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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節

  「左老賊不足畏,我們可不能和武當堂而皇之衝突。」
  「左老賊是水火真人玄湘的俗家師弟,那老雜毛確是不好惹,咱們忍口氣,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他能怎樣?」
  「那咱們就讓他一步未嘗不可。」
  最先說話那人一口將杯喝乾,哼了一聲道:「咱們一入辰州,有獨腳天尊袁老前輩在,水火真人又待如何?老實說,愚兄倒擔心跟了咱們兩天的那兩個土男女,在常德府他倆像冤魂不散似的,經常碰頭向咱們冷笑,令人莫測高深,下次再碰上,我非宰掉他們不可。」
  「那兩個村夫愚婦鄉巴佬?大哥,哈哈!你的膽子愈來愈小啦!一個指頭兒也可教他們死八次,呵呀!」
  「呵呵!我真想死八次哩,呵呵……」在一連串的呵呵大笑聲中,梯口出現一個蓬頭垢臉,破百袖油光黑亮,手掂打狗降,年約花甲的乾瘦老花子來。
  沒聽樓梯響,他已現身梯口,說完笑完,「踢踢踏踏」破草鞋直響,向三大漢走近。
  三大漢臉上變色,丟下筷子推座而起,伸手去抓包裹。
  「慢來慢來!先放下酒帳,這是小本買實,可不能亂來。」」
  為首大漢乖乖探囊取出銀子,老花於又說道:「你們從大河跑到江南,大概油水不少,呵!看你們長像大可上台盤,人才一表,卻有那麼難聽的匪號,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惜啊可惜得很,老花子不找你,但你們得仔細些,常德府東窗家發,苦主已請來頂尖兒人物,在等著你們哩!呵呵,快走,老花子撿現成。」
  王大漢丟下一錠子,正想拔腿開溜,老花子又叫道:「不成,小店不敢要銀子,再留下兩張銀鈔。」
  大漢滿臉驚怖神色,似是怕極,乖乖掏出兩張一貫面額的大明通行寶鈔放在桌上,一溜煙下樓。
  老花子據桌高座,將銀子納入懷中,喃喃地說道:「老花子得跑一次寶泉局兌換,任你跑遍天涯,逃不出報應法網。」他一手抓起半隻肥雞,一手抓起酒壺,吃相之惡,無以復加。
  如黑用筷尾在桌上寫:「亡命花子尹成,江湖奇人,藝臻化境,嫉惡如仇,咱們不可用傳音入密之術說話,老花子太過精明。」
  逸雲早已留心,眼角覷著筷尾運轉,目光卻射向老花子,若無其事地慢慢進膳。
  梯口足音又響,人末見,低沉的歌聲已至:「書劍飄零二十秋,五湖四海任我游,不欲長生證佛果,但求狂歌過九州。」
  歌聲一落,梯口已現出一個壯年書生,未戴儒冠,身穿一襲已泛灰色的青衫,肋下掛著包裹腰懸長劍。生很長眉入鬢,玉面朱唇,身材修長,看去倜儻不群,與逸雲一比,各有所長。
  逸雲缺少那股英氣,多了溫文儒雅文質彬彬的瀟灑風華;他沒有逸雲魁梧,卻多了該書人特有的狂傲氣息。
  他首先和逸雲打一照面,兩人同時心中暗暗喝采,小如黑他看看書生,又看看逸雲,甜甜一笑,目光落在逸雲的俊面上,酒渦兒綻起,默默無言凝視,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入了神哩!
  老花子轉頭,瞇著老眼看了書生一眼,用半隻殘雞向他一指,呵呵一笑道:「酸氣沖天,娃娃!這兒有殘酒剩肉,陪花子爺來兩杯,攆攆酸氣,怎樣?」
  書生咧嘴一笑,將包裹往椅子上一擱,大刺刺坐下,說道:「花子爺,你還沒到陰曹地府報到呀?年前家師要小生向你這夜不收請安,遍找不著,還只道你去找閻王揍他兩捧算帳呢!呵呵!呵……」
  「呵呵!你小子胡說八道,替你那夜不收師父攀人情,誰不知唐老兒在家蹈晦不問世事?要記得我這臭花子才怪!請呀!這一壺是你的。」他將另一壺酒扔過去。
  書生一手抄過,咕嚕嚕喝掉了半壺,抹抹嘴道:「你不信也是無法之事,小生也不能勉強你相信,是麼?」一面說,一面向逸雲望去。
  接著又善意地笑笑道:「小呆子,笑什麼?笑咱們這兩個沒老沒少是吧?嗯?來兩口,怎樣啊?」他舉壺相邀。
  「小生敬謝不敏,學長如有雅興,可和花子老伯多喝兩杯。」
  「怎不說兩壺?小呆子,你更酸,深中夫子遺毒。真是三個書獃子談書,三個屠夫佬談豬,臭味相投。娃娃,你們攀交情,可別擾了花子爺唬來的酒興。」老花子哇啦哇啦直叫,仰頭又乾了一壺。
  書生驀地叫道:「擾酒興的人來也。」
  「哈哈!是說我麼?」隨聲上來一個五十來歲中年人,頭纏青巾,背後包裹覆著一頂馬連坡草帽,身穿兩截對襟勁裝,外罩一件墨綠直裰,衣下露出半截劍鞘,足踏爬山虎快靴。面白無鬚,劍眉虎目,鼻直唇紅,人才一表;無情的歲月,在他英俊的面容上該劃下一些歲月的軌跡,而且風塵漲臉。
  「呵呵!浪子,你來了嗎?該找一處歸宿了,老弟。」老花子叫,揚了揚酒壺。
  書生站起行禮,笑道:「印前輩,久違了,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令師久未履江湖,近況可好麼?」中年人拖椅坐下,一面卸行囊一面問。
  「家師粗安,多蒙動問。」
  中年人向跟上來的店伙吩咐道:「有現成的酒菜,大壺裝大盤切,別問。」
  店夥計一走,他又向老花子說道;「臭花子,是為那獨足老怪而來麼?」
  老花子淡淡一笑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有志一同,彼此彼此。」
  書生問道:「印前輩可是為了清虛子道長而來?」
  印前輩目中神光一閃,劍眉一軒,說道:「我確是為獨足老怪而來,不想適才遇上貴派高僧悟因大師,承告無量道院慘案之事,故爾欲先了此公案,再言其他。」
  老花子道:「浪子,這事老花子也曾聽悟因小和尚說過,但我想其中定有變故。」
  印前輩問道:「老花子有何高見?」
  「那些美娘們老花子跟蹤了十二年,並無命案發生;而無量道院中,素女玄牝吸髓功乃是百餘年前,玄化老妖的歹毒絕學,玄化老妖老巢在懷玉山,死了百餘年,沒聽說她收有傳人,此事大有可疑。」
  印前輩說道:「我相信悟因大師不會亂說。」
  「不可衝動,記住,眼見尚非真。咱們先找老獨腳,你要是怕功力不足,老花子不勉強。」
  「咱們各行其是,兩不相擾。」
  「這樣也好,喝啊!酒菜來也。」
  逸雲和如黑並不知昨晚那破道院就是無量道院,所以並末在意,如黑卻用小指兒在桌上虛寫:「書生是少林門下,中原狂生夏津。中年人乃武當俗家高手,江湖浪子印全。」
  「為人如何?」逸雲也用手指虛劃。
  「正道人士,頗有俠名。」如黑手答。
  三人都是半狂之士,埋頭大嚼。樓梯又響,老花子叫道:「妙咦!真可說風雨辰州,不是冤家不聚頭。」
  語聲剛落,梯口現出三個兇猛怪異的人物,配得真妙!
  瘤子,乾瘦,右足扭曲,大馬臉,老鼠鬚,弔客眉,一雙鷹目閃閃生光,短打扮,一頭飛蓬灰頭髮,挾著一條鑌鐵枴杖。
  第二名是個老駝子,五短身材,卻頭大如斗,與他那大駝背恰成對比。山羊眼,獅子大鼻,血口大盆,齜著滿口撩牙,絡腮鬍子,雙手特長,腰帶上斜插一枝特大的文昌筆,十分唬人。
  第三位身材特大,端的是尖頭短頸,腹大腰粗,凸額尖嘴,一雙深陷小眼白多黑少,亂草也似的大灰鬍,暴露一雙尖耳輪。他穿的是一身黑短打,腰後插著一把奇門兵刃仙人指,怪的是只有一條胳膊;乍看去,像一頭高大的人熊,要是他傴僂而行,像極啦!
