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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三僧之中,百劫殘僧長期失蹤,另兩個便是碧眼青獅和極樂僧。都是色中餓鬼,借一身袈裟掩護,出入施主們的內院經堂,有機會和女人們接近,血案如山,罪惡滔天。有不少白道名宿一度發誓擒魔,但卻無法接下他倆的合金撣杖和紫龍杖,死了不少高手名宿,久而久之,再沒有人敢管他們兩的閒事,這兩個凶淫惡毒的淫僧,更不將武林的高手們放在眼下,臭味相投,他倆之間交情不簿,因此,玉面虎經常出入大興善寺,和碧眼青獅的喇嘛道友時相過從。
  這次玉面虎一再被文昌羞辱,逃長安城,便到開封府的大延壽甘露寺,找到了極樂僧哭訴,賊淫僧大怒之下,勸說碧眼青獅也到長安,命玉面虎在後面趕路,他自己日夜兼程先走一步,在這裡發現兩個妞兒,食指大動,卻未想到要找的蔡文昌也在這裡碰頭。
  在江湖中,他極樂僧的名號,足以嚇破江湖朋友的膽,如有人稍有反逆,這人的下場必定極慘,端的是凶名遠播,聞之色變,不然他怎能坐在那裡叫人們走近從命?
  文昌領先含笑走近,後面跟著三眼華光,受了輕傷的肉瘤大漢抱著孤山一鶴在中,黑鐵塔抱著柴蜂斷後。
  槐樹下隱身的三個黑衣人,始終末移動現身。
  文昌提著三眼華光,左手有從黑鐵塔那裡取來的四個錢袋,俊面紅紅,酒味未消,含笑走近道:「大和尚,好長時不見,哈哈!你的氣色好著哩!」
  極樂僧一楞,翻著怪眼道:「小子,你認識佛爺?」
  「咦!貴人多忘事,去年春天你不是在……在……」
  「去年春天佛爺在江西九江……」
  「是了,你並無有忘記嘛,那次小可曾經聞名拜望大師……」
  「怪事!我怎麼記不起你小子?」
  兩人搶著說話,文昌已接近和尚的左首,笑道:「我說你貴人多忘事吧!小可叫問白問,在九江府做了幾件大案,得了不少金銀,也弄到手幾個大閨女,聞說大師到了,便專程執同好的弟子禮拜望大師,想不到大師競如此健忘。」
  他將劍信手遞給華光,將錢袋丟在桌子上,又道:「小可又做了一筆買賣,咦!」他用大拇指向姐兒一指,又道:「大師看見了?」
  「還要你指點?」和尚不耐地叫。
  文昌始終搶著說話,不給和尚插嘴。兩個奶面上泛起強忍住的怪笑容,中年人也直眨眼忍住笑。但他們坐在和尚的右側後,和尚是無法可看到的。
  文昌面呈微笑,上身逐漸下伏,低聲道:「大師可知道兩朵花的來歷麼?小可卻早已打探到……」
  「說大聲些,怕什麼?」和尚大叫。
  「那是玉皇大帝的姑奶奶……快走!」
  文昌忽然發難,右拳「撲」一聲擊中和尚腦門;左手一掀,整座食桌將和尚壓住了。後一聲「快走」,是招呼所有人趕緊逃命。
  兩人並肩靠在一塊,文昌伏身故意鬼鬼祟祟地說話,腦袋幾乎靠在一塊,動手不過是舉手之勞,他知道和尚了得。那一拳已用足了全力,大石頭也要裂開,何況血肉骨頭長成的腦袋?右腦袋是要命的太陽穴禁不起莊稼漢一拳頭,這一拳力道可裂石開碑,和尚即使是鐵打銅鑄的金剛,不死也得重傷,他下手極狠。
  同時,為防萬一,他想抓桌上的合金禪杖,可是手抓不到,只好掀桌將和尚壓住,雙管齊下,和尚再厲害也受不了,即使能受得起,也無有立時反擊的機會,他估高了和尚的造旨,不敢撲上貼身再行致命一搏,假使和尚已練成了金剛不壞法體,貼上豈不送上自己的性命。
  和尚被兇猛的拳勁擊倒了,食桌剛好將他壓在下面。
  三眼華光舉手一揮,和同伴衝出食棚,跳上坐騎全力狂奔,急如喪家之狗。
  黑鐵塔也奔到坐騎旁,躍上坐騎帶上另兩匹將柴峰挽在鞍前。馳出道:「賢弟,早些來。」
  中年人和兩女一愣,妞兒伸手拔劍,卻被他阻住了,用傳聲入密之術叫:「不必!小傢伙大概無妨,非必要不可動手。好精靈的孩子。」
  三人躍出食棚,卻不退去。
  極樂憎果然了得,那一拳就便他略感昏暈,居然傷不了他。人倒手腳齊推,食桌飛騰。
  「呼彭彭!」將食棚擊破一個大洞,草梢和棚架紛落,他一聲虎叫,就地一滾,地下的木凳碗盆全部被碎,居然被他抓起合金撣杖,就地禪杖飛掃,「轟隆」兩聲,擊倒了一根棚柱,以面怒吼:「小狗佛爺要剝你的皮,吃你的心肝,喝你的血。」
  他禪杖飛掃,砸下的棚頂被他的禪杖震得沾不了身,狂追著文昌的背影,到了官道中。
  文昌見和尚竟然絲毫末傷,大吃一驚,天!和尚果然練至外魔不侵之境了,假使剛才再加上一拳,必定走不脫,被和尚壓住了,危險極了!
  他望影而逃,到了官道中扭頭以看,兩位姑娘竟未定哩!他心中大急,大叫道:「老天爺!你兩位死丫頭還不逃命?落在這淫僧手中,這一輩子算完了。」
  怪!兩位姑娘向他歪歪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並未逃命。
  和尚本來狂追文昌,突然止步奔向兩位姑娘,一面叫:「你小子跑不了,佛爺先折下達兩支天鵝的翅膀,免得她們飛了。」
  衝到兩位姑娘跟前,夾住禪杖伸手便點向妞兒的期斗穴,妞兒一聲驚叫,左閃右避,像風中殘荷。怪!和尚的身法如同狂風,卻無法指頭觸到她們的身軀。她們的閃避身法像是驚慌中亂竄亂閃,不成章法,但和尚卻枉勞心力,看看點個卻又突然失閃落空。
  文昌卻末看出古怪,心中大急,一聲怒叫回身猛撲,抓住一根折斷了的棚柱,一棍劈出叫,「禿驢接我一棍。」
  和尚不閃不避,扭身一枚掃出叫:「躺下!」
  文昌用的是虛招,鬼魅般的飄出丈外,遊走著叫:「賊淫僧,來來來,你的徒弟玉面虎被我趕得上天無路,逃出了長安城。嘻嘻!你也被我亡命客蔡文昌一拳擊倒,憑你這種膿包,怎配稱宇內十三怪物之一?呸!浪得虛名,浪得虛名。」
  極樂僧一聞他是亡命客蔡文昌,無名孽火衝出三千丈,丟了兩位姑娘,如同出山猛虎,不理會文昌的木棒,以泰山壓卵的聲勢疾衝而上,單手禪杖攔截,左手擊戰連點,一道無形的指風接二連三射出,破空嗤嗤厲嘯,遠及八尺外。
  但文昌知道他了得,不敢接近一丈之內,左盤右旋,要引他離開鎮集。
  極樂僧急瘋了心,一面瘋狂地追逐,一面怒吼如雷:「小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佛爺不信你能上天循地,不將你剝皮抽筋食肉掏心,佛爺難消此恨。」
  文昌一面出虛招,一面向集外退。他在入集前已看好集外的風景,右面是奔騰的毅河,禹王廟廢趾下,正是河流最深最急的一段,距官道過一二十丈,就可到了那裡,往水裡一跳,逃脫並非難事。他不相信和尚的水性有他高明,再說,在水中他有幻電劍護身,和尚不死才有鬼。
  真要命,中年入競不知死活,居然帶著兩個丫頭跟來了,豈有此理!他情急大叫,「丫頭們,你們何苦和我蔡文昌過不去?」
  沒有人答他,他急得要吐血,暗叫糟糕。
  先前隱在樹下的三個黑衣人,從酒肆後抄出,沿轂河上行,緊跟著激鬥的雙人影移動,借草木掩身,沒有人注意三人的舉動。三人中,為首一人身材修長,黑面膛,弔客眉,三角眼,陰慘慘,塌鼻,薄唇,留著花白的山羊鬍,一花白頭髮挽成道士髻,遠看去黑白分明,不像是人,倒像個殭屍,走起路來向前飄,像是用輕功的至高無上絕學躡空術,黑衣飄飄,末帶任何兵刃,另一個則扛了一條白色杖。
  文昌一咬牙,向河畔急跳,一面叫:「在下要脫身了,姑娘們珍重。」
  「哪裡走?嘻嘻嘻……」極樂僧狂笑,向前激射,走直線,文昌要差上一分。
  三個黑衣人終於在河畔枯草旁現身了,正擋在文昌的去路上。
  第一個看出危機的是中年人,他沉聲叫:「不好!黑殭屍,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突然加快,如電光一閃。
  可是晚了一步,黑殭屍出現得太突然。
  文昌不知來人是友是敵,背後極樂僧已到,已感到勁風襲體,只好扭身將木捧脫手扔出道:「打!打!」
  木捧去似奔雷,棒後有兩把飛刀,驀地,身後有人叫:「大方吾友,交給我。」
  他想從旁急閃,拔劍自沖,已來不及了,黑殭屍向前面飄動,一掌推出,相距丈外,腥臭的掌風及體。
  「嗯!」文昌輕叫,上身向上一挺,像中箭的病虎,衝倒在地,臨昏嵌前,他聽到一聲少女的尖叫,之後便人事不省,黑暗的浪潮掩沒了他。
  極樂僧人向前衝:叫:「老南宮,要活的,哼!」
  叫聲中,禪杖一崩,文昌扔出的木棒斷裂成無數段,被狂風震得向旁激射。而兩把飛刀卻一閃而入,射入他的肚腹,穿破了衣袍,然後翩然墜地。這兩刀穿破了他的衣袍,令他吃了一驚,能接近他身畔的暗器已是少見,傷袍的他從未遇過哩!
