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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決定正月十五在龍駒寨大街上擒住文昌解送商州。
  正月十五到了,元宵日,龍駒寨正準備晚問鬧花燈。
  鬧元宵,各地都有盛大的燈會,燈會是民間生活程度的一面鏡子,承平的豐年與兵荒馬亂水早蟲災成了強烈的對照,去年瑞雪慶豐年,風調雨順,今年的燈會,也就比往年更熱鬧些。
  龍駒寨的居民,百分之七十是從河南遷來的,河南大爺們的玩意搬出來並非奇事。地方上的惡棍們,興興比任何人都足,組成了各式各樣的玩藝行列,乘機多敲幾個錢入袋。
  文昌找了三十餘名手腳利落的弟兄,組成了高蹺隊。高蹺這玩意不簡單,比奇,比藝,比巧,比火候。假使在河南小伙子們想出風頭,必須下十來年苦功,而且要從小練起,練上三五年的後生,只配在街上擺擺架子而已,要向和人比,談也不必談。文昌是領隊,他的技藝在子弟們中佼佼出群。
  十字路口往北街走,北寨下面是一片大廣場。右首,是一座規模不算小的慈思寺。左首,搭起了一座露天台,擺上了鰲山,花團錦簇,各式各樣的花燈爭奇斗巧。近南端,搭了一度戲台,這是大戶人家主辦的玩意,從西安府用重金請來了一群形形式式的大男人,要在台上唱當時最流行的元曲。
  慈恩寺的右首空地,小伙子們和寺中的和尚過不去,用繩子圈起一個場子,那是牧羊場,與佛爺的慈悲宗旨背道而馳。倒在北門外的山坡下,有一處和平競賽場,賽馬,不會流血,但在雪地裡賽馬,也會經常出紙漏,摔壞了人馬並非奇聞。
  這座廣場中,上元燈節這一天,比廟會還熱鬧十倍,這兒將有三四千人彙集,平常難得一見的大閨女,在這兒一露芳蹤,給小伙子們看看顏色,評評分數。
  這一天,晝間是「競」夜間是「賞」,反正得鬧上三天,方可收心回家養神蓄銳,準備弄莊稼了。
  高蹄競賽,參加的共有五隊,其餘四隊是從鄉下來的。影石村三姓子弟的高燒隊,一連兩年奪得了冠軍上賞,今年陣容壯大,野心勃勃。但龍駒寨的人都知道,影石村這一次將全軍覆沒,因為蔡文昌這些小價子在訓練時,所表現的招式出奇的高超,而且,這年的場面更大。有冰上表演。
  按比例,高蹺隊先遊行市區一周,從東南到西北然後折回十字路口,先在十字路口亮亮相,再走向寺前廣場開始競賽的正式項目,從團體到個人,依次競爭。在遊行途中,去年的優勝隊影石村在前,第二隊是主隊龍駒寨隊。影石隊在中,龍駒寨在東面。
  麻五爺預定動手之處,正是十字路口。
  前一天晚問,病無常在東南街上的府第秘室中,有一場秘密會議及時舉行。
  秘密是地下暖房,參加的人不多。一燈如豆,室中仍可看清參予人的面目。
  左上首,是一個高大魁偉的大麻子,一雙鷹目冷電四射,大麻子臉上橫肉一楂楂。他就是商州一霸麻五爺麻面虎。
  麻面虎左右,是兩名膘悍的中年人,眼睛隱鴛,像兩頭伺機湧出的金錢大豹。
  右首也坐了三個人,病無常居中,左是老妖狐,右是活報應,屋外滴水成冰,秘室中暖洋洋地。
  「五爺,一切佈置停當了麼?」病無常穩沉沉地問。
  「你大可收心,萬事齊備,不僅我手下分派停當,商州衙門周判官的得力巡檢黃爺,也派人前來相助,大事定矣,不怕他有三頭六臂,咱們定叫他一命難逃。」
  「兄弟明天在舍下設宴,替五爺慶功。」
  「話講在前面,先君子後小人,挨刀的,你可要在你的手下派,這步棋萬不可缺少,不然黃巡檢卻不好出面彈壓。」
  「兄弟已準備好了,是一個平日與蔡小子極相得的人。兄弟已派心腹邀他在一旁看熱鬧,人群一亂,立即下手,刀是梭形小刀,與蔡小子一模一樣。」老妖狐笑。
  「請教五爺如何動手?」病無常問。
  麻面虎隱隱一笑,說:「很簡單,先用暗器打他的下盤,等他倒地時派人去扶,乘機擒人。如果他仍然凶悍,或者一擊不中,必定找咱們的霉氣,咱們便一擁而上,事情便決定了。希望一擊成功,你的人也就不至白死。」
  「那小子十分了得,一擁而上可能……可能……」
  「笑話!你小看咱們商州的高手?再說,華山的五位兄長答應在旁出手相助,他五位可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個姓蔡的混小於,其實用不著勞動他們任何一位費神。」
  十字街口一早便掃清了浮雪,幸好老天爺幫助,從昨天起雪便止了。浮雪清除後,壓平了下面的積雪,澆上水,不消一個時辰,結成了廣大的冰場。
  在冰上踩高燒,沒有十來年火候的人,最好不必下場獻醜,摔斷手腳小意思,令觀眾噁心卻最大惡極。在泥地上玩,學上三五天的人,不但可以站起,而且可以走動擺架子。但練了三五年的人,用兩人扶起在冰上站,不動恐怕也會掉下來,稍一舉動使會摔死狗。
  十字街口人山人海,鑼聲震耳,鼓樂喧天,遊行的隊伍到了。樓上的曬台,擠滿了老大娘嫂子小姑娘,一群小娃娃們卻在人群中竄來鑽去。
  在人群喝彩聲,第一群燈隊過去了。第二群是早船,沒看頭。第三群是高院隊,來了。
  影石村的人打先鋒,兩側有廿餘名幫閒助手。中間,是十二名黑巾包頭,披紅掛綵的大漢,腳下綁了八尺高的木蹺腳,下面裹了經過特殊製造的防滑套。十二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全是廿五六歲的壯年子弟。
  領隊的是張村主的堂弟,青夾衫絆紐沒扣上,紅腰帶紮住衣尾,敞著壯實的胸膛。茬冷的天,他竟不怕寒冷。他右手提著一盞走馬燈,左手拿著一朵海碗大的紅布花球。
  「吆喝……」人群中響起震天狂叫,他就在叫聲中踏入冰場,一連五步,上身急俯,大旋身連轉三圈,然後交叉站立,捧燈搭球向四周行了一次羅圈揖,居然十分沉穩。
  在四周轟然叫聲中,他裝腔作勢搖搖欲墮地向場中心走,風度極佳。
  第二名進場;第三名接著走出,第四名剛奔出第四步,五步落下時向前一滑,「叭噠」
  兩聲,跌了個手腳朝天,一陣爆炸性的嘩笑聲中,兩名大漢槍出去扶。
  「糟!我的腳扭傷了。」地下的人叫。
  兩大漢將人抬走,在一旁替他解下高蹺。
  十二人中,能到達場中心的只有九名。
  第二隊是龍駒寨隊,歡叫聲雷動。
  第一個進場的是文昌,他黑巾包頭,身穿半楷,露出半邊白玉般的壯實胸膛,雙臂裸露,紅腰帶,黑色燈龍夾褲。俊臉上微露笑容,唇上劃了兩道又濃又粗的大八字須。腰帶前邊,是一條大紅綢花;右手高舉著一盞大花燈,竿兒長有一丈,像一條釣竿,其實就是釣竿。左手,是一根馬鞭,鞭上一節一朵小紅花。
  「篤」一聲,他的右腳邁上了冰場。天!下邊沒綁有防滑套,光滑堅實而質輕的黃楊木蹺腳下卻是空無一物,怎樣在堅冰上走?
