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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心狼心、弄假成真

  生死判是重嫌犯,按例禁止家屬探望,他的遭遇外人無法知悉。但他畢竟是武林名流,
  當然有各式各樣的朋友。第二天,便傳出生死判熬刑傷重的消息。這消息激起武朋友的公
  憤,正好落入濟南三傑的圈套,乾坤手就希望這些冒失鬼們動公憤。
  一連三天,因牢裡時來了二十餘名新客,絕大多數是與生死判有交情的武林名人。
  搜捕假昇平公子與曾武夫婦的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所有的潑皮地棍皆耀武揚威大舉
  出動。旅店酒樓房坊,都有眼線潛伏其間,來歷不明的人,皆受到嚴密的監視。
  西關外遞運所右側的一條小巷內,有一家民宅點起了附近唯一的一盞門燈,不時可看到
  有人出入。這一晚,門口赫然出現兩個把門的黑衣大漢。
  小廳內燈火明亮,內院裡隱隱傳出飲泣聲。
  坐在上首的勾魂魔鏈盾心緊鎖,顯得心事重重。他的四名得力手下,皆穿了便衣打橫相
  陪。下首也坐了兩個人愁容滿面,其中一人桌面放擱著藥箱,是個郎中。
  「周郎中,真的一點起色都沒有?」勾魂魔鏈苦笑著問:「難道真沒有可讓馮巡捕清醒
  片刻的藥?」
  「杜爺,小可十分抱歉。」周郎中不佳搖頭:「真的,無能為力,就算換一百個郎中,
  也是任然。馮爺根本不是病,是傷。頭部一定受到某種奇怪的東西所撞擊,腦部受損嚴重,
  藥力……杜爺,請另找高明。」
  「真的無能為力?」
  「小可能為力。」周郎中以權威的職業口吻說:「除非發生不可能發生的奇跡,馮巡捕
  即使清醒,也不可能恢復神智。」
  「這是說……」
  「這是說,他已經成了白癡。」周郎中說得毫不婉轉:「杜爺,他清醒的希望微乎其
  微,即使醒了,他也不會告訴你任何事。」
  「真糟!」勾魂魔鏈極端失望:「他兩人不清醒。曾武夫婦被救走的事就毫無眉目。」
  「哦!杜爺。曾武不是曾經出現幫助生死判嗎?」周郎中信口說:「只要抓住曾武,還
  怕他不招出那晚被救的經過嗎?」
  「哼!曾武只是一個練了幾手花拳繡腿的釜底遊魂,他連請的刺客是什麼人,也毫無所
  知。」勾魂魔鏈眉心又鎖很緊緊地:「奇怪,那假昇平公子到底是何來路?委實令人莫測高
  深。按曾武的口供,他所碰上的虯鬚人並未向他索取報酬,天下問到底有些什麼人,肯毫無
  代價地不惜花費如許工夫去搜殺六爪龍?當然他們的人手不會少,至少可知的就有虯鬚人和
  假昇平公子。如果他們都到了濟南,為何咱們沒得到絲毫風聲?」
  「會不會是天地會的人?」周郎中問。
  「不可能的,天地會的重要活動,以及他們的大小首腦人物,皆在軍機處的掌握中。」
  「你們派人到嶗山查六爪龍被殺現場嗎?該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派去了,人還沒有回來。」
  「會不會是陰神在弄鬼?」周郎中信口問。
  「陰神是幫我們的人。」勾魂魔鏈笑笑:「如果沒有他幫忙,咱們還不知道假昇平公
  子,是與曾武連絡的人。」
  「去請陰神查吧。」周郎中站起提起藥箱準備走:「據說,他是神,神是無所不能的。
  不過,據小可所知,陰神似乎不可能來濟南幫助你們濟南三傑。」
  「周郎中,何以見得?」勾魂魔鏈正色問。
  「去年小可在關中走方。」周郎中泰然自若:「曾經聽說過不少有關他的傳聞,似乎他
  從來沒和官方合作過,與官府搗蛋的例子卻是不少。杜爺,天色不早,小可告辭了。貴屬下
  的病,小可無能為力,十分抱歉。趕快另找高明吧,也許還有希望。」
  「你走吧!」勾魂魔鏈心神不屬地揮手送客。
  周郎中出了小巷,繞過速運所前忙碌的街口,突覺人叢中出現一個灰影,從他身前斜
  移,似乎有意讓路。他毫無戒心地超越,感到左膀一緊,被人挾住了,只覺渾身一麻,喉間
  發緊,想掙扎,休想;想叫救命,叫不出聲音。
  「借一步說話,郎中。」耳畔響起清晰的陌生語音。「你的安全與否完全取決予你自己
  的。在下要知道你與勾魂魔鏈所說的每一句話,以使證實一些可疑的事。」
  周郎中當然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何況他與勾魂魔鏈所說的話,沒有任何秘密,也沒做
  了任何見不得人的事,沒有什麼好怕的。
  三更快到了,街上行人漸稀,燈火輝煌的夜市將散,更柝聲時起時落。
  勾魂魔鏈一群人,仍然留在馮家不走。這是極為反常的事,反常得令人起疑。馮巡捕與
  另一名巡捕,早些天在捕拿曾武夫婦時得了失去知覺的怪症,迄今仍未清醒。勾魂魔鏈帶人
  前來探望屬下的病情,按理決不可能逗留過久,搜捕疑犯的事忙得很呢。
  三更初,一個黑衣人匆匆奔入廳口,急急地說:「杜頭,信號來了。」
  「走!」勾魂魔鏈向手下吐出簡單的一個字。
  右鄰街中段的來福客棧店門半掩,旅客們已陸續從夜市返回客店,因此店堂中冷冷清
  清。
  西院一間上房中,兩位年輕英俊的旅客,剛從外面返店片刻,還不想就寢,吩咐店伙替
  他們沏來一壺好茶,在房中品茗清談。
  兩人是客房相鄰的旅客,一姓夏,一姓樊;姓樊的客房在右鄰。
  「樊兄,這件事實在令人迷惑。」姓夏的喝了一口茶:「有關生死判張老前輩的事,似
  乎他真的介入了五年前匡山王家的叛逆案,如果消息不假……」
  「咱們查了兩天。」姓樊的接口:「不管真像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已可肯定。」
  「這個……」
  「濟南的有聲望武林朋友,已被一網打盡。濟南三傑正利用這件事,向主子邀賞,樹立
  自己的威望,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兄弟同意……」
  「這是事實。」姓樊的怒形於色:「下一步棋,顯然是擴大聲威,鋒刃指向外地府州的
  武林朋友身上。咱們明天設法與張老前輩接觸,聽聽他的口氣,再決定對策。如果不及時防
  范,咱們山東這些武林人……」
  「你們都不會有好下場。」房外傳來人聲,門悄然而開,量天一尺與勾魂魔鏈冷然入
  室,發話的人是勾魂魔鏈:「霸劍樊武雄,咱們濟南三傑不想在山東稱雄道霸,而志在控制
  北五省的武林群豪,再花三五年工夫,北五省決不許可有與濟南三傑分庭抗禮的人。本來,
  我們已獲得京都的權威人士保證,五年前就該發動了,利用匡山王家的大案鋤除異己。可
  是,咱們故意放走的幾個人,包括曾武在內,希望他們能投奔各地的武林成名人物,進行哭
  師或求庇,沒料到他們一哄而散,遠走高飛走得無影無蹤,以至耽誤了五年。現在曾武回來
  了,發動尚未為晚,這五年並非全無成就,咱們的心腹已在各府州生了根,時機已至,等京
  都的權威人士一到,各地名列黑名單的人,全得進網入羅;你們得到生死判入獄的消息,為
  朋友兩肋插刀,糊里糊塗從沂州趕來進網,你們將是引魯南群雄入羅網的引線,完全在咱們
  的計算中,睜著眼睛闖入鬼門關來。現在,你們是拒捕呢?抑或是自首投案?生死判已招認
  是匡山逆案的水社漏網逆賊,也招出你霸劍樊武雄,與斷魂刀夏永盛是同黨。你們已經明白
  自己的處境了,投案與咱們合作,是唯一的生路。」
  「我明白了,好惡毒的陰謀。」霸劍咬牙說:「杜俊良,你所說的京都權威人士,利用
  你們這些敗類,來剷除我大漢子孫的文武精英,消除反抗的潛力。到頭來鳥盡弓藏,免死狗
  烹,你們也將是他們消滅的鷹犬。姓杜的,非我族類……」
  「住口!」量天一尺大喝:「小輩牙尖嘴利,就憑你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就是以判你抄
  家滅門……」
  「姓江的,你嚇不倒我樊武雄。」霸劍厲聲說:「樊某不是有家累的生死判,你抄不了
  我的家,滅不了我的門,你神氣什麼?走狗一個,沒有什麼好光彩的。來吧!不是你就是
  我。夏兄,取兵刃。」
  砰一聲大震,霸劍將八仙桌踢飛,桌以雷霆萬鈞之威,向量天一尺兩人砸去。
  斷魂刀乘機奔向床頭,要取放在枕下的寶刀。
  「刀已抄走了。」勾魂魔鏈雙手接住了砸來的八仙桌:「赤手空拳拒捕,你們好可