  三怪人一坐下,瘤子陰陰一笑,鐵拐擱得山響,沖老花子一翻鷹眼,冷笑道:「是的,真是冤家聚頭,盛會盛會;山不轉路轉,又碰上啦!我單瘤子單慎真走了運。」
  老花子呵呵一笑,油膩膩的手向駝於一指,說道:「呵呵!還有你駝怪昌延南,久違了,別忘了一棒之贈。」
  駝怪陰森森地答道:「駝子沒齒難忘,今天真是巧遇。」
  像人熊一般的大個兒,向江湖浪子獰笑道:「姓印的,咱們也是死約會,那次被你溜掉,我獨臂人熊賀立遺憾之至。」
  江湖浪子哈哈狂笑,良久乃止,說道:「記得閣下在那次臨潼大會中,幾乎做了印某的祭劍牲口,要沒有山浪夜叉康廉老鬼劈出一記狼牙棒,姓賀的,你怎有機會在這兒說話?是麼?沒冤枉你吧?」
  獨臂人熊不屑地挖苦道:「要沒有呂梁神鷹於鴻志老匹夫助你,你又怎有今天?哈哈!大言不慚!」
  江湖浪子淡淡一笑道:「待會兒咱們就可知道誰是大言不慚了,多吃些提提神,老殘廢!」
  瘤子和駝子猛地站起怒聲問道:「小子你說什麼?」
  突然,樓下傳來柔和而甜美;銀鈴也似的聲音道:「夥計,樓上有雅座麼?辰龍關就只有你這間客店,沒奈何只好將就些。」
  又一個清朗的嗓音道:「樓上有怪物盤踞,但我們還是上去吧,樓下確是烏煙瘴氣,不宜進食。」
  「好,不上也得上。平哥,你先請。」
  「雪妹,一同上吧!」
  三個怪物一聽口音,全都面上變色,由瘤子領先,晃身穿窗而去。三人的輕功,確是了得。
  如黑早已站起,三怪一走,他對逸雲沉聲道:「雲哥,你自用餐,我感到頭暴,想休息片刻去。」不等逸雲回答,也由後面小閣樓走了,去意匆匆。
  逸雲還有半碗,忙道:「你先歇歇,我就來。」慌忙將飯革草送入口中,正待站起,梯口已現出一雙俊美絕倫,風華超塵的中年男女。
  男的正是十八年前,出現在曲靖白石江畔,伴同閒雲居士,驚走五鬼陰手等人的玉麒麟周志平;十八年來,他仍是那麼年青、英俊,未現絲毫老態。
  女的真是美,一身紫緞勁裝,恍若月殿嫦娥下凡,令人不敢正視。因為她在超塵拔俗之美中,有一股令人心折的英風,迫人不敢正視。她就是玉麒麟之妻,紫衣仙子許雪。
  兩人都佩有長劍,一青一紫的薄緞子勁裝,尤其是周志平,比那次穿灰直裰像個中年人,要年輕英俊二十歲。
  除逸雲之外,遊戲風塵的亡命花子,寄傲江湖的中原狂生,放蕩不羈的江湖浪子,全都整衣推座而來,同時躬身行禮道:「少莊主萬安,江湖這許久不見賢伉儷俠蹤,英風更勝往昔,可喜可賀。莊豬他老人家福體可好?」
  五麒麟夫婦含笑還禮,周志平道:「不敢當諸位垂注,家父母不問世事,隱居山莊,尚算健朗,諸位請坐。」
  夫婦倆在逸雲對面落坐,招呼店伙來兩盤清淡的點心。當他們看到剛站起的逸雲時,不由微微一笑,暗中喝采。
  逸雲己知這兩位俊美夫婦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不然三個怪物不會聞聲遁遠,這三個怪異的老少也不會收斂狂態,執禮甚恭。他本有心攀交,可是如黑說頭暈,這是修為將臻化境的人,極為稀罕之事,他心中甚是不安,所以匆匆離開。
  他一走,玉麒麟突向老花子道:「請教尹兄,剛才這少年書生看去平常,但目中神采內蘊,如果兄弟所料不差,定是己修至內家五氣鑰元登蜂造極之境了,尹兄是否有所發現?」
  「少教莊主見笑,兄弟眼拙,這半天沒看出絲毫端倪,只覺他俊逸絕倫而已。剛才他和一個小黑子自顧自進餐,一聲未出,令人莫測高深。」
  中原狂生也接口道:「剛才三怪越窗而遁,他兩人神色末露絲毫驚容,晚輩可疑他倆也是吾道中人,可是卻看不出半點練家於的神態。」
  江湖浪子也說道:「倒是那黑子眼中時現異彩,卻又不像練武朋友的神光,端的怪極。」
  逸雲輕叩如黑的房門,輕聲叫道:「黑弟,怎麼了,讓我進去。」
  「沒什麼,我需歇歇。」
  「你怎麼會頭暈?令我心中不安,讓我替你診斷一番。」
  「不打緊,已經好了,請自歇息吧,這兩天恐怕不能上路,就在這兒歇腳兩天,好麼?」
  「依你,要多保重啊!」如黑不開門,他知道古怪的小老弟一向不許他進入房間,所以只好回轉陋壁客房。
  樓上,諸人餐罷,房伙收拾殘席,泡上香茗,周志平道:「諸位兄台久走江湖,歷遍九州,不知可曾見到小女的行蹤嗎?」
  中原狂生道:「半年前令嬡大鬧鄭州群英擂,此後即不見蹤跡。許多江湖朋友都在猜測,還道今嬡已經返回掃雲山莊去了。但前輩在江湖時現俠蹤,武林朋友確是不解哩。」
  亡命花子問道:「令嬡失蹤半年有餘,以她的功力論,天下大可去得,少莊主大可放心。但不知令千金因何離莊,是否去找失蹤近二十年的姜老前輩去了。」
  「這丫頭,唉!皆因新正之時,兄弟與拙荊不該帶她前往華山,朝謁行腳蒼龍嶺小駐的太白矮仙老前輩。不想人末遇著,她卻在華山闖禍,管了一樁閒事,將華山五丑全行誅戮,愚夫婦一時氣憤,厲聲責罰了她一頓,這鬼丫頭竟一定了之,你說可惡不?」
  亡命花子搖搖頭道:「少莊主,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華山五丑無所不為,罪惡如山,正道之士人人皆欲誅之而後快,可惜他們功力超人,又從不落單,以致只好讓他們橫行不法;令嬡既然一舉誅之,好事嘛!勝造七級浮屠,怎能怪她?」
  「尹兄有所不知,她年紀太小,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一味濫殺,日後怎麼得了?」
  江湖浪子詫然道:「怪不得久不見華山五醜的蹤跡,原來已被令嬡舉誅滅了。想當年玉笛追魂符老前輩與神醫葉老前輩問罪華山,仍末將五丑制服,令嬡的功力,端的世所罕見。」
  亡命花子呸了他一聲說道:「你簡直少見多怪!要不怎能大鬧鄭州群英擂?那十二名擂主可是酒囊飯袋?」
  「尹兄謬讚她了,其實她還難登大雅之堂哩。日後如諸位遇著小女,尚請多多關照,勸她回家,兄弟先行致謝。諸位西來,是否為了獨腳天尊之事?」
  三人皆點頭應是,江湖浪子卻將無量道院昨晚發生之慘案,五位師兄慘死之事略為說出。他說要先找天魔夫人,而後再列辰州。
  玉麒麟沉吟良久,說道:「天魔夫人一行眾女,在江湖浪跡十六年,確末聽說有惡跡傳出,老弟還得慎重行事才是,至於那獨足老怪,息影十八年競又東山再起,定有所恃。這次他發柬召集群丑聚會辰州,可能幾個凶魔全來了。」
  中原狂生道:「前輩所指的,可是五毒陰風汪修全,赤面鳩婆賈如春,獨腳天尊袁天雄麼?」
  「正是他們一群。」
  「辰州過去有一位惡賊妙手飛花狄雷,也舉家失蹤十八壞,不知是否與凶魔們有關?
  那惡賊兄弟倆的暗器確是霸道,子午六陽針令人聞之色變,據說神醫葉老前輩亦無能為力,委實可虞。」中原狂生滔滔不絕地說。
  玉麒麟道:「所以諸位應慎重行事,不可妄動。兄弟與拙荊不欲過問未經目睹惡行發生之事情,一切諸位好自為之;而且主在追尋小女下落,恐無暇奉陪諸位,愚夫婦先行。告辭,諸多珍重了。」
  眾人行禮下樓,珍重而別。
  如黑在店中小留兩天,不像是有病,只是精神略差,沒有以前活潑。兩天中,不讓逸雲入房半步,把逸雲憋得直冒火,他的醫道夠高明,可是如黑的臉色不易看出病源,又不許他把脈,更不答他的盤問,沒有他用武之地,小如黑若無其事,要他少管,他又能怎樣?
