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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仇家情侶

  冷魅猜得不錯,毒無常已經到了瑞桑莊附近。
  毒無常人地生疏,逃的三個人地形熟,而且是分散逃走了,追來追去,老毒鬼釘住了飛叉太保,其他兩個人追丟了。
  飛又太保輕功不弱於老毒鬼,而且逃命的人,通常要比追的人快些,輕功相等,逃的人要佔些少便宜。
  追至湖濱,毒無常在四五丈後跟不上了,飛又太保往湖裡一跳,向浩瀚的湖心泅水而適。
  毒無常水性差勁,只好望湖興歎,最後乖乖走路,覓路奔回僳水城。
  老毒鬼並不急於趕路,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地生疏,而逃掉的兩個人,必定比他先到瑞桑莊。
  讓絕筆生花有所準備雖然對他不利,但殺了三家村那許多黨羽,該可收到殺雞儆猴之效,諒絕筆生花沒有膽量與他正面衝突,也沒有以暴露身份的危險與他公然結算的勇氣,反正勝算在握,趕不趕路無關宏旨。
  申牌左右,老毒鬼出現在瑞桑莊高大的院門外,在兩名壯漢的虎視眈敢下,大刺刺地打量院門的情勢。
  院門開處,紅光滿面但笑容已斂的桑三爺,大踏步迎上,神色不友好。身後,門神似的賈、路兩位護院佩劍相隨。
  那賈師父殺氣騰騰,咬牙切齒獰惡已極。
  賈師父的相貌,與飛刀賈相差不遠,一看便知道必是飛刀賈的兄長,難怪殺氣騰騰恨極怒極。
  毒無常嘿嘿陰笑,一步步向後退,說:「桑三爺,咱們到城裡談談。」
  桑三爺笑了,臉上湧現出和藹的笑容,說:「怎麼?大名鼎鼎的毒無常,竟然示怯一步步後退,異數異數。在下是專門迎客,閣下為何過門而不人?請啦!瑞桑莊的莊門,不是專為閣下而開嗎?」
  毒無常人老成精,呵呵怪笑道:「老夫殺了閣下那麼多人,你以為老夫會蠢得進莊去叨擾你一頓酒菜?」
  「你不是已經來了嗎?」
  「你那鬼莊子機關重重,因此老夫希望你那些弟兄,把你請出來談談,豈知你那些弟兄真難說話,老夫被迫大開殺戒,這不能怪老夫。」
  「哦!似乎倒是我那些弟兄的不是了。」
  「當然,三爺,老夫要加快腳程了。」
  桑三爺哼了一聲,止步說:「毒無常,咱們江湖上見。」
  「你不來?」毒無常也止步問。
  「在下請你人莊談,不然……」
  「不然,老夫把消息傳出,不久之後,你這瑞桑莊就會易主了,是不是?」
  桑三爺仰天狂笑,說:「毒無常,就憑你只口獨香在外面胡說八道,就會有人相信保水縣的士紳桑三爺,是宇內三大神秘劇賊之一的絕筆生花商世傑?」
  「只有白癡才不相信,當然,我毒無常自會設法令他們相信,你知道,江湖上管閒事的人很多,即使是捕風捉影雞毛蒜皮的事,也會有人慎重其事查個水落石出,而閣下是經不起查的,雖則你自以為可以一手遮天,」
  「那就去設法令他們相信吧!」桑三爺說,作勢轉身欲人。
  毒無常桀桀怪笑說:「我敢保證你十天半月之內,便會有不少好奇的江湖豪傑前來窺探打聽求證。然後是官府的鷹爪聞風而來,瑞桑莊將風聲鶴喚,草木皆兵。尤其是江南第一名捕南京鬼見愁俞瑞,那位仁兄可真是精明幹練經驗豐富的高手名家,豈止是鬼見愁?連神見了他都怕。」
  桑三爺倏然轉身,沉聲問:「毒無常,你何不打開天窗說完話?你為何而來?」
  「這才像話。」毒無常說。
  「你說吧!看商某是否擔待得起。」桑三爺向前舉步。
  「不要過來,我是很小心的。」毒無常舉起手杖:「你絕筆生花藝臻化境,論真才實學,我毒無常甘拜下風,因為我不能毒死你,你死了我豈不是白忙了一場?所以你最好不要近身死纏。」
  「說了半天,你還沒說出所為何來,總不會是勒索吧?」桑三爺不得不止步:「你毒無常不是一個勒索的人。」
  「不錯,但偶或也勒索一二。」
  「你也想勒索我!」
  「不,老夫行囊已豐,無需勒索,早些天在太平府,向寧王府的水路急報站勒索了一大筆金銀。」
  「那你……」
  「向閣下討一些消息。」
  「你說說看。」
  「你認識天台挹秀山莊姬家父子?」
  桑三爺一怔,瞪視著陰笑著的毒無常,眼神完全變了,變得凶狠、陰森、怨毒。
  毒無常打一冷戰,驚然而驚,不由心中暗叫:「好懾人心魄的怨毒眼神!