  憐。」
  霸劍又飛起一腳,將長凳踢飛,砸向丈外的壁燈座架,想擊滅燈火。
  但晚了一步。量無一尺已先一步閃到,擋在燈下大手一伸,抓住了長凳。
  勾魂魔鏈一聲長笑,隱藏在袖內的魔鏈破空疾飛,奇準地纏住了霸劍的右腳一拉,霸劍
  重重地被拖倒。
  「你如此而已!」勾魂魔鏈興奮地說,將倒地的霸劍拖近,扭身一腳猛踢霸劍的左肋。
  得意忘形的人,會碰大釘子的。霸劍的褲管內,加穿了革制的護甲,特製的魔鏈固然可
  怕,可以輕易勒斷脖子,但想纏傷特製的雙重革護,可就不容易了。霸劍的右腳並未受傷,
  只是驟失重心被拖倒而已,本身的武功極了得,身臨危境並不慌張,驀地大喝一聲,百忙中
  一掌劈在勾魂魔鏈的右腳迎面骨上,腳也抖開了魔鏈。
  「吵一」勾魂魔鏈厲叫,幾乎摔倒,單足後跳。
  同一期間,斷魂刀抓起了另一張長凳,瘋虎似的猛撲量天一尺,四條凳腳威風八面,銳
  不可當。
  量無一尺的鐵尺也開始發成,點打挑劈勢如狂風暴雨,劈劈拍拍一降暴響,先後擊斷了
  兩根凳腳,但也被逼得返抵門口。
  「收拾一個算一個。」霸劍大叫,掌劈腳飛猛攻丟掉魔鏈的勾魂魔鏈,想招呼霸劍回身
  先聯手收拾勾魂魔鏈,先不要理會量天一尺。
  但霸劍無法回身聯手。長凳如果沒有凳腳,威為大打折扣,甚至推動攻擊能力,防身亦
  是不易,已無法再將量天一尺逼退,就在房門口雙方纏住了。
  勾魂魔鏈一時大意丟掉魔鏈,定下神雙掌布下嚴密的防衛網,暫採守勢封鎖住斷魂刀的
  首輪狂攻打擊,短期間難分勝負。
  房內空間有限,施展不開,彼此功力相當,短期間誰也搶不到絕對優勢。惡鬥百十招,
  外面傳來一陣刺耳的怪笑,有人用老公鴨似的沙嘎嗓音說:「退出來,讓老夫收拾他們。」
  量天一尺嘿嘿笑,收尺退出門外。
  出房才有活路,不能被困在房中等死,因此霸劍毫不遲疑地跟出。
  勾魂魔鏈捨了斷魂刀,飛掠出房。
  院子本來黑沉沉,突然有火把出現。
  霸劍倒抽了一口涼氣,知道大事去矣!火光照耀下,可看到八名公人守住院子,對面的
  屋頂,也可以看到引弓待發的兩名公人。
  量天一尺與勾魂魔鏈分立在一名灰袍人的左右,臉上有點訕訕地掛不住,大概是捉不到
  人臉上無光。
  灰袍人年已花甲出頭,身材高瘦,三角眼厲光四射,鼠鬚已呈灰白,頭上盤的辮子也快
  全白了。右手握了一柄金色的芝如意,長有一尺八寸,輕拍著左掌心,狀極悠閒,也流露出
  極為自負的神情。
  「小輩,你們過來。」灰袍人沙嘎的嗓音極為刺耳:「老夫要帶你們進大牢。」
  「你是……」霸劍用不穩定的嗓音問。
  「老夫汪洋。」
  「神魔江……汪洋……」霸劍語不成聲,駭極變色,似乎人平空矮了半截。
  「將白泰官夫婦追得上天無路的江老前輩。」量夭一尺接口:「大內侍衛一劍擎天呼延
  永壽的師父,宇內九大高人的神魔江老前輩。」
  人的名,樹的影;霸劍和斷魂刀快崩潰了。
  「過來!」神魔汪洋再次催促。
  斷魂刀一咬牙,扭斷手中缺了兩根凳腳的長凳另外兩根凳腳,綽在手中踏出屋外:「生
  有時死有地。樊兄,除死無大難。拚死這無恥的老豬狗。」
  房內本來沒有人,這時突然傳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踱出一個可怖的怪人。灰黑
  色的拖地長袍,大袖下垂至膝下,腰栓草繩,尖高頂的頭罩,以紅綠兩色繪出大花臉。血紅
  色的眼圈閃閃生光,鬼氣沖天。
  「陰神!」有人駭然驚呼。
  陰神幫助濟南三傑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濟南城。
  霸劍和斷魂刀大駭,猛地轉身戒備。
  晚了,兩人同被長長的大袖搭住肩膀,渾身如中雷殛,動彈不得。
  「從房後脫身,」陰神低聲說。「後壁己倒,把守上下的人已經清除,快!」
  兩人如受催眠。不由自主向房內一鑽。
  「咦!你好大的膽子!」量天一尺驚呼。
  神魔身形疾進,一幌即至。
  一團綠色鬼火,飛向衝來的神魔。
  「鼠輩大膽!」神魔怒叱,左手大袖一拂,罡風乍起,聲如隱雷。
  鬼火被袖風拂得四散而飛,順袖風往外飄。但中間一團黑影,突破強勁的袖風。
  「拍!」黑影擊中神魔的胸口,太近了,任何高明的閃避身法也閃不開這意外一擊。
  是一隻陶制的小香爐,裡面盛滿了香灰,爐被拍碎,灰四面爆散,神魔一頭一臉全是
  灰,成了真正的灰頭土臉,驚叫一聲,發狂似的掩面暴退兩丈。
  「毒煙!」有人脫口驚呼。
  反正煙霧滾滾,誰也不知道是啥玩意,看到功臻化境的神魔竟然狼狽後退,當然是毒煙
  啦!這一叫,嚇壞了不少怕毒的人,個個掩住口鼻驚恐地後退。
  量天一尺和勾魂魔鏈當然怕毒,兩面一分。屏住呼吸逃遠些再說,先保持距離以策安
  全。
  這一來,沒有人敢妄自逞能入室追趕,客房黑沉沉,人影已沓。等狂怒撲入的神魔衝出
  後壁的坍孔,要捉的人已經鴻飛杳杳了。
  關西南角的一處荒野裡,形狀恐怖的陰神席地而坐,霸劍與斷魂刀坐在對面。
  「閣下幫助濟南三傑的事,已是盡人皆知的事實。」霸劍語氣不穩定:「在下非常懷疑
  閣下救咱們兩人的動機和目的。」
  「你們到高昇客棧查了嗎?」陰神問。
  「曾經問過店伙。」霸劍說:「雖然他們眾口一詞,說是閣下救了曾武夫婦。但在下有
  正確的消息來源,衙門裡有生死判張老前輩的心腹好友,證實閣下確是乾坤手暗中請來相助
  的人,假救曾武的用意,是要從曾武口中套取口供,所以那些走狗才知道假昇平公子,是將
  六爪龍的腦袋信物,送交曾武的連絡人。」
  「在下怎麼解釋,兩位都不肯採信的了。」
  「是的。」霸劍肯定地說:「另一個原因,是曾武的死活誰也不知道,而那位向張老前
  輩示警的曾武,確是乾坤手的好友飛刀王一飛假扮的,目的是希望張老前輩反抗或逃亡。」
  「你們查得很仔細。」
  「咱們在濟南,還有一些朋友。」
  「好吧!」陰神不得不自承失敗:「兩位既然不肯合作,在下只好獨自進行打擊走狗的
  計劃了。今晚在下救了你們,其實收穫甚豐。」
  「閣下是說……」
  「在下已從量天一尺的口中,證實了在下不敢肯定的一件事。」陰神的語氣相當愉快。
  「那是……」
  「負責接走曾武夫婦的兩個人,事先根本不知道奉命接回的人是曾武夫婦,一問三不
  知,在下得不到任何口供,所以只好把他們弄成白癡。量天一尺替在下證實了在下的猜想正
  確,等在下了結這件事之後,便是正式打擊走狗的時候了。兩位如果有膽量、願意為武林大
  劫盡一分心力,那麼,請找些不怕死的人,在各處不斷製造糾紛,以分散走狗們的注意力和
  人手,在下便可從中取利了,請試圖以待,後會有期。」
  兩人只看到陰神長身而起,黑影一閃,便冉冉消失在西面的茫茫夜色中,有如鬼魂般消
  失了。
  「夏兄,你相信他的話嗎?」霸劍駭然問。
  「兄弟……兄弟相信。」斷魂刀審慎地說。
  「有根據嗎?」
  「咱們現在是自由的,這就是根據。」斷魂提高聲音:「我相信他如果要我們的命,將
  不費吹灰之力。」
  「夏兄,你認為救曾武的事是真的了。」
  「對!那些說陰神是走狗們請來的消息,一定是乾坤手故意放出的謠言,張老前輩中了
  他們的圈套,相信走狗們的謠言。」
  「你認為這人是陰神?」
  「是的。」斷魂刀語氣肯定:「如果不是傳說中的陰神,豈敢在武林朋友聞名喪膽的神
  魔手中救人?而且成功地將咱們救出魔爪。」
  「那……咱們該怎辦?」
  「兄弟認為,該為武林大劫盡一分心力。濟南三傑奉主子的命令,要籍曾武的事一網打
  盡山東的武林人,下一步必定是牽連外省各地的高手名宿,徹底消滅具有反抗性不願做奴才
  順民的武林人。早些年火燒南少林,並未能達到他們消滅我大漢武林根基的目的,這一次咱
  們也不讓他們陰謀得逞……」斷魂刀整衣而起,豪壯地說。「沒收了我的刀,我會另舉另一
  把刀。命,只有一條;人只能死一次,活三十六歲死與活三百六十歲死並無多少不同。樊
  兄,兄弟已決定了,你呢?」
  「兄弟也會舉另一把劍。」霸劍一蹦而起:「咱們分頭找朋友,與他們周旋到底,不死
  不休,走!」
  次日傍晚時分,歷山門外的華林寺小街,顯得有點反常地忙碌,因為今天遊歷山的遊客
  比往日多,附近的客店幾乎全部客滿。早些天發生陰神救走曾武夫婦的高昇客棧。像往常一
  樣住滿了外地來的遊山客,店伙們都把上次的兇案忘了,能忘才能活得愉快。