  驀地劍光耀目,劍氣觸肌生寒,他不假思索,一杖猛掃銀紅。背後,姑娘的驚叫聲刺耳。
  「掙掙掙!」龍吟暴起,火星飛濺,合金撣杖竟被銀虹連崩三個方位,他連人也末看清。
  「什麼人?」他大吼,展開狂攻,撣杖急如狂風驟雨,在銀虹中八方飛旋,枯草碎泥激射,狂風怒吼,拼上了,人影依稀,三丈內無人敢近,杖劍光令人澈體生寒。
  黑殭屍還未向前擒人,兩位姑娘到了,一名姑娘越過文昌急叫:「小蘭,救人。」一聲叫中,截住了黑殭屍。
  龍吟乍起,驟光黑髮閃閃,白茫飛騰,化為無數黑白奇光虹影,射向正在前飄的黑殭屍。
  小蘭是頭梳項髻的姑娘,一把抓起文昌向後退,驚叫,「小姐,他恐已無救。」
  黑殭屍後面的兩個黑袍人向前搶,扛枯骨杖的人叫:「請當家的接兵刃。」
  黑殭屍大驚急遲,舞一雙大袖自沖,一面厲叫,「住手!南宮良有話說,住……」
  文昌臨危拚命,用飛刀和扔出木棒阻止極樂僧,正想拔幻電劍自沖,卻被黑殭屍乘機在後面一掌擊暈。
  小姑娘晚到一步,拔劍截住黑殭屍狂攻,黑白異色的劍芒激射,風雷大起。
  黑殭屍見了黑白異色的劍影,大吃一驚,舞大袖自衝向後退,並厲聲大叫:「住手!南宮良有話說,住……」
  他大袖擋不住劍虹的兇猛襲擊,袖風一觸劍氣,便力道全失,渙散成為狂風向後反刮,「嗤嗤」兩聲帛響,大袖斷了一幅,淪入危局。
  幸而另一黑袍人到了,伸出枯骨杖叫:「請當家接兵……啊……」
  他剛抓住兵刃,退勢末止,送杖的黑袍人便首當其衝,劍芒連閃,人狂叫著倒了,跌出丈外連滾三次身,方寂然不動,胸口血如泉湧。
  姑娘向前突進,一面叫:「小蘭,先餵他一顆清虛丹,保住心脈。」
  黑殭屍乘機側飄,右掠兩丈再後退丈餘,總算擺脫了姑娘的迫攻,大叫道:「請住手,不歸谷的姑娘豈能不講理?」
  另一面,中年人連攻八劍,將極樂僧迫退丈餘。和尚怒叫如雷,沉重的合金禪杖,競未能抵制輕靈的長劍,風雨不遠的杖竟阻不住劍虹的狂野進擊。
  「佛爺和你拚命了。」和尚狂怒地叫;杖勢一變,不再擋攔,杖影變成一道道直線虛影向前急射,要借兵刃的長度取勝,也用上了兩敗懼傷的打法,兇猛地挺進。
  「錚!」火花急射,人影乍分,各向右斜飄八尺,功力在伯仲之間,硬接一招。
  和尚身形穩下,額上青筋跳動,大汗如雨眼中凶光徐斂,臉現驚容。
  中年人臉上頰肉不住拍動,額上汗光閃閃眼神卻比先前凌厲,突然收了長劍,探手衣底拔出一根光芒耀目的銀亮魁星筆,一步步迫進道:「難怪你功氣已臻化境,橫行天下造孽滿江湖,武林朋友望影心驚,原來有傲世的超人造詣,名滿天下,並非幸致,咱們拿出真本事硬功夫,看誰該血濺禹王溝。」
  魁星筆上的光芒太耀目了,因為筆桿並非是圓柱形的,而是無數的不規則平面所聚成,映著日光,每一平面都像一面鏡子,反射出日光由四面八方反射中雙目,強烈的光芒便會令人眼花,甚至有短暫的失明現象發生,假使面向日光進招,對方必將眼花繚亂,頭昏發昏,短暫的失明必定失去戰鬥力,十分霸道。
  極樂僧臉色大變,駭然叫道:「煉獄谷的勾……勾魂筆。你……你是……」
  中年人冷冷一笑,沉聲道:「和尚,你勝得了煉獄谷的勾魂筆,再問不遲。」
  這時,日色當頂而略向北斜,中年人正站南面,魁星筆尖一沉,三道強烈的日光閃過極樂僧的雙目,刺目的光芒令他眼中發黑。
  「呔!」他怒吼,左手一揚,一串佛珠化為珠雨,射向中年人。佛珠出手,刺耳厲嘯令人聞之心向下沉,他卻在佛珠出手的剎那間,向側展開絕頂輕功狂奔。
  「淫僧,你怎麼不戰而逃?留下!」中年人叫,急起直追。
  極樂僧心中駭然,不歸客早叫一筆勾魂,魁星筆下幾乎打盡天下無敵手,剛才用劍進擊已是難以抵擋,再用成名兵刃魁星筆對付他,他怎吃得消?不逃才是傻瓜。
  黑殭屍出聲叫停,姑娘站住!仗劍道:「先交出屍毒掌的解藥,不然……」
  黑殭屍看清了姑娘手中劍,一面白一面黑,黑白耀目生芒,天,是不歸方夫人董雙娥的白骨陰陽劍。白骨的圖形象在眼前浮動,難怪兇猛的袖風觸到劍自散。
  他看到極樂僧如飛逃命,不由他一聲不吭轉身飛逃。
  人的名樹的影,人想成名必須用真才實學去爭取,不歸谷的人造詣玄通,不歸谷的報復奇慘,不歸谷的地方無人敢入,這就夠了,黑殭屍看清了兵刃,而且小小年紀一個女娃娃,一陣狂攻便迫得他手忙腳亂,不是不歸谷的人又是誰?他可惹不起不歸谷,連極樂僧這天不怕的凶淫魔頭也逃之大吉,他不逃還成?
  後面三四丈是河旁,高岸邊緣,五行有救了!他飛躍入河,一面大叫:「大方和尚,跳河。」
  極樂憎根本不用他叫,連滾帶翻下了高岸,「通通!」英雄落水。事急矣!狗急了也跳牆,跳河又有何不可?
  至於另一名黑袍人,在第一眼看到白骨陰陽劍之後,已經見機在腳底下抹油,逃之天天早已不見蹤跡了。唯一可逃的方向是沿河一帶,可能這傢伙也跳了河。
  煉獄谷在四川雲陽白頭山,在三峽的上游,東距長江不遠,西北有魔刀溪,方家的人,豈有不識水性之理?但這溪這一段十分湍急,父女倆又不能脫衣下河追人,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下水逃命,追之不及。
  姑娘心中大急,驚叫道:「爹,如不追到黑殭屍,拿不到屍毒掌的解藥……」
  「娟丫頭,如何追法?罷了,我們只好盡人事。」
  「這……這……」姑娘六神無主,惶惶地語不成聲。
  中年人神色一凜,突然挽住她道:「孩子,你怎麼了?你……」
  「爹,不行!一定要追到那凶魔取解藥。」
  「孩子,你這種惶急的關心神情,透露了你對蔡文昌的感情秘密,聽著,你必須清醒清醒。」
  「女兒已經夠清醒了。」姑娘絕望地答,掛了兩行清淚。
  「你比任何時候都糊塗,孩子。」
  「爹,上月在長安,女兒與他多次見面,但一直未生任何不同的感覺,他不過是千千萬萬江湖人之一而已,但今天,女兒卻對他產生了另一種看法……」
  「你在胡鬧!孩子。蔡文昌不但是江湖大盜,也是一個無行的江湖淫賊敗類,上次你彭富兩位叔叔押著你弟弟回谷,你爺爺知道小山交上了這種朋友,一怒之下,罰小山在洗心園禁閉一年苦練功氣,想想看,你怎能對這種江湖敗類浪費感情?天呀?你在作繭自縛自己斷送前程哪!」
  姑娘臉色冷凝,幽幽地答:「爹,他不是天生的壞胚子。」
  中年人重重地頓腳,沉聲道:「天下間良家子弟多如天上的星星,武林佳子弟英雄豪傑為數不少,這些年來你竟不屑一顧,卻……」
  姑娘冷哼一聲,閉上風目道;「不錯,良家子弟和英雄豪傑確是為數不少,他們都出身高貴,言行無可非議,都是世上的好人,都有錦繡的前程。可是女兒認為,用不著再錦上添花,他們都用不著女兒為他們的門弟添加光彩,他們自會有美滿的結局和綿長的福澤,可是蔡文昌呢?不用女兒多說。總之,一個不幸的人,一個將墜入十八層地獄的人,他對未來美滿憧憬,並不比任何世家子弟遜色,這種人急待援手,需要有人救他超脫十八層地獄。女兒不要錦上添花,卻嚮往於有缺憾的美……」
  「孩子,你……」
  「爹,以酒肆中的情景看來,蔡文昌是個江湖傳言的壞種?會是個自甘墮落無可救藥之徒?爹,別忘了,假使他不義薄雲天拚死阻住極樂僧以讓朋友脫身,又假使他不一再警告女兒離開,他怎能挨南宮老賊一掌?」
  「他對你不安好心。」中年人氣乎平地叫。
  姑娘慘然一笑,哀傷地問:「爹,是真的麼?」
  中年人臉上訕訕地未能遞答。
  姑娘往下道:「爹久走江湖,閱人多矣,是非好歹只稍一看自明,何必對女兒說違心之論?」
  中年人搖頭苦笑道:「你爺爺並未在場,他老人家又想麼說?又怎麼想?唉!」
  「女兒想,爺爺神目如電……」
  「別說了,去看看我們是否能替他盡力。」
  姑娘如大夢初醒,飛掠而回。
  小蘭將文昌平放在地,正在手足無措,父女倆到了,姑娘蹲下叫:「小蘭,怎樣了?」
  小蘭淒然站起,搖頭道:「恐怕……半個時辰之內沒有黑殭屍的獨門解藥……」她輕搖螓首說不下去了。
  姑娘急急去解百寶囊,中年人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不行!清虛丹應症功效不大,多服恐怕反而……」
  臉色泛青氣息奄奄的文昌,突然張開了無神的雙目,深深吸入一口氣醒來了,看清了情況,道:「前輩,請再給小可一顆剛才所賜的丹藥。」
  姑娘已匆匆取出一顆清虛丹,不避嫌地扶起他的上身,送丹藥下喉,惶然問:「蔡壯士感覺怎樣了?」
  文昌茫然一笑,感激地道:「謝謝你,姑娘。老賊的-掌並末擊實,歹毒的掌風未能很快進入經脈,而且靈藥亦有阻止入侵的功效,小可還死不了。請前輩在小可的革囊取出針匣,為小輩以金針制穴術制止劇毒入侵,勞駕前輩替小可下針。」
  「蔡壯士,你有把握?」