  第三天一早,如黑又恢復了生龍活虎的勃勃英風,這天他們準備取道洞庭湖畔,奔向淚羅。兩天中,兩人無心留意外事,並不知辰州已發生事端。
  早餐仍在樓上,兩人揀窗口的座位就座。店在辰龍關外,小街狹窄,僅容車馬單行,由窗口可以俯瞰街心,三五十文外可以看清關口;敵樓上不時可以看到一兩名官軍,關口並沒有兵士盤查往來的旅客。
  大清早,街上行人不多,這是偏僻小鎮,沒有早市。
  兩人倚窗眺望,只見由關內陸續走出三五名身穿大紅道服,懸掛劍囊的老道,向辰州匆匆而去。
  不久,又是五名。片刻,又出來了四名勁裝大漢。
  逸雲眉頭一皺,說道:「這些武當門下,怎麼全向辰州趕?」
  如黑道:「管他呢!我們卻要往桃源走。」
  梯口履聲踢踢拖拖的響,上來了兩名約半百年歲,身材偉岸的灰袍老兒,在逸雲的側座頭落坐,向跟上來奉茶的店伙邁:「小哥,咱們要趕路,有現成的食物,湊合些來。」
  店伙一走,下首那目中神光四射的人說道:「大哥,據小弟所探消息,天魔夫人準是百花教的餘孽。」
  「何以見得?」
  「在荊州三龍莊外,我找到三枝金針,請看。」他從囊中取出一個布卷兒,在桌上攤開,金芒一閃,現出三枝細如牛毛,長僅寸餘的金針。
  大哥反覆審視,突然驚叫道:「針尾略細,針尖有倒,刺,果是百花教主姐妹的霸道暗器,可循血脈直透心室;真是她們!」
  「咱們趕快往辰州通知狄兄,武當門下大舉出動,要找天魔夫人算賬,咱們得勸狄兄打發暗樁盯住他們,不讓她們找到狄兄隱居之所,免得牽連。」
  「恐怕晚了,明日是獨腳天尊老前輩重行出山之日,狄老兄定然出面捧場,瞞不了人,想當年狄老兄與百花教主有枕上恩情,怎能不管,二弟,伯什麼?武當門下又待如何?哼!有獨腳天尊老前輩在,武當掌門也將灰頭土臉,咱們得趕這場熱鬧。」
  二弟將布包捲起,放入懷中,說道:「那咱們可趕一先步。」
  大哥問道:「這三枝金針,你可讓別人看到?」
  二弟答道:「沒有,那些蠢材到瓦礫場中找線索,我卻在莊外留心細查,找到這玩意便來找你。」
  大哥又道:「千萬別聲張,找到狄老兄再說。」
  他倆低聲商量,逸雲卻吃了一驚,天魔夫人真是百花教主伍雲英的哦麼?若然,真是不虛此行了。
  他向如黑說道:「黑弟,回房我有話說。」
  如黑點點頭,兩人匆匆膳罷,回到逸雲房中。
  逸雲道:「黑弟,我必須往辰州一走。」
  「是為了獨腳老怪出山之事麼?」
  「不,百花教主伍雲英之事。」
  「上次你追問惡人屠,我還沒問你哩,為什麼?」
  「兄弟,這事我不能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小字中,逸字是綠衣劍客方逸君名字中一字……」
  「哦!雲字是百花教主伍雲英的雲……」
  「是的,這裡面有厚比天高的思誼存在,我必須去找百花教主。」
  「哥,能告訴我麼?」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準備走,那兩個老賊饒他不得。」
  「這就走,我們到前面等他們。」
  兩人結帳畢,仍是一襲儒衫,束髮,大袖飄飄,挾起包裹上道。
  出了鎮,逕向西行,在距界亭驛約三五里的一度小林中,兩人隱下身形專等魚兒上鉤。
  不久,官道現出店樓上那兩個老兒,正以奇快的腳程,如飛而至。
  逸雲踱至路中,背手而立,淡淡一笑道:「兩位才來呀!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倏然止步,凶睛一瞪,大哥嘿嘿冷笑道:「原來是你,嘿嘿,老夫倒走了眼,被你在店樓中聽去不少秘密,你死定啦!」
  林中轉出如黑,笑問道:「還有黑爺爺呢,是否也得死?」
  二弟怒叫道:「小輩,你當然也得死。」
  「你說得早了些,看誰得死!」如黑說完,大踏步欺近。
  兩老鬼怒叱一聲,分撲而上,鐵掌和風如開山巨斧,巨爪像巨鷹抓物般,罡風倏起。
  且說天魔夫人一行車馬的下落。
  一行人將近小涼亭,兩個有一雙亮晶晶大眼的村婦突然轉面向外,待車馬通過,方行轉身。其中之一去草籃中摸出一隻粉紅色套封,向第一乘車馬嬌喚道:「桃花仙子有帖在,此,天魔夫人是否收納?」
  車簾一掀,粉紅色的套封去勢如電,直射三文外車簾,簾中伸出一隻纖纖素手,伸兩指夾住封套,馬車倏止。
  片刻,車中傳出天魔夫人的語音道:「相煩姐姐上復仙子,晚輩等因俗務羈身,末克往拜,待此行事畢,定然趨府揭見,親請教益。」
  「主人專程敦請,日候芳駕,希能於近期光臨,小妹日後當親為迎接。」兩村婦說完,逕自走了。
  辰州府,位於西河與沉江會合處,兩河相奔,北面倚山,也算是一處繁華之地;既名之為府的話,自不會寒酸。
  這天由四方八面趕來的武林朋友確是不少,而這些人中,以黑道人物居多,據他們說,後日午間,辰州府北面十里地,西河之旁,青龍嶺之下,臨江一座小山巔,將有一場盛會;那是橫行江湖近四十年的獨腳天尊袁天雄,將要聚會群雄,宣佈與武林大名鼎鼎的四海狂客為敵的大會,凡是有雄心壯志的人,曷與乎來。
  正午過後,馬底驛至辰州府官道之間,天魔夫人的車馬行列,正緩緩西行,趕向辰州府。
  桃花仙子不強行留客,天魔夫人放了心。
  官道蜿蜒向山下伸展,不久可抵達沉江所形成的平原。這一帶山地不高,但林密草茂。天氣炎熱,午後這半個時辰中,正是熱得不可開交之時,道上行人少之又少。
  車馬緩緩西行。驀地裡,後面大踏步趕來三個怪物,那是被玉麒麟夫婦嚇跑的駝怪、瘤子和獨臂人熊。
  三個怪物大踏步前進,神色難看已極。
  三個怪物並肩而行,將路佔了一大半。護衛馬車的後面六男二女,每一雙駿馬相距約有三丈多,近馬車處是一雙勁裝少女,最後一對是雄壯俊美的壯年大漢。
  三個怪物比車馬走得還快,他們向前便闖,到了最後一雙大漢身後了。
  兩大漢早已看到了他們,扭頭向怪物打量,並將馬向左略帶,讓出右側道路。
  三怪物似嫌他們讓得不夠多,瘤子突然大吼道:「小子,讓到路旁去。」
  兩大漢一怔,這不是找晦氣的人麼?靠內側大漢道:「尊駕意欲為何?路己讓出一半,還不夠?」
  「滾你娘的蛋,不服氣麼?」駝子也叫,傲態可惜。
  這裡一衝突,車馬倏止,三怪也站住了。馬上兩大漢不認識三怪,更不知他們早上受了委曲了,靠內側大漢劍眉一軒,沉聲道:「尊駕出口傷人,未免太缺乏教養了吧!」
  三怪乃是窮兇惡極之徒,怎忍得大漢刻薄的挖苦話?不由無名火起,瘤子陰陰地說道:「小輩,你吃了熊心老虎膽,敢在老人家面前逞口舌之能,死有餘辜。」
  八匹馬上六男二女,全飛身下馬,並拔出寶劍,兩翼一張,仗劍戒備,大漢劍隱肘後,沉聲說道:「閣下何人,竟然如此囂張?朋友,你找錯人了,該打聽打聽天魔夫人手下十二星宿可是省油……」
  「呸!十二星宿是什麼玩意?你抬出天魔夫人唬人麼?我單瘤子單慎不愛那調調兒!」
  單瘤子話未完,左側路旁四五丈外一塊巨石上,站起三名大漢,人材一表,成風凜凜,正是被亡命花子敲了一記竹槓,並趕出小店的三大漢。他們躲在石後,大概已有相當時間了。
  中間那大漢雙手一叉腰幹,哈哈一笑打斷單瘸子的話,笑完,冷冷地說道:「單老前輩不愛那調調兒,咱們開封三丑卻喜歡那種玩意,何不各取所需……」
  單瘤子厲聲怒晚道:「王八蛋,你這狗東西在我老人家面前狂笑,大不敬之罪你認啦!」
  駝怪沒有做聲,猛一長身,快逾電光石火,向巨石上飛射而去。
  開封三丑末料到三怪會遷怒於他們,大醜急叫道:「昌前輩,且請……」
  駝怪昌廷南早上被玉麒麟嚇跑,一肚子火正沒處洩,那聽得進開封三醜的話?隨聲撲上巨石雙手大張,劈面便抓左右兩丑,單足隨勢飛踢中間的大醜。
  三丑見駝怪臉上湧起重重殺機,出手狂妄而辛辣,且來勢如電,已無法理喻,不動手自衛是不行了。三人叱喝一聲,火速掣下長劍,三劍齊揮。
  好駝怪,身形略轉,一閃搶入,「叭」一聲左掌拍中中間大漢劍身,長劍斷成兩截,右手乘機一探,五指扎人大漢胸膛,向下一按,胸骨盡碎。
  兩側二丑一劍走空,還來不及收招,大醜已斃命,兩人被震憾住了。
  駝怪厲嘯一聲,右手一登,大醜屍身飛躍石下,再一翻掌,左右分拍,罡風煥發,潛勁如山向外一湧。
  兩丑被嘯聲驚醒,知道功力相去太遠,再不見逃必將命喪當場,雙足一蹬,向兩例飛掠而下。
  駝怪停身石上不追,聲色俱厲地道:「你們要想逃命,必將死得更慘,留下狗頭,給你們一次痛快,以儆狂妄。」
  兩丑嚇了個膽裂魂飛,留下腦袋還能活?反正是死,管他娘,再慘也得闖。二丑身未落地,叫道:「三弟,分道揚鑣,報仇十年未晚。」
  兩人一分,長劍一振,右手急揚,三枝虎頭釘去勢若電,分襲撲到的獨臂人熊和單瘸子。
  駝怪在石上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哼!」
  哼聲一落,慘叫乍起,兩怪物一人抓住一個,劈開胸膛,手一掏人心到手中,拳大人心丟入口中,兩醜的屍身尚未倒下。
  車和馬突然一散,人影急閃,官道中,中間是巫山怪姥和那不起眼的老道婆,兩側是天魔地煞兩夫人,左右分列著美艷絕倫的如霞八女。
  十二星宿就是那十二名大漢,在兩旁仗劍戒備,四名勁裝少女分別照顧車馬。
  單癮子吞下了人心,抹掉嘴角血跡,向其餘兩怪叫道:「這女人心意如蛇蠍,咱們偏嗜此物,動手啦!」
  駝怪嘿嘿大笑,鬼眼連翻說道:「咱們先擒下她們,留持日後享用,咱們上!」
  三怪緩緩踏前數步,漸漸欺近。
  老道婆臉上毫無表情,在襟底緩緩抽出。一根長約兩尺五寸的白玉如意,徐徐舉向胸前。
  巫山怪姥的鳩首杖,也徐向下垂,神目中寒芒似電,兩把銀劍映日生光。
  八女蓮步輕搖,手按劍把,四面一散,如煙的劍與七女的不同,她的劍用綠色的劍囊盛著,劍囊鎖口一開,寶光四射的劍把入手。
  單瘤子一看那根白玉如意,臉上神色一變,惑然地問道:「老道婆,你這如意在哪兒偷來的呢?」
  老道婆沒答腔,雙足徐動,向前舉步,目中神光一閃。
  單瘤子雙手一張,止住兩怪移動,他自己也停步,說道:「老潑賤,你怎麼不答話?