  一個衣衫襤褸的窮漢子,坐在客棧旁的小巷側門廊下,攤開用荷葉包著的殘羹,握著盛
  酒的葫蘆,寫意地進食,一看就知是在歷山附近,向遊客行乞的乞兒。令人起疑的是,荷葉
  中不是殘羹,而是一些燒鹵,香噴噴地,正是上等的下酒菜、當花子的人吃得這麼好,難怪
  歷山花子之多,幾乎可與泰山的花子媲美;泰山花子之多,是頗為有名的,香客們也捨得打
  發。
  正吃得高興,旁邊突然多了一位青衣大漢。
  「唔!好香,不是花子雞吧?」大漢蹲下伸手抓了一塊肉往口裡塞:「看樣子,你今天
  發了財。」
  「真是發了財。」窮花子得意地說:「我趙老三今天破天荒,碰上了大方的施主,討得
  了一錠三兩重的碎銀,可以快活地過十天八天。」
  那年頭,天下太平,物價便宜,三兩銀子真可以買百八十斤肉。
  「真的?」青衣大漢又抓起一塊肉:「碰上財神爺了?或者是家財億萬的女菩薩?」
  「真是女的,是不是女菩薩就不知道了,不過,誰賞銀子誰就是菩薩。」
  「女的?外地的女香客?」
  「不是香客。」
  「咦!不是香客……」
  「是山後一家人家的老大娘。」
  山後,是指歷山的南麓。
  「山後的人家有這樣大方的老大娘?」青衣大漢一怔,眼神一動:「那一家?」
  「就是從歷山堂繞山前面過去的小路,靠近鋤嘴口逸廬南首的那一家。」窮花子喝了兩
  口酒:「當然,三兩銀可不是白給的。」
  「有條件?」
  「是啊,替老大娘到城裡濟安堂。撿了五服藥。」窮花子拍拍腰袋:「哈哈!藥錢也落
  了三百一十文,今天真發了一筆財。」
  「撿藥?什麼藥?」
  「我怎知道,我又看不懂單方,我斗大的字認識不了一籮筐。掌櫃的交代說:這種安胎
  藥份理太重,一天只能熬一帖,不能多服。」
  「哦!原來是安胎藥。那大娘怎麼說?」
  「老大娘一雙眼睛明亮得很,她說早就知道了。」
  「見鬼!老大娘的眼睛不老花已經不錯了,還明亮得很?」青衣大漢不屑地說:「大姑
  娘的眼睛才會明亮。」
  「我發誓,我從來就沒看見過這種亮晶晶的眼睛,決不會是老花眼,你老兄敢給我打賭
  嗎?」
  「不和你賭,我從不賭。」大漢拍拍花子的肩膀站起:「好好享受吧,吃飽喝足該找地
  方挺屍啦!哈哈!」
  大漢急急走了。不久,窮花子也失了蹤。
  山西麓有一條小徑向山南繞,北面是宋朝曾建造的歷山三堂。繞過山巒不遠,便是本地
  富豪孫八爺的別墅逸廬。南首百十步楓林的西南角;有一家小農舍。半個時辰後,農舍陷入
  大包圍。
  農舍的窗口本來有燈光,這時突然熄滅了。
  乾坤手出現在屋前的曬麥場,背手踱至屋前止步。
  「秀霞,你知道我來了。」乾坤手沉靜地說。輕咳了一聲:「不要讓我的人進去,黑暗
  中會發生不幸的結果,出來吧。平心靜氣談談好不好?」
  大門拉開,村婦打扮,但佩劍掛囊的余姑娘出現在門口,緩緩地踏入曬麥場。
  「你能查出我藏身此地,真了不起。」余姑娘說:「天浩,真不念絲毫情義,不肯放過
  我嗎?」
  「不要怪我,秀霞,是你把事情搞複雜了。」乾坤手沉靜的說:「曾武夫婦呢?把他們
  叫出來吧。」
  「你胡說些什麼?」余姑娘訝然問。
  「不要再作弄我了,秀霞。」乾坤手語氣一冷:「你打昏了我派去接人的兩位心腹弟
  兄。把他們製成白癡,將人藏起,再騙我去捉假昇平公子。其實,那時我已經開始懷疑你
  了。昨晚,你把霸劍和斷魂刀救走,讓他們糾合一些亡命,四出騷擾和我作對,是不是太過
  份了?」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余姑娘說:「你開始懷疑我,所以才先後派陰陽雙怪和百毒
  人妖,來殺我滅口!你這無情無義的人,好毒的心腸。」
  「我只想查出你是否真的在暗助曾武夫婦……」
  「住口!你知道我所受的屈辱嗎?」
  「秀霞,這有什麼關係呢?你本來就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
  「哼!你這……」
  「我很大方,是嗎?」乾坤手狩笑:「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為妾,你陰魅余秀霞的名
  聲太差,那會影響我的前程和聲譽地位,所以……」
  「所以,你派那三個該死的淫魔來侮辱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暗中安頓了許多妖魔鬼
  怪,利用他們來對付山東的武林高手名宿。你以我不知道你故意向假昇平公子透露我的秘
  密,引誘他來找我報誘擒曾武夫婦套口風之仇。」。
  「唔!好像你我都在各說各話。」
  「因為你要製造殺我的藉口。」陰魅余秀霞語音提高了三倍,用意是說給潛伏在四周的
  人聽:「南天浩,為了你的前程,為了你未來領袖武林的名位,為了博得滿人主子的信任;
  你不但要除盡威脅你未來地位的高手名宿,不惜興大獄除異己,更不惜虐殺與你同衾共枕三
  年的愛你的情婦,你……你已經不是人了,郎心狼心,我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有一件事,我
  希望告訴你。」
  「什麼事?」
  「那假昇平公子。我已查出不是你派人假扮的。你派人假扮的人很多,包括假曾武在
  內。」
  「你的消息不假。」
  「扮陰神是你授意的。」
  「你……」
  「你派陰陽雙怪和百毒人妖殺我。並不是希望查出我是否救了曾武夫婦。」
  「廢話!」
  「而是怕消息外洩,怕真的陰神來找你算帳。」
  「笑話!我還沒將陰神放在眼下。」乾坤手傲然地說。
  「沒將陰神放在眼下的人,早晚會遭殃的。」陰魅的語音提得更高:「你對他一無所
  知,天下間知道他的底細的人,恐怕沒有幾個,吃過苦頭的人可真不少。你想籍官府的力量
  對付他,也無從下手,你明他暗,你除了知道陰神兩字之外,其他毫無所知。因此,事後你
  愈想愈害怕,所以橫了心殺我滅口。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假昇平公子可能就是陰神,百毒人
  妖藝臻化境,渾身是毒沾者必死,刀槍不入氣功蓋世,卻被假昇平公子抓小雞似的捏死了。
  南天浩,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工夫,雖然你對我恩斷情絕,但我不怨你,我不會對你構成威
  脅。趕快集中全力,來對付那不可知不可見的陰神吧。」
  「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乾坤手得意地說:「要你扮陰神,的確有意震懾人心。如
  果他真的來了,我也不怕他,我身邊已經有了許多超塵拔俗的高手,過兩天京都有大內高手
  趕到,更是如虎添翼,我將是掌握武林人物生死大權的司令人,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人活
  著,追求的只有兩個字,名和利。我相信陰神也不例外,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只要他一
  出面,我會以最高的名位和大量的金珠,給他作為合作的條件。」
  「你把天下間的人,都看成和你一類的狼心狗肺之輩。」
  「不是嗎?哦!我忘了你是女人,女人追求的除了名利之外,還有一種慾望……」
  「你是畜牲!」陰魅破口大罵,突然拔劍飛撲而上。
  乾坤手側飄兩丈,反應奇快。
  「我不想親手殺你。」乾坤手一面閃避一面說,在劍影漫天中遊走自如:「你很不錯,
  不久就有人來照顧你的,畢竟你我曾經是同床三年的風流伴侶。」
  陰魅連攻百十劍,勞而無功,兩人身法之快。委實令人目眩,陰魅攻勢之猛,也令人大
  歎觀止。
  門內掠出三個黑影,一個大聲說:「天浩兄,裡面鬼影俱無,連地窖也是空的,沒有曾
  武夫婦在內。」
  「真的?不可能的。」乾坤手止步反問。
  這瞬間,陰魅抓住好機,一間即至,劍發絕招亂灑星羅,劍氣突然加倍迸發,虹影連續
  飛射,手下絕情,恨極之下,似想刺乾坤手千百劍發洩心頭之恨。
  乾坤手扭身信手疾揮,手中不知何時已撤出紫金如意,錚錚錚一陣暴響,火星飛濺,連