  「馬來!」他大叫,馬鞭兒搖搖,花燈兒搖搖。「克勒!克勒!克勒勒!」他雙腳並跳,連行十餘次,不等身形站穩,便右腳朝天,左腳支地,向後下腰,腦袋到了腳跟後,右手的花燈兒伸在向上指的右腳尖當方輕擺,小立片刻。
  「好!」歡呼聲感山動岳,震耳欲聾。
  驀地,他左手馬鞭疾揮,用原來的姿勢轉了三匝,右腳突落,「吱」一聲向前滑出,人坐在地上了,雙腿前後伸,伸得筆直,燈前鞭後不住輕搖,四平入穩。
  如果在泥地上,起來並不准,練了兩三年的小伙子都不難辦到,但在堅冰上,任何高手也絕對辦不到,不可能。
  吹叫聲停止,以為他失腳了。
  「叭叭叭」三聲鞭響,驀地花燈上場,他雙腿一彈,上身驚奇地向上升,不但站起了,竟以「金雞獨立」的一腳支地,接受排山倒海似的歡呼。
  接著,第二名出現奔出,是一個扮成天精的大個兒,舉著一根鳥木塗黑漆的九節鞭,像一陣風,追逐著文昌,揮舞著九節鞭。
  文昌一聲長嘯,以「柳絮隨風飄」身法繞折奔逃,馬鞭呼呼,花燈兒飛舞,腳下亂晃,身形搖擺,前俯後仰左歪右倒,危險萬狀,腳下粉冰飛濺,暴響似連珠。
  沒有歡呼聲,只有不住起伏的驚叫,姑娘們的尖叫聲特別刺耳,能靜靜地定下心欣賞的人不多。
  兩側擔任保護的弟兄,都替他捏一把冷汗。
  驀地,他一聲狂吼,似乎已被天精的九節鞭擊中,向側撲倒。
  「哎呀!」四周驚叫聲驚天動地。
  他向前滾,急如風車。後面的天精哈哈狂笑,揮鞭向前趕。
  滾了五丈左右,他的身形卻突然平空升起,仍在轉,像只陀螺,馬鞭和花燈也隨身旋轉,久久方正。
  「啊」四周的人喘出一隻大氣叫,不住抹揉手心中沁出的冷汗,如釋重負,久久方暴出怒潮般的叫好聲來。
  他向四周行禮,和扮妖精的人站在一旁,等著其他十名同伴。他們正用傳統的步伐向前移,叫移不叫走,堅冰上走不得。
  十二人到齊,沿途表演著,向東走,他領先。
  東面人叢中,五名面貌醜惡的大漢穿一身輕衣,皮帽放下護耳,正凝神靜觀其變。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散佈在左邊。
  病無常和老妖精,陪著麻五爺在迎街一處閣樓上,居高臨下談笑自若,他們靜等好戲上場。
  人叢前端,一個披著破棉妖,看去年節十三四歲的襤褸小化子蹲在那兒不住搖頭晃腦窮叫好。小化子看去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一雙黑多白少明亮照人的大眼睛,不知隱藏了多少智慧,靈活得令人喜愛,他腳下擱了一根黃竹打狗棍,說明他不是本地人,肋下掛了一個小包裹,棉襖內是一身青布緊身衣,腰帶上插了一個一尺寸的長形革囊,圓形,粗約徑寸。黑亮的長髮胡亂挽在頭上,未帶頭巾,下身是棉褲,抓地虎快靴。乍看去,確像個小要飯的,但臉上的神情又不像,清秀而結實,手臉乾淨,與他的穿著打扮極不調和。
  人叢中有文昌的熟朋友,不住怪叫,歡聲雷動。文昌和扮天神的人挽手不住移動以支援重心,一面向熟朋友含笑招呼,在人群旁移動,再轉身向另一隊的人亮相。十二名隊友中,其他十人已由在旁照顧的人扶下坐倒休息喘口氣。
  場中另一隊人亮相,但喝采聲幾乎絕跡了。
  文昌看了片刻,向同伴稅:「咱們勝算在握,弟兄們等會仍不可大意。
  他剛拍出手試去額角的汗跡,腳下一前一後交叉支住重心,驀地,三顆灰色的指大鐵疾黎從人叢中飛出,射向他的下盤,一枚擊腰旁命門穴,兩枚分取膝彎。
  地下的小化子一聽頭頂有異怪的嘯聲,猛抬頭便看到三枚灰影,本能地大叫:「小心暗器!」
  文昌大驚,向側便倒,「叭」一聲倒地,三枚鐵疾黎擦衣褲而過,危極險極。
  這瞬間,他向人叢中急滾,一面丟掉馬鞭和花燈在急滾中去解腳下的高蹺,對方用暗器猛擊,如果向外滾,便會成為暗器的標靶,他必須滾進人叢以進為退冒險脫身。同時,他已看出小化子是幫他的,因為小化子已向後破口大罵,至少可以得到小化子一些助力。
  人群大亂,比喝聲雷動,八名大漢左右搶出,向地下的文昌撲去。
  同一瞬間,有人發出一聲慘叫。
  「蔡師傅殺人,蔡師傅殺人!」有不少人大叫。
  也似乎在同一瞬間,小化子大吼:「狗東西該死!」吼聲中,打狗棍凶狠地掃出,將撲出的八名大漢擊倒了兩個。
  「啊……」慘叫聲動人心魂,兩大漢的腰上各挨了一記重擊。
  文昌已來不及解掉腿下的高蹺,赤手空拳,暗器也末帶,眼看六名大漢撲到,為了自己,他只好下了毒手。
  人倒在地上,如果沒有傢伙在手,最好不要冒然上撲,撲上可能要倒霉,手腳全算上,倒在地上的人有四樣東西可以進攻,兩手兩腳活動自由。
  文昌的一隻腿,站在地上已經夠凶狠,這時腳上有高蹺,運起來丈餘方圓內誰也無法接近。他大吼一聲,雙腳一陣捲掃,六名大漢發出陣陣慘叫,腳骨全被擊斷,一一例地哀號。
  「不相干的人讓開,商州的黃大人要捉殺人兇手。」左面有人大叫,擁出一群皂衣公人來,鐵尺飛舞,奔向文昌。
  文昌抓住腳下的高蹺,拼全力一拉,綁繩盡折,他飛躍而起。
  兩根鐵丈已迎頭劈到,吼聲入耳:「兇犯就縛,不許拒捕。」
  文昌心中大怒,無名火起,如果不拒捕,這兩鐵尺不將腦袋打破才怪。
  「蔡師傅用飛刀殺人,休叫他走了。」有人大叫。
  他聽得真切,那是打手中老五的聲音,老五是老妖精的死黨,他有點驚悟。