  「你說什麼?」桑三爺陰森森地問。
  「老夫說的話清楚得很,」
  「你不知道天台姬家是白道人士?」
  毒無常哈哈狂笑,笑完說:「老夫只要知道你是否與他有交情?」
  「胡說八道……」
  「算了,桑三爺。」毒無常輕拂著手杖,鷹目捕捉對方的眼神變化:「上次魔邪九華大會,姬家父子成為寧王府的奇兵,可惜不但沒有發生作用,姬家反而被李天師逐出寧王府,內情你該比老夫清楚。」
  「在下該清楚嗎?」
  「當然,因為與閣下有切身的關連,娘家父子至九華,不走徽州而走南京,遠繞了好幾百里,其中內情知者不多,但不多並不是無人知悉。」
  「在下就不知道。」
  「算了吧!閣下。姬家父子藉口護送學舍夫子畢夫子夫婦遊歷,所走的路線與明暗中落腳的所在,老夫皆打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在溧陽耽了半天,在溧水逗留一天兩夜,當夜就在貴莊出人,二更正來,四更未出,對不對?」
  「你大概是見了鬼了。」
  毒無常語氣極為肯定地說:「可是目擊的人說得有憑有據,當然老夫不能告訴你他是什麼人。老夫不管你們之間,有些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只希望閣下坦誠相告,那畢夫子夫婦是不是順天王。早些天和州出了一些怪事,結果是神龍浪子被暗算中毒而死,畢夫子暴露了順天王的身份,最後傳出順天王與濁世狂客在烏江鎮江濱午夜決鬥,屍沉江底的消息。」
  「不錯,這些事在下聽說過,發生在鄰近的大事,在下不能說不知。」桑三爺冷冷地說:「至於畢夫子是不是順天王,恐怕沒有人能答覆你。」
  「你就能答覆,除非你要隱瞞什麼。桑三爺,華夫子與姬家父子,早些天是否由貴地經過?希望誠告他們的去向,老夫務必要找到他們,證實一些事。」
  「在下一概否認你所說的事,桑某既不認識畢夫子,更不認識什麼順天王,也不認識姬家父子。」
  「這就是你的全部答覆。」
  「你為何要找他們?你不是在和州與他們合作嗎?」桑三爺不直接答覆,轉變話鋒反問。
  「老夫為人殘忍陰毒,睚眥必報。不是甘心受人利用的人。」毒無常大聲說,神情激奮:「不錯,老夫曾經與他們合作,沒料到反而被他們利用了。那天老夫替他們辦事,不幸落在對頭手中,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他們卻丟下老夫溜之大吉。」
  「你要報殺徒之恨,神龍浪子死了,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你怎知老夫要報殺徒之恨?嗯!只有一個可能,閣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說明畢夫子已經來過了。」
  「胡說八道。」