  接五六劍,最後一聲冷叱,陰魅的劍向上崩,空門大開,快速狂野的劍招崩散,身陷死境。
  乾坤手欺進搶入,左手一伸,扣住了陰魅的右肩井,五指疾收。
  「嗯……」陰魅叫,噹一聲長劍脫手墮地。
  「我說過的,我不想親手殺死你。」乾坤手冷酷地說,尺二紫金如意四隻鋒利的爪尖,
  托住陰魅的咽喉向上徐抬:「我承認我是無情無義的人,像你這種淫婦,也不值得我付給你
  情義,天下間比你美比你蕩的女人多的是,我要多少就有多少。去你的!」
  乾坤手手一鬆,向外一推。陰魅仰面跌出丈外,再也起不來了。
  「把她帶進去問口供。」乾坤手向遠處屋角舉手一揮,再向門口的三個人說:「再進去
  搜,人一定在裡面。」
  屋角搶出兩個人,架住了渾身發軟的陰魅。
  「畜牲!殺了我,不怨你。」陰魅厲聲狂叫。
  但乾坤手已經進屋去了。
  跟入點起燈的堂屋,量天一尺突然說:「老大,有點不對。」
  「二弟,有何不對?」在桌旁止步的乾坤手扭頭問。
  「昨晚救霸劍的人不是陰魅,不但身材有異,而且身手之高明,無與倫比,連神魔江老
  前輩也被戲弄得七竅冒煙,灰頭土臉。剛才小弟看清了陰魅的身法劍術,不客氣地說,他還
  不配在你我面前撒野。再說,陰陽雙怪與百毒人妖的暴死,陰魅說是假昇平公子殺的,她沒
  說謊,她沒有這份能耐,三個老色魔也不會被她的美色所迷,不可能在慾火迷失靈智下被
  殺,可能真死在假昇平公子的手中。」
  「哦!你的意思……」
  「有另一個人或更多的人,假扮陰神出沒在咱們身邊,那假昇平公子恐怕也是其中之
  一。」
  「這……」乾坤手向黑暗的屋外大叫:「把賤女人帶進來,我要好好問她。」
  跟進來的人已有十二名,但卻不見挾持陰魅的兩個人在內,當然也沒有陰魅。
  「傑傑傑……」外面突然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聲。
  「有鬼!」門外衝入一人,發瘋似的狂叫,臉色灰敗,真像是見了鬼的人。
  乾坤手閃電似的驚出門外,星光下,他看到昏倒在門外的兩個同伴,正是奉命挾持陰魅
  的兩個人。怪笑聲已落,原野寂寂,山林蕭蕭,那有半個鬼影?
  陰魅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處身在一間雅室的牙床上,房中有柔和的燈光,妝台上放著她
  的劍和百寶囊。房中的圓桌旁坐著英俊的方姓書生,正在看書,似乎真在攻讀科場經典。
  她掀衾而起活動手腳,發覺自己是完好的,她像貓一樣輕巧,無聲無息地取過劍和囊佩
  上。
  「茶剛沏好,來,喝兩杯醒醒神。」方書生平靜地說,眼睛並未離開書本:「乾坤手用
  陰毒的手法,制你的右肩井,幸好我能解。精神恢復了吧?余姑娘,對一個同衾共枕恩愛三
  年的床頭美女,居然能下這種毒手,即使不是喪心病狂,至少也是狼心狗肺,你的夢醒了
  吧?」
  「早就醒了。」她走近倚在方書生身旁坐下,取走方書生手上的書,語氣淒楚,黯然幽
  幽一歎:「就算是上天懲罰我吧!但這樣結局,上蒼可說對我太仁慈了。」
  「老天爺有時也怪可愛的,會仁慈地對待一些受到不平待遇的可憐蟲。」
  「如果要謝謝上蒼,首先必須先謝謝你。」她淒然垂淚,軟弱地將粉頰偎在方書生的肩
  膀上:「方公子,你……你真是為我而來的?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和底細,是不是依
  然……」
  「我是為陰神而來的。」方書生溫柔地拍拍那沾滿淚水的粉頰:「為了求證,真花了不
  少心機……」
  「哦!」她吃驚了:「你……你與陰神……」
  「不要問為什麼,姑娘。」方書生笑笑:「總算我偵查的方向正確。你扮陰神向曾武套
  取口供的手段,確是高明。但乾坤手更高明,他派兩個絲毫不知內情的人去接曾武夫婦,出
  了意外,立即派高手殺你滅口,百密一疏,被我看出了破綻,他終於失敗了。」
  「你……你怎知我假扮陰神?」
  「是從高昇客棧的旅客口中猜出的。」方書生開始倒茶:「目擊的人說,陰神來了兩個
  人,其中一個是女的。你知道嗎?陰神也許是女的,但他現身時,決不會帶女伴出現。差不
  多。因此,我從濟南的武功高強女人身上著手清查,查出你陰魅偕侍女隱身在明園,又查出
  明園的故主,已在五年前將物業賣給乾坤手,我這才釘上了你。」
  「哦!你找陰神……」
  「我說過不要問為什麼。你知道,冒充別人的名號做傷天害理的事,是江湖大忌……」
  「你不是也冒充昇平公子嗎?」陰魅提出反駁;
  「咦!我冒充了嗎?」方書生笑問:「那可是乾坤手自己說的。江湖朋友假名甚多,我
  目前叫方中平,早些天叫黃昇平。天下間姓黃名昇平的人,沒有一千也有一百,總不能因為
  京都四公子之一的昇平公子叫黃昇平,就不許天下人叫黃昇平,對不對?乾坤手自作聰明,
  把我認定是昇平公子,我總不能禁止他認定,對不對?」
  「那……你……你是……」
  「為了你的安全,你必須幫助我。」方書生鄭重說。
  ☆☆☆☆☆☆☆
  沒有真正不想活的人。尤其是懷有強烈仇恨的人,希望活下去報復的念頭,會增強活下
  去的強烈意志。陰魅就是這種人,她要活下去,她在殺人與被殺的選擇中,選擇殺人的正確
  目標,因為她知道乾坤手早晚會找到她的,而且會非常快的把她找出來殺掉。因此,她欣然
  應允與方書生合作。
  「方公子,我應該怎樣幫助你?」她苦笑:「我知道那畜生很了得,鐵手功已有八九成
  火候,但卻沒料到他比我想像中的更高明,他隱藏實力的功夫真到家,連我這與他做了三年
  露水鴛鴦的人,也被他瞞過了,我十個陰魁,恐怕也傷不了他一根汗毛。要我赴湯蹈火與他
  拼骨,你找錯人了。」
  「用不著你和他拼骨,羊是鬥不過猛虎的,一百頭羊也擋不住利爪銳牙。你知道他陷害
  良善無辜,多年來積金百萬,不錯吧?」
  「這……匡山王家的珍藏,恐怕就不止百萬。」陰魅毫不保留地說。
  「你是他的情婦,他要殺你滅口。」
  「對!那畜生不是人。」
  「所以,你有權到他家裡去裝神弄鬼,鬧他個雞犬不寧,為了家中積聚窖藏的珍寶,與
  妻子兒女的安全,他肯定精神分散,不至於整天整夜在府衙全力指揮他的爪牙了,對不
  對?」
  「哎呀!對!這等於……」
  「等於是縛住他的一隻手。同時,也讓他嘗嘗害怕家破人亡的滋味,對其他的走狗來
  說,也是最有效的警告。」
  「對,我可以辦得到。」陰魅欣然四顧:「哦!方公子,這是什麼地方?」
  「布政司前街的街東,再往前走就是滿城。」方書生信手向側方一指:「右鄰就是右營
  兼中軍參將海蘭的公館。這傢伙是正黃旗貴族,驍勇絕倫,脾氣火暴,但相當講理。我要釜
  底抽薪,在他身上下工夫。」
  「哦!回到城中來了?你在海蘭參將身上下工夫,有用嗎?」陰魅問。
  「可能有用。」方書生語氣中深具自信:「我已經調查過了,他與城守營的同僚相處不
  太融洽,在提督衙門有強大的影響力,正黃正紅兩旗的官兵極為尊敬他。重要的是,他對大
  肆逮捕株連無辜的手段深有反感,他怕激起民變,妨礙他過太平日子,他對目前的生活環境
  十分滿意,他希望能與漢人和平共存。」
  「我聽說過這個人……」
  「這件事不要你管。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就展開行動,多管齊下,乾坤手有麻煩了。」
  方書生起身向房門走:「如果你不跑出去亂闖,這裡是安全的,已經是四更天,好好睡一覺
  吧,姑娘。」
  他出門掩上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終,他一直就沒有提防陰魅從後面偷襲。
  這一天,是濟南三傑最難過的一天。
  預計京師來的貴賓定可抵達,派在城外接官亭迎接的量天一尺,眼巴巴地望穿秋水,仍
  不見貴賓的蹤影。
  城內城外,打架鬧事的事件層出不窮,巡捕們疲於奔命,有些巡捕被打得頭破血流,凶
  手卻無法抓到。
  更令人頭痛的是,市面出現不少賣陰神頭罩玩具的人,連小孩都買來戴上滿街跑嚇唬
  人,大人也好奇地戴上亮相,謠言滿天飛,乾坤手被鬧得亂了章法,查不勝查,禁不勝禁,
  一天這內,沒收了八九十件這種紙繪的頭罩,五文十文就可買一件戴來玩,便宜得很。
  貴賓不來,審判與大逮捕的工作無法展開,歷城縣衙與濟南府衙情勢緊張,未有京師來
  的密令,誰敢負責?