  已不容他思索,腦袋一偏,「噗噗」兩聲悶響,他左肩挨了兩鐵尺,力道沉重,打得他七竅生煙,雖依運功護身,仍感到難以禁受。
  他已看出是辦案的人,本來不敢公開拒捕,老五的叫聲,令他心中一動。顯然,這是有計劃的殺人嫁禍,在公堂上有理也說不清。
  「不行!我可不是傻瓜。」
  「狗東西!」他大吼,手中的高蹺虎虎生風,滾入了人叢,指東打西勢如瘋虎。
  「啊……」倒了一個。
  「啊……」又倒了一個。
  「噗」一聲悶響,最先用鐵尺敲了他一記的黃大人,腰肋挨了一棍,向側便倒。
  小化子一面動手一面叫:「壯士,快離是非之地。」
  小化子象頭老狐狸在人叢中竄閃如飛,打狗棍霸道而毒辣,專向肚腹下陰下手,誰挨上—記,再也無法再爬起拚命。
  文昌對付十餘公人,如虎入羊群,他叫:「小兄弟;你先走。」
  「再見了。」小化子叫,向人叢中一鑽,不見了。
  文昌向小化子的去向瞥了—眼,猛抬頭,便看到了閣樓上的病無常和老妖精,正和一名大麻子向下驚疑地觀看,目光對上了。
  「這傢伙不是商州的麻面虎麼?」文昌終於明白了五分。
  他又擊倒了兩個公人,扭頭向北走。
  「抓住他,休叫他走了。」又是老五的叫聲,文呂又是心中一動,明白了六分。
  北面右房屋據台階上,活報應高的身影一閃,躲在動亂的人叢後,但那微露喜色的臉孔,已被文昌看見了,已明白了七分。
  他捨了七零八落的公人,撒腿向北狂奔,三五起落,便進入狼奔樂突的人叢中。
  正走間,他扭頭一看,後面洶湧的人潮鬼哭神嚎,有五個相貌奇醜的怪人正兇猛地撥開人群,隨尾急追。
  由麻面虎想到了華山五丑,他明白了八分,他雖然與華山五丑素未謀面,但一看便知。
  「糟!我沒有兵刃,難敵這五個江湖好漢。」他想。
  整個龍駒寨大亂,正是不折不扣的「鬧」元宵。
  他沿北街撒腿狂奔,身後七八丈處窮追不餘。
  追得他火起,心說:「我瞧瞧他們是為我而來。」他腳下放慢了。
  奔進了廣場,廣場中人群洶湧,還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全都向街口迢望。
  文昌第一腳踏入廣場,第一名醜怪已接近兩車內了。前面有五個人呆呆地遙望動亂的人潮,突然發現了文昌從人叢中鑽出,他們同聲叫:「咦!蔡師傅……」
  「快回家,出了事。」文昌叫,急撞而來。
  這一叫,無形中便分了神,大醜的三枚亮銀鏢已到了後心,一閃即至。
  文昌恰好扭頭瞧,銀光在眼角出現,,他便知糟了,猛地向側例,「嗤」一聲,一枚亮銀鏢射入他左背骨旁,入肉五分,被他尚未夠火候的無極氣功消去了八分勁道,一震之下,銀槍脫落,鮮血如泉。
  前面傳出兩聲慘叫,倒了兩個人。
  這剎那間,他已旋身反撲,一聲虎吼人貼地盤進,「啪」一聲暴響,黃楊木的高燒從腰折斷,發暗器的大醜雙腳也齊膝而折,一聲慘呼,倒了。後面人潮一湧,在大醜身上踏過,後果不問可知。
  文昌丟了斷棍,奔入廣場。寺前的牧羊群大亂,一頭頭失了主人的巨大牧羊,夾在人群中亂竄。
  後面二丑和三丑追到,兩把長刀冷光四射,齊向下落。
  文昌不能踩倒人潮狂奔,所以比追來的人慢。五醜人粗力大,不管別人的死活,硬行猛闖狂追,比文昌要快。
  文昌撥開上面的人,沒注意下面有羊,只感到膝下撞了一個軟棉棉的東西,他以為是人,便向旁一扭,重心便失,向下一撲。
  糟!刀到了。
  他來不及躲閃,便信手抓住羊全力向後扔。這是經過訓練的大綿羊,重有七八十斤,一雙巨角又粗又大,騰空飛出會令人大吃一驚。
  這剎那問,他已抓了兩把浮雪,隨後躍起灑出,閃電似的隨手行進。
  「咯喳」兩聲,二醜的刀砍斷了綿羊的腦袋。
  三丑獰不及防,被雪擊中臉面,雪來勢太急,眼珠受了傷,一聲怪叫,一手掩目一手舞刀自衛。
  文昌從羊下突入,鐵拳如電,「噗」一聲擊中二醜的下陰,陰囊被打入腹旅內去了,二丑一聲狂叫,丟刀向後倒,撞倒了兩個閒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抓起朴刀對付背著大醜趕到的歎丑和五丑,大吼道:「你們是華山五丑?納命!」
  五丑丟了大醜的屍體,兩把朴刀瘋狂地上撲。
  「錚!錚錚!錚!」金鐵交鳴聲大起,火花飛濺,人潮已退,在四周遠遠地觀戰。
  三照四面盤旋,三把朴刀如同狂風暴雨,一刀一亡,一步一凶險,刀光霍霍,罡風厲吼。
  傷了眼的三丑左手血從指縫中沁出,他的雙眼完蛋了,舞了一會刀,感到四周並無敵人,而且聽出鋼刀交擊聲在不遠處,知道兄弟們到了,咬牙切齒地叫:「我的眼完了,替我報仇。」
  文昌心中斷定,華山五丑不過如此而已,不再兩面接招,釘住了四丑,進退如風,兇猛地迫進,專走旁門,讓他們沒有機會同時出招。
  「啪」一聲暴響,他崩開四丑一招「刀劈華山」,貼身搶入,不收刀向左旋身,「腰圍玉帶」刀隨身轉,「噗」一聲刀尖著肉,乘勢縱出丈外。
  「啊……」四丑叫,上身向上一挺。行前兩步,腹珠向上翻,張大著嘴,已叫不出下文了。「噗」一聲,朴刀掉在雪地上,腳下一軟屈一膀跪倒。他腰腔下,鮮血激流,肚腸向外冒,一道橫刀口剖開了他的肚腹;
  文昌第一次殺人,心中失驚,立即丟掉刀,向鰲山後撒腿狂奔。那兒有一條小巷,可以通商洛老店的小巷子。
  轉了一個彎,劈面撞上了小猴子邱六,小傢伙眼尖,奔到大道:「蔡大哥,快走。喏!
