
  紫金風風目生光,顫聲說:「杜爺……」
  「請叫我天磊,在下名皎,字天磊。」
  「杜大哥,你……你知道你給我的鼓勵……」
  「不要說了,回頭咱們好好商量。」
  尹琴欣然道:「謝謝天!表姐,你總算熬出頭來了,今後不必拋頭露面擔驚受怕啦!你知道你每次出山,有多少人替你耽心?杜大哥到底是有遠見的人……」
  「尹姑娘,不要誇獎我了。其實,我杜弘闖蕩江湖,總有一天也會像顧性園那些人一樣,需要人救助憐憫,江湖人的下場……」
  「咦!你不是說要正正當當做生意麼?」紫金鳳驚問,滿臉驚惶。
  他苦笑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會找個可靠的人主持一切,你們不必耽心。」
  「那你……」
  「我的綽號是銀漢孤星,命中注定了要生在江湖死在江湖。」他有點愴然地說。
  尹琴突然問:「杜大哥,是為了-君姑娘麼?」
  他的臉上湧上烏雲,吸口氣說:「尹姑娘,請不要提。」
  「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尹琴曼聲低吟。
  他如受雷擊,大叫道:「求你,不要念那首詞。」聲落,撒腿狂奔。
  姐妹倆一怔,隨後緊跟。
  到了坡下,他突然止步,低叫:「你們伏下,我先走。」
  「怎麼啦?」紫金鳳低聲問。
  「我看到兵刃的閃光,伏下,我先走。」他匆匆地說,向上急竄。
  坡下密林,看不見上面紫金風的竹屋,他竟然看到了兵刃的閃光,豈不可怪?
  姐妹倆疑信參半,兩面一分。三人都未帶兵刃,尹琴的魔琴也不在身邊,糟了。
  杜弘一口氣衝入園門,方放緩腳步大叫:「裡面有人麼?」
  一聲長笑,跳出鬼怪似的母閻王馬婆婆,叫道:「好小子,你反而晚到呢。」
  他心中一緊,但神色未變,笑道:「紫袍神君想必已經到了,叫他出來。」
  狂笑聲震耳,紫影入目。高大如巨熊的紫袍神君出門下階,說:「哈哈!用你不著了,閣下。」
  他也哈哈狂笑說:「正相反,你們吃不住紫金鳳。沒有我銀漢孤星,你們將埋骨此地。」
  「真的?」
  「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曉。」
  紫袍神君舉手一揮,四面八方共出現了二十餘名高手。紫抱神君大笑道:「可惜司馬龍不能來,不然他就會發現你只是浪得虛名的人而已。上次你突然在客船上出現,他幾乎嚇破了膽,未能用蒙汗藥弄翻你,他失敗了,今天老夫正好收拾你。紫金鳳的老母與侍女,全被老夫用迷香擒住,足以迫紫金鳳就範,有你在反而礙事,你認命啦!」
  他拍拍手,笑道:「你如果認為在下浪得虛名,給我一把劍,為你的武林威望公平決鬥。紫金鳳是在下要找的人,你我之間必須有所決定。喂,你敢不敢公平決鬥?不敢的話,乖乖爬出谷去,以免丟人現眼,哈哈哈哈……」
  紫袍神君大怒,怒吼道:「給他一把劍,老夫要刺這狂小子一千劍!」
  劍劃空拋到,杜弘一把接住,大笑道:「哈哈!老凶魔,快來納命,明年今日,是你的週年忌辰……」
  一聲怒嘯,紫影急撲而下,劍如天雷下擊,罡風乍起,風雷隱隱,狂怒的紫袍神君,想一劍便將他刺穿。
  杜弘智珠在握,對方被激怒中計,他已佔盡上風,大喝一聲,招發「雲封霧鎖」接招。
  「錚錚錚……」硬接三劍,功力悉敵。
  「錚……」錯劍聲令人聞之頭皮發炸。
  雙劍相交,搭住了。
  孤星鏢破空而飛,一閃即逝。帶有紫穗稜鏢,也射入杜弘的右肩。但他已扭轉身形,鏢斜插而入,嵌在骨縫中。
  「哎……」紫袍神君驚叫,上體前俯。
  閻婆急搶而上,盤龍杖急掄。