  「有。唉!也許我這一生要毀掉,但決死不了。」
  「你能阻止毒掌蔓延?」中年人間。
  「很難說,小可已略可運真氣療傷術,必須爭取時辰,也許可慢慢將奇毒排出經脈外。」
  中年人取出針盒,向兩位姑娘示意要她們離開,然後替文昌卸衣,神色肅穆地道:「青年人,請吩咐,金針取穴替運針手法,老夫略知一二,你可以放心,你的這盒針沒有與金鋼針等長傢伙,恐怕不敷應用。」
  文昌一咬牙,一字』一吐地道:「圓針,取風府,搓。」
  中年人取了一支一寸六分的圓針,先放在口中溫針,應聲翻過文昌的身軀插入文昌頸後風府穴。搓,是轉針的手法名稱,一插一搓之間,便完成了搓的過程。
  針下時,文昌渾身一震,接著一連串地叫:「鋒針:取陶道;攝。圓刺針,縣樞;燃。
  披針;三焦處;擺。大針,陽關;循。大針……」
  他每一個字,都被中年人如期達成,運針如飛,認穴奇準,下針的手法也夠上乘,顯然不是生手。
  「三稜,長強;攝。」
  中年人略一遲疑,突又一咬牙,三稜針迅速地按入長強穴,針離穴時,一股略帶腥臭而略呈灰影的血箭,嗤一聲射出,將胯下的枯草濺了不少血珠。
  「謝謝你,前輩,請再給小可一顆丹丸。」文昌吐出一口氣,臉上的灰暗消退了不少,語音也有了精神。
  不久,他掙扎著坐起穿衣褲。站在一旁的中年人神色肅穆,沉重地道;「年輕人,你這種像是上元取穴陳經術,相當冒險,須用內力導氣相輔,你事先卻為何不說明?」
  文昌淡淡一笑,道:「憑前輩所說的『略知一二和叫小可放心』的話,與能在極樂僧和黑殭屍手下救小可脫厄的造詣,豈用得著說明?」
  「假使我使用內力導氣……」
  「小可會在前輩下第二針時叫出。」
  「你很自信哩!青年人。」
  「並非自信,而是對前輩有信心。」
  他無意拍中年人的馬屁,語出真誠。中年人笑了,卻不住搖頭道:「你這點點信心可笑極了,世間大智若愚的人比比皆是,這種人從外表是難以看出來的,你幾乎害了自己,黑殭屍南宮老賊的屍毒掌歹毒絕倫,我的丹藥不對症,功效不大,你必須趕快在短期內找到可解毒掌的奇藥,不然……」
  「晚輩要去找的,至少我可以支持一些時日。前輩援手之德,晚輩銘感五衷,請賜示名號。」
  「這……這……」
  文昌並末看到中掌後的景況。所以不知父女兩是不歸客的後人。中年人是不歸客的兒子方嵩,姑娘是方嵩的女兒方小娟,也就是曾在長安一再現身的美姑娘。俏侍女是兩侍女之一的小蘭。上次姑娘在長安找碧眼青獅的氣,護送的人一大堆,有無雙劍霍春風、紅紗掌富吉安,無雙劍重任在身,一不願姑娘冒險,故意現身,驚動武林,他們追到漢中府,碧眼青獅發覺煉獄谷的高手太多,他自己也有事待辦,忍下,口惡氣悄然自去,使他們撲了個空。
  姑娘找不到碧眼青獅,立刻返回不歸谷,把他父親方嵩領來了,這次只帶了一個小蘭上道。父女兩為了掩飾行藏挽穿了江湖人的落魄衣衫,臉部也略加易容,姑娘便從富豪千金變成了江湖俠女,文昌在長安雖和姑娘曾有兩面之緣,但一次是白天,他並末留意,另一次是夜間,根本不知姑娘是誰。姑娘也知道文昌是他弟弟小山的朋友,也沒對他有奇特的印象,經過了今日的變故,姑娘終於發覺文昌有一種非凡的氣性和風華吸引著她、情苗悄然茁長。
  方嵩不願透露名號,文昌的話使他心中為難。
  文昌見方嵩似有不願明示名號之意,立即接口道:「江油禁令甚多,晚輩冒昧了,他日有緣,希望圖報,後台有期,晚輩告辭。」
  姑娘已回到方嵩身畔,急問道:「蔡壯士意欲何往?屍毒掌傷……」
  「在下一個江湖亡命,天下皆可去得,無牽無掛,四海為家,屍毒掌傷目下無妨,多謝姑娘關注。」
  方嵩劍眉深鎖,遲疑地道:「蔡壯士我願指示你一條明路。當今武林中對各種奇毒研鑽有成的人,第一個是白道首領手下無盡谷主的好友神醫高一清,另一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高神醫與我略有些小交情,願……」
  「神醫目下在……」
  「在湘廣武陵無盡谷。」
  文昌含笑搖頭,道:「謝謝前輩盛意,晚輩心領了。小可與無盡谷的人勢同水火,快與盜猶如冰炭不同爐。哦!也許小可能找得到非我人妖。再見了。」說完,行禮退走,姑娘搶出一步,想阻攔又不好出手,道:「非我人妖為人可惡,為武林所不齒……」
  文昌神色一冷,接口道:「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希望聽到任何人對在下的朋友妄加批評。」』
  說完,吸入一口氣,轉身撤退狂跑,他掌毒在身,去勢仍然夠快。
  姑娘芳心大急,正待追出,方嵩急忙拉住他,沉聲道:「娟兒,冷靜些,這是一個固執的高傲江湖人,目下不易操之過急。」
  「退一萬步說,爹,我們怎能見死不救?金針上取穴多經術,可救掌毒於一時,卻不可能將奇毒排出,他能有多少日子可活?天!怎能讓他……」
  「孩子,你聽著,以他的金針術估計,拖上十天半月不會有困難,也許他能找到非我人妖。」
  「如果找不到?」
  「這兒到湖廣無盡谷,每天以四百里腳程飛趕,不消五天。漢中不必去了,熊跟青獅決不會在那兒等著我們。再說上次那賊禿並不知你是不歸谷的人,胡言亂語對你無禮,於你無傷,何必去追他找場面?日後有機會再找賊禿算帳並未為晚。目下我們盯稍蔡文昌,以八天為期。他如果找不到非我人妖,我們再制住他帶往無盡谷,不由他不肯。」
  「走啊!爹。」小娟喜悅地叫。她從乃父的神色中,已看出爹沒有反對而且有同情蔡文昌的感情,不由心花怒放。
  「娟丫頭,不可大意,千萬不要讓他發現我們盯稍,等會兒換裝,遠透地跟上。走!」
  被搗得七零八落的酒肄中,店伙愁眉苦臉地收拾店面。可是,他們卻找到文昌留下的四個錢袋,裡面共有五十兩銀子,不但店中的損失文昌補償,也賺十一大筆。
  一名店伙拾起柴峰所坐過的木凳,吃了一驚,原來凳底赫然出現兩行用針形器刺的字:
  「點子已赴洛陽,請南宮前輩速通知令主,晚輩柴峰百拜。」
  這間店,乃是黑殭屍的耳目,店伙主即帶著木凳,奔向黑殭屍的士寨。
  文昌撒腿狂奔,直奔澠池。他本想問清姑娘的底細,但方澠的不願通名神情令他大為失望。對這位他極感傾慕的小姑娘,連姓甚名誰也無法知悉,他感到十分遺憾和懊喪。他是一個傲骨天生的人,不想免強別人,只好一定了之。但姑娘的倩影,已經在他心上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在心中決定。假使日後有機會,他必須找到她。至於找到她之後又待如何?
  他並末想及。
  「目下一切都不用想了,我必須先找到梅林公子挽救中毒的身體,無論如何,目下性命要緊,其他的事日後再說!想得太多皆是徒勞,假使體內奇毒難除,我將向人間告別,想多了豈不徒亂心意?」他有點絕望地想。
  黑殭屍的歹毒掌風,事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嚴重,他的神奇無極氣功已反震了部分勁道,餘毒又被天元取穴陳經術迫在經脈的並不重要的角落裡。方家的清虛丹雖不對症,但去毒保元的功能並非全然無用;所以事實上他不但受得了,而且依然龍馬精神,僅稍有些不便,和精神上受到不算太嚴重的打擊及震撼而已。
  禹王溝到澠池有二十里,不到五、六里便遠遠地看到黑鐵塔單人獨騎飛騎趕來。
  黑鐵塔聽從文昌的勸告,救了柴峰帶馬狂奔;但他怎能讓文昌獨自阻敵?奔了八九里,路旁出現一座山丘旁的白楊林,楊林後是亂葬崗,斷碑星羅棋布。他立刻跑入林中,將馬兒藏好,將柴峰藏在樹根隱蔽處,道:「柴兄,你在這兒稍候,我必須去接應蔡兄弟。小心豺狼,我走了。」
  不管柴兄的反應如何,飛身上馬往回趕。
  文昌奔跑了五六里,精力損耗甚大,渾身大汗,臉上的灰色暗影仍末完全消退,看清來人是黑鐵塔,喜極大叫:「大哥,我在這兒。」。』黑鐵塔飛身下馬,抱住他驚叫:「兄弟,天哪!你的臉色,你的大汗,你受傷了……」
  「帶我上馬,我挨了黑殭屍一掌。」
  「黑殭屍?糟了,即使不擊實,被掌風的暗勁擊中,半個時辰內沒有那老賊的獨門解藥……」
  「我不要緊,快走,也許他們會追來。」
  黑鐵塔不再多言,推他上馬自己在後跟著,回頭狂奔,不久便到了白楊林。
  柴峰的肩傷雖已上了孤山一鶴的解藥,但五虎斷魂釘乃是霸道的重暗器,不但皮肉受傷連肩骨也被貫損,半寸之差,肩井穴便完了,至少得,月時間的調養,沉重的傷勢令他渾身無力,稍一挪動便痛澈心脾,黑鐵塔走後,他躲在樹下氣息奄奄。
  昏眩中,他眼角突然發現不遠處一座荒墳後,升起一個鬼怪般的人影。他心中一驚,強忍痛楚抓起身邊的琵琶,定神看去。