  你的行李。」
  文昌接大包裹,在地上打開,將兩隻皮護套扣在小臂上,換了一身青緊衣外披羊皮短襖,披風帽拖下護耳,一面收拾包裹一面問:「小弟,你怎知替我拾奪?」
  小猴子邱六上氣不接下氣,急促地說:「你們走了不久,我到老妖精窩裡想向美鳳敲幾文賞錢,豈知在弄堂裡聽列裡面有陌生人的聲音,在向美鳳吹牛。我一時好奇,靜下心一聽,他媽的不聽倒好,聽了冷汗直流。」
  「你聽到了些什麼?」
  「原來是商州麻五派來坐鎮本寨的兔蛋,他將病無常王八蛋的曲謀毒計全說了,還說美鳳今後不必接客,他……要……」
  「什麼陰謀?」
  「主八蛋,病無常出賣了我們,麻五成了老大,引來了華山五丑和商州的黃巡檢擠掉你。我一聽不對,不敢再聽,如果被他們發現,我的小命必完蛋。我本想找你,但再一想,他們官私雙管齊下,你無法在這兒立足。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創業?所以便替你收奪行李,要到廣場找你報訊。天!你受了傷,他們進攻了?」
  「小兄弟,謝謝你。華山五丑被我殺了一個,三個重傷,我得走,他日有緣,容圖後會。小兄弟,保重。」扭頭便走。
  「大哥,保……重……」小猴子顫聲叫。
  他仍由鱉山旁轉出廣場,向北寨門狂奔。廣場街口處,病無常、麻面虎與他的黨羽活報應等等全趕到了,看到文昌的背影,一群人吶喊著狂追不捨。
  寨門外騎射競賽還未開始,動亂的消息剛傳到,騎士牽著馬向寨裡瞧,還未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昌搶出寨門,向一名騎士叫:「張二哥借馬一用。」
  不管對方肯是不肯,搶過韁繩飛身上馬,圈轉馬頭一夾馬腹抖了抖韁,四隻馬蹄掀起浮雪,向北山區如飛而去,不久只留下雪地上的蹄印。
  一群人搶出寨門,各搶坐騎,病無常叫:「他跑不掉,循蹄跡找便成。」
  老妖精不搶坐騎,急叫道:「老大,不可,他的暗器可怕,迫不得。」
  龍駒寨中亂得一場糊塗,踏傷了數十名鎮民,銀鏢也將兩個鎮民打成重傷,燈會不得不停止舉辦。
  黃巡檢重傷,十八名公人,只是三名毛髮未傷,其餘的有些爬不起來,有些必須將養三個月。
  被暗殺的那人,背心上的梭形飛刀卻不是四寸,而是八寸,一端兩側並未開口。文昌的要好弟兄大華,要求找到真兇。病無常做夢也沒想到,執行暗殺的人臨時變掛,四寸稜形飛刀根本不能用來當小刀子殺人,執行的人自做主張換了刀,反而激起了公憤。
  華山五丑霉運當頭,死了大、二、四.三個人,五丑瞎了眼,只有一個老三是完整的,偷雞不著蝕把米,急急趕回華山找他們的師父天虛羽士去了。
  幫忙的小化子,不知躲到何處去了,龍駒寨沒有人認得這個人,定然是外來的小化子。
  小化子兩棍擊倒兩名身手高明的大漢,確是了得。
  當夜,病無常的府第中置酒高會,參加的人只有軍師老妖精,活報應,八打手的老五、麻五爺的五名保鏢。
  宴會已上到了第六個菜,正準備談判善後。文昌走了,官府存了案,他必定不敢回來,病無常心中是高興的。
  三更正,外面罡風怒號,大雪再次光臨,不速之客也隨風雷光臨這棟宅第,死神也跟蹤而至。
  文昌逃出鎮中,心中越想越火,茫茫天下,能推心置腹的人聊聊無幾,太可怕了。
  「狗東西!我非宰了這恩將仇報的王八蛋不可。」他恨恨地自語,怒火煙盛。
  他在一座凋林中停下坐騎,在百寶囊中取出金創藥包紮鏢傷,傷不重,他不在乎。
  他越想越恨,殺氣從心底向上升騰。在附近農舍找到吃食,餵飽了坐騎,等到二更正,重謝了農舍主人,策馬往回趕。
  雪是三更初下的,他恰好到了北寨門附近。寨門關得緊緊的。、他將坐騎趕入寨門下避風雷,從寨門右側縱上兩丈高的寨牆。
  他感到奇怪,門樓上原住了五個寨丁,怎麼沒有絲毫聲息?也許是下雪了,都睡著了,元宵夜怎會睡得這麼早?