  玉如意哪兒來的?」
  老道婆似若末聞,陰森森地舉起玉如意,突然,如意頂端雲狀鉤中,升起一縷白霧,裊裊四散。
  單瘤子駭然一驚,退後兩步,變色道:「你……你是大涼山如意道婆?」
  「要存心生事,就不必顧慮太多,單瘤子,你不必多問,貧道教你如意就是。超登鬼錄,萬事如意。」老道婆說話了。
  「超登鬼錄,萬事如意,真是你!」單瘤子也退了兩步。
  「單殘廢,你倒記得貧道。」老道婆逐漸欺近。
  單瘤子手一抄,單足點地,鋼鐵枴杖徐舉,叫道:「亮兵刃。屏住呼吸,注意老道婆如意上有鬼,小心了。」
  駝怪掣下巨大的文昌筆,獨臂人熊伸出仙人指,向兩側一分,並探囊取出一穎避毒丹納入口中。
  如意道婆淡淡一笑,道:「你我同是字內凶人,今日狹路相逢,可說是群魔大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誰和貧道先換兩招?」
  單瘤子凶焰盡消,傲態全無,朗聲陪笑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剛才不知是你,多有冒犯之處,瘤子給你陪禮,化干戈為玉帛,也算是惺惺相惜,如何?」
  「貧道隱世三十餘,本已洗手潛修,閉門思過,今重出大涼,己非當年憤世嫉俗之人,放過你也未嘗不可,但……」
  「怎樣?」
  「自行破去氣血二門,貧道網開一面。」
  「哈哈!老道婆,你未免迫人太甚,你道單慎懼怕你麼?」
  「貧道並末說你怕我。公道自在人心,稱作惡也太多了,剛才生吃人心就可證明,你確是無可救藥。貧道不知自量,要向你討取公道。」
  「道」字一落,人已隨身撲到,白如意一伸,當胸便點,走中宮而進,不留餘地。
  單瘤子大吼一聲,斜飄三步,拐蕩風雷,就是一記「橫-掃千軍」。別看他瘤子一腿,但行動捷如電閃。
  巫山怪姥鳩首杖一領,向獨臂人熊冷笑道:「老身領教你的文昌筆絕學,看你筆中那三枝絕命神針如何霸道。」
  獨臂人熊被人叫破筆中絕藝,吃了一驚,駭然問道:「你是誰?」
  「巫山怪姥,名不見經傳。」老婆子笑時,人已躍身撲到。
  獨臂人熊吃驚非小,巫山怪姥曾名重一時,但真正見到她廬山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人的名,樹的影,獨臂人熊不由失驚,拼全力周旋。
  他不等老婆子出招,踏前兩步,文昌筆虛點,叱喝一聲,招變「落虹穿石」,斜點老婆子右膀骨,掄攻下盆。
  老婆子陰陰一笑,「劃地為牢」錯開筆,「花中吐蕊」順勢急進,鳩首杖一振,向前疾吐,攻到對方胸肋。
  兩人奇快地搶攻,罡風狂鳴,內力四蕩,立時塵土飛揚,眨眼間,兩人挨了五招。
  天魔夫人長劍一指駝怪,但見銀芒飛旋,吞吐間劍影萬千,恍若百花齊放,向駝怪襲去。
  駝怪冷哼一聲,仙人指疾揮,勁風怒湧,向銀芒掃去,兩人功力都已臻化境,奇快無比。駝怪倚仗自己功力深厚,未將醜婦放在眼下,仙人指又是百煉金鋼所造,不怕硬拚,存心要將銀劍擊斷,故而硬攻硬搶。
  天魔夫人不料駝怪存心毀劍,一上手就硬碰硬,收招已是不及,真力驟吐,硬接一招。
  「錚」一聲金鐵交鳴乍起,仙人指虎虎發嘯,銀劍振鳴,人影疾分。
  駝怪退了五步,天魔夫人被震飄文余,但長劍不但未斷,更末脫手,駝怪駭然,他已用了八成功,竟不能將長劍震斷或震飛,這醜婆娘的功力確是了得,他沉聲喝道:
  「醜婆娘,你的混元氣功值得驕傲,咱們再硬拚兩招。」聲落,人重行撲上,就是一招「仙人指路」。
  「阿姨,速退!指中有鬼。」如煙飛撲而出,光華一閱,疾絞仙人指,快極。
  天魔夫人聞聲知警,挫身向側急掠,並振出一朵劍花,護住身側。
  駝怪心懷叵測,他知道今天形勢不利,醜婆娘練有混元真氣,三百招之內,不易得手,何必硬拚?口中說是硬拚兩招,其實是想以仙人指中歹毒暗器取敵。
  他這詭計瞞不了旁觀的如煙姑娘;要硬拚,不該用「仙人指路」,該用「劈」、「掃」、「砸」三訣,顯然這傢伙不安好心。
  如煙功力不輸乃姨,她從小就在如意道婆苦心孤詣中培育成人,名義上她是徒孫輩,其實受灸師祖;與乃母乃姨事實上是同輩,而且她更得巫山怪姥的鍾愛,一人兼得四人真傳,傳以絕學,她當然不會差。
  人如電閃,劍出如吟,光華一閃即至,其快無匹。
  仙人指,那向前指的尖端,突然向前射出,接著五枝蜂尾針一閃便連珠噴射。光華亦到。
  要不是天魔夫人知警向側橫掠,難逃一劫,即使躲得快,最後兩枝蜂尾針也擦肩而過,劃破外裳,幸而末傷皮肉,好險!
  駝怪沒料到這花也似的小妞兒,會有如此高深的造詣。好的寶劍,見光而不見影,龍淵乃千古名刃,但見光華如電,來勢快極。駝怪無暇思索,仙人指疾轉。
  第六枝蜂尾針還未射出,駝怪只覺手中一輕,他見識多廣,不由大駭,雙足一點飛躍而退,口中叫道:「龍淵劍!你這丫頭從何……」
  他口中正說,光華已疾射而來。顧命要緊,趕忙將半截仙人指運勁錯出,人向左急掠。
  指柄一搭光華,內勁立散,手中更輕,差一點兒虎口也分家啦!