  風雨欲來,乾坤手知道,情勢有點失去控制了。天黑後不久,城內城外陰神出現的報告
  不斷傳來,利用頭罩進行敲詐勒索的工具。
  乾坤手狼狽與憤怒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他知道這是有人暗中策動的陰謀,用來反擊
  他的惡毒手段。
  二更未,他不再作無謂的追捕,匆匆返回府衙,押回兩個戴陰神頭罩做案的蛇鼠,想從
  蛇鼠口中,追出主使戴這種頭罩鬧事的人。
  剛回到班房,外面奔入一個氣色敗壞的人。
  「南……南頭,大……大事不……不好……」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什麼大事不好?」乾坤手冒火地問:「天掉下來了嗎?你個兒矮,自有高個兒去頂,
  壓不到你的。」
  「府……府上來……來了一個陰……陰神,打……打死了幾……幾個人,打……打倒
  了……一間廂……廂房,幸……幸好沒……沒放火……」
  乾坤手大驚,一把抓住報訊的人。
  「東院的客人呢?他們擋不住?」乾坤手急問:「家裡人手也夠……」
  「沒有用,南頭。」那人慢慢穩定下來了:「陰神打了就跑,神出鬼沒,這邊去又從那
  邊來,揭屋瓦亂打。東院的幾位老爺又不好住內院裡鑽,陰神卻專在內院搗亂,恐怕尊夫人
  也……也也……」
  乾坤手的家,在大西門鹽運使衙門南面不遠處,是一間四進連廂的大四合院建築,房舍
  多,院子大,人也不少,出了事誰都別想安逸。
  街上靜悄悄,人心惶惶,沒有人敢在二更後再外出走動,以免惹火燒身。他帶了五個
  人,展開腳程沿街飛奔。
  急驟的腳步聲,加上從街兩側折回的回聲,亂了聽覺是正常的事,誰也懶得理會其他的
  異聲。
  剛從大街折入通向南宅的小街,後面腳步聲愈來愈稀少了。
  他心懸家中變故,心無二用。蛇行折向之後,職業上的警覺性,使他感覺出不吉之兆,
  發現腳步聲不對了。
  毛骨悚然的感覺,浪濤般衝擊著他。
  他倏然轉身,本能地拉開馬步戒備。
  一個黑影站在他身前不足八尺,只有一個人。本來應該有五個的,五個都是他身手高明
  的心腹。
  他真的吃驚了,一陣寒流從尾閭向上升,直升上泥丸宮,令他感到渾身發冷。
  半點不假,陰神!
  「秀霞!」他不自禁地驚呼:「你……你不可能無聲無息地,弄掉了我五位朋友,他們
  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每一位都比你高明百倍。」
  陰神不言不動,下垂的雙大袖徐徐輕輕地款擺。天太黑,附近沒有門燈,陰神不言不
  動,比又言又動更可怕,鬼氣沖天,膽小朋友真可能被嚇掉三魂。
  「秀霞!」他又叫,感到喉間發乾:「你不該到我家中鬧事,當初我們已說好了的,我
  給你另外一個家;這邊的家你決不過問……」
  陰神的身側,飄出一團碗大的鬼火。
  「呔!」他乘說話令對方分神的機會,突然疾衝而上,在暴叱聲中,一掌吐出,猛拍陰
  神的胸口。這一掌如果落空,或者對方閃避,那麼,後續的打擊將更為沉重,更為兇猛。
  「啪!」掌拍在對方的胸膛正中,力道千鈞,內家掌力發如山洪。一擊奏功。
  可是,他感到拍中的根本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無知覺的皮鼓。掌力先前壓,然後被反彈
  而出,反彈力似比發掌的力道更強勁,更兇猛。他感到手掌一震,身不由已,反彈力從膀子
  傳入身軀,身軀暴退丈外,千斤墜不生效用,幾乎摔倒。
  陰神仍在原地,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
  他大吃一驚,手向前一引,紫金如意吐出。
  陰神的身軀突然一幌,搖搖欲倒。
  他驚恐全消,接著興奮欲狂,原來那一掌已生作用,對方表面似乎無事,其實已受到嚴
  重的創傷。余秀霞的武功本來就比他差得太遠,那一掌應該把對方震飛才對,為何自己反而
  被反彈震退?他已無暇多想其中道理,只知道對方已經受到創傷了。
  一聲興奮的歡呼傳出,他揮如意疾衝而上。
  陰神身形再次急幌,幾乎立腳不牢,然後扭頭踉蹌奔逃,居然腳下甚快,雖然凌亂不
  穩,但速度仍然驚人,逃出百十步外,突然消失在一條黑暗小巷內,一閃不見。
  「賤人!你跑得了?納命!」他銜尾追入小巷內,一面出聲呼喝咒罵。
  小巷曲折,陰森幽暗。追了不多遠,他知道憑個人的力量,無法在這種地方追上一個機
  警如魅的高手,儘管這高手可能已經受傷,因此站在一處可監視下面兩端小巷的屋角,用目
  光搜索活動的獵物。
  片刻,有回嘯聲傳到。
  他用間歇的嘯聲,引導趕來追逐的人前來。三個黑影循聲飛走壁而至,縱高躍低如履平
  地。
  「南老弟嗎?」到得快的黑影掠近問。
  「陳兄昆仲嗎?陰魅躲藏在下面的巷子裡。」他急急地說:「請從北面巷口折向處下
  去,往南搜過來。」
  「陰魅?」陳兄惑然問。
  「哦!兄……兄弟是說陰神。」他趕忙改正。
  「陰神在這裡?」
  「是呀!他挨了我一掌……」
  「南兄,可能嗎?」陳兄截住他的話頭。
  「什麼可能?」
  「陰神在兄弟聽到嘯聲時,還躲在南兄的內院秘室,把嫂夫人堵在套間內。」
  「哎呀……」
  「快走吧,鄭老兄康老兄幾位,還在等你回來,以便領他們攻進秘室去呢。」
  「那……這裡……」
  「這裡比你家裡重要嗎?」
  他打一冷戰,喝聲走!領先飛掠。老天爺!怎麼家裡面還有一個陰神?