  他正待向下縱,突聽門樓上有人叫:「壯士,何不等等?早著哩!」
  「哦!是小化子的聲音,大概他料定我必定會回來,好聰明的孩子。」他想。
  他縱上寨門樓,喜悅地低叫:「小兄弟,是你麼?」
  小化予仍是那襤褸相,倚在壁咬下啃著一隻冷烤雞。房中,五名寨丁正呼呼大睡。
  「壯士,先喝口酒解寒。」小化於將一個酒葫蘆拋過。
  文昌接住酒葫蘆,拍掉衣帽上的雪花,咕嚕嚕喝了十餘口,旁著小化於坐下說:「我,亡命客蔡文昌。請教小兄弟貴姓大名。」
  「你並非江湖人,而是張家鐵店蔡師傅,善打兵刃暗器,後來淪為痞棍。」小化子打開話題,自顧自往下說,
  文昌又灌了兩口酒,說:「你婆婆媽媽,說這些廢話幹啥?你提醒我而且幫我,我先謝謝你。」他將酒葫蘆遞過,站起說:「謝謝你的酒,再見,小兄弟。」
  「且慢,你要找陷害你的人,是麼?」
  「正是。」
  「我幫你。」
  「我的事不要人管。」
  「我跟定了你。」
  「我不領你的情。」
  「我並未施捨過情。嘻嘻,我對你有好感,你的冰上高院術委實高明,人也不俗。交個朋友,怎樣?」
  「朋友靠不住,我不要朋友。」
  文昌說完,飛躍出窗,像一頭大鳥,降下了寨場,向南急走。
  小化子扔下酒葫蘆和殘骨,夾起打狗棒如影隨形跟上,一面嘻嘻笑:「交我這個朋友靠得住,何必憤世嫉俗?」
  文昌的輕功已經夠高明,但小化子不僅亦步亦趨緊隨身後,而且談笑自若,根本不當回事。文昌越走越心驚,加了三分勁。
  小化子哈哈聲,依然若無其事地說:「快到廣場了,那兒還有整夜不歸的賞雪人,要是仍在大街上施展輕功,你的復仇計劃將成畫餅。」
  文昌突然剎住腳步,扭頭不悅地說:「小朋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何必陰魂不散似的緊跟不捨?蔡某今晚要殺人,好漢做事好漢當,你不必沾上血有,有你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小化子眨了眨大眼睛,抹掉臉上的雪花,說:「老兄,你的事我已經打聽清楚,江湖人最好管閒事抱打不平,我管定了也打定了。」
  「可是,我不願意。」
  「多一個人多一份照顧,老兄不必拒絕我。」
  「啊,我不去了。」
  「哈哈!你要去的,麻五明天如果動身回商州,你豈不此恨難消此仇難報?老兄,別小心眼兒,也許在寨樓上我的話太世故太高傲得罪了你,我向你陪禮。」
  小化子說完,笑哈哈地抱拳一揖,又道:「我姓方,叫小山,十四歲,川東人氏,在江湖鬼混,四海為家。文呂兄,你已經正式成為江湖亡命,人海茫茫,江湖中危機四伏不好混,咱們結伴進游,有我這老江湖在旁照料,不是方便些麼?咱們交個朋友,如果你不喜歡,隨時可以分手各奔前程,怎樣?」
  文昌看他老氣橫秋大言不慚,「啊」了一聲說:「你這小東西十四歲?見鬼,你到底多大了?」
  「嘻嘻!十三歲半。別小看了我方小山,我可是江湖世家,在江湖也闖蕩了一年多。走吧!別再擔誤時刻。」
  文昌點點頭,說:「我可是一個古怪的人,交朋友可以,彼此如果合不來,橋歸橋路歸路,一言為定。今晚你作壁上觀,我要親手斃了那幾個狗養的。」
  「好,一言為定,我可以替你把風。走,上屋,你的高來高去不含糊,小心瓦上雪滑。
  嘻嘻!我多慮了,幾乎忘了你的冰上高蹺術。」
  兩人飛躍上了瓦面,如飛而去。
  內庭中,酒興正濃麻五爺口水橫飛地說:「智老兄,咱們光棍眼中不擱沙子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次麻某損失確是大了些,得不償失。小狗雖受傷逃走,但看情形他死不了,是否日後回來探聽內情,不敢逆料。世間事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萬一他查出內情,想想看,那多危險?智老兄,兄弟認為,你和程兄可以先到商州舍下暫避風頭,這兒的結局,由兄弟主持三月半載,待風聲息後,再由兩位返回接手,豈不兩全其美?」
  病無常和老妖精,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聽口氣,麻五斧不僅要公然鳩佔鵲巢還要將他兩人放逐到商州去吃冷飯哩。糟透了,這次本想借鉗子拔去眼中釘,借來的鉗子反要鉗掉他們的眼珠子。
  「五爺之……之意……」病無常變色地問。
  「商州舍下庭深院廣,足以令兩位陶情養性。哦!智先生是放不下心這兒的基業麼?請放心,一年半載之後兩人來接手之時,定可看到比今日更旺更盛的局面。」
  從三月半年變成了一年半載,麻面虎的野心昭然若揭。病無常心中暗暗叫苦,這次弄巧不成反而引狼入室,他後悔也來不及了。
  老妖狐畢竟足智多謀,他想立即招集手下,站起說道:「兄弟告個罪……」
  「培傑兄意欲何往?」麻五斧含笑問。
  「兄弟到後面方便方便。」
  「不用了,咱們談談方便多了。」麻五爺大概已看出老妖狐的詭計,這種藉口不夠堂皇。他乾咳了一聲,往下說:「老實說,咱們談話的聲音愈小愈好,讓貴手下的兄弟們聽到,內情外洩,兩位的地位名聲,兄弟真不敢替兩位設想,太糟了!蔡文昌甚得人心,他的死黨不能說沒有,這些人搗起亂來,不可忽視哩,兩位當然知道厲害,不用兄弟多說,呵呵……坐下啦!哈哈……」
  麻五爺的笑聲象果啼,令病無常毛骨悚然。
  「五爺此種手法,不嫌有點過份麼?」活報應怒形於色地接口,站起來了。
  麻面虎喋喋大笑,干了手上的酒,說:「兄弟確是一番好意,諸位太不瞭解兄弟的心意了。」
  病無常重重地放下了杯子,把心一橫,沉聲道:「我姓郭的絕不離開龍駒寨,除非……」
  麻面虎笑著接口道:「除非你死了,是麼?」
  「郭某不一定死得了。」
  「呵呵!尊府共有十二名心腹,手腳都了得,但真要動手麼……哈哈!智先兄,先是不說的好,何苦要他們白送死?請三思而行。」
  「五爺這幾個人,也不見得怎麼高明。」
  麻面虎喋喋大笑,用大姆指指向鄰桌最近的一名大漢,身體向後靠:「智先兄,你知道這位兄弟是誰?哈哈!你該有過耳聞,他是嵩陽三傑的老二魏太行,曾三拳打死少林浴家高手錦毛虎童壽昌,要是不信,你可以試試。」
  魏太行右耳根有一道刀疤,臉目陰沉,木無表情地站起,仰面乾了一杯酒。他的目光冷冷地射向眾人,如同無數利箭射向眾人心坎。
  嵩陽三傑四字一出,病無常一群黨羽吃了一驚。數年前,嵩陽三傑和少林派衝突,雙方死傷甚眾,三傑中老大老三死於非命,老二逃出江湖,少林的高手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事在武林中流傳很廣,龍駒寨與河南毗鄰,對這件事怎能不知?