  「這證明神龍浪子已中毒而死的消息,很可能是順天王的另一條詭計,利用老夫作為證人,老夫如不查個水落石出,絕不罷手。」毒無常咬牙說:「現在,我再問你一聲,你知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毒無常,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桑三爺仍然避免回答正題:「你既然知道我絕筆生花的底細,竟然沒將商某看在眼下,先殺了在下隱身石臼湖的弟兄二十餘人之多,復登門威脅在下強討江湖隱秘,你未必太狂妄得令人髮指,把商某看成可任意宰割的可憐蟲。毒無常,你知三爺我的打算嗎?」
  「你能有什麼打算?」毒無常問。
  「三爺這份家業,算得了什麼?商某年方半百,再花十年工夫,重建基業並非難事,因此,你必須償我那些弟兄的命,你明白嗎?」
  「哈哈!少吹大氣了,你們誰近得了我毒無常?」毒無常怪笑,狀極得意:「老夫如果沒有把握,豈可前來脅迫你供給消息?好,你不肯合作,咱們走著瞧,老夫暫且告辭,後會有期。」
  「哈哈!你走得了?」桑三爺也怪笑著問。
  「老夫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你走走看。」
  毒無常警覺地轉首回顧,吃了一驚,猛地一聲怪叫,向斜後方飛躍三丈,輕功之佳,令人驚然驚心。
  原來他發現身後四五丈,幽靈似的出現三名大漢,每人右手有一支標槍,左手有四枚之多。
  後右側方脫身,該是安全地帶,二十餘步外路旁的竹林,正是隱身遁走的好地方,但身形一著地,他駭然止步。
  竹林內,踱出兩個男女,男的英俊魁偉,女的貌美如花。男的彤弓已經拉滿,狼牙箭在弦即將發射。
  女的年約十七八,隆胸細腰,一身黛綠勁裝,襯得胴體凹凸分明,美得令人屏息,魁一的缺憾是鳳眼太過冷厲,眼神如利劍,令人不敢逼視,女孩子這種眼神,足以令男孩子退避三舍,在她眼下抬不起頭來。
  她手中,握了一根唬人的長傢伙,丈八鞭。
  鞭烏光閃閃,在她手中繞了四團,尖端細如小指,帶了三根兩寸長的黑絲穗,兩丈外足以將人抽倒。
  「你來吧!我在等你。」英俊的年輕人陰森森地說,矢尖指向毒無常的胸腹:「我不信你能閃得比箭還快,我這把三石弓在百步內,箭跑得比聲音快,你能快得過聲音嗎?試試啦!」
  毒無常心中一寒,知道已落人重圍,估計錯誤,今天大事不妙,扭轉身形以身右向敵,右手的手杖護住身軀,沉聲問:「你是誰?你……」
  「區區商偉,目下的姓名是桑世偉。由於名中有一世字,因此沒有人懷疑家父的真姓名。」
  「令尊的真姓名是商世傑,難怪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世間豈有父子同輩之理?這種手段果然高明。」
  毒無常有意拖延時間,希望等天黑脫身。
  「把你的外衣脫掉丟下,棄掉百寶囊,手杖先丟過來。」商世偉說。
  「你想要老夫投降?」
  「是的,家父要從你口中,證實一些事。」
  「你少作夢……」毒無常沉喝,突然向下一伏。
  老天爺保佑,身側恰好有一個土坑,方圓約丈餘,深有兩尺,好像是天雨後積水的地方。
  箭從他上空呼嘯而過,危機間不容髮。
  他像一頭怒豹一般,貼地飛撲而上。不能讓商偉搭上第二枝箭,他得拚老命撲上拉近距離。
  糟了!