  姑娘存心斃敵,手下絕情,身形一扭,跟蹤猛撲,一招「萬花吐艷」絕著出手,方千光華疾吐。
  駝怪連連劈了五掌,怪!奇猛如山的掌刀,一近光華便被震散,光華仍向前點到而來。
  駝怪知道無法與千古神刃抗衡,退了四丈還沒脫出光華之外,他一咬牙,大吼一聲,劈出兩掌,身軀向後一仰,雙足由下盤飛踹而出。
  一聲慘吼,駝怪雙腿齊根而斷,但右腿飛射恰中姑娘右胯骨,雖說力道已失,但餘勢仍是奇大。
  姑娘只覺如被巨錘所擊,她的混元氣功僅有四成火候,還未能抗拒外力撞擊,「登登登」退後近丈,「噗」一聲坐倒。要是斷腿略偏,乖乖!姑娘下腹不堪設想。
  如霞一看乃妹倒地,飛掠而至,將龍淵入鞘,將她抱退在一旁,給她口中納入一顆護心丹。
  駝怪一死,僅可勉為應付的獨臂人熊和單瘤子魂飛天外,暗自叫苦。單瘤子虛晃一拐,脫出戰圈叫道:「扯活!十年不晚。」他想溜。
  「你活不了十年。」如意道婆叫,玉如意一振。
  單瘤子「咕冬」一聲,翻身扔拐倒地,老道婆欺身撲上,一腳踢出。
  獨臂人熊剛好脫出劍影,睹狀大怒,單臂一舉,文昌筆指向老道婆,三枝絕命神針無聲無影飛出。
  「你非死不可!」巫山怪姥厲吼,鳩首杖如影附形,迫近他身側,烏光一閃,已臨頂門。
  獨臂人熊射出絕命神針,還來不及轉身,只好扔臂一架,「錚」、「錚」兩聲,鳩首杖擊在文昌筆上,文昌筆架不住如山的巨力,反而向下急沉,將自已的腦袋砸個稀爛,屍身搖搖晃晃,砰然倒地。
  如意婆顧不得傷人,大袖急振,身形不進反退,一股渾雄無比的罡風隨袖而出,急勁地捲向絕命神針。「嗤嗤」數聲尖厲刺耳的劃空銳嘯聲起;絕命神針來勢一緩,雖則仍向罡風內旋刺飛到,但如意道婆已退後五步,神針掠胸而過,把老道婆驚出一身冷汗。
  「好俊的『如意大挪移』身法!能將急劇前衝的身形硬往後退,非一甲子苦練不能臻此;」
  話聲蒼勁,發自車頂,如意道婆突然一驚,轉身一看。最後一乘華麗的馬車項上,不知何時坐了個瘦小的老兒,灰布直裰,多耳麻鞋,一頭銀髮挽成一結,滿臉皺紋,一雙老眼發出湛湛品芒,正高踞車頂,笑嘻嘻地抱膝而坐,沖老道婆直笑。
  十二星宿和四名勁裝少女因全神貫注鬥場,誰也沒有留意身後車頂來了人,皆驚叫一聲,向前急撲。
  「退下!」老婆子脫口而叫,止住眾人。
  接著又道:「姓管的,你不想管閒事吧?」
  老頭子一蹦站起,將腰帶上一條青竹枝挪了挪,笑道:「呵呵!老道婆;三十餘年末見,你倒記得我滄海老叟管上方,記性不壞哩!」
  老道婆向車馬一步步走去,滄海老叟仍在笑,搖手叫道:「老道婆,火氣別那麼大,咱們打不得,那瘤子交給我姓管的,管叫他報應臨頭,討個人情好麼?」
  老道婆臉上現出笑意,說道:「你們這些假正道之士,專會撿便宜,吃我敲一記如意,人送給你。」
  「哈哈!不來不來,我這老骨頭不夠硬,千萬敲不得。」人在話語聲中一掠而下,快似旋風,繞過老道婆,挾起地下中毒暈倒的單瘤子。
  他突然轉身加斂笑容,沉聲道:「老道婆,你怎麼晚節不修?竟然做出那種絕事,惹得武當門下高手星夜趕來,要找你們算一算無量道院之債,我看你們怎麼得了?」
  老道婆訝然問道:「老不死,你說什麼?」
  老頭子也訝然答道:「咦!你像是不知此事,怪?」
  「昨晚在無量道院,不錯,我那乖徒兒確是戲弄了清虛子五人,但念他們修為不易,而且無冤無仇,雙方息爭罷手,四更末我們離開無量道院,投宿辰龍關,難道我們走後,無量道院有變不成?」
  「怎麼不是,清虛子遺劍失蹤,另四名道侶慘遭割首,只剩四具赤身無頭屍體。」
  如意道婆叫道,「哎呀!糟!這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滄海叟凜然地問道:「老道婆,你真不知內情?」
  「誰撤謊了?哼!貧道敢做敢為,一身做事一身當,要做了絕不隱諱,這事確是不知。」
  「苦也,那是少林五方僧親口傳的消息,武當門下一向不講理,目下已追來了,你們……唉!」
  「他他們要不講理,那也是無法之事,貧道……」
  正說間,坡下已現出人影,十二名老道,十二名俗家弟子,最前面,是江湖浪子印全;右側是亡命花予尹成,與中原狂生夏津。
  亡命花子首先叫道:「盛會盛會,呵呵!她們竟然明日張膽走路,必有所恃。」
  江湖浪子舉手一招,眾門下兩下裡一分,紛紛掣兵刃向此一擁,向眾女奔到。
  滄海叟驀地換身,舌綻春雷大喝道:「且住!聽我管上方一言。」
  管上方三字,似有無窮聲威,將眾人鎮住了,亡命花子瞇著眼,打量滄海裡片刻,呵呵一笑道,「真是滄海管老兒,呵呵!少會少會,老花子聽你的。」
  「亡命花子,少在我老人家面前打哈哈,你也算是精明過人的老江湖,不該也和他們胡鬧才對。」
  「呵呵!胡鬧?要不是老花子故意拖延,印老弟早趕來了。」
  印全怒聲道:「管老,你大可不必越這窩子渾水。」
  「天魔夫人一行四更末離開無量道院,五更正落店辰龍關,無量道院五更後出事,閣下何以不打聽打聽,硬將罪過往她們身上推?印老弟。你也是個老江湖,何以也這般不明事理?」滄海叟語氣也不太友好,聲調甚高。
  印全怒火驟升,踏前一步道:「姓管的,你認為五方僧悟因大師有心嫁禍?」
  滄海叟看了中原書生一眼,仍高聲說道:「老夫並非此意,但有一明其理的必要……」
  「憑什麼你要過問?這些淫魔……」
  「住口!」滄海叟大吼。
  接著又說道:「老夫雙目不盲,豈容你信口雌黃?看看這些是什麼人?」他將單瘤子向地下一擲,並向地下的屍體一指,嘿嘿冷笑道,「她們真要似你們所想那麼卑劣,絕不會與這些宇內魔頭為敵。你們該自問,是與不是?」
  亡命花子等人,方看清三個怪物的真臉日,而且也看到開封三醜的慘狀,吃了一驚,心中不住嘀咕,三怪功力奇高,竟然死在當地,不知是否滄海裡所為?他們正在沉吟,滄海裡又說了:「單瘤子是老夫向她們討來的,這一場罕見劇鬥,老夫是唯一壁上觀客,你們要是想不分皂白胡來,滄海叟也算一份。」
  江湖浪子印全一看不對頭,看情形,這一群人誰也不是庸手,權衡形勢,絕佔不了便宜,便冷冷說道:「武當門下接下了閣下盛情。山下是七盤灣,左側有一座荒家墳場,明日中午,在那兒了斷。」
  「老夫恭候大駕。」滄海裡挾起了單瘤子,又向亡命花子道:「老花子,你是否也有興?」
  「為朋友,兩助插刀,是謂道義,老花子不甘人後,當然算上一份。」
  「少林晚輩也算上一份,沒話說。」中原狂生也接腔,說完,雙目向如煙一瞥,閃出著異樣光彩。
  「日正當中,過時不候,明兒見。」滄海裡下遂客令。如意道婆歎口氣道:「管老兒,你犯不著哩!」
  「武當的門人,我領教的太多了,全是些意氣用事、心胸狹小之徒,有理也說不清的,你們走吧!明兒七盤灣荒墳場見面。」他探囊取出一把黑色指大丹丸,在每一具屍體彈入一粒,挾起單瘤子逕自走了。
  如意道婆命眾女上車上馬,車馬剛動,五具屍體升起裊裊黑煙,不久化成一堆黑水。
  這一天一夜間,武當門人星夜集會。
  天魔夫人和眾女,就在七盤灣下一座農莊借宿。
  無量山無量潭的峭壁上,清虛子爬伏在半腰一株蒼松上,雙腿血肉模糊,他左側頂上三丈之處,有一處墜石剝落痕跡。
  且說逸雲和如黑,兩老鬼瞧不起兩書生,赤手空拳奮勇前撲,爪未及身,勁風已然先至,確是功力深厚。
  逸雲迎住一人,待爪到胸前,他方突然還手,「金絲纏腕」翻掌便扣。
  老鬼駭然,千鈞一髮之危局中,他仍然半途撤退,左掌突出一招「小鬼拍門」,重行搶攻。
  「喝!你不錯嘛!」逸雲被他半途撤退躲過一扣,不由喝彩。掌到,他理也不理,「噗」一聲掌拍在胸前,接著一聲狂叫,老鬼右肩已被逸雲扣實,他乖乖狂叫著跪下了。
  如黑那邊局勢也是一面倒,小傢伙十指尖尖小黑指,變化無窮,專攻老鬼胸肋大穴,笑聲不絕。
  老鬼雙爪疾揮,化招拆招忙個額上直冒冷汗,光化解也來不及,更不必說還招,一連退了一二十步,還未搶到出手之機,光挨打。那十隻小黑手指不知化成多少個指頭兒,反正身前身側沒有上千也有上百,每一個指頭別說是變化奇奧絕倫,就是那一道道裂肌徹骨的勁風,也夠老鬼心驚膽跳,暗叫「完蛋」!