  地頭蛇們對付一個兩個江湖好漢並不困難,要想和真正的武林高手拚命,便會感到力不從心,太冒險,麻面虎本身已難對付,再有武林高手魏太行相助,不啻如虎添翼,病無常一群人斗麻面虎已感吃力,加上魏太行他們怎吃得消?一觸魏太行兇厲的目光,只感渾身發冷。
  老妖狐絕望地長吁一口氣,苦笑道:「看來,咱們是自食其果了,絕了望了!」
  「你們是玩火自焚,小輩們。」魏太行不屑地說,鄙夷地一笑,自顧自斟滿一杯酒,冷笑著舉杯仰面而干。
  活報應就在魏太行的右首不遠處,愈想愈火,這口氣他忍不下,不顧厲害突起發難,猛撲而上。
  「呼」一聲暴響,接著杯盆飛騰,魏太行一腳將桌子踢翻,恰好擋住活報應。
  在杯盆摔破聲中,活報應剛從地下狼狽地爬起;魏太行已一閃而至,雙掌疾如電閃,左右俱出,「叭一叭一」一連六記劈掌,擊中活報應的左右肩近頸處,沉重地打擊,把鎖骨劈斷了。
  「哎!哎!哎喲!哎……」活報應叫,愈叫愈弱,巨大的身體向下挫倒,打擊太快了,根本沒有他回手的機會,最後一掌似乎特別沉重,他躺下了,口中流血,軟在地上像一條死狗,吃力地喘氣,一息奄奄。
  魏太行插手站在活報應身旁,扭頭向窗下叫:「小輩們,不必躲躲藏藏,滾出來亮亮相,看是否挨得起太爺的鐵掌?」
  說完,伸出右腳,突然踏在活報應的小腹上,又說;』「這傢伙鎖骨已斷,頸骨重傷;活不了十天八天,在世上受活罪生不如死,早送他上路拉倒。」
  活報應一陣顫抖,一切扭曲,一面齜牙咧嘴虛脫含糊地嘶聲叫:「救……救……命!
  救……救……」最後一個救字已不可分辨了。
  驀地,窗外「碰」一聲暴響,十字窗框粉破,窗口上,出現了一個高一個矮兩個人,只眨眼之間,兩人已進了屋,並肩站在窗下,一個嘿嘿笑,一個嘻嘻笑。
  「呀!蔡文昌。」麻五爺脫口叫。
  文昌拉掉皮風帽,放入杯中,冷冷地說:「不錯,是我蔡文昌亡命客。」
  「你……你何時來的?」
  「來了許久啦!你們的陰謀詭計在下已經瞭然。這位姓魏的果然厲害,只有他發現窗上有人,佩服佩服。」
  魏太行胸緩挺出腰中長劍,傲然地說:「你來得好,已經知道嵩陽魏某仍敢出面,你兩人的膽子可算大得包天。」
  「嘻嘻!姓魏的,你比華山五丑強一寸,用不著吹大氣唬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咱們沒有打虎的能耐,怎敢虎山行?嘻嘻!」小化子倚靠在窗台下,絲毫不在乎。
  文昌的左右手余伸,向舉劍逐步走進的魏太行說:
  「蔡某不想和你們拖,有事待辦,小心了,蔡某的暗器可比閻王貼子……」
  「小輩該死。」魏太行狂怒地叫,急衝而上,身劍合一射來,劍護住身,劍氣絲絲,兇猛無比。
  文昌屹立不動,左右手揚了兩次,令人肉眼難辨的銀芒先後飛出,透入劍響上下。
  三枚暗器兩刀一箭,化為鐵雨鋼流,透過劍氣時,激發出刺耳的厲嘯,一契而入,無情地貫入魏太行的肉體內,先是一刀,次是一箭,最後又是一刀,三枝暗器前後相距約有兩尺,連續而飛。
  魏太行連一枚也無法擊落,衝近至丈餘時,渾身猛地一震,腳下一踉蹌,劍氣頓斂,臉上肌肉略一抽動,仍向前衝,沖了三步,「嗯」了一聲,腳下亂了,腰脊一陣急顫,身子略向左扭,上身向前俯;仍死死地抓住劍,沉重地吁了一口氣,衝勁仍末全失,向前俯身仆倒。第三枚飛刀已貫入肚腹,「啊……」他叫出聲來了「碰」一聲沖例在地。「錚……當郎……」長劍從文昌兩腳中央空隙出,在窗壁下停住了。他的頭正伏在文昌右腳尖前,手腳一陣痙攣,似乎要抓實即將逝去的生命,但抓住了,黑色的浪潮掩沒了他,他只抓住他地獄門的門環,呻吟了一聲,掙扎漸止。
  文昌自始至終屹立不動,任由魏太行從兩丈外兇猛地衝來,甚至連眼皮也沒眨動一下,冷靜得像一具沒有生命,沒有意識的石翁仲。
  他外表冷靜,其實心中發緊……心潮洶湧,手心淌汗,這是他正式有意殺人,似乎有一陣奇異的電流通過全身,似乎呼吸已經停止了,似乎他的血液疑結了,魏太行的身形正向他撞來,魏太行瀕死的組曲獰惡面容,在他眼中愈來愈近,愈放愈大。那一聲垂死的呻吟,在他耳中愈來愈響,令他心弦振動,喉中發乾。
  但他一動不動,像個石人。
  「體會生難死亦難,多奇怪的感覺啊!」他在心中自語。
  第一次有意殺人,這是一種奇異的難以或忘的感覺,這與在格鬥中自保求全而殺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格鬥中殺人這全是出於本能反應,沒有思索體會的時間,那時只有一個單純的念頭: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求生的念頭壓下了任何與求生無關的意識。
  最恐怖的時刻,是事發前和事發之後。文昌盯視著魏太行漸漸鬆馳的屍體,一陣寒顫通遍他的全身,臉色漸漸發白,呼吸不平靜了。他眨了眨眼皮,心中在呼叫。
  「我做錯了麼?當兵刃暗器打入心坎時,那滋味是怎樣的?我終於毫不憐憫地殺人了。」
  當一個平凡的人成了兇手時,如果沒有外來所加的刺激,驚駭之餘,不會有第二次殺人的事發生,甚至終生會被那次不可磨減的印象所震憾,在恐懼中受良心的譴責和精神上的折磨。但如果再有外力的刺激,那麼,情形必定改觀,不但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的可能。
  假使這時沒有人再加深文昌的刺激,日後可能一切改觀。可惜,合該有事。
  庭中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眼看魏太行衝上、倒地,斃命,死得莫名其妙,變化太快,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怎得不驚?