  怪!鬼影俱無,先前眼前看到的模糊鬼影蹤卻不見,只有一株抽芽不久的短小酸棗樹,在墳後隨風飄動。
  「真糟!我不行了,眼花哩!藍賊這一釘好厲害,也許我活不了多久了。」他自言自語,目不轉瞬地死瞪著酸棗樹,對剛才眼花的異像仍難以釋懷,一個練武的人,耳目皆經過千錘百練,竟然會眼花,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所以死死地盯著那兒,希望證實自己的想法。
  但在他的心中,卻希望自己確是眼花,一個經常做壞事的人,心中常疑神疑鬼,他是令主手下的爪牙,在江湖為惡,血案如山,怎能大意?再說三眼華光三個死對頭目下不知逃往何處去了,假使也恰好躲在這附近,自己豈不完了?三年前,他是京師有名的大盜鬼手琵琶,有一次做案殺了事主一家十三日,被官府出動大批高手追得天涯亡命,不得已便南下投靠黑旗令主,萬里迢迢拋妻棄子亡命西北,不敢返回京師。他三眼華光乃是京師的豪傑,應官府的聘請追緝大盜鬼手琵琶,假使落到三眼華光之手,少不得要押他解回京師受審正法,後果太可怕了。
  不遠處有一座廢棄了的墳園,墓園的白楊樹已抽出綠油的嫩枝,那些久已無人修剪的女貞,已經蔓生得成不規則的樹叢。墓道上的石人石馬,斷頭折足在荒草荊棘之中,淒涼觸目,但平台後的巨型墓碑,似乎並末被年久的風雨所摧毀,直立在殘破的墓碑前,靠墓碑的墓牆也並未倒塌。
  墓園的青石墓門,右面的柱基已經鬆散,整個墓門被包圍在高約丈餘的荊棘從中,只露出上面的石造屋頂蓋,
  一枝近八寸白底黑星的七星三角旗,在頂蓋的左方不住迎風輕擺。
  假使走近細看,從荊棘縫中可以看到左面石柱上,原來的字跡已經被刮掉,另刻上八個大字:「七幻迷魂,擅入者死。」
  這座亂葬崗上不沾村,下不沾寨,附近十里之內除了山林,不見任何集鎮的形影。南面,是通向七八里外的一處河谷,暗黃色的谷地大地縫草木不生,滿目荒涼,可能早年這兒曾經建有村落,不知是天災抑是人禍,在遙遠的歲月前在世間消失了,這葬崗的死者便成了無依的無主孤墳。
  「刷」一聲,一條野狗從荊棘中竄出,帶著一聲低沉的咆哮,竄入白楊樹叢中一閃不見。
  柴峰被野狗所吸住,扭轉身軀伸出了琵琶。但當他看清是一條野狗時,吐出一口大氣,緊張恐怖的感覺逐漸消失,心中不住暗念:「這亂葬崗可能真有鬼。黑鐵塔,老天保佑你快些回來,把我帶離這處鬼地方。」
  他的目光終於落在徐徐飄拂的七星旗上,心中一動,定神看去。
  「天哪!」他恐怖地輕叫,臉色如灰死,渾身生寒,抹了抹眼皮,再睜大眼睛看去,駭然輕呼:「是七幻道的被地秘密,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完了,我得走。」
  七幻道為了實行他的建造巨大的宮觀大計,在江湖分建了不少秘窟,這些秘窟分由他的爪牙主持,劃分地區做案斂財,無所不為,作惡多端,明偷暗搶,打家劫舍出賣五門秘藥,綁票勒索……凡有利可圖的事,他都敢作敢為,他的秘窟散處各地,藏得極妙,卻不避江湖人耳目,只躲避官府的查緝,他的功力超人,在宇內十三高人中,排名在前五名之上,敢招惹他的人並不多見,甚至無盡谷和黑旗令主,也不想和他正面衝突,他的秘窟所在地,如果有人敢入敢闖,將有殺身之禍,江湖朋友對他禁忌早知其詳。
  見到七幻道的人,並不感到七幻道可怕,只消破財便可消災。七幻道為了金銀,肯結交能使他獲得黃白的朋友,而且這傢伙自負極高,不輕易使用他的迷魂大法,喪本迷香,飛磷毒火等等歹毒玩意。但他的秘窟爪牙,卻比他本人可怕多了,歹毒玩意見人就用,明暗下手,令人防不勝防,永遠無法感到自身已處在飛磷毒火包圍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已被淡紅色的喪智迷香所困。
  柴峰看到了七星旗,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完了,這條老命可能保不住了。
  他暗中禱告菩薩保佑,希望黑鐵塔趕回將他帶離險境。他不想死,死不得,文昌已挑起了他思家的情緒,他必須設法潛回京師與妻兒團聚。一記五虎斷魂釘,令他體會到生命的可伯,感覺到「此身難得」的真意所在,對生命,對妻兒,他生出強烈的眷戀情緒,死不得。
  黑鐵塔似乎去了三五年,左盼不來,右想不至,一陣風聲,一頭狐鼠的竄奔,一些小的風吹草動,便足以令他心驚肉跳。
  「我得走!」他想。等得心焦,他要自尋生路了。
  兩匹馬兒靜靜地站在兩丈外的白楊樹下,不時發出移蹄噴氣的聲音。對他來說,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吞下一顆自己配製的止痛療傷丹,開始拖著沉重的身體向馬兒移去,移了近丈,眼角怪影一閃。
  他吃了一驚,移身戒備,幾乎打出琵琶內的暗器。
  沒有任何異狀,鬼怪似的異影消失了,他看不見三丈外,荊棘草叢下的景物,當然無法發現四周伏著不露身穿黑袍外書白色八掛圖案的人。那些人伏到在地,截下黑色頭罩。
  死亡的陰影罩住了他,但他不知道。
  他恐怖地向馬兒退去,持琵琶的手不住顫抖。
  終於退近了一匹馬兒了,只要取得韁繩,便可拼餘力躍上馬背,借馬兒逃出這處鬼地方。
  到了,他緩緩轉頭,看清掛在樹枝上的韁繩,然後轉正腦袋,向身後戒備,抽出一隻手去摸索繩僵。
  銀芒一閃,一把飛刀無聲無息地飛出,劃斷了韁繩,好高明的飛刀術,竟末出嘯風飛行的聲音,便釘在另一株樹的桿上了。
  「得」一聲輕響,飛刀入木和韁繩落地聲同時響起。他一手摸到韁繩,吃了一驚,扭頭一看,不由心膽俱裂;一看便知韁繩是被入剖斷的,是剛發生的事。
  他知道糟了,立即拾起斷了一截的韁繩,急急去扳馬鞍前的判官頭,要上馬突圍。
  「希聿聿!」馬兒長嘶,突然向前一崩,倒地掙扎不起。馬兒的肛門,貫入一枝三尺短矛,入腹尺餘,怎得不死?
  他臨危不亂,百忙中乘勢撲倒,立刻滾開,仰面向上急按弦碼。
  「爭!」崩簧驟響,一枚蜂尾毒針向撲來的一個黑影射去。
  「啊……」黑影狂叫,丟掉手中用來套人的套索,兇猛地滾倒在地,劇烈地掙扎抽搐,在哀叫聲中漸漸靜止。
  柴峰心膽俱裂,斜躺在土坑旁,手中琵琶半舉,隨時準備發射暗器。他藏匿之處十分安全,任何一方想接近他的人,皆難逃他的目光監視。
  九枝神箭和五把飛刀,在他滾倒的剎那間掠頂門而過,假使反應稍慢半分,他將成為刀箭的靶子。
  他渾身大汗淋漓,狂叫道:「道上同源,在下有話說。」
  沒有回答,只有草葉的沙沙輕響,七幻道人也是黑道魔頭,所以他叫出道上同源攀交情。
  「在下鬼手琵琶柴峰,黑旗令主的手下。請沖同道份上派人出來說話。」他再叫。
  「入我禁地,有死無生。」有人回答了,聲音冷厲無比。
  「在下是無意的。」他力竭聲嘶地叫。
  「你自己抹脖子,無別路可走。」
  他一咬牙,知道完了,不再出聲,準備來一個殺一個,反正已經夠本,賺一個算一個。
  四面草木甚多,但他仍可監視著四周,蜂尾毒針可遠射四丈外,喪門釘更遠些,威力可極五丈。任何人想接近,如不拔草爬入,也必須從上空縱落,他半躺在土坑中,視界廣目標小而出手容易。包圍他的人已知他的暗器厲害所以一時還不敢撲入。
  不久,沙沙之聲大起,左方有人拔草爬入。
  後方緩緩站起三名黑袍人,刀劍徐徐出銷。
  「上。」有人叫。
  左方草影搖動,四名黑袍人俯地衝出,刀箭齊飛,用暗器在前開道。
  後方人影暴起,三名黑袍人凌空撲下。
  柴峰鋼牙緊咬,琵琶左移右推。
  「爭爭爭!克拉拉!」蜂尾針發似連珠,喪門釘急如狂風驟雨般,每樣三枚排空疾飛。
  「納命!」他怒吼,扔出一把巴首,飛向最後一人。他的針和釘僅能一發三枚,七個人同時上,他只好將防身匕首擲出。假使再多一個人,他將在坑中和人肉搏上。
  「啊……」狂叫聲起,七名黑衣怪人如被雷擊,一個個衝倒在地,在地上哀號掙命,最近的人,距坑緣僅有兩尺左右。
  柴峰也「咦」了一聲,頭旁擦過一把飛刀割開了一條縫,鮮血流滿了肩胸。但他似乎沒感到痛楚,飛快地安裝暗器,大叫道:「狗東西們,上吧!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四周沉寂,死一般的靜。不久,一陣幾乎令人肉眼難見的淡輕煙,從右首草叢中裊裊而升。
  蹄聲如雷,黑鐵塔和文昌在生死一發中趕到了。
  柴峰撕下了一幅衣衫,解小便弄濕,掩住口鼻以防萬一,聽到蹄聲,突然竭力大叫道,「小心喪智迷香,喪智迷……香……」聲落,他感到一陣昏弦無情地襲來,濕了尿的衣塊,並不能完全濾清喪智迷香。
  黑鐵塔吃了一驚,叫道:「賢弟,小心,可能七幻道在這裡。」