  逸雲叫道:「黑弟,別拿他耍猴啦!」
  如黑一聲輕笑,揉身搶入,老鬼只覺鳩尾穴一麻,整個前胸如被火炙,「噗」一聲仰面直挺挺地倒下了。
  逸雲制住的是二弟,他伸手將包住花蕊斤針的布卷兒掏出,檢視不假,方放入懷中,一手將他挾起,說道:「老兒,怪不得我,你不死,有人麻煩。」
  兩人一個人挾一個,提到林深處,找一處土坑,將兩具屍體丟入坑中,用他們的長劍掘土埋了。
  兩人重行上路,匆匆向下趕,如黑一面走,一面噘起小嘴兒,埋怨道:「哥,明知我心急,偏不將內情告許我,你不當我弟弟看待,自私嘛!」
  雲逸沒法,只好將父母十八年前至湖廣省掃祖墳,途中遇盜,幸遇綠農劍客方逸君夫婦臨危援手,得慶生還。他這次遊歷江湖,臨行父母一再叮囑,要找方逸君父婦相機報恩之事,一一加以詳說。
  如黑靜靜聽完,感慨地說道:「也許綠衣劍客一念之慈種下善因,相信必有善果的。
  哥,我願助你完成這心願。」
  逸雲伸手握住他的小手,感情地道:「謝謝你,黑弟,請接受我由衷的祝福和謝意。」
  如黑反握他的巨掌,假嗔道:「婆婆媽媽!不聽你的。」卻對他甜甜一笑,攜手而行。
  過了馬底驛,已是已牌時分,腳程逐漸加快,不久,追上前面六名勁裝大漢,看他們腳下相當利落,不時用「點」字急掠,一看就知他們是武當門下。
  逸雲身形一緩,說道:「咱們且盯緊這幾個武當小輩,由他們帶路。」
  如黑問道:「要換裝麼?」
  「不必了,咱們找根腰帶繫上,將衣尾挽起就成。」
  「動手時記著用面罩啊!」
  兩個人到僻靜處打開包裹,各用一條青腰巾繫上,黑色的面罩塞在懷內,挽起大袖,將衣尾拉起塞在腰巾上,方緊緊盯住前面六人,保持目視距離,放緩腳程跟著走。
  山道環繞小山角婉蜒而下,不久便向河谷平原盤旋下降。
  這時官道轉角愈來愈小,林木更多,雙方的距離,已經接近二三十丈,逸雲練有天聽之術,一面趕路一面凝神傾聽他們的話語。忽聽一人沉聲說道:「師弟們,還有五里地便到七里灣,第二灣之左,約三里地山麓有一座荒墳場,便是約鬥之地,目下已是午正,咱們辛苦些,趕兩步就到。」
  說罷便趕,六個人足下加緊,幾乎將武當絕學「八步趕蟬」用上啦!
  逸雲和如黑正跟得不耐煩,他們一加快,正合心意,攜手飄飄然向前掠去。
  五里一過,前面是進入平原的最後一座山,官道繞各處山嘴向下盤降,居高臨下,可以看到七個山嘴,官道如線,向下連盤七個大彎。
  由下往上數,第一彎最大,足有六七里長短,算是上山的第一段,第二彎也不小,左側山麓已傳出呼叱之聲,顯然已動上手,日正當中啦!
  天魔夫婦人一行,夜間寄宿於七盤山下一座農莊裡,少不了有周詳的安排,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武當既然含血噴人,不予申辯,泥菩薩也有土性,說不得只好拼啦,要走也走不掉的,武當門人囂張已極,惹上了準是天大麻煩,不如放手一拼。
  地煞夫人也就是百花教主伍雲英,她以高明的化裝術,與師姐花蕊夫人隱去本來面目,這次大舉尋仇。想起武當敗類三陰一絕,也是當年沿途攔劫的惡賊之一,雖則牛鼻子已死,不能要他們師門負責,可是餘恨猶在,他們既找上頭來,正好一洩此恨。所以地煞夫人咬緊銀牙,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拼了!將歹毒的暗器準備停當,必妥時大開殺戒,爾後報仇之事,即使暗中下手亦在所不惜。
  巳牌一過,由如意道婆一馬當先,向第二區荒墳場啟程,這次他們留下十二星宿和眾侍女,只和巫山怪姥,天魔地煞兩夫人,與如霞八女。
  除四位老的以外,八女今天脫下雲裳,換上勁裝,紅綠白紫五色繽紛,一個個淡掃娥眉,顯得剛健炯娜,卻又不失嫵姿,令人感到又是一番光景。
  八女背繫長劍,綵帶兒在胸前打了個蝴蝶結,恰在兩座高聳的乳峰之間,令人見之頓生非非之想。
  如煙的劍與眾不同,她的劍和外裹著綠絨劍囊,身上一襲月白緞子勁裝,只有劍裹一點綠。
  午初,她們到了荒墳場,先相度形勢,墳場荒涼無比,佔地約有二三十畝,荒草萋萋,白楊蕭蕭,殘碑斷褐凋零破落,石人石馬東倒西歪,到處是野犬狐鼠的洞窟,白骨散處草木之中,令人見之百感交集,心中酸楚。
  墳場之北,是一座伸向平原的古林。東距官道約有三里,短草矮林叢生,南是山嶺,也是林木叢生,直至峰巔,正西,是一連串起伏的小崗,雜樹成林。
  地煞夫人目中寒芒閃爍,沉聲向如霞道:「愁兒,今日吉凶難料,你聽我最後一言。」
  如霞只覺心中一酸,搶前跪倒,強臂抱住夫人雙膝,飲泣道:「義母之言,愁兒銘記在心,只是……」
  地煞夫人打斷她的話,木然地往下說道:「你八人除芸兒是我親生之外,都是我和師姐行道江湖,十六年來所收的義女,我兩人視你們如親生,相信你們也會承認此事實。」
  八人全都跪下了掩面而泣。地煞夫人繼續往下說道:「你們都是生來命苦之人,我已替你們把仇家一一斬誅淨盡,惟有芸兒一人含冤十八裁,至今略伸冤恨,但元兇尚未伏法,這次武當大舉出動,他們好手如雲,確是吉凶難料,如果大局難支,記住我的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可向北面突圍,先返百花谷苦練絕學,再到大涼山懇請祖叔婆出山。為我雪恨。」
  「媽!」如煙慘然大叫,伏倒在地。
  地煞夫人毫不動容,木無表情的往下說道:「今後,愁兒即回復本姓,就叫繹衣桓娥莫愁,你姐妹八人中,愁兒功力略為精純,心思也夠縝細,今後千斤重擔就擱在你的雙肩之上,幫助芸兒報仇之後,再祭告我在天之靈,我有一事相求,在太白山瓦解冰消之日,你們便可各奔前程,找你們安身立命之所。」
  如霞哀聲泣道:「義母,你怎出此言……」
  「這兩個月來,我心中惶愧之事,就是霞兒與雯兒兩人為我方家失去童貞,今後不許你們再步此後塵,免我九泉負疚,罪孽更重。你們起來,拭乾眼淚,滄海叟管老前輩來了。」
  八女慌忙拭掉淚痕,緩緩站起,正北林緣灰影一閃,滄海叟撲到近旁,身形一止,氣湧如山地叫道:「你們準備了,武當那些兔崽子們黨傾巢面至。附近三府八州五縣的龜兒子全來了,還有聞風前來攙和命日青龍嶺大會的三元宮高手,也由辰州府趕來了。」
  如煙鳳目噴火,她銀牙猛挫,說道:「今天如果他們毫無理性,日後小女子誓焚武當山……」
  「芸兒,不可衝動,拎靜些,記住我的話。」地煞夫人冷冰冰地說,並向滄海叟行了一禮,說道:「老前輩因妾身之事,仗義拔刀,妾甚感不安……」
  淪海叟拱手回禮,正色道:「夫人不必掛懷,老朽自有區處,武當派雖人多勢眾,不一定奈何得了我們。日色當頂,他們該來了。」
  聲落,北東南面,衣袂飄風之聲大起。片刻,現出無數道俗人影。
  正東,江湖浪子為首,亡命花子和中原狂生左右相陪,身後是二十六名紅袍老道,和二十四名俗家弟子。
  正北,最前面是三名年登古稀的紅袍全真老道,身後是兩名八十高齡的雄偉老頭。
  他們之後共有三十名壯年老道,和十四名俗家弟子。
  兩人群逐漸走近。如意道婆領先,齊向墳場靠北一座已倒塌了的大墳因走去。
  這座墳園佔地約三畝大小,方磚地磚縫中野草叢,由周有行將老死的巨大白楊,和已被砍得零零落落的翠柏。大墳早已長滿荊棘,奠台已傾,入園走道的石人石馬頭斷足折,散倒各處。
  如意道婆在正北停住,預留退步,後到的武當門人,只好分佔東南兩面。
  由北而來的老道似乎輩份極高,站在正東第一列。
  9滄海叟哈哈一笑,向老道們拱拱手,笑道:「武當山的道長們全來了,真是群英畢至,乃是空前盛會,難得難得。」
  他又向如意道婆呵呵一聲道:「老道婆,你多年未履江湖,大概對道長們陌生,我替你們引見引見。」
  為首老道哼了一聲,用冰冷蒼勁的嗓音道:「管施主,不勞引見,人太多,自報名號可也。貧道三元宮碧梧散人玄揚。」
  右首有一雙陰森鷹眼的老道說道:「百毒真君玄規。」」
  左首腰懸紅漆短棒的老道說道;「水火真人玄郴。」
  一個腰懸古劍國字臉俗裝老人說道:「金虹劍左奇。」