  小化子方小山,其名其妙地扭頭注視著文昌臉上表情的變化,他弄不清文昌何以會有如此怪異的神色?臉色發白額上見汗,卻又冷靜得如同化石,理由何在?他神情困惑疑神注意著文昌神情的變化,忽略了其他的人。
  麻面虎畢竟是見過大風浪的人,突如其來的震撼並末令他昏神,漸漸清醒,悄悄地從腰中伸出三把飛刀。
  庭中死一般的靜,只有窗外風雪聲十分清晰。
  老妖狐老奸巨滑,他悄悄向後庭溜,像一隻貓。
  白光連閃,飛刀到了。
  可惜!麻面虎功力不到家,他的飛刀是單刃厚背可當巴首格鬥用的重玩意,不能用指力彈出必須用手扔擲,也就是說,他必須揚手飛擲。
  他冒昧地發出飛刀,不但送了自己的命,也送掉老妖狐的命,更把文昌塑造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狙傢伙。
  文昌恰在這剎那問抬頭吸氣,看到麻面虎的手剛收回,白光已連珠地飛到,第一把飛刀距胸不足半尺了。
  他本能地向左一扭,「哎!」他輕叫一聲,飛刀貼右胸滑過,老羊皮外襖破了,一道冷流擦胸而過,一時未感痛楚,但他已知道受了傷。
  「得」一聲脆響,飛刀釘在他身後的窗壁上。
  在同一瞬問,他已接住了後到兩把飛刀,一聲怒吼,飛刀原對轉還。
  庭中只有兩個人動,一是麻面虎,一是老妖狐,兩把飛刀分取兩個動的人。
  麻面虎知道不妙,正想向下躲以酒桌掩身,可惜晚了半步,身體剛向下滑,刀已到了,不偏不倚插入他的咽喉,「嗯」了一聲滑倒在桌腳下。
  老妖狐溜了丈餘,正想奔入後庭,被文昌的怒吼聽驚,身形一窒,飛刀恰好貫入他的背心。
  「啊……」他淒厲地叫,上身向上一挺,衝前兩步,腳下一陣亂,渾身猛烈地筋脈抽搐,終於仆到地呻吟,身體仍在猛地扭曲顫動。
  文昌突然反縱上窗台,厲聲道:「姓郭的,剁下你一條左臂,不然休想活命。」
  病無常略一遲疑,一咬牙,向後庭叫:「取我的刀來。」
  小化子拾起魏太行的長劍,拋過道:「鬼叫什麼?難道要我幫你卸狗爪子不成?」
  病無常艱難地拾起劍,臉色十分可怕,眼中泛起恐伯的神色,持劍的手抖得太厲害,舉都舉不起來了,怎能將手臂砍下?不勞動旁人是不行的。
  小化子大踏步走近,一把奪過長劍,罵道:「你這病狗如此窩囊,怎配做地頭蛇?沒出息,想要命卻又不捨一臂,怎成?做人做到你這種地步,也算完蛋了,以你的所為來說,死一百次也是罪有應得,斷一臂大便宜你了。怎麼?手都伸不出來了?伸。」
  病無常不住發抖,像是瘧疾發作了,左手又伸又縮,抬起三寸又落兩寸。
  「呔!」小化於暴叱。
  病無常嚇得一哆嚏,閉上了眼,左手猛向後收。
  小化子豈容他收手?劍光一閃,「噹」一聲丟掉劍倒掠而回,快極。「撲」一聲,一條抽動著的斷臂落地。
  「哎……我的媽」病無常狂叫,向上一蹦,「唉」一聲撞翻了一桌好酒菜,他自己也倒了。
  窗口罡風呼籲,已經不見了文昌和小化子的身影。
  當天晚上,兩人就在寨門樓上安頓,那幾個寨丁被小化子點上了睡大,呼呼大睡如同死人。
  小化子在門樓上面藏有酒萊,這是他從商洛老店偷來的,兩人就寐前,據案先大嚼一頓。文昌胸口裂了一條縫,小意思,貼上灑了金刨藥,沒事似的。
  「文昌兄,你今後如何打算?」小化子問。
  文昌搖搖頭,吞下一口羊肉,道:「沒有打算,到江湖亡命,走到哪兒算哪兒。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大大夫志在四方,你身手不弱,該到外面闖闖,見見世面,也不枉人生一場。」
  文昌喝了一口酒,有點興奮地說:「是的,不枉人生一場。年輕時及時體悟人生七情六慾,讓青春開出燦爛的花朵,讓老年時好好回憶逝去的年華。青年時不及早追求希望。晚年可回憶的事也不可能有了。」他舉起酒葫蘆,叫道:「我知道江湖中險阻重重,危機四伏,也許是曝屍荒山,也許是填於溝渠,但我不怕,我將勇往邁進,生,是多餘的;死,也是必然的。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不必為生者慶幸,也不必為死者悲哀。生也茫茫,死也茫茫;反正我是個亡命客,我也無家可歸,無上可戀,等什麼?戀什麼?我得走!走向海角天涯。」
  「咕嚕嚕……」他喝乾了葫蘆中的殘酒,一聲狂笑,「啪」一聲扔碎了酒葫蘆,躺下了。
  小化子用衣袂揩淨手腳,喃喃地道:「一個可憐的人,一……一……個可……可悲的人。我看……看得出,他……他……他是第……第一次殺……殺人……心中很……很亂。
  哦!我……醉了,為他醉呢,還是為我自己醉的?哦!離家一年多了,爹娘……和祖父是……是否……健康?我也該回家看看他……他們了,我可不是無……無家可……可歸無土可戀的人哪!該……該……回……回家……呃呃呃!」
  他打了兩個酒呢,也躺下了。
  兩人在角落中躺下了漸入夢境。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希望和憧憬,江湖亡命者的希望和憧憬更為強烈而突出,寶劍、美人、醇酒,在他們一生中所佔的份量極為沉重,生與死反而微不足道了。
  第二天,雲沉風惡,大雪紛飛。字宙是茫茫的銀白色世界,白皚皚一望無涯。
  江湖人的警覺性極高,他們有一具經得起苦難打擊的身體,有一顆堅如鐵石的心,及一個反應靈敏的頭腦,這個頭腦,不但用來思考、衡量、抉擇,明辨,且無所不包,對時刻的控制有超人的神奇作用。天剛破曉,儘管天色仍然暗晦,但他兩人悠然醒來,各自坐下行動,各據一方互不干擾。練些什麼,誰也不能魯莽地詢問,這是武林禁忌,雖親如父子也不可亂問。