  夜空中,西面百十步外的屋頂上,突然傳出幾個人的同聲高呼:「殺走狗!殺走狗!除
  漢奸!除漢奸……」
  四人不加理睬,如飛而去。
  那是五個蒙面人,高踞屋脊同聲大叫。
  下面黑影悠然躍上,輕靈飄逸像是無重量的人。
  「諸位可以到別處鬧事了。」是陰神,剛才挨了一掌,引乾坤手捉迷藏的陰神:「千萬
  記住,不可被他們任何人追及,他們全是些可怕的殺手,再見。」
  乾坤手趕回住宅,偕同伴衝入秘室,但搜遍了全宅,也沒發現陰神的蹤跡。
  要對付不知其數聲東擊西,打了就跑,四處騷擾的人,真不是易事。尤其是折損了幾個
  武功高強的人以後,對方又公然向主事人的家屬發動騷擾,情勢更不容易控制了。乾坤手知
  道事情棘手,自己的人已經有人抱怨,有人恐懼,有人擔心家屬的安全,情勢顯然從大好逆
  轉為惡劣,不由心中焦灼,也憤怒如狂。他出動了所有的人手,發誓要找出暗中策劃反抗的
  人,更頒下緊急追緝令,全力緝拿罪魁禍首陰魅。
  京都的貴賓遲遲未至,他希望動用兵勇的計劃落空,想調動八旗兵更是渺茫,這不是他
  一個小小鋪頭所能辦得到的事,在未確實緝獲匡山逆謀案餘孽曾武之前,頂頭上司知府大人
  不會支持他動用兵勇的。
  次日,那些死心塌地追隨乾坤手的公人們,有一大半不再賣力搜索,一有機會就往家裡
  跑,以便保護自己家小的安全,因為府城來了不少來歷不明的人,到處惹事生非,公然放出
  謠言,說要不擇手段殺光那些為虎作倀的走狗漢奸,連根剷除他們的親朋好友。三兩個公
  人,連街都不敢行走,隨時都有被人從背後捅一刀的危險。
  霸劍和斷魂刀與生死判的朋友,聲勢愈來愈壯大,甚至本城的仕紳,也開始受到威脅,
  不得不向知府大人施壓力,公然指責知府大人縱容所屬攀誣良善,藉故興大獄意圖激起民
  變。
  孤立濟南三傑的策略十分成功,乾坤手輸了這步棋。但他仍然深具自信,只要京都的靠
  山趕到,局面將全部改觀,他有把握贏回整局棋。
  天一黑,全城都可感覺出緊張的氣氛,果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些與三傑合作的
  痞棍,全都躲起來了。
  二更初,猙獰可怖的陰神,出現在南宅對街的屋頂上,不言不動注視著戒備森嚴的南
  宅,所立處不時飄出一朵朵慘綠色的鬼火,告訴南宅的人陰神已經現身了。
  等了約一刻時辰,南宅有了動靜。一個黑袍人從南宅的大院門踱出,到了街心背手而
  立,抬頭向對面屋脊上的陰神,用中氣充沛的嗓音說:「閣下來了許久,何不移玉入宅?老
  夫潔樽以待,請閣下喝兩杯,可否賞臉?老夫希望交你這位朋友。」
  「再等片刻,乾坤手就會回來,屆時在下再叨尊駕兩杯。」陰神用刺耳的怪嗓音說:
  「他帶了人被騙到百花洲捉曾武,當然撲空。看天色,目下他該發覺上當,帶著爪牙垂頭喪
  氣往家裡走啦!也許他會加快,因為他知道上當,家裡面一定出了意外,心急如焚往回
  趕……」
  身後,突然傳來乾坤手恨極的語音:「在下回來得比你想像中的要快。秀霞,你不該如
  此對待我,你將後悔八輩子……」
  陰神向前一滑,到了簷口飛躍而下。
  街心的黑袍人等個正著,一聲狂笑,從上伸手便抓。
  南宅的院門內,黑影連續躍出。
  陰神雙腳尚未沾地,黑袍人的右手已先一剎那抓到,五指半伸半屈,弄不清是抓是彈,
  或者用爪用指,反正一沾身軀,必定是空前可怕的制人秘術。
  陰神的雙腳,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瞬間反向上收,整個人縮成一團。
  「噗!」掌一擊使中。
  陰神突然手腳齊伸,一腳奇準地端在黑袍人的臉正中,接著身形墜地,以快速的滾翻遠
  出兩丈外,恰好避過從南宅躍出策應的人,所打出的數種霸道暗器,危機間不容髮,暗器全
  部落空。
  黑袍人倒摔出丈外,發出可怕的呻吟叫號。
  陰神躍起發腿狂奔,從屋頂跟下的乾坤手與五名同伴,偕同從南宅出來暗器落空的四個
  人,銜尾窮追志在必得,十個人各展輕功爭先恐後狂追。
  這一連串變化為期極暫,誰也無暇察看黑袍人的景況,所有的人,皆不曾看到黑袍人被
  踹中臉部的情形;卻聽到陰神被拳擊中的響聲,和看到陰神中掌倒地翻滾的情景,更看到陰
  神逃走時凌亂的腳步和不穩的身形。
  「他已被朱老前輩的大力金剛掌擊中。」有人興奮地叫:「趕上去活捉他,不要讓他跌
  死了。……」
  一陣好追,陰神最後居然能躍登屋頂逃走。
  乾坤手橫定了心,咬牙切齒狂追不捨。
  不久,已追了個首尾相連,追得最快的人,已距陰神不足三丈了。
  陰神突然跳下一處黑暗的院子,一閃不見。
  十位仁兄先後追到,毫不遲疑地一一往下跳。
  「他往月洞門那邊鑽走了,追!」最先跟蹤跳下的人大聲叫。
  月洞門那一邊,是有亭台假山的小花園,一看格局,便知是內奼女眷活動的地方。
  「有賊!」有高叫聲傳出。
  接著,人聲鼎沸,燈火先後亮起,有男女的驚叫,有嘰哩咕嚕聽不懂的呼叫聲傳出。
  「諸位且慢!」乾坤手驚惶地叱喝。他聽得懂滿語,不由大吃一驚。
  那時,滿人的住處限於滿城,滿人只在大都市定居,大都市必須劃出滿城讓他們居住,
  不與漢人雜居,以避免被漢人同化。滿清入關,連在東北早期招納的出關墾荒逃亡的人全算
  上(這些人被編成漢軍旗,也有八旗的編制,稱漢軍八旗),也不過三十萬人。這三十萬
  人,分開佔領一千五百萬平方公里(西疆已劃入版圖)的廣大土地,每一個大都市又能分幾
  個人?這些分至各地的人,皆由地方官吏無條件地供養,不需工作謀生,以征服者的面目,
  在滿城掌握地方的軍政大權。而夠資格居住在滿城外的人,必定是權勢極大的滿清貴族大
  員。
  乾坤手一聽到滿語,知道大事不妙,鑽入主子的府第提刀仗劍撒野,那還了得?簡直是
  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不等他弄清是什麼地方,也不等他有發令撤退的機會,火把乍現,十
  餘名滿人的長隨已經湧到。火光下,海蘭參將衣衫不整,髮辮盤頭,上身穿了一件掩心馬
  甲,手綽鋒利沉重的雁翎刀,怒容滿面,發眉箕張,威風凜凜地大踏步而來。
  「什麼人?你們好大的膽子。」海蘭參將用純熟的漢語怒吼,接著看到了乾坤手,怒火
  更旺:「南捕頭,你,你想造反?你……」
  乾坤手只感到渾身發冷,丟掉手中的如意,與三名心腹巡捕爬下了,跪伏如羊,先行崩
  角禮。
  其他六個人冷然屹立,臉上神色不安。他們都是乾坤手請來共圖富貴的江湖凶梟,沒有
  向滿人磕頭稱奴才的習慣,分站在四周,不知該如何是好。
  「將爺明鑒。」磕完頭仍然手腳爬伏在地的乾坤手嗓音全變了:「奴才是追趕逆黨來
  的……」
  「我這裡有逆黨?混帳!」海蘭參將的雁翎刀,不客氣地擱在乾坤手的頂門上:「你該
  死!你是來搶劫的……」
  「奴才冤枉!」乾坤手快崩潰了:「奴才不久前在百花洲捉逆黨,追到將爺這一帶,人
  確是逃入將爺的府第。奴才追得太急,天又太黑,奴才該死,不顧一切追進來,奴才事先如
  果知道是將爺的府第,天膽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奴才知錯,求將爺開恩,求將爺開恩……」
  他一面叫開恩,叫一聲磕一個頭,真慘,前額已開始紅腫,崩角禮可不是好受的。
  「抬頭!」海蘭參將收回雁翎刀,虎目落在其他六個不跪的人身上,用手向他們一指:
  「這些是你的手下嗎?他們好大的狗膽,竟然不放下刀劍不下跪,該死!」
  「諸位老友。」乾坤手可憐兮兮地哀懇:「請收了兵刃,拜見海蘭將軍……」
  他不說倒好,這一說卻得了相反的效果。這些江湖凶梟,全都是目無餘子桀驁不馴的歹
  徒,他們是沖名利二字前來相助乾坤手的,希望發一筆財再分派到各地做濟南三傑的心腹,
  各劃地盤稱雄道霸。現在,看到乾坤手奴顏婢膝的可憐像,心中早感到不是滋味,再一聽乾
  坤平居然請求他們丟刀劍下拜,更是感到無比的屈辱和憤怒。
  「去你娘的!」一位大馬臉中年人脫口大罵,突然急掠兩丈,一鶴衝霄躍登一處瓦面,
  一閃不見。另五個也不約而同,溜之大吉。
  「他們不是你的手下?」海蘭參將厲聲問。
  「他……他他們是奴才請……請來捉拿逆黨的朋……朋友……」
  「混帳!」海蘭參將怒吼,一腳將乾坤手踢翻,雁翎刀一指:「我知道你的事,你給我
  滾!你給我小心腦袋,以後我再給你算帳,滾!」