  烏光疾閃,嘯風聲驚心動魄,叭一聲響,背部左琵琶骨挨了一鞭,令他氣血翻騰,沉重的打擊力道,把他斜衝的身軀打得向下一沉,胸腹著地。
  他反應超人,忍痛手腳一拍一撥,人向前貼地竄出。
  「叭叭!」又挨了兩鞭,一中腰背一中左膀。
  他強忍痛楚,奮身急退。
  對方的確怕他的奇毒,不敢再發招,因為雙方已拉近至一丈五六了,兩人疾退進竹林,一閃不見。
  身旁是幾株灌木,高有丈餘,他疾滾而入,到了樹叢下,老鼠般向內一鑽。
  「哈哈哈哈……」桑三爺的狂笑聲入耳。
  他到了樹叢後,心中暗暗叫苦。
  後面是一片三四畝大的草坪,坪前面就是大路,向兩邊瞧,莊門前茂盛的桑林,遠在百餘步外,絕難逃至桑林,利用桑林脫身。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心中狂叫:「一時大意輕敵,天絕我也!」
  他後悔已來不及了,估計錯誤,自陷死境。
  他以為絕筆生花必定因黨羽死傷淨盡而心中害怕,毒無常的威名也足以令絕筆生花喪膽,為了保全基業,絕筆生花不敢不委曲求全,在脅迫下低頭就範。可是,他完全料錯了,他以為絕筆生花的真才實學並無驚人之處,絕不敢在奇毒之下冒險反抗。其實,絕筆生花的武功比他高明得多,而且事先得到逃回人的示警,並不畏懼他的奇毒。
  他毒無常的名號,也唬不住絕筆生花。
  更糟的是,他不該一時激忿,殺了絕筆生花二十餘名弟兄。
  原來以為絕筆生花絕不肯放棄此地的基業,必定和他妥協屈眼。卻沒料到絕筆生花根本不在乎基業,發了狠布下了天羅地網等他前來送死。
  「刷!」一聲響,枝葉搖動,一支標槍破空射到,插入他身右的樹幹下,距體不足半尺。
  「毒無常,你希望被釘死在樹下嗎?」絕筆生花的叫聲傳到:「你也算是江湖名人之一,死也要死得光榮些,出來吧!在下給你一次光榮而死的機會。」
  嗤一聲銳嘯,然後是弦聲震耳,一根狼牙箭透樹叢而過,距他的頂門不過三寸飛越,嚇了他一大跳。
  高大如門神的賈師父,出現在草坪邊緣,大踏步接近,厲聲怒叫:「你殺了我的二弟,你我不共戴天,你出來。」
  他一咬牙,舉杖護身而出,大叫:「姓商的,你說過給老夫一次光榮而死的機會,老夫信任你。」
  絕筆生花出現在另一邊,沉聲說:「不錯,商某言出必踐。」「好,叫令郎放下弓。」
  商偉出現在另一角,弓已經不在手,說:「你可以放心,用箭未免便宜了你。」
  他向賈師父走去,沉聲問:「誰是你的兄弟,你為何不帶兵刃?」
  「少廢話,你上!」賈師父沉喝。
  他反而心虛,腳下一慢,對方雙手空空,腰帶上連一把匕首也沒有,怎敢冒失地向他挑戰?
  賈師父雙手自然下垂,怎麼也看不出兵刃藏在何處。
  「你貴姓?」他硬著頭皮問。
  賈師父不加理會,銅鈴眼死死地瞪視著他,頰肉因咬緊牙關而出現抽搐,站在那兒像石人。
  他低頭沉思,希望能想起這個人的來歷。
  他闖蕩半甲子,博聞強記熟悉武林秘辛,希望能從記憶中想起對方的底細,以便知已知彼擬定對策。
  他想起了飛刀賈,欣然脫口叫:「你是……你……」
  他只說出兩個字,一道淡淡的虹影已以駭人聽聞的奇速,越過了三丈餘空間,快得令人肉眼難辨,看到了淡淡虹影,虹影已到了身前。
  他反應超人,奇快絕倫,可是仍然不夠快,本能地向側一閃,舉杖招架。
  毒無常畢竟上了年紀,行動有點用不上意念,就在他身形始動的瞬間,小飛刀已閃電似的貫胸而入。
  他身軀一震,連退三步,舉手杖向前一指,嘎聲叫:「穿心刀賈二……賈昌……煥……
  咽……」
  他一晃,再晃,但終於穩住了,支撐著不倒,「你這凶殘惡毒的老豬狗!」穿心刀賈昌煥切齒咒罵:「血債血償,不能便宜了你這老毒鬼!」
  「你……我沒看到你………你出刀………」
  「看到了你也躲不了。」
  「你……你為何要……要射偏兩寸?」
  「因為你不能就這樣死掉,我不能因二弟的仇恨,誤了莊主的大事。」
  砰一聲響,毒無常終於支持不住倒下了。
  穿心刀扭頭便走,鋼鈴眼中滿是淚水。
  夜來了,晚霞漸消。