  「大哥,你上樹,我由下面繞出,搶上風。先在鼻上上避毒散,拿去」文昌叫,一面將一包避毒散遞過。他的避毒散是非我人妖送給他的,可以化解迷香和蒙汗藥一類下五門玩意,晚上抹上一些在鼻端,雞鳴五鼓魂鋒也失去效用。為防七幻道的迷香厲害,所以繞道撲出。
  黑鐵塔不上樹,拔出長鞭握住中段,樹林中長傢伙無用武之地,必須握住中段方可運用自如,向左飛掠下馬,衝出怒吼:「牛鼻子王八蛋,黑爺爺來了。」
  為友拚命,兩人明知不是七幻道的敵手,仍然向前衝並未想到逃命的事。
  文昌奔向右上風,黑影乍現,三枝短矛來勢如電,風吼雷鳴。他向地下一伏,喝聲「打!」三文銀羽靈箭已經出手,順勢再挺身。一把抓住飛向下盤的一支短矛,飛躍而起,衝上大吼道:「不怕死的上,蔡文昌收買人命。」
  「哎……啊……」三個黑衣怪人狂叫著衝到,沉重地撲倒在地。
  他向下伏倒,避過三支袖箭,左右貼地急飄取回三個黑衣怪人心口上銀羽箭。
  兩名暴起的黑衣怪人以為文昌已經中箭倒地,剎不住腳,既然狂衝而至,腰中長劍還未拔出。
  「納命!」文昌大叫,突然挺身射出,短矛脫手飛出,同時迎向左首的怪人。
  「啊……」右首黑衣入卻被短矛貫入,如同穿魚,前入後出,卡在腹部重重地撲倒在地。
  左首黑衣怪人一聲怒吼,拔劍狂揮。
  文昌揉身搶入,冒險挫身讓劍拂過頂門,左手上托,右手一抄一扣,來一記「天王托塔」,將黑衣人高舉過頂,順勢慣出,如影附形跟上,一腳疾飛,「撲」一聲踢中黑衣怪人的腦袋,頸顱應聲而碎。
  他拾起長劍,向後飛撲大叫道:「柴兄,柴……呔!」喝聲中,長劍脫手飛擲。
  柴峰在昏迷中,眼角瞥見兩個黑影縱到,他已四肢無力,勉強舉起琵琶猛扣機關,由於轉動不靈,他只能射向一個黑影,一枝長劍已經光臨,刺向他的心坎。
  文呂的叫聲傳到,他精神一振,全力一扭身軀琵琶本能地推刺來的長劍。「砰」一聲接個正著。
  「啊……」遞劍的大漢狂叫,文昌的劍貫入他的後心,手上勁道一鬆,被琵琶一推,偏了準頭,貼著柴峰的肌膚插入土中,撲倒在柴峰的身上,琵琶也齊頭而折。
  柴峰也在這瞬間昏厥,但琵琶被劍所毀他是知道的。
  另一面,黑鐵塔為人心懸,數道青色火流齊向他集中。他早有警惕、悄然騰身上樹,遠飄五丈外,從另一面落躍下,再繞道急衝。
  樹林火起,濃煙飛騰。
  文呂抱起柴峰向後退,大叫道,「大哥,等機會再收拾他們,退!」
  「柴兄呢?」黑鐵塔在遠處叫。
  「受傷昏迷,無妨。」
  兩人火速後撤,卻沒有人追來。黑衣怪人屍橫遍地,兩人的神勇嚇破了他們的膽,死剩的打出飛磷毒火,慌慌逃命去了。這些惡徒全仗暗器傷人,手腳上的功夫不登大雅之堂,在兩個高手的奮勇狂攻下,不堪一擊。
  文昌回到坐騎旁,黑鐵塔已經到了,道:「賢弟,人交給我,你上馬。」
  文昌也支持不住了,臉色難看已極,不再客套,將人交與黑鐵塔,板上馬背,兩人急急撤走。
  黑袍人大概早知蔡文昌的名號,兩人大叫大嚷,要找他們的主子七幻道,並說轉回來收拾他們,顯然是比七幻道更厲害的人物,不逃才是傻瓜。
  文昌與黑鐵塔只不過虛張聲勢而已,怎敢再回來,向官道狂奔,卻末留意在經過之處,有三個灰影藏身在樹後,注視著他們兩的一舉一動。
  等他們跑出十餘丈外,三個灰影方聚在一塊兒,原來是方嵩和小娟姑娘,方嵩不住搖頭,道:「世間競有這樣傻子,為朋友置生死於不顧,公然向七幻道叫陣,太愚蠢了。」
  「爹,不知傻得可愛,蠢得可愛麼?」姑娘喜悅地接口。
  「丫頭,可愛兩個字,不嫌……」方嵩居然打起女兒趣來了。
  「爹!不……不……」姑娘粉面紅似朝霞,頓著弓鞋撤嬌不依。
  方嵩舉步便走,一面道:「幸而七幻道不在,不然他們將大吃苦頭。走啊!丫頭,別讓他們發覺我們藏馬之處,這兩個賊不偷馬才是怪事。」
  文昌策馬奔出兩里地,轉入一道山溝,道:「先救老柴,也躲一躲。」
  他們躲在一座暗溝密林中,開始救人,柴峰中毒不重,而文昌的避毒散卻有大用。九陰摧枯掌固然雄霸武林,他的毒藥更是江湖一絕,給文昌的避毒散,正是各種迷香蒙汗藥的剋星,藥散入鼻,柴峰便悠悠轉醒。
  兩人熟練地替柴峰包紮,文昌的手不住發抖。他知道,由於剛在凶狠的殺搏,屍毒已有些少滲入經脈中了。
  柴峰用奇異的眼神,死盯住文昌大汗直冒的泛灰色臉膛,用似乎自遙遠天外之音問,「蔡兄,你受了傷?我……我對不起你,我連累了你們。」
  文昌搖頭苦笑,道,「不夫你的事,我被黑殭屍打了一掌。」
  「黑殭屍?」
  「是的,還有極樂僧。那兩個傢伙,已被店中那一男二女打跑了。」
  「誰?誰有這般嚇人的武功擊走兩個魔頭?」
  「他們不願意露名號,我將永記他們的音容笑貌。」
  「蔡兄,你和范兄似乎不是七幻道的敵手,但你們……」
  「為朋友顧不了許多,柴兄,別說了,免得多傷元氣。」
  柴峰突然淚下如雨,狂叫道:「兄弟,原諒我,原諒我這該死的人,諒……」
  「住口,你胡說什麼?」文昌煩惱地叫。
  「我……我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我……」
  文昌和黑鐵塔大吃一驚,呆住了。柴峰往下道:「兄弟,快離開河南是非之地,我已將你們的行蹤透露給令主了,千萬不要在洛陽留連。走吧!別管我,愈快愈好,我不行,九泉之下,我將暗佑你們。
  「你說了我們的行蹤?」
  「是的,所以你們千萬不可在河南洛陽逗留。我該死,看了兩位義薄雲天的英雄行徑,我柴峰愧死羞死……」
  文呂心中暗喜,想不到無意中找到了理想的傳信人,道:「柴兄,不必為此事擔心,各為其主,我不怪你。」
  柴峰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慘然地道:「謝謝你,兄弟。在我末斷氣之前,請答應我一件事情,請離開洛陽遠走京師,黑旗令主的勢力雖大,但只能及山東南境,不敢到京師活動。
  到京師之後,請替我走一趟順天府良鄉絲琉璃河畔松林古渡頭,為我妻兒傳個口訊,說我對她們負疚已久,別以我為念,另找歸宿……」
  「啪啪!」文昌抽了他兩耳光,大叫道:「閉嘴!你這廝只受了一些皮肉之傷,竟然活得不耐煩想死,說這些誨氣話,告訴你,我挨了黑殭屍一記腐屍毒掌,死期不遠,還不想輕言死字,仍須盡力去找解藥求生……」
  說到解藥,他突然記起被非我人妖用毒藥折磨了好些年的虯髯客,自己不是還有七八顆九轉玄丹麼?虯髯客既能用之延命,自己何不也用來延命?
  他解開包取藥,往下道:「我這兒有萬金難求起死回生的仙丹,給你吃上一顆,你死不了,我不必替你傳口信給你妻兒。」
  他自己吞了一顆,塞一顆入柴峰口中,站起道:「咱們走,你可以活著回到妻兒身旁,從今洗手改邪歸正,別再在江湖鬼混了。我傳你一種易容術,可以改頭換面做人,也算咱們相交一場,不必再提過去的事了。」
  黑鐵塔抱起痛哭失聲的柴峰,文昌扳上馬背,三人一馬奔出官道,奔向澠池。
  不遠處一株大樹之上,方嵩不住搖頭,小娟姑娘的鳳目中,煥發著奇異的神情,幽幽地道:「爹,世間具有這種胸襟的人,多麼?」
  「很難找,爹爹承認他是個怪人。」
  「怪得無可救藥,怪得是個敗類?」
  「喝!丫頭,和爹過不去麼?」方嵩笑罵。
  姑娘撒嬌地注視著方嵩,粉頰酡紅,微笑著「嗯」了一聲。
  方嵩擰了她的粉頰一把笑道:「丫頭,哦!爹敢打賭,你從沒有今天這麼神采煥發,也許以後更為不同些,你讓爹安心,也讓爹挑上了無比沉重的擔子。」
  洛陽好一座光輝的歷史名城。這兒會產生了不少英雄豪俠,也會埋葬了不少敗類和不肖。除了周、東漢、魏晉、北魏、隋、唐、梁、後唐、後晉等十朝皆成為都城之外,還有王世充、安祿山、史思明,也將這兒作為篡位的都城,甚至李密也會經佔住金鋼城稱王道霸,可知這座城真不簡單,連一磚一瓦也是有典有故的古董,它曾經繁華,也曾經沒落,不管歷史是如何殘酷,它依然是一座屹立不墜的偉大不朽的名城。
  歲月如流,時光似水,歷史傳遞,興衰交替,這座古城已從盛極的顛峰向下落,七十里的老都城已成歷史陳跡,縮小了一倍多,北面遠離了邙山,南面退至洛河北岸。誰知道今後何年何月,才能重現逝去了的偉大和光輝?也許,永遠永遠不能重現了。
  官道自西而下,直達西關,左靠邙山,右傍澗河,近洛陽段不但路途康莊,而且風景優美。
  文昌三人在澠池養了五天傷,柴峰已經行動自如了。文昌自己也得九轉玄丹之助,將餘毒迫在宮尾穴附近,但並未能排掉,像在宮尾穴長了一個毒瘤,說不定在何時突然發作起來,要他的老命,在外表看來,他已恢復了精力僅印堂有點發暗,其他並無異狀。
  這天三人一瞬偷出新安縣的函谷新關,奔向洛陽。中午時分,已到了鄰山之下距洛陽已是不遠。