  乾坤手被踢得口鼻流血,爬起來帶著三名手下,急如喪家之犬,上屋飛遁。
  不久,海蘭參帶了兩名從人,巡視全宅各處後,返回書房歇口氣。他這間書房本來就是
  原屋主的書房,不但寬廣,而且藏書甚多。他認識漢文,所以沒將藏書丟棄,僅將一些禁書
  燒燬,公餘也經常到書房來坐坐看看書。
  踏入書房,他吃了一驚。紅木書案後他經常坐的織錦蒲團上,安坐著猙獰可怖的陰神,
  燈光下似乎特別恐怖。
  「找地方坐,這是你的書房。」陰神用流利的滿語說:「我不是雅賊,不會來偷搶你的
  書。」
  海蘭參將毫無所懼地逼進,雁翎刀伸出了。
  「砰砰!」身後傳出重物墜地聲。
  他吃了一驚,扭頭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氣。書房門內,站著另一個同樣打扮的陰神,不
  過身材要矮小些。地下,他的兩名隨從已仆伏僵臥,已經昏厥了。
  他剛動念想揮刀衝上,突覺右肩一麻,被一隻大鐵鉗似的大手,從後面牢牢地扣住了。
  身後,耳畔傳來陰神清晰震耳的嗓音:「我特地來警告你。」身後的陰神語氣冷奇厲:「再
  縱容南天浩這種人胡作非為,我一定殺你,殺滿城的每一個滿人。如果你認為我是虛聲恫
  嚇,我將用雷霆的手段來糾正你的錯誤。日後反抗你們的人,決不會是生死判張貴堂那些散
  沙似的有勇無謀武林浪人,也不是那些重視名利勇於私鬥的匹夫,而是默默忍辱負重的大多
  數大漢子孫。這一天會來的,也許我們這一代看不到這一天,但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終會
  看到這一天到來。記住,下一次見面,我一定殺死你,你最好除去你我再見的理由。」
  他感到腦門一震,便喪失知覺。
  除去與陰神再見的理由並不難,只要向布政司衙門的漢人官吏施壓力,就成功了一大
  半。再由巡撫署出面,促使按察司衙門出動,來一次突擊檢查,和行文要求會審的行動就夠
  了。
  勾捕二三十名疑犯很容易,釋放了一兩個,其他的仍然還押。一天審問三兩個人,要拖
  多久就可以拖多久,一切按規矩辦理,讓上面施加壓力的人挑不出毛病,一定可以拖到京都
  的權威人士到達。
  另一方面,搜索陰魅的工作全力加緊進行。
  百花洲的明園是乾坤手的產業,他的情婦陰魅的心腹人手死亡殆盡,陰魅逃走,明園使
  封閉了,僅派了一個人住在園內看守。這些日子,明園已被人所遺忘,本來就是適於幽居冷
  冷清清的明園,落葉滿地野草侵階,已呈現荒涼破敗景象。
  這是海蘭參將受到騷擾後的第三天傍晚,南宅中食廳內燈火明亮,濟南三傑全部在場,
  正與二十餘名心腹好友進食,全宅戒備森嚴,等候可能前來騷擾的陰魅。
  一個中年人匆匆奔入,到了坐在下首主位陪客的乾坤手身旁,神色鄭重低聲說:「薄暮
  時分,鵲華橋的眼線,發現化裝為僕人的陰魅,攜帶食盒到了百花洲。」
  「什麼?沒看錯?」乾坤手急問。
  「絕對錯不了,五官的神韻,瞞不了神眼曹兄弟的神目,他曾經見過陰魅多次,雖則那
  時他並不知道那鬼女人的底細。」
  「可有下一步消息?」
  「曹兄弟跟到荷香水榭附近,突然失去妖婦的蹤跡,剛將消息傳出,要求加派人手支援
  搜索,封鎖百花洲……」
  「不必了。」乾坤手恨恨地推椅而起:「荷香水榭有採菱人放置的小舟,她是乘小舟走
  的。明園有幾間秘室,已被妖婦暗中改建了,她一定躲在明園,出入改從荷香水榭以小舟乘
  夜暗中往來。咱們以為她不敢回去,所以忽略了明園,難怪一直就查不出她的藏匿處。哼!
  這賤婦。」
  明園佔地甚廣,裡面有幾棟雅致的樓閣,向東那座小樓叫迎月軒,平時,迎月軒是封閉
  了的。夏夜在東廊下設宴,看月華升上灑落滿湖銀輝,嗅到沁人心脾的荷花幽香,確是人生
  一大樂事。由於乾坤手暗中買下明園之後,為免蜚語流長,不敢公然居住,以致乏人照料。
  陰魅住入之後,為了保守秘密,自然不敢多派奴僕,所以迎月軒一直就保持封閉狀態。
  今夜,迎月軒的小樓上,窗縫竟然洩出隱隱燈光,大概是年久失修,窗有了裂縫所致。
  三更初,迎月軒陷入包圍。
  樓上的小花廳裡,桌上點了兩盆銀燈,五味下酒菜。陰魅余秀霞親自執壺,替坐在上首
  的方公子斟酒。
  「你真要我走嗎?」陰魅收回酒壺幽幽地問。
  「是的,畢竟你們曾經有過三年的露水情分。」方公子說:「做人,寬厚些是應該的,
  寧可教他無情,你不可無義。我不希望你看到他受報。」
  「你既然說做人要寬厚些,那麼,你為何不寬恕他?」
  「因為我已經多次給他機會,他不領情。生死判三十餘位囚犯,沒有一個人不曾受到酷
  刑虐待,時至今日,他仍不肯釋放他們。我如果再寬恕他,生死判那些人出來,就沒有幾個
  是完整的了。」
  「唉!沒想到他這麼狠。」陰魅黯然歎息:「以往,我知道他坑害了不少人,收受賄賂
  玩法勒索貪得無厭,如今更是變本加厲,開始迫害武林人,他到底了什麼?」
  「為了名和利,就因為他的不義之財太多了。人有了用不完的錢,什麼怪事情都可能發
  生,興趣一定轉向權勢發展,所以才會天下大亂。時辰不多了,姑娘,你該走啦!不然就走
  不了哪!他們就快要發動了。」
  「那……我走了,一切謝謝。」陰魅站起退遠些斂衽行禮,向廳外走,在廳門止步轉
  身:「方公子,能將你的真名見示嗎?」
  「不能。」他微笑搖頭拒絕:「方公子不是很好嗎?」
  「是陰神?」
  「我像陰神嗎?」他反問。
  「我沒見過陰神。」
  「但你冒充陰神。」
  「是他授意的,根據傳說裝扮,到底扮得像不像……」
  「有一點有像,你玩鬼火的技術不夠,你該向茅山道士多學學。由於你的冒充,濟南出
  現了上百個陰神,日後傳到陰神耳中,恐怕會把他氣死。」
  「你生氣嗎?」
  「沒有生氣的必要。」他笑笑:「陰神不是氣量小的人。走吧!不能再拖了,後會有
  期。」
  「但原後會有期。」陰魅依依地說,轉身走了。不久,他將兩盞銀燈放上兩壁的燈架,
  再點亮了懸在承塵下的四盞琉璃燈,花廳大放光明。
  東外廊微風倏然,緊閉的長窗突然被推開,黑影連續飛入。
  「咦!是你?」領先入窗的乾坤手訝然叫。
  共進來了八個人,濟南三傑全來了。
  「聽說你一直就在找我?」方公子放下酒杯笑笑說:「在下即將離開濟南,所以在臨行
  前和你當面談談。」
  「你為何冒充昇平公子?」乾坤手厲聲問。
  「咦!我說過我是昇平公子嗎?你是執法人,說話應該有憑有據,可不能亂入人罪,是
  不是?」
  「好,就算你沒冒充。那麼,你是殺六爪龍的人了?」
  「不錯,他該殺,本來應該由你殺的。」
  「你是曾武請來的刺客……」
  「不是刺客,是打抱不平。我在河南碰上落難的曾武夫婦,知道匡山王家遭難冤死的內
  情。我並不是同情王家而多管閒事,而是覺得你一個執法的人,利用盜賊來殘害善良的人天
  地不容,我的修養不夠,還沒修至又聾又瞎的境界,所以伸手管了這檔子閒事。有件事順便
  告訴你,你的信使並未到達京師,丟掉了公文,神經錯亂流浪到他方去了,你的靠山還在京
  師吃喝玩樂,在女人懷裡等候你的信息,他們不會來了。你用來引誘生死判的無頭信上說,
  三月十五,刀頭舔血,今天不是三月十五嗎?也就是你預定大逮捕的一天,可惜,計謀落空
  失敗了,是嗎?」
  「而另一封信,定是閣下的了。」乾坤手獰笑:「閣下的消息靈通得很呢,很了不起,
  請將真名號見告。」
  「何必呢?你就把我看成黃昇平好了,反正你這一輩子,不會再有機會和我打交道了。
  我反對殺人,殺死你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所以今晚我要用別的手段對付你。」
  一名年約半百的灰袍人,將劍挪至趁手處,陰森森地向方公子迫近,三角眼冷電四射,
  冷厲地死盯著他。
  「小輩,你大話說得太多了。」灰袍人語音奇冷:「老夫聽不順耳,老夫要你永遠永遠
  後悔。」
  方公子神色安祥,安坐不動,含笑舉起酒杯就唇。
  灰袍人到了他身左,哼了一聲伸手便抓他的頂門,五指像巨大的鷹爪,堅硬、有力、銳
  利、迅疾。他在爪行將接觸頭顱的剎那間,扭頭噴出一口酒,酒像巨錘般撞擊在灰袍人的五
  官上,有如金石撞擊。
  「啊……」灰袍人掩面急退,砰然倒地叫嚎掙扎,血和酒已滲和在一起,酒香與血腥同
  衝鼻端。另一名穿黑袍的人一閃即至,一腳疾飛,想先將桌子踢飛以免礙手得腳,也藉此擾