  瑞桑在安靜如恆,雞犬不驚,似乎並未發生任何事;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除了瑜王莊的人,誰也不知道毒無常的下落,就這樣,這位江湖朋友恨之切骨的三殘之一本無常,突然失去蹤跡。
  暮色蒼茫,永旭與冷魅泰然經過莊前的三忿路口,遙望百步之外的莊門,看不出任何異狀。
  門外兩側的桑林內有兒童嘻戲,從田間運莊的長工們,荷鋤而行,唱著荒腔走板的俚曲,一切皆顯得和平安詳。
  大開的莊門並無警衛把守,這座莊與其他的大農戶農莊並無不同。
  兩人不在附近停留,以免弓起莊中人的注意,沿大路泰然奔向縣城。
  永旭一面走,一面訝然向冷魅說:「怪事!難道毒無常還沒來?」
  「他總不會比我們後到,那老毒鬼天不怕地不怕,倚仗一身毒物,從不將別人放在眼下,他如果來了,莊內怎會毫無動靜?」冷魅也大惑不解:「也許,他準備夜間前來也有可能。」
  他兩人卻不知,毒無常身上的毒物,皆被蛇郎君搜光了,僅在太平府臨時配了一些毒粉應急。
  毒無常最霸道的無常誰打造不易,打造一枚最少也得花十天半月工夫,牛毛毒針也極難打磨,比繡花針還要細小,要打磨一枚,也得要三五天工夫,至於配製其他的毒物,絕不是十天半月便可弄得到材料的。
  由於蛇郎君返回詹二爺的祖宅時,毒無話已經逃掉了,因此蛇郎君並未將擒毒無常的事告訴永旭和冷魅,所以兩人皆不知毒無常被擒之事。
  「那麼,我們也晚上來。」永旭說。
  「不先警告絕筆生花?」
  「等一等再說,我要設法找一個村農去傳信。」
  「瞧!前面路右的田野中有一個人。」
  「你先躲一躲,我去找他。」
  永旭說著將包裹交給冷魅,一拉髮結,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怪人,往路旁一閃,真像個妖怪。
  不久,他回到原地,天已黑了。
  兩人一面趕路,永旭一面說:「我給了那村夫一百文錢,要他到瑞桑莊報信,說毒無常要來鬧事,我出現時,那村夫嚇得半死,他以為我是鬼,夜色茫茫,這份扮相真也嚇壞人。」
  「我綽號叫冷魅,裝神弄鬼的事應該交給我辦。絕筆生花是宇內最神秘的三劇賊之一,來去如風神山鬼沒,他的輕功必定驚世駭俗,我想和他較量較量。」
  「據我所知,他的判官筆短而細,稱為生花妙筆,長僅一尺二寸,不知藏在什麼地方。」
  「按常情,應該是藏在衣袖內。」
  「不一定,還沒聽說過有誰曾經擊敗過他。」
  「你能嗎?」
  「可能。」永旭微笑著說。
  「你怎知道?你從來沒見過他。」
  「你知道性空大師?」
  「三菩薩的苦行頭陀?這位怪僧出身少林,般若大真力修至無堅不摧境界,在江湖十五風雲人物中,他該是功力最高的一個。聽說,魁一能與他的般若大真力相抗的絕學,僅有字內三仙的乾元大真力。」
  「性空大師從未擊敗過任何人,也從未聽說有人勝得了他。」
  「這……這倒是真的,只要發生糾紛的現場有他出現,雙方的當事人不敢不知難而退,所以尊稱三菩薩之一,你是說他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地點是南京下游第一大埠鎮江,南郊回龍山八公巖,當地首富尹大爺的菊廬精舍。尹大爺是在家修行的居士,也是金山寺的護法檀越。那天晚上剛好在精舍招待金山寺名僧監院大師宏光,與宏光同蒞精舍的就是苦行頭陀性空。」
  「我好像隱約聽說過這件事。」冷魅說。
  「那晚侵人菊廬精舍的人,就是絕筆生花商世傑,一群黨羽被兩僧擋住了,絕筆生花連攻三筆,皆擊中苦行頭陀的左肩並,但皆中而未傷,絕筆生花乖乖見機率眾退走,事後,苦行頭陀的右手,有一句之久不能提重物。」
  「你的意思是說……」
  「苦行頭陀不但沒還手,而且是任由對方施展的,絕筆生花的生花妙筆,是九合鋼母所煉製,鋒尖銳利無堅不摧,可破任何內家氣功,但在全力施為下,依然攻不破苦行頭陀的護體禪功。頭陀在不抗拒不反震之下,僅穴道略受震傷而已,可知絕筆生花的內功火候,仍未達到爐火純青境界,所以我估計可以勝得了他。」
  「哦!你的內功火候,比苦行頭陀的般苦大真力更精純。」
  「至少不會比他差。」永旭泰然說。