  邙山,也叫北邱,只是一條長長的黃土山,卻是許多帝王的埋骨之所,巨大古老的陵墓星羅棋布,松柏成陰,那時天下太平,山上陵墓由官府派人管理。誰敢到鄰山砍松柏做柴燒?除非他不要命,但每換一次朝代,邙山的樹木必定遭一次大劫,附近的人乘大軍殺伐的間隙中,大肆砍伐山上的樹木出口惡氣,既可派用場,也可以發洩對從前沒落王朝的憤恨。
  官道轉過一座大岡埠,進入林丘起伏的一處平陽,草木蔥鬱,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山麓的空隙中,不時出現一棟棟清淨的庭園別墅,點綴在青翠的林野中。這一帶遠不是陵墓地區,是洛陽大戶豪門的避暑勝地。
  三匹馬緩緩而行,後面里餘也有三匹馬緊盯不捨。官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於途,不易發覺有人跟蹤。
  柴峰仍是走在右側,面帶重憂,苦笑道:「兩位還是離開中原之地吧!至少也該遠離中原暫避風頭,不然哥們難以安心……」
  文呂豪邁地大笑,笑完道:「柴兄,蔡文昌絕不在暴力下低頭,天生一把賤骨頭,長了一個江湖流浪命。哈哈!咱們不怕黑旗令主,即使那可惡的黑道之霸爪牙遍天下或有其它像無盡谷主一類狼狽為奸的同類相助,蔡某何所懼哉?到洛陽之後;柴兄可取道北上京師,早早分手,免得你重陷魔道而不可自拔。」
  黑鐵塔用馬鞭向後一指,道:「瞧!前面有人鬧事,快走!看是否有插手撈黃金的機會?上次在七幻道的秘窟丟了兩匹馬,馬上金銀一掃光,不弄些來壓壓錢囊,怎能在洛陽城稱大爺!」
  「走!在洛陽的第一筆買賣,可不能馬虎。」文昌叫。三匹馬向前疾行。
  那是路旁山凹的一座風影清秀的宅園,依山建起三五座亭台樓閣,映掩在花木之中,園門裡的大院子假山玲瓏,花圃中奇花遍地。
  他們去晚了一步。原來擁擠在園門的人群,在他們騎到之前,紛紛上馬行出官道,向洛陽方向呼嘯著走了。馬上的騎士,一個個衣著華麗,身材偉岸,掛弓懸劍,不可一世。
  園門口,還有五個人楞楞地站在那兒發呆,五人中,四個是青衣花甲老人,中間那人鬚髮皆白了,滿目皺紋,淚眼模糊地合手抬頭向天,不住喃喃低禱。
  雙方在官道和進入宅院的小徑岔道口碰頭,十餘匹健馬的騎士瞥了三人一眼,旁若無人地呼嘯而去。
  文昌冷冷一笑,策馬走上小徑,道:「去看看,這些傢伙不是善類。」
  黑鐵塔卻向柴峰揮手叫:「柴兄,咱們在此分手,也許咱們在這兒暫宿一宵哩!」
  文昌也勒住坐騎扭頭道:「是啊!咱們在洛陽城有一段日子逗留,隨遇而安,可不能耽擱柴兄的返鄉大計。我兄弟不送了,柴兄珍重。」
  舉手一招,馬兒向前疾行。
  柴峰熱淚盈眶顫聲叫:「兩位珍重,兄弟為你祝福,後會有期。」他彈掉眼角淚水,仰天吸入一口氣,加上一鞭,馬兒向洛陽絕塵飛馳消失在輕塵滾滾處。
  兩匹馬到了園門,還沒等下馬,白鬚老人哀傷地閉上了老眼,老淚掛下腮旁顫聲道:
  「不要再迫了,何必做得太絕?你們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府上白銀千兩,誰能置信?小老兒生在這兒,也要死在這兒,不要用死來嚇唬我這入土一半的孤零老人。死,對小老兒來說,比任何字眼更可親,求求你們,讓我安靜地死在土生土長的地方,快了,這棟宅院小老兒並不可惜,難道你們年輕人還等不及麼?」
  文昌不再下馬,大聲問:「老丈,你是說,有人要謀奪你的宅院?」
  老人一愣,聽口氣不對哩!睜開無神老眼一看,穿著打扮確實不同嗎?失措地叫:
  「你……你們……」
  「小可是路過的,想打擾老丈討杯水喝。」
  「兩位是客官?」
  「正是,打擾老丈了。」
  「請進,請進。唉!數十年來,老朽皆樂意款待天南地北路過這兒的過往客官,看來這種待客以慰寂寞的時光,永遠不會再來了。」
  文昌下馬,信口問:「剛才那些傢伙是什麼人?」
  兩名青衣老人接過韁繩,白鬚老人帶客入園,踏上至大宅的花徑,一面道:「那是洛陽西關的富豪祝五爺的兄弟們。」
  「祝五爺又是什麼人?」
  「洛陽祝家,是河南郡九大家族之一,族人悉數全遷至瑞南至洛河,西迄澗河,東、西五田。祝爺家族頭人叫祝瑞南,不但家有田產,他的祖父曾做了一任京官。他自己在洛陽城內開了兩間糧店,一間銀樓,三間馱馬行,一間綢緞莊,他在兩關的宅第附近,建了一座規模極大的武館,成為洛陽的首富魚肉鄉里胡作非為,上月初,他帶了一群無賴在附近游春,看中了小老兒這座庭園,起初派人來說,願以一百兩銀子買下,作為避暑別墅,小老兒自然不肯。豈知他橫了心,硬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他祝家白銀千兩本利算不清,要小老兒用庭園抵還,日夕派人前來吵鬧要迫小老兒立契償債……」
  文昌哈哈大笑,道:「老丈,為何不告他一狀?」
  「唉,祝五爺交結官府,役使地痞流氓,我一個孤老人,要告他不合自尋死路。」
  「老丈尊姓?」
  「小姓竇,也是河南世家,可是近百年來人丁衰落,佛爺不長眼哪,可歎!」
  「哈哈哈哈!」黑鐵塔狂笑,笑完道:「佛?見鬼!我姑姑做了一輩子佛門弟子我問她曾否見過佛沒有?她卻直搖頭。他娘的見鬼!假使世上的人都信佛成了和尚尼姑,不但兒不曾有,孫子也耽誤了不出三五十年,世上的人不絕種才怪。不知是哪個王八旦,把這種混帳菩薩帶來咱們中土的?抓住他烏龜王八旦不到皮抽筋真算他娘的佛眼有靈。」
  文昌笑道:「大哥,如果被你姑姑聽到你的謬論,不剝了你才怪。你要問誰帶這玩意兒來的可以走一趟白馬寺,天竺的僧人攝摩勝與竺法蘭是也,目下他兩人埋骨白馬寺,至今已有千餘年,你想將他們剝皮抽筋,來不及了。」
  「兩位小哥說這種話,罪過罪過,小老兒深信,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呵呵,報應之事,不管菩薩鬼神,老丈,不談這些,打擾寶宅一口茶水,這些天老丈可以看到祝五又受報。」
  不久兩人策馬奔向洛陽,文昌認為,在這兒住宿一宵並無必要,洛陽城通都大邑而易於藏身,今天得好好打聽洛陽城內到了些什麼英雄豪傑,祝五爺的底細,也必須先摸清,知已知彼,先探身道實有必要。
  次日,兩人穿了一身新,打扮得像兩個豪門子弟,蘭夾緞外襖蘭燈籠褲簿底子銀花塊靴,手中輕搖著馬鞭,走向西大街。昨天下午和晚間,兩人花了一些銀子準備一切,已將機五爺的底摸清,存心亮名號來了。
  近關西的一段,街左一間大門面掛了一塊大招牌,上面刻著五個漆金大字:「金谷綢緞莊。」
  該店的門面不小,左右兩張閉籠式的長櫃,三面貨架擺著各式各樣的續羅綢緞,十餘名店伙,周旋在僱主間,四處張羅不論是掌櫃或夥計,態度都相當客氣和友善,而進出店門的人,絕大多數是上流人物。
  兩個人大搖大擺入了店門,兩個小生立刻哈腰往裡請。一名店伙搓著手,躬身含笑問;「兩位大爺玉趾光臨敝莊有幸,請問爺台想要些什麼……」
  文昌含笑點頭,搶著道:「在下要買好幾匹上好嘉定緞,貴店……」
  「大爺請放心就是,本店的嘉定緞,敢說足稱洛陽第一,不僅貨色齊全,而且價格合理,童叟無欺。兩位爺請裡面坐,小的聽候吩咐。」
  大主顧,裡面設有台桌,店夥計會聽候顧客的所囑,取來各種貨色讓顧客挑選。文昌兩人神氣的往裡走,大刺刺地坐落,接過小後生奉上的香茗,道:「貴店既稱洛陽第一,大概各種花色都有羅!」
  店伙欠身答,「小店的川綢,都是派高手師傅專程赴川選購的上好貨色,保證是嘉定府的產品,大爺必定不會失望。」
  「好,先取兩匹素色綢來瞧瞧。」
  「是,大爺請稍候。」
  「再來兩匹白續……」
  「來兩匹細紗……」
  「來兩匹綿緞……」
  一連串的吩咐,台桌上堆滿了二三十匹花花綠綠的綢緞,文昌仍在叫:「來兩匹黃綾……來兩匹黃緞……」
  店夥計全都停止了活計,所有的顧客都宜了眼,全像這兒好奇地張望,似乎認為這兩位大爺要賣下達座店哩!
  黑鐵塔解下腰中的制褳,取出一張張金葉子,隨意的到另一張台桌上去。金葉子每張四四方方,重量是一兩,看樣於,他的制褳大概總有三四百兩左右。
  聽說要黃緞,店伙一悍,搖頭道:「大爺明鑒,黃緞是禁品,小店沒有這種貨色。」
  掌櫃的早已來了,欠身接口道:「爺台請原諒,小店確是不敢販買黃緞。
  「哦!貴店倒是安份商號,沒有也罷,貴店不是西安祝瑞南的麼?」文昌含有深意的問。
  在洛陽,敢公然稱叫祝五爺的大名的人極為罕見,只稱祝五爺而不名,或者稱他的字,事實上祝五爺並不老,僅四十出頭。但他有財有勢有福有祿,稱公稱爺稱老又有何不可?