  亂他的心神,同時拔劍。
  他左手按住桌面,右手一揮,一支牙箸半分不差,貫入黑袍人的右肩窩,貫出背後的琵
  琶骨兩寸,太快了,而且打擊力空前猛烈,牙箸比箭還要可怕。
  「嗯……」黑袍人悶聲叫,上身急仰,踢桌的一腳落空,身形被慣性帶動,仰面翻跌像
  是倒了一座山。
  「憑這兩下子功夫想闖筵,真是不識相。」他執壺斟酒,神色安詳:「冒犯了在下的
  人,在下必定將他整治得半死不活,決不寬貸,這是在下的規矩,從不破例。」
  灰袍人雙手摀住臉掙扎爬起,踉蹌走向樓門,手上全是血,可能雙目也受到可怕的創
  傷。兩剎那間裡先後受到重創,把其他自命不凡的人嚇楞了。
  本已踏出一步的乾坤手,無比震驚地駭然收勢。
  「這傢伙用妖術,大家小心。」一名穿青道袍的中年人訝然叫,一聲龍吟,撤劍在手:
  「諸位退後,貧道來對付他。」
  劍光打閃,劍氣迸發,有如風吼雷鳴,老道開始走天罡步降神舞,口中唸唸有詞行法興
  妖,舞步漸急,劍尖的揮舞逐漸接近桌前,異象出現了。
  「你要玩掌心雷,施展妖術五雷天心正法。」他放下酒杯說:「不跟你玩,無趣之
  極。」
  桌子突然飛掀而起,老道驟不及防,即使有防備也應付不了,在轟然大震聲中,劍刺進
  寸半厚的桌面,桌子將老道撞翻壓在下面,酒菜杯盤一團糟。這一撞大概重得令人受不了,
  老道在下面手癱腳軟地狂叫:「救我!我……」
  方公子站起,背著手向吃驚的五個人接近。
  廂房門一掀,咬牙切齒的曾武夫婦搶出房外。
  「南天浩,你這公門作孽,天地不容的畜牲!」曾武切齒怒吼:「你坑害了一百五十六
  條人命還嫌不夠?如今又要籍機剷除山東的武林群雄,以使你稱雄道霸,你到底想要害死多
  少人才甘心滿足?……」
  「慾海難填,他永遠不會滿足。」方公子冷冷地說:「他仗執法人身份玩法,酷刑之
  下,何求不得?得來太容易,他的慾望也愈高。我不怪他做走狗漢奸,他不做同樣會有別人
  做,但執法玩法肆意謀財殺人,我不能原諒他,對那些枉死的人,應該公平些,所以我要向
  他討公道。」
  站得最遠臉有驚容的兩個青袍人,突然慢騰騰地舉步接近,右面那有一雙山羊眼的人
  說:「你能在舉手投足間,化解清虛煉氣士的劍與玄功天心大法,決非無名小輩,亮名
  號。」
  「在下對名利毫無興趣,只是一個好管閒事的江湖浪人,沒有什麼嚇死人的名號好亮
  的。」方公子冷冷地說:「濟南三傑已經沒有什麼好給你們了,你門還不走?」
  一聲沉叱,兩人同時猝然出手襲擊,四掌齊出,可怖的凌厲內力如崩山般集中匯聚於一
  點。這瞬間,六盞明燈火焰搖搖,松濤聲似的異嘯人耳。
  方公子像是站在狂風中,袍袂飛揚獵獵有聲。似乎,他整個人在掌力的重壓下突然縮小
  了許多,然後縮小至極限,驀地身軀暴漲,雙手向上一拂,異嘯更發銳鳴。
  「啪啪!」頭頂兩盆弔燈突然炸裂成碎片。
  人如電光一閃,方公子已切入貼身了。
  「砰膨!」兩個青袍人身形破空倒飛,背部撞毀了長窗,跌出樓外去了。
  同一瞬間,三傑同時撲向不遠處的曾武夫婦。
  方公子搶出反擊的衝勢並未停頓。有如電火流光,恰好拊在三傑身後,雙手虛抓兩次。
  「砰砰!」三傑倒了兩個,倒下就爬不起來了。
  撲得最快的乾坤手剛到了曾武身前,手爪已伸至曾武的肩頸前面,但曾武屹立如山,絲
  紋不動,指尖剛沾身,突然僵住了。
  「我不殺你。」扣住乾坤手頸脖的方公子陰森森地說:「我對殺人毫無興趣,留你在世
  間做活見證,比殺死你好多了。南天浩,我可憐你,你輸了這局殘棋。」
  說完,在乾坤手的脊背拍了三掌,點了三指,手一鬆,乾坤手跌倒在樓板上狂號:「殺
  了我!告……告訴我你……你是誰?」
  「你知道我有不少化身,告訴你有何用處……」
  「我要知道……」乾坤手發狂般厲叫。
  「陰神。」方公子接口:「你死心了吧?」
  「你……」乾坤手崩潰了:「我不信有這種巧事,你……」
  「不要叫了,他已經走了。」曾武踢了乾坤手一腳說:「天作孽,不可違,自作孽,不
  可活。南天浩,你沒想到有這樣巧吧?曾某無意中洪福齊天,請來陰神收拾六爪龍,你卻有
  意命陰魅冒充陰神來騙我的口供,豈不是你活該遭報?」
  「他……他真……真是陰……陰神?」乾坤手慘然問。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說是,你最好是相信。他不殺你,對你已經夠仁慈了。」曾
  武掃了另兩傑一眼:「我本來發誓要殺你們的,可是,我已經沒有殺你們的興趣了。王家一
  門親朋老少屍骨已寒,報了仇,曾某的責任已了,你來找我吧,我在天底下人間世等你。」
  「殺了我吧!不怨你……」乾坤手嘶聲叫嚎。曾武搖搖頭,挽了大腹偏偏的妻子下樓走
  了。
  「快殺了我……」乾坤手淒厲地大叫。
  陰魅突然出現在一旁,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
  乾坤手身軀發僵,但頭部仍可轉動,眼中燃起希望之火。
  「秀霞,救我……」他看到陰魅,重生的慾望恢復了:「帶我到泰山,去找泰山樵隱徐
  逸鴻老前輩,他解經脈禁制的絕技舉世無雙,定可解我被制的督脈經穴,不然我……」
  「不然你廢定了。南天浩,我為何要救你?」陰魅哀傷地說:「僅僅是為了你未能捉獲
  曾武,便要殺我滅口,將三載恩義輕易地斷送掉……」
  「我以為你背叛我。」乾坤手急急分辨:「我沒料到會真有一個陰神在作弄我。我錯
  了,秀霞,求求你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幹不念萬不念,念在……」
  「南天浩,還有什麼好念的?唉!」陰魅哀傷地長歎:「當你先後派出陰陽雙怪與百毒
  人妖前來殺我時,已是恩斷情絕了。要不是恰好碰上陰神來偵查找的底細,我的下場你想得
  到的,是嗎?」
  「秀霞,我該死,我……」
  「那你怎麼不死?」陌生的語音入耳,樓中多了兩個人,是霸劍和斷魂刀,發話的人是
  霸劍:「你可以嚼舌自殺,讓血流盡而死,你應該可以辦得到,嚼舌吧,閣下。」
  「即使余姑娘肯大發慈悲,將你帶到泰山樵隱處,也枉勞心力。」斷魂刀接口:「陰神
  要求咱們不殺你,他保證說天下間沒有人能解他所制的經穴,他的話咱們絕對相信,泰山樵
  隱救不了你,他也不會救你這走狗漢奸。」
  「南天浩,我不向你報復,已經是情至義盡了。」陰魅轉身舉步:「今晚一別,後會無
  期,好好保重。」
  「秀霞……」乾坤手絕望地叫喚。
  陰魅在樓門略一停頓,最後頭也不回急步而去。
  「天一亮,在下通知你的爪牙來救你。」霸劍咬牙說:「三天之內,被你非法勾押的人
  如果不全部放出,咱們走著瞧。」
  「你是最幸運的人」斷魂刀冷冷地說:「蒼天對你這種心腸惡毒的人,的確太仁慈了,
  罪魁禍首反而獲得善終,天理何存?要不是陰神表示不開殺戒,哼!在下就一刀砍下你的腦
  袋來。」
  天亮後不久,齊魯車行赴德州的長程客車,輕快地向北飛馳。車上有十二名乘客,其中
  就有文質彬彬的方公子方中平。他的右鄰是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他說:「公子爺,濟
  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好像是戒嚴。這兩天住在客店裡,無時無刻不是在心驚膽跳中捱過
  的,真不是滋味,再不見機離開,嚇都要嚇死了。」
  「即使不被嚇死.也會得胃氣痛.甚至中風。」他笑笑說:「那些韃虜兵如果出動封
  城,倒楣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聽說是有人要造反,捉了不少人。」
  「造反?造什麼反?」行商有點憤懣:「天下太平,太平飯吃多了嫌無聊,造反來玩
  嗎?這些叛逆真不知死活,活該,最好砍他們的頭。」
  「你真是大清朝的好百姓好順民。」他拍拍行商的肩膀笑笑:「只為了賺錢而活,凡事
  不管,只要自己活得平安富足,吃得飽睡得著穿得暖,心滿意足死在床上就夠了。呵呵!像
  小生一樣,考上皇榜弄個一官半職就滿足啦!其他的事,管他娘!」
  車聲轔轔,濟南逐漸消失在車後——
  天馬掃瞄,bbmm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