  「我該打!我怎麼忘了你在九華擊敗順大王的事,順天王的太乙玄功天下無敵,但你擊敗了他,這就是他一直不敢和你面對面拚搏的原因。」
  「在九華我並未擊敗他,九華精舍淬然相搏,可說是勢均力敵兩敗俱傷,日後生死相拆,還不知鹿死誰手。」冷魅幽幽一歎,緊緊地挽住他的手臂,將臉頰緊偎在他的手臂上,遲疑地低聲說:「永旭,能不能免去這一拚,可否得放手時且放手?」
  「這……我不能答覆你,必須等雙方見面之後,按情勢才能決定。」永旭慎重地說:
  「以這次九華之會來說,他是投奔寧王府而去的,而寧王正準備興兵造反,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必須除去他永絕後患,兔得他再荼毒天下。」
  「永旭,我想,他蹂躪四川,害人萬千,固然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但也許造反是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他本來就是一群山寇的首領。」永旭憤憤地說。
  「永旭,你也走了許多年江湖,難道你沒發現,有些地方的人,很難活下去嗎?尤其是那些安份守己的人,活下去真艱難。」
  「這……」
  「以我家來說,算起來也是地方小有身份的人家,十家人聯保,任何一家有子弟出了亂子,十家的戶長皆受到刑罰,不受刑杖也得罰錢。任何人離家遠出百里外,便得取保申請路引,不然寸步難行,任何事出人衙門,見了官就得爬伏下來跪伏如羊,欠了百十文稅,打了不算還得枷號示眾。我曾在江西逗留過一段時日,在武昌府也見過世面,朝廷封在各地的龍子龍孫,似乎沒有一個是像人像樣的,江西寧王府陰養死士刺客,網羅山寇湖賊,公然打家劫舍,各地遍設稅廠敲骨搾髓,甚至擄人勒索,搶劫州縣府庫,任意在大街殺人。永旭,你認為朝廷真不知道這些事?」
  「小梅,我們不談這些。」永旭不勝煩惱地說。
  「順天工造反,誰敢說他不是被逼反的?早些年的白衣軍蹂躪七省,三過南京,三十六天罡賊首中,誰沒有一把辛酸淚?」
  「小梅,你似乎很同情他們?」
  「不是同情,而是就事論事。」冷魅幽幽一歎:「我敢說,江湖人至少有十之八九是亡命之徒,是官府所不容的不法刁民。老實說,所行所事,比那些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的造反叛賊,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江湖人一旦財足了,勢大了,也難免做出進一步的愚蠢事來,大邪就是這種人。」
  「我想,我會考慮你的話。」永旭喃喃地說。
  「永旭,毀家之恨刻骨銘心,你饒不了順天王,我恨死了荊紹正,事雖不同,仇恨卻是一樣的。但順天王是朝廷的欽犯,他必須盡一切手段掩護自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你犯不著為了他浪費多年的大好光陰在江湖流浪,是嗎?」
  「小梅……」
  「經過這次的大風浪,我真害怕,要不是有你在,恐怕我已經披髮入山遁世了。」
  「小梅,人活著,本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要活得自在,是要付出代價的,隱世求禪潔身自求多福,並不是什麼好德性。一個人為了活命而活,也未免自私了些,也沒有多少義意。
  小梅,我並不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人,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心願,那就是阻止順天王再荼毒生靈。這次九華盛會,要不是我及時揭破他們的陰謀,順天王必已投入寧王府,寧王將如虎添翼,為禍更烈。」
  「我願幫助你完成心願。」冷魅說。
  永旭輕拍她的掌背,感慨地低語:「真的,要不是為了順天王,我是不會在江湖浪費自己的生命。小梅,你能不能等我兩年?」