  掌櫃的一聽他口氣極為托大,文昌的氣度風雅也確像一位王公大員的子弟,而且敢公然買黃緞,說不定是王爺或大員巨公大員試他們的哩!立刻依然而驚,笑得更為卑謙了,躬身道:「敝店乃是以殷實聞名的小號,敝店東瑞爺的殷實誠懇,在本府有口皆碑,兩位爺請放心。」
  文昌談淡一笑,改變話題道:「貴店的價格,該是公道啦。」
  「童叟無欺,價格公道,大爺可以比價。」
  「好,在下相信你的話,算算看,三十六匹各色綢緞計銀若干,並請貴店準備派人送貨。」
  「是大爺。」
  掌櫃的和所有的店伙,全部眼看黑鐵塔在數金葉子,不疑有他,當然以金銀計算。那時銀鈔已成廢物,制錢也漢人要,市面上專用銀,但禁令並未更改多少。宮府公佈市值,作為收兌的標準,一貫鈔的面額,低銀三厘,錢七文,折銀一分。事實上,市面不但鈔票幾乎絕跡,連制錢也快要被淘汰。
  掌櫃的把算盤撥得克拉拉直響,店伙提高大嗓門報價最後報出了數目,另一帳房先生奉上清單:「大爺請過目,共價一千四百兩。」
  文昌接過清單,向黑鐵塔問:「一千四百兩可聽清了?」
  「折金三百五十兩,夠了」黑鐵塔大聲答。
  文昌向店伙道:「勞駕,派人到左首抬來在下的馬車,將貨送上車。」又向掌櫃道:
  「清單要三份。」
  果然不錯,店左首停了一匹雙頭大馬車,車把式穿了一身鮮明的黑綠箭腰帶懸長劍,十分神氣,馬車掛青幔和雲紋柱的華麗官車,門眉上雕了兩枝英蓉花,和掛四個觸目大字:陳留郡蔡。
  只稍看一眼,便知開封府來的大員。陳留五姓中,蔡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唯一可疑的是,綢緞出產地中,天下五處蘇、川、松、嘉、湖,任何一處的產品到開封都比到洛陽方便,也就是說,開封府的綢緞,都比洛陽便宜。以嘉定來說,由於陝蜀路徑難走,貨色便由水路運抵武昌府,再由陸路分運各地,到開封仍比洛陽近,嘉定綿緞的價格、洛陽決不會比開封便宜。
  但內行的掌櫃和帳房,全部在櫃內忙,夥計們誰也沒有看出毛病,一般勁往車裡裝。
  整整裝滿一車,帳單也開出來了,文昌舉手一揮,馬車沿大街往東奔了。金葉子全擺在桌子上店伙們不疑有他,放心大膽地讓馬車開走,文昌哈哈的一笑,道:「把貨款點交,大哥。」
  黑鐵塔找來一張布帕,將金葉子一五一十往裡丟,丟的手法慢騰騰,他要等馬車走了再動手。
  「共三百八十五兩,兄弟。」黑鐵塔一面將金葉子包起一面裂著大嘴說。
  文昌站起,抓起包果道:「給他們。」
  「好。」黑鐵塔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叫,一拉衣領,解過外襖的絆扭,他的個兒雄壯,外襖又寬又大,腰帶鬆鬆的,顯得腰大十圍,胸背更粗更大,一面往下道:「一貫鈔抵銀三座,你小子數吧!」
  天!絆扭拉開,裡面是數不清的銀鈔,一卷卷破破爛爛,撤滿了一地。
  「大概夠了,不夠再用金子折算。」文昌若無其事地接口。
  這一手來得太突然,所有的店伙全驚呆了,官府雖說公怖了銀鈔的折算率,那是嘉靖四年公佈的,事實上銀鈔早在市面上絕跡。這一堆廢物不值半文錢,真正用來納稅,官府的稅吏也不收受。
  「什麼?你……」掌櫃先生鐵青著臉厲聲問。
  文昌談淡一笑,搶著道:「給貨款。怎麼?你不相信?」
  「反了!反了!這……」帳戶先生狂叫,卻說不出話來。
  「好哇!閣下竟到本莊討野火來了。」掌櫃的撤掉長衫,口吻竟有江湖味。
  「怎麼?你們不要?」文昌仍含笑問。
  「好個不知死活的死囚……」掌櫃的怒吼,急行而上,去奪文昌包了金葉子包裹。
  黑鐵塔飛起幾腳,將一大堆廢鈔踢得四散紛飛,叫道:「好哇!狗東西有錢還不想要,對正貨價已付,你這鳥店不收大明寶鈔,咱們到知府衙門說理去。」口中說理,大拳頭卻不講理,打得店伙們鬼叫連天。
  文昌向左一閃,避開正面,右手包裹疾揮揮,「噗」一聲擊中掌櫃的胸口,奇快無比,近身相搏委實躲不開,掌櫃象被狂風所刮,飛退丈外,「砰」一聲撞在貨架上,貨架的綢緞布匹轟然紛墜。
  「拒收大明寶鈔,你還敢行兇?狗娘養的!」i昌笑罵。
  兩人從裡面打到前面,鬼哭神號,貨架倒塌,店中大亂,黑鐵塔在前面開路,將兩名店伙摔出店外人行道上,奮起神力推動千斤大櫃檯,推出店外,站在街上大叫,「他媽的,這家鳥店競想搶顧客的金銀,豈有此理,拆了他的招牌。」
  招牌太高,他拔出了丈二長鞭,「叭叭叭」一陣暴響,招牌碎裂下墜。
  文昌隨後行出,亮聲響紛紛走避的閒人叫:「這鳥店可惡,欺侮顧客,快報官的快報……」
  叫聲中,兩人撒腿便跑。
  「捉強盜,捉……」店中嘶聲狂叫。
  兩名大漢急急從人群中槍出,看了店中光景,大吼聲,順手入懷掏出一枚鋼鏢,奔出正想向文昌的背影打擊,
  驀地,人群中出現一個灰衣中年人和一名少女,不約而同伸腳一勾,兩大漢一聲驚叫,向前撲倒。中年人伸手一拉,扣住了大漢的肩膀向上頭,笑道:「兄台,怎麼啦?小心腳下。」』
  大漢「哼」了一聲,軟綿綿地象條病狗,等他恢復了神智,中年人和少女都已失蹤了。
  中年人是方嵩,和女兒向東走,一面搖頭笑道:「這孩子,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在府城之中,他競敢如此妄為。」
  姑娘嬌笑道:「昨晚他在南關資民窯中鬼混,女兒便知道他耍搗鬼了,這一手很絕,出其不意,計劃周詳,也真虧了他」。
  「他偷了西北鏢局洛陽分局貴賓的馬車,大概與長安總局的神槍楊虎有不解之仇,洛陽高手雲集,臥虎藏龍,他如此妄為後果堪憂。」
  「爹是指極樂僧,黑殭屍,四空聖尼,和冷蠍高飛?」
  「可怕的是七幻道已率爪牙趕到了,這惡道此行勢在必得,我們人弧勢單,恐怕照顧不周,丫頭帶雙劍,隨時準備出手,非必要不可露白骨陰陽劍和魁星筆。快走!」
  洛陽大震,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城中公然劫奪,事情鬧大了。西北鏢局洛陽分局也被牽入漩渦,店中貴賓的車成運贓的工具,被奪置在東關外,跌入黃河裡也洗不清嫌疑,文昌和黑鐵塔並沒住在城中,也沒在南關的貧民窟逗留,將金銀和騙來的綢緞交給另時來拉的助手分配,他們卻隱身在西關附近。助手們的消息,每天兩個時辰傳一次,特殊的消息不分時限臨時送來。因此,他不但知道七幻道極樂僧等人到了洛陽的消息,也知道府衙裡的一些官方動靜。
  黑鐵塔亮長鞭砍金谷綢緞莊的招牌,敏感的江湖人已經猜出他兩人的真正身份了。
  西關祝五爺的府第中,出現了忙亂的情況。
  第二天申牌左右,天色將黑,滿天晚霞,白天快過去了黑夜即將來臨。
  文昌穿了一件月白長衫,裡面穿了天蘭色的輕裝,未經過易容,頭上髮結用青綢巾紹住,距著方步,大領飄飄,像煞了一個豪門子弟,風華超絕,俊選出群。
  黑鐵塔打扮成一個駝背大漢,遠遠的在後跟著,專等天黑之後,聽文昌的招呼方行會合。
  祝五爺的府第在西關的西南角,遠離繁華區,西關的西北角,是販賣牲口的騾馬市。西南角偏僻些,都是近郊的富豪住宅所在地。
  祝五爺的府第崇樓處處,大廈連雲,三座大閣氣勢萬千,巨大的門樓幾乎敢和封疆大史的府第比美。也難怪,他父親位任三品京官,准許再築五間七架的廳堂。三間三架的大門,巨大的黑油漆環也代表了主人的身份。門外是石階,兩側設石鼓,有石通道通向門前大廣場,端正壯觀。
  廣場的右側,有一座不太著名的法雲寺,三殿並立,並不宏偉。但寺後卻又是一番景象,兩棟磚屋之後,是一座大廣場。磚屋是練功房,廣場是練武坊、沙包、梅花椿,石憎,石鼓、箭道、馬場、兵刀架、暗器坑,一應俱全。有一座廳堂與寺門並列,這就是祝五爺的武館,法雲寺有名知客僧,說是正身少林的和尚,也應聘為武館的師父,但所有教師爺,並不住在武館,有些有自己的家,有些住在祝五爺府中,每天五更初,教師們和練武的子弟陸續到齊,亂轟轟鬧上一陣,天亮又各奔前程。晚上則入暮不久,人又再次聚集,要到二更初方歇。
  文昌踏著落日餘輝,踏入祝五爺的廣場,略一流覽,信步向練武場走去,練武場並末建有圍場,任何對練武有興趣的人,都可到場於附近參觀,祝五爺就希望有人看看他的實力。
  黑鐵塔在後二三十丈跟進,也向練武場走去。
  祝家的子弟們,已陸續到齊,晚間不練馬術,所以練場只有人聲而無馬嘶,一些有關子弟,已經練武場外側三三兩兩站在那兒等候看熱鬧。
  祝府的右側院院門「吱嘎嘎」怪音,向內拉開了。
  「唔!是特造的防盜門。」文昌心中自語。
  門發異響,一是表示門沉重而緊,二是夜間不常開啟,只稍有人進入,必會驚醒看門的人,有防盛的功效,院牆高有二文余,上面有覆蓋,不易攀登,普通三流江湖人只好在弄開院門上設法,必定失風。
  院門開處,出來一大群人,兩個三十來歲穿了綿綃箭衣的中年人領先;三個敞開胸襟露出毛茸茸胸膛,年約四十出頭的教師爺後跟,之後是一群年青子弟,雄赳赳氣昂昂,沿廣場旁小徑走向練武場。
  文昌輕靠身旁一名看熱鬧的壯漢的肩膀,問:「老兄,這些是什麼人?」
  壯漢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道:「咦!老弟,你競不認識他們。」
  「在下初來貴地,信步看看夜景,故而不知,老兄指教。」
  「哦!難怪,瞧,前面那兩個王八旦,左面是祝六那小狗,右面長了一張大嘴的是祝七,兩人的拳腳了得,花刀舞得潑水不入,去參加武試落第,卻會魚肉鄉里稱雄霸道。」壯漢的口氣滿含憤怒,大概已認定文昌是外地人。
  「後面三個好漢,定是教師爺啦。」
  「不錯,而且兼做看門狗,如果沒有他們助封為虐,祝家也不會如此囂張,瞧左面,一陣風武秀,也是西北鏢局的鏢師,中間那傢伙臉上長了五個永不會好的金錢癬,所以叫做金錢豹宿鎮。右面那人個兒最高最壯,臂力千斤,可以力擊奔牛,也是凶橫霸道,是教師們中的第一高手,叫鎮中原吳勇。後面那些小狗,全是祝家莊的無賴子弟,洛陽城的狐鼠。」
  「多承指教,謝謝。咦!怎麼有女人?」
  原來另一座側院門,出現了三個少女,一高兩矮,高壯頭包幃帕,身穿鴉青絲小梅花夾緞勁裝,曲線玲瓏。眉目如畫,手持一把連鞘長劍,步履輕盈。另兩人梳高項髻,穿水湖綠春衫,長裙,是侍女,只有十四五歲。
  壯漢裂嘴笑了。道:「那是祝五的千金祝素蓉,倒是一個好女人,只是太過驕橫,相當不講理。咱們這些來看熱鬧的人,誰願看那小狗們獻寶?全是看女人來的,還有好些祝家的大閨女哩!等會兒可能都會來!如果不是在練武場,在別的地方怎麼有大閨女看?」
  文昌心中一動,惡毒的妙計湧上心頭。
  教師爺們在武館裡呆了片刻,不久又重新外出,除了先前三人之外,共有八人之多,各處趕來的子弟,也先後在館旁一塊草地上聚著,十二名少女中,以祝素蓉最為出色。
  看熱鬧的人,在外側一面堆成了一座十來丈長的肉屏風,距草坪約有五六丈,誰也不敢太過於接近。
  日影仍未落下西山,但黑鐵塔看閒人不少,不再顧忌,漸漸擠向文昌的身邊。
  教師爺在北首叉腰一站,鎮中原大踏步走出,叫:「大家過來,聽我解說練六合拳的心訣。」
  男左女右,所有的子弟在前面半弧排開。
  十二名少女中,有一個大概腳下失閃,打一路鮑,不由驚叫一聲。
  觀眾中,突然有人發出哄笑。
  鎮中原怪眼一翻,陰沉沉的向觀眾走來,觀眾人聲驟止,有人吃驚的往外退。所有的目光向這兒瞧,看鎮中原的臉色,使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鎮中原狠狠地叫道:「那一個雜種在笑?給我滾出來!」他的目光像兩把利刀,射向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心中一虛,突然扭頭便跑,但後面有人,一時不易擠出,鎮中原冷哼一聲,虎跳而出,一把抓住年輕人往回拖,年輕人尖叫:「吳師父,我……我是無……無意的……」
  鎮中原用拳頭作為答覆,「平叭叭」三記重擊,把年輕人擊倒在地,殺豬般狂叫哀號,口鼻出血掙扎難起。鎮中原再加上一腳,將年輕人踢得連滾三圈,冷笑道:「打折你他媽的狗腿拔出你的舌頭。」他的後兩句,是向其他觀眾說的,驀地。他怪眼又翻,目光落在文昌的臉上,文昌正向他含笑注視。所有的觀眾都驚慌害怕,只有文昌卻泛上古怪的笑容,難怪他有氣。正想發作,另一個師父向這兒叫:「吳師父算啦!不必同這些村夫俗漢耽誤咱們的事。」
  鎮中原乘機下台,他發覺文昌並不怕他,看穿著打扮,和那俊逸超人的神采,也不像是低三下四的人,大概來頭不小,只好罷休,再瞪了文昌一眼,然後極不情願地往回走,回到先前的地方,仍狠狠地回頭瞪了文昌一眼。
  他的舉動,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十二個少女的目光,也向文昌集中。文昌站在人群中宛如鶴立雞群,不懷好意的向祝姑娘頜首一笑,祝姑娘心中一跳,沒來由的紅潮上頰,文昌那玉樹臨風的俊逸身影,在這一笑之下進入了她的芳心。
  鎮中原用一聲咳嗽清掃了喉嚨,用大嗓門叫:「所謂六合,指的是上下四方,咳!六合拳,就是可以攻向上下四方的拳,這種拳,是……咳!是內家拳的一種,咳!但與武當內家拳不同。說起內家拳,咳!不僅是指借力打力以四兩潑千斤,咳!首先,必須說練氣,所謂練氣咳!不先談練氣想談六合拳,是含本逐未,沒有用。談練氣,必須……咳I必須……先知道咳光知!道練武的八大戒條,第一,不爭強鬥狠,好勇鬥狠。第二咳!是……是不欺師滅祖,腳跨兩門。第三,不欺壓良善,為非作歹,咳!第四……第四……」
  對面子弟之中,有個小傢伙突然怪聲怪氣,學他一句一咳地道:「第四,咳!才是不欺壓良善,咳!師父上次說的。」
  「閉嘴!誰要你插嘴?欺師滅祖大不敬。」鎮中原老醜成怒地叫,臉紅脖粗十分難看。
  「是師父,閉嘴就閉嘴,咳!」小傢伙聳聳肩說。
  「我說到那兒了?」鎮中原問。
  文昌用手一觸黑鐵塔的手,黑鐵塔一聲怪笑,道:「說到第四,咳!第三是不欺壓良善,咳!為非作歹,不知道這條是第三條呢,咳!抑或是第四?」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驚,競有人敢故意地搭腔,還了得?