  一個腰纏軟鞭雙臂特長的俗裝老頭道:「單開碑掌霍飛。」
  接著一一報號道名,記不清那麼多。
  如意道婆和眾女,也將名號一一說了。
  武當月下的掌門,是玄字輩的追魂三劍玄同,一個最不講理性情暴躁的老道,而且患有自大狂。玄字輩以上是「天」字輩,尚有幾個碩果僅存的老名宿,當不了家。武當派在追魂三劍玄同的主持下,門下都自命不凡,目中天人,門規敗壞的不像話,上樑不正下樑歪,半點兒不假。
  碧梧散人不怎麼壞,壞在意氣用事;而百毒真君玄規是武當派惟恐天下不亂的主兒,行為也是不檢點,是不怕門規約束,無惡不作的無道全真,他的徒弟是藍袍道人清敬,藍袍道人又是三陰一絕無為的師父。
  幸而是老道太過自私,沒將各種毒物的配製和使用傳給門人,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不然不知要枉死多少無辜。
  論輩份,江湖浪子印全,和金虹劍左奇,都是玄字輩的一流高手,他們的為人,比牛鼻子們要好得多,不失為俠義正道之士,可是狂傲之態仍經常惹人反感。
  碧梧散人排行略高,由他主持大局,他說道:「本門師侄孫清虛子無虧,可是諸位請至無量道觀的麼?」
  「正相反,乃是清虛子請本夫人前往無量道觀……」
  天魔夫人話末完,碧梧散人已搶著說道:「你們好殘忍手段!先盜取元陽,再行割首分屍,天下間只有你們這些淫賊……」
  「住口!」天魔夫人怒叱。
  接著說道:「道長乃當代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不宜血口噴人。本夫人四更離開無量道院,五更投宿辰龍關,爾後之事,一概不知,本夫人臨行之時,還慨贈貴門下一杯清神露,珍重道別怎會做出如此令人不齒之事?而且留下屍身,自陷嫌疑,世間寧有此事麼?」
  碧梧散人沉吟不語。百毒真君卻已發話.道:「死無對證,妖婦,你百口莫辯,假使五方道友不在天明前及時趕回無量道院察看,你們早就毀屍滅跡了,是麼?」
  「如要毀戶滅跡,不爭在一時,本夫人大可將屍體攜走,何必僅攜首級,攜帶五具屍體,亦是輕而易舉之事。」
  滄海裡一看百毒真君咄咄逼人,心裡已是不快,等天魔夫人說完,接口道:「這事大有蹊蹺了,依管某看來,其中定然有人存心嫁禍,你們不設法偵查內情,反而咬定天魔夫人,坐令兇手逍遙法外,未免可笑。」
  百毒真君冷笑道:「姓管的,這裡沒有閣下說話的餘地,你既然架樑子,等會兒准教你如願就是。」
  滄海裡哈哈狂笑道:「牛鼻子,你對老夫神氣了。姓管的當然如願,只怕你也不好過。」百毒真君跨前三步,冷森森一笑道:「本真君對你這浪得虛名的廢物,倒要稱稱你的斤兩,教你知道武當門下到底是何等人物。」
  「且慢!」天魔夫人踏前一步阻止兩人動手,又說道:本夫人之事,還未弄個明白,請稍待片刻,由本夫人擔待。」
  百毒真君凶睛一瞪,吼道:「沒有再討論的必要了,跟我們到無量道院再說不遲,其餘免談了。」
  地煞夫人忍著怒氣道:「要我們到無量道院,並無不可,只……」
  百毒真君搶著說道:「那敢情好,繳出兵刃,這就上道。」
  如意道婆怒火頓熾,冷哼一聲道:「道友,你太狂了些,武當竟調教出你這種囂張之徒,真是氣勢當盡之兆。」百毒真君大怒,所有的武當弟子全都發出吶喊之聲,老道伸手拔劍,向如意道婆步步走近。
  天魔犬人一看武當竟然來了這許多人,知道大勢去矣,險對八女道:「你們退後,沒有你們的事。」
  碧梧散人嘿嘿笑,大叫道:「誰也不許離開,小妖女正是禍首,快俯首聽命。弟子們,內天罡,外八卦,擺陣!」
  弟子中聲起一陣吶喊,人影急飄。
  「天罡應劫,三十六劍地網天羅。」一群老道齊聲合唱,四下裡一圍,三十六枝長劍齊舉,仗劍各守門戶。
  「八卦萬變,休傷生杜景死驚開。」一群老道和一群俗家弟子也高聲朗唱,在天罡陣外圍,形成每八人一組的八卦劍陣,共是一百整數。
  中間與天魔夫人等老小對峙的,僅有為首的八名主腦。
  滄海叟哈哈狂笑,良久方止,道:「名門大派,確是不凡,這種倚多為勝的陣仗,大可雄峙江湖,難怪武當立派過百年,竟有如許成就。哈哈!老夫歎觀止矣!歎觀止矣!」
  碧梧散人老臉微紅,怒聲說道:「姓管的,你少胡說道……」
  滄海叟搶著接口道:「老道,你怎麼解說?武林規距還得多學學,免得貽人笑柄,說你們武當只有這點玩意。」
  碧梧散人哼了一聲道:「要不向外闖,陣勢絕不發動,在這兒咱們一對一解決,你準備開始了。」
  滄海叟仰天大笑,笑完道:「這還像話,誰先上?」竟抽出腰帶上的小竹枝,跨步出場。
  百毒真君突然喝道:「師兄,咱們犯不著和這老狗饒舌,既然老匹夫小視咱們武當,且讓他們一睹武當絕學玄門劍陣的堂奧,一殺他的傲氣。」
  滄海裡又是狂笑,道:「我老人家早就說過了,你們絕學是倚多為勝,何必打腫臉克胖子?哈哈!」
  百毒真君不等碧梧散人發話,突然大喝道:「奧哉七星,孕育萬機,傷門弟子亮陣。」
  八卦陣中一陣吶喊,傷門的八個弟子中,有七名老道進入圍中,面對滄海叟,玉衡在前璇璣在後,七枝劍映日生輝。
  雙方觀戰的人向後略退,滄海裡名列武林名宿,豈懼區區劍陣?小竹杖一動,勁風虎虎,八面生風,首先攻向劍主腦「天樞」。
  天樞向後略退,「嗡」一聲點出一劍。老人家正持順劍切入,身後上中下三方劍氣已臨。「天璇」「搖光」由後猛功上下,「天機」「開陽」橫攻兩脅,「天權」大吼一聲,空撲下,「天衡」出聲斷喝,貼地而進。
  滄海叟心中一凜,只感到劍氣迫人膚髮,似乎有無窮的力道湧至,每一空隙全是劍影,每一道劍尖都會射出內家劍氣,全不像出於這些壯年老道之手,他一步失機,有點手足無措,只好硬拚,嘿-聲手中運了十成勁,小竹杖一招「罡風掃雲」急襲天樞,身形不退反進,去勢疾如電閃。
  「錚錚」兩聲,天樞的劍被盪開半尺,他末料到滄海叟竟然不出招自救,全力突圍,暗含破陣的玄機,他只好向側一閃。
  在六校長劍齊至,幾乎形成天羅地網的瞬間,滄海叟在間不容髮中脫陣而出,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形剛定,陣勢反旋,又一卷而至,滄海叟確是心驚弄不清這小小眸勢,何以配得如此綿密,力道又是那麼驚人。乍看去,七個老道不過平常之極,但劍出力道潛湧,像是有一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一般。
  他這次不上當,仗自己渾厚功力,輕功比他們高明,叱喝一聲,繞陣急走。
  他一展開輕功,七老道同聲齊念「無上道君」,以靜制動劍隨身轉,各站方位徐徐轉動。
  百毒真君在外狂笑,出言嘲笑道:「老匹夫,你的輕功確是了得。」
  滄海叟不上當,他轉了三圈,心中思索如何下手,轉到搖光時,突然小竹杖一揮,抽出一杖來。
  「錚」一聲清鳴,創陣突然急旋,劍氣湧至,滄海叟了一驚,小竹杖力道足以斷碑倒柱,不但沒將搖光位上老道長劍震飛,反被一股雄奇的劍氣震得自己右臂一麻。
  劍勢旋到,他不敢硬闖,向後飛退三丈,脫出劍陣範圍。
  「老前冰請退,這種聚力匯流小技,小竹杖不可硬闖,讓晚輩試試。」聲落,加煙已飛射而至。
  「哈哈!送死的來了。」百毒真君狂笑。
  笑聲未落,光華疾閃,飛射搖光位老道,形勢逆轉。
  如煙已看出端倪,人近搖光方拔劍出招,快如電光火。拔劍、出招、傷敵、順勢猛撲天樞都一氣呵成。
  搖光位老道一見白影奔到,一劍點出,陣勢立時發動豈知手中一輕,光華已臨頂門,他駭然一震,伏身向旁急飄,只覺頂門一涼,血洒然而下,頂門上丟了一塊頭皮。
  天樞老道還未發覺搖光受傷,向白影揮出一劍,四方八面劍氣一聚,向姑娘攻到。
  如煙嬌叱一聲,攻出一招「含蕊吐艷」,龍淵劍的光華由下向上一湧,八方飛旋,將身形裹住,端的潑水不入。
  那六枝勁力無窮的長劍,像是挑火的雷棍兒,勁烈的潛力一近光華,便被振得四散,只一霎那間,七老道的劍都只剩下劍柄,無聲無息地斷啦!