  杜弘搶入,雙手握劍,以劍勒住了紫袍神君的脖子,大喝道:「誰敢上?退下去!」
  閻婆不敢不聽,退下大叫道:「老身接下你,放了他。」
  他嘿嘿笑道:「放了他不難,有條件。把你們擒住的人全部交出,由在下逼紫金鳳就範。」
  紫袍神君大叫道:「不要顧忌我,上,宰了這小畜生。」
  「哈哈哈哈……」杜弘狂笑,笑完說:「姓馬的,天上人間竟有你這種愚蠢的人,豈不可怪?有你墊棺材背,我怕什麼?你要的是紫金鳳,即使給了你,而你卻丟了老命,於你有何好處?你要在九泉下享受麼?」
  「你……」
  杜弘手上一緊,劍緊逼對方的咽喉,劍鋒已擠破咽喉上下的肌膚,有血沁出,他凶狠地說:「你想割斷喉嚨,在下成全你這老狗。」
  「住……手!」紫袍神君窒息地叫。
  他放鬆三分,叱道:「叫他們把人交出,不然你得死。」
  「快……快給……給他……」紫袍神君急叫!終於屈服了。
  母閻婆無奈,喝道:「把人押出來。」
  屋內出來了八名大漢,押出老夫人、海韻、另三名侍女、兩名老僕、兩名僕婦。
  九個人都被牛筋索捆著雙手,神色疲憊。
  「你們都往山下退,退到五十步外在下便放人。」杜弘大叫,又加上一句:「俘虜都給我捆在丁香樹上。」
  「聽他的話。」紫袍神君惶然叫。
  一切就緒,母閻婆最後退,厲聲說:「小子,你如果搗鬼,老身要活剝了你。」
  他哼了一聲說:「來日方長,日後你再找在下算帳好了。目下你們人多,怕我吃了這老狗不成?快退!」
  賊人潮水般向下退,閻婆咬牙切齒怒發無風飄搖。
  杜弘向上退,腳下呈現亂態,但他撐住了。到了丁香樹下,他改用左手勒住已軟的紫袍神君,右手用顫抖不定的劍,吃力的割斷海韻的捆索,喘息著說:「快替眾人解綁。」
  海韻急急替老夫人割捆索,急問:「小姐與表小姐呢?」
  「她……她們大概快到了。」他吃力的說。
  閻婆發覺上當,一聲怒嘯,向上急搶。
  杜弘將紫袍神君一推,推倒在池旁,立下門戶叫:「老賊婆,決一死戰。」
  閻婆急衝而上,盤龍杖來勢似崩山。
  他舉劍相迎,劍無力而顫抖。
  一聲嬌叱起自花叢,人影來勢如電,到了閻婆的右後側,玉掌急揮。是紫金鳳,來得正是時候。
  閻婆不敢不自救,大喝一聲,大旋身杖發「神龍擺尾」,風雷驟發,力道萬鈞。
  紫金鳳頭前腳後,從杖下穿入,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奇速貼身,一肘擊在閻婆的丹田要害上,一手扣住了閻婆的右膝彎。
  「砰!」兩人的身體相撞,一同跌倒。
  賊眾來勢如潮,刀劍如林。
  門口出現了捧琴的尹琴姑娘,五指疾下,神貴的高亢細碎琴音應指飛揚。她一臉肅殺,鳳目中冷電四射。
  沖得最快的三名大漢大叫一聲,丟了兵刃雙手捧頭,一蹦而起,摔倒在地骨碌碌向下滾。
  浪平潮止,眾賊狂叫著向下退。
  杜弘失手墜劍,叫道:「尹姑娘,放他們逃生,不要讓在下失信內疚。」
  琴聲倏止,尹琴姑娘沉聲叫:「快滾!寄下你們的狗命。」
  賊人們帶走了紫袍神君夫婦,急急撤走。
  紫金鳳扶住了杜弘,吃驚的叫:「你……你肩上中了鏢……」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說:「不要緊,未傷穴道。我走了,三個月後定有佳音。」
  紫金鳳語氣堅定地說:「不,不管你肯不肯,你必須在我這裡養傷。現在,你是我的病人,你得聽我的。」說完,扶了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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