  果然,鎮中原無名火起,疾衝而止,本想立即動手,但看了黑鐵塔山一般巨大強壯的身材,有點心驚,叉手一站怒叫道:「狗東西!你在我鎮中原吳勇面前……」
  「什麼?你說什麼?」黑鐵塔也不甘示弱地回敬,接著罵:「你這狗雜種咀裡教人不好勇鬥狠,不欺壓良善,卻在這裡作威作福,你他媽的一個三流小混混,竟叫做鎮中原,狂妄已極。我黑鐵塔天不怕地不怕,長鞭無敵,也不敢叫鎮中原,你只王八蛋豈不連我也鎮?范大爺也是中原人,呸!廢了你這王八蛋!」
  他報出名號,八個教師爺中有三個知道這名號,同時驚叫,齊向前搶急叫道:「吳師父,不可妄……」
  可是晚了,黑鐵塔已經動手了,招出「鬼王潑扇」猛抽陰陽耳光,鎮中原也不弱,「崩雲奔月」格開來掌,右掌如風「黑虎偷心」切入當胸搗出。
  黑鐵塔左手一翻,閃電似勾住對方的大拳頭,旋身帶出,右肩兇猛地猛頂,恰好撞中對方的胸前鎖骨。
  「哎……」鎮中原狂叫,挫身踉蹌急退。黑鐵塔得理不讓人,如影附形搶進,劈胸「砰砰」搗出兩拳,鎮中原「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坐倒,黑鐵塔再搶進,抓起鎮中原雙腳,一聲大吼,飛旋三圈,唱聲「滾」!鎮中原飛旋而出,砸向搶來的三個師父。
  「好哇!你們全得滾蛋!」黑鐵塔怒吼,衝向驚叫著湧來的一群年青子弟,掌拍拳飛,手腳俱來,如同虎入羊群。這些三腳貓怎禁得一擊?他們的王師父一照面便倒了,後果不問可知,只聽鬼叫連天,人群四散。
  黑鐵塔衝開人群,撲向十二名少女,吼聲如雷:「你們這些拋頭露面的小母貨,抓兩個做押寨夫人正好。」
  少女們四面狂奔,跌跌撞撞狼狽已極。
  祝素蓉自傳有劍在手,拔出長劍截出叫:「狂徒,看劍!」招出「織女投梭」,居然甚有份量,三道劍影連續疚點,急步挺進。
  黑鐵塔一聲長笑,繞過一例,連閃兩劍,已將方位換了。第三劍他不再讓,一掌拍出叫:「哈哈!你這潑貨,正妙,妙,丟劍!」
  「叭」一聲暴響,姑娘的劍向外蕩,空門大開,黑鐵塔的大手已從中突入,快抓住她的胸衣了。
  她除了急退之外。已無還手或閃讓的機會了。
  退了丈餘,黑鐵塔似乎愈迫愈近,她的劍毫無用處,只稍拂出一劍,準被對方的大手毫不在意的拍開。黑鐵塔兇猛獰笑的面容,似乎已迫近她的胸前了,她驚得粉面泛青,手膀快軟了。
  正危急間,黑鐵塔一把扣住她的劍身,欺近伸手便抓,怪叫道:「手到擒來,哈哈哈……」
  「完了!我……」她心膽俱裂的想,向後便倒。
  驀地,人影一閃,文昌到了,一把挽住向後帶,連攻三掌叫:「惡賊大膽,住手!」
  「啪啪啪」三擊暴響,他和黑鐵塔接了三掌,人影乍分。
  黑鐵塔一聲長嘯,拔出長鞭吼道:「好小子,斃了你。」
  「唰唰唰」連抽三鞭,
  文昌挽起祝姑娘撒腿便跑,一面狂叫:「強盜殺人行兇,救命哪!救命!」
  他夾著祝素蓉,素蓉心驚膽跳的抱住他的肩頸,衝出人叢狂奔,消失在黃昏的西關。
  黑鐵塔急起狂追,三五起落也不見了。
  練武場中鬼哭神號,受傷的人號聲雷動,祝府裡的人追出,行兇的人和祝府的金枝已經不見蹤跡。
  祝府大亂,高手四周搜索,但二更左右,有人發現大門上有人寄刀留柬。
  一封大紅拜帖送到祝五爺手中,裡面寫著:「準備黃金百兩,贖令援一命,詳情不日示告,亡命客蔡文昌。」
  第二天拜帖又送來了。上面寫道:「今晚三更,速派兩人帶黃金百兩,至邙山頂靈帝陵贖令援。不許多帶一人,不許報官,不然汝將後悔無及。亡命客蔡文昌」。
  天未入黑,高手先後離開洛陽。祝五爺不是省油燈,他願意花黃金萬兩,購買蔡文昌的人頭由西北鏢局的洛陽分局主神彈子田思恩持大局,暗中用重金請出七幻道等一群惡魔,還有不少了不起的英雄,從四面八方趕向邙山靈帝陵,重重埋伏,志在必得。
  另兩個帶著兩包假黃金的人。在初更時分啟程,一步步向山頂上走。
  七幻道帶著一群爪牙,從東面上清宮方向悄然掩去,一面對身旁的極樂僧和黑殭屍道:
  「這小狗端的精靈過人,詭計多端,貧道料定昨晚他定然到祝五爺的銀樓下手,卻白等了一夜,哼今晚再讓他逃脫,咱們白活了。」
  極樂僧苦笑道:「他一個初出道的江湖小賊,便令咱們這些武林絕頂高手疲於奔命,即便斃了他,咱們的臉上也不夠光采,不知是那一個王八蛋調教出來的弟子,和尚我真想鏟了他的師門,方消心頭之恨。」
  黑殭屍洩氣地道:「但願他不是不歸谷人,不然禍患無窮。」
  極樂僧切齒叫道:「貧僧一生中,第一次被人迫得跳水而逃,這奇恥大辱,刻骨銘心,我將遊說江湖同道,不毀去不歸谷此恨難消。」
  驀地,右方一座墳園中,突然傳出一聲輕笑,入耳清笑,如在耳畔發聲。
  二十餘名高手大吃一驚,立刻四散,以奇快的身法包圍了墳園,搜了好半天,卻一無所見,夜風蕭蕭,繁星滿天,墳園鬼影俱無。唯一可疑之處,是在一株古柏嗅到了一絲蘭似的幽香。
  文昌夾了祝姑娘,夜色已濃,他夾著人抄小巷回到他藏身之處。那是一座不起眼的荒園園中有一度半塌了的二層高樓,樓主早已不知去向了,是這一帶有名的鬼屋,附三十丈外內沒有居民,孤零零地,白天也令人感到陰森森鬼氣沖天。
  二樓一間內屋中,四面密封,裡面已經整理得換然一新,與外面荒涼死寂的景況,成了強烈的對比。
  室內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幾,清潔而簡單,一座燭台上插了一枝燭,光照全室。文昌將花容失色的祝素蓉放在床上,自己砌了兩杯茶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品著茶笑道:「姑娘,不必害怕,先定下神安下心,在這兒,除了你自找麻煩外,沒有人會傷害你。」
  祝姑娘驚魂漸定,新的恐懼又爬上她的心坎,駭然問:「你帶我到這兒,有何用意?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的臥室,哈哈!你一個大閨女,到了一個獨身男人的臥室中,你自己去想吧,』不難想像出用意所在。」他站起端著另一杯茶,走近床沿。
  姑娘往床裡驚駭地躲避,驚荒地叫:「不!不!你不能……你不能欺負我一個弱女子……」
  文昌扶住她拉出,凶狠地叫:「沒有人會欺負你,除非你自取其辱。」他扣住她的下頜,映著燭光瞧了瞧,又道:「不錯,倒有八分姿色。你爹魚肉鄉里巧取豪奪,掙來萬貫家財,當然可以教養出你這種嬌滴滴的出眾美麗淑女。」
  他將茶遞給她,在床沿坐下,又道:「聽說你為人嬌橫,倒也能潔身自好,在下不想糟蹋你。坐到桌上去,桌上有文房四寶,寫一封手書,叫你爹拿百兩黃金贖回你的自由。」
  「你……你不會傷害我麼」姑娘畏怯地問。」
  「假使要傷害你,用不著徵求你的同意,也用不著回答你任何諾言了,別嚕囌,快!」
  「不!我必須要你親口許諾。」姑娘縮回床內說。
  「什麼人?」外面突然響起黑鐵塔的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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