  碧梧散人在千鈞一髮中突然大喝。「退!」
  眾老道剛以絕學退出,光華已向外一張,稍慢半分,慘劇立生。天權位上的老道稍遲半厘,一隻右胳膊飛躍八尺,狂叫一聲,向後跌倒。
  這不過是眨眼間事,說來話長,在碧梧散人大喝同時,百毒真君也驚駭地大叫道:
  「龍淵劍麼?」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驚,亡命花子喃哺地說道:「神劍出塵,竟落在她們手中,武林之多事矣!」
  中原狂生也自語道:「劍湖獲劍之人,原來是她們。」
  百毒真君貪心頓起,他驀地大吼道:「毀了他們,這妞兒交給我!」他探裹取出一粒丹丸納入口中,赤手空拳向俏生生仗劍屹立的如姻撲去。
  四面殺聲震天,劍影狂閃,如意道婆一聲清嘯,同時動手。
  亡命花子和中原狂生,悄悄地向後撤,他們都是響噹噹的英雄人物,不願看這種窩囊的混打亂戰。
  如煙嬌叱一聲,劍勁風雷俱起,最先近身的三名老道劍飛頭落,兩名俗家弟子胸前開花。
  百毒真君閃電似掠到,乘姑娘刺倒一名勁裝大漢的瞬間,由側方搶入。他是武當老一輩門人之中,功力極高者之一,八禽身法已練至化境,人到身側聲息毫無。
  姑娘心生警兆,拔劍旋身,招出「穿龍引鳳」,正著了老道的道兒。
  雜毛身形一挫,盤膝塌肩貼地欺入。他好大膽!左掌急伸恰好扣住姑娘遞出的劍鍔,略一用勁,姑娘虎口欲裂,不由她不放手,那奇大的震力足以令她右臂告廢。
  雜毛冒險得手,右指在她胸前拂上,由巨闕穴向上至璇機六,共有六個致命大穴之多,老道好狠,只一拂之下,六穴全閉,姑娘兩眼一翻,向後便倒。
  雜毛奪劍在手,驀地交換右掌,「呼」一聲噴出青色吐沫,向身側三丈外的如意道婆噴去。
  吐沫剛離嘴半尺,驀地向上一揚,反向右側武當門人灑去,同時一道肉眼難辯的青影已迎頭撲到。
  老頭沒看出青影是人是鬼,本能地一劍護住頭面,正待挫身橫飄。
  豈知運劍之手一震,整條右臂發麻,一股渾雄力道自劍抵上傳來,直攻內俯。
  耳聽一聲清叱:「滾!」他怎能不滾?一隻靴尖兒不正不倚正好落在心窩上,要一用勁,不死才怪!他撒手丟劍,向後急倒,懶驢打滾脫出危境。
  青影的功力駭人聽聞,無堅不摧吹毛可斷的龍淵劍,竟被他用肉掌抓住劍身,竟然夷無所懼絲毫。他右手急抄,竟將倒地的姑娘挽住了。
  這一瞬間的突變,看清的人不多。
  青影奪劍救人,得手後方仰天長嘯,嘯聲若龍吟九天,春雷連響,震得眾人氣血翻騰,功力稍弱的人頹然倒地,紛紛躍出戰圈,駭然驚顧。
  青影身材高大,頭上黑布罩覆住頭面,只露出一雙晶瑩奪目的大眼,背上包裹,青衫衣尾塞腰巾上,燈籠褲下是青色的薄底快靴,他左手仍抓住光華奪目的劍身,右手挾住只有雙眼會動的如煙姑娘。
  驀地裡,東面林緣傳出一聲叱喝,一條同樣裝束但身材嬌小的青影飛射而來,人末到,語聲先至:「殺啊!這些下流賊。哥,劍給我,我來。」
  龍淵劍幻一道白虹,向小青影射去,小青影一把抄住,只一揮,一旁的三名老道變成六截。
  大青影突叫道:「且等等,教他們死得瞑目。」
  小青衣人收劍竄到,笑道:「依你。」
  這駭人聽聞的變化,把所有的高手全震住了,武當弟子冷汗直流,紛紛向外退。
  大青衣人是逸雲,他虎掌一拂一抹,解了姑娘穴道,放了她,向剛才狼狽站起的百毒真君叱喝道:「你這歹毒的老雜毛,用歹毒的迷魂丹乘亂機暗算於人,對一個弱女子竟用閉門絕脈手法在胸前下手,你,怎配是名門大派的門人?死有餘辜!你通名上來。」
  百毒真君怎敢回答?他臉色死灰向後退。
  逸雲聲色俱厲地問道:「說!你是誰?」
  百毒真君打一顫抖,又退了兩步,並末回答。
  如煙在旁慢聲道:「他叫百毒真君玄規。」
  「哦!原來是專門玩毒的俠義門下,怪不得武當門下如此無恥。給我!」
  我字一出,人影頓杳。「叭」一聲脆響,百毒真君驟不及防挾了一耳光。但覺滿天星斗,踉蹌後退,肋下一輕,盛毒藥的革囊驀爾失蹤。
  逸雲回到原地,扔下革囊一腳踏上,入土一尺有餘,革裹成了地底碎泥。
  碧梧散人一看師弟受辱,蒙面人又一再語損師門,他乃意氣用事之人,頓忘利害,大喝道:「弟子們,七星倒旋。」
  眾人吶喊道:「七星倒旋,神鬼難逃。」向四方一散。
  逸雲冷笑道:「天作孽猶可違,人自作孽不可活。」
  如黑叱喝道:「殺啊!多多益善。」
  光華一閃,他猛撲碧梧散人,陣勢仍未布成,碧梧散人仍在手劍亂揮,指揮門人擺陣,一側金虹劍左奇和江湖浪子雙雙搶出,金虹耀目,銀芒暴射。
  「來得好!」如黑叫,光華如經天長虹,一閃即至,萬千道晶芒飛射,三人眨眼間連拆八招之多,兩名宿足足退了八尺。
  逸雲向天魔夫人沉聲道:「我送你們撤出,再收拾他們,走!」
  走字一出,向北便闖,正北是天摳的七名老道,剛好列陣,一股柔軟而無可抗拒的暗勁已經湧到。響起連聲慘號,七個人像被人扔出的死狗,飛擲三丈外,哼哈著掙扎難起。
  逸雲叫道:「快撤!我斷後。」
  眾女一擁而出,等如煙近身,逸雲說道:「龍淵劍我會還你,請放心。」心字一落,他已向後反撲。
  眾武當門人驚得腿也軟了,陣勢大亂,紛紛向東南方逃命,逸雲清嘯一聲,向十餘人圍攻如黑的方向衝去。
  天魔夫人等老小,退至北面林緣不走了,轉身向後注視,見逸雲舉步從容,但速度奇快,冉冉而去。凡是走逃不及的武當門人,不是爬著走就是滾著走,並不致命,只是狂叫而遁。
  如煙說道:「媽,這人聲音好熟,像是甘家兄妹。」
  地煞夫人說道:「劍湖送鞘之人,身法和他一樣。」
  滄海裡惑然地問道:「這像是傳說中的『御氣飛行』初步功夫,龍淵劍主人龍吟尊者之曠世絕學。兩位夫人難道與龍吟尊者有淵源麼?」
  地煞夫人凜然地說道:「晚輩亦是大惑不解,這人三番二次現身解圍,不知有何居心。」
  逸雲一接近凶狠拚鬥之處,如黑突然亮聲道:「哥,別來!替我壓陣。這劍真好,與我的紫……哈哈,雜毛,你滾!」
  光華四面八方飛旋,所有兵刃只有左奇的一把勉可拆招,水火真人的水火棍也勉為其難,其餘的只消光華一到,便火速後退。
  小如黑威風八面,談笑自若,四方遊走,圈子愈張愈大。
  水火真人先前因為人多,不敢用水火棍的玩意制敵,這時圈子擴大,正中下懷,便獨自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