  「你……」
  「這兩年中,如果再無訊息,我便放手不管了,」永旭喃喃地說:「那時,我會向你……向你……」
  「我會等你一輩子。」冷魅激情地說。
  永旭停步,緊緊地擁住了她。
  夜黑如墨,四野蟲聲卿卿,大道上空蕩蕩,只有兩人在路中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兩顆心猛烈地跳動,誰也不想開口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
  久久,永旭鬆開擁抱,溫情地說:「走吧!得先找地方安頓。」
  溧水只是一座約有千餘戶人家的縣城,城周不足五里,丈餘高的土城牆連小偷都擋不住,卻有六座城門,城門其實也是街口。
  兩人越城而入,在西大街的高昇客棧落店,要了一間有內外間的上房安頓。
  高昇客棧規模不小,三店面四進院,客人似乎並不多。
  溧水縣城不是商埠,商埠在城南十五里的洪藍市,那是新糧倉的所在地,運糧船通常發自洪藍市,泊靠城西十里的胭脂岡,商賈在縣城辦妥一切手續之後,方下放秦淮河直達南京。因此,城內很少看到役夫一類閒雜人等,住店的大部是商行的有頭面人物。
  地近南畿,住店的手續相當麻煩,在這種小地方落腳,想逃過有心人的耳目,事實是不太容易的事。
  安頓畢,冷魅在內間洗漱畢,出到外間一看,看到永旭正在各處角落察看。
  「你在找什麼?」她問,頗感詫異。
  永旭低頭沉思,久久方低聲說:「絕筆生花在此隱居,不但對江湖消息靈通,對臥榻之旁的一切動靜,該有妥善的安排,小梅,你不覺得這間客棧有點可疑嗎?」
  「牆是雙層牆,門窗堅實,上面有承塵躲不住人,但預先藏身在內卻無慮被人發現,你看過一般一流客棧,是否有如此札實的房舍?的確可疑。」冷魅也提出意見。
  一個大閨女走江湖,如不處處留心謹慎,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她進房的片刻,便已看清一切,女人到底細心些。
  「還有,那位賬房夫子……」
  「不錯,沉靜穩健,一舉一動從容不迫氣概不凡,他的姓名是……」
  「劉十二,以排行為名。」永旭說:「目朗須豐,外表樸實,胸藏珠現,不是等閒人物,我們得小心。」
  「你認為他是……」
  「可能是絕筆生花的眼線,我去叫些食物來,順道看看形勢,小心了。」
  他出店而去,不久獨自回房,接著店伙將晚餐送入。
  冷魅暗自留心,兩人一面進食,她一面說:「店伙似乎老實得很,並沒有四處察看問東問西。」
  「這就是他們高明的地方,恐怕他們已對我們生疑了,今晚我必須留在房中照應。」
  冷魅不好反對,說:「進出的路可有著落?」
  「不容易,這店房的格局,沒有可供夜行人出人的地方,設計得有章有法,整座客店,可以最少的人手,監視最廣的空間,但我已計算妥當了。」
  「這表示設計的人是行家,無意中暴露了身份。」
  「對,絕筆生花出人富豪巨宦府第,知道各式建築的優缺點,當然知道為自己建造安全的居處,瑞桑莊的房屋格局,必定比這裡更安全,這提醒我要多用心機,等於是幫了我一次大忙,不然冒冒失失地闖進去,很可能陷死在內,」
  「你猜想裡面有機關利器。」
  「對,一定有。」
  「你……」
  「放心吧!論機關埋伏,香海富可說首屈一指,但我仍然來去自如,瑞桑莊絕不比香梅直凶險,」
  「千萬小心,急不在一時,切記不可深人,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去,至少可以在外回桂應,你認為我在此地能安心?」
  「你……」
  「我一定要去。」
  「這……好吧!那就晚一點前往。但你得記住,除非萬不得已,不可逞強,一擊即走,絕不可被人纏住。」
  「我會小心的。」冷魅欣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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