  一個時辰之後,略一舒張手腳活動筋骨,小化子問:「文昌兄,是否從今天起闖蕩江湖?」』
  「正是此意。」文昌信口答。
  「第一站是哪兒?哪兒是你江湖生涯的起點。」
  「還未決定,龍駒寨便是起點。」
  「到西安府吧,那兒是一座複雜的地方,一處王公富商的天堂,江湖人的樂園。但我先警告你,那是一座不適於三流江湖朋友生存的城市。」
  「為什麼?」
  「秦王府在那兒,官府的鷹犬特別多,手腳不靈招子不亮,在那兒準倒霉,至於一二流高手,便可得其所哉。」
  「小兄弟,你看我該列入那一流人物?」
  「介乎二流與三流之間。」
  「你呢?」
  「區區可列為第一流,不是吹牛。」小化子傲然地答。
  「你也不見得太行,功力並未臻化境。」
  「嘻嘻!不要不服氣,按人物分流,大致可分兩種,你說的是修行,是二者之一。另一是江湖經驗。這一種包括了見聞、手面、機智、靠山、經驗等等,其中奧妙無窮,可意會而不可言傳。運用權術,手辣心黑,表裡各異,面唯心否等等,正是此中學問,大矣哉!真正兩種皆為上乖的人,世上並不多見,你以後便可知道了,這就走。」
  「不。」
  「咦!你還等官府派鷹犬來擒你歸案,等病無常找黨羽來剝你的皮?」
  「我必須回鄉拜別祖塋,這一去我可能沒有回來在爹娘墳前化紙焚香的機會了。」
  小化子面色凝重,笑容消失了,沉聲地道:「應該,文昌,我陪你一走。」
  辰牌初,兩匹健馬冒著漫天飛雪,到了蔡家的西莊門,在莊門外停住了,人和馬噴出陣陣濃霧,好冷的天。
  文昌牽著坐騎,伸手推門,門上了頂閂,大雪天沒有人出莊。
  「碰」一聲文昌一腳端開寨門,沉重而結實的寨門「吱嘎嘎」掀開了,粗大的頂門折為兩段,他的腳力委實驚人。
  兩人牽著坐騎進入寨門,直向莊中心走去。
  有一家大門,「吱呀」一聲拉開了,門內的犬吠聲驚動了裡面的人,一個中年人拉開門向外瞧,第一眼便看到他揭起皮護耳,面目陰沉的蔡文昌。
  「天!他……他……」一中年人驚呼。
  文昌向中年人點點頭,冷冷地道:「小熊哥,我小虎子回來了。」
  兩人牽著坐騎繼續往前走,走向蔡莊主的宅院。
  不消片刻,莊中雞飛狗走,男女老少冒著風雪,紛紛向莊主宅院前集中。
  兩人在栓馬柱上繫好韁,高大的朱漆大門打開了。門後,蔡莊主父子和一家男女惶恐地在門內駭然並立。
  文昌踏上台階,向門裡闖,抱抱拳道:「伯父,小虎子回來了。」
  「你……你……」蔡莊主語不成聲。
  文昌迎面一站,冷冷地說:「我的屋子不燒了,今後任何人皆不許動一草一木。我小虎子警告你,如果你敢動我的田地房舍,我小虎子眼中認得是大伯,刀劍可認不得你是誰。讓開!」
  他進了院子,踏入庭堂轉出西面堂屋。以西一帶房舍,全是他父親名下的產業。』他在蛛網的房舍停留了許久,出來時眼角有了淚光,在蔡莊主一群老少的驚恐目光注視下,走出了大門,站在台階上扭頭道:「田地任它荒蕪,不許任何人動用,不然休怪我小虎子的心狠手辣。」他站在台階上,冷冷掃視外面千餘名莊中父老兄弟,突然大吼道:「你們的祖宗家法呢?拿出來我看看是啥玩意?你們一群狼心狗肺的入,出來擺長輩的面孔讓我看看?我小虎子不成材,在你們心目中總是眼中釘,為何今天不出來把我這顆釘子拔掉?三年前,文華哥說了一句真心話,這句話讓我小虎子今天不放火燒屋,不與你們計較。文華哥說:該怪小虎子沒有爹娘。我小虎子從小和文華哥是死對頭,但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仗義吐出心聲,你們該為這句話慚愧,你們沒有臉面活著見我小虎子,死了不敢見我在九泉下的爹娘。」他說著說著,大顆眼淚跌碎在胸襟上,走下了台階解韁上馬,向東衝。
  人群急急讓開,兩匹馬奔出東寨門。山崗下,是蔡家祖宗墳塚以在地,雪幾乎掩沒了一排排的墓碑。
  墳園前有兩座小亭,兩人將馬匹栓在亭內。文昌取下馬包,裡面藏了香紙蠟燭等物,還有用荷葉包妥的三牲。
  小化子幫他張羅,捧著物品向不遠處兩座墓碑走去。
  狂風吹滅了殘燭,紙次飛舞,雪花掩覆在三牲上。大雪天上墳,可能極為罕見。
  文昌扶立在墳前,向遠處大風雪下的蔡家莊朦朧形影疑望,良久良久,心潮起伏。
  他不怨天,不尤人,不怪他們的命運,他默默地承受。
  家園是可愛的,值得依戀,在這兒孕育成人,然後飛翔。如果不死於溝渠,落魄了,兩鬃斑白了,便會被戀土心拉回這兒,葉落歸根,生在這兒,也想死在這兒。但他知,也許他永不會再來了。這兒,他沒有黃金似的童年,沒有足夠思念的事物,有的只是哀傷仇恨,沒有愛的種子埋下,只有仇恨生了根。
  他眼前一陣模糊,冰涼的淚水爬下腮邊。
  他扭頭向被大風雷掩覆的墳塋凝視,眼前一陣朦朧,這兩座雪下的墳墓裡,永埋著他的爹娘,但他對他們是如此陌生,相距如此遙遠,雙親的面目他已一無印象,兒時的記憶已消失無蹤。在他的想像中,雙親是天下間最慈愛的人,但卻又像天外雪景和霧中的異象,遙遠得可望不可即,模糊得抓不住摸不著。
  他陷入意念飛馳,幻影依稀的出神境地裡。
  莊西從影石村入莊的小徑上,二十餘匹健馬冒著暴風雪衝向西莊門,馬上騎士全是內穿皇衣,外穿老羊皮大襖的公差,來自龍駒寨,要到蔡家莊擒拿兇手歸案。
  小化子一直沉默不語,笑容換上了肅穆的神色。他拉了拉文昌的衣袂,低沉地道:「你該走了,官府的鷹犬快到了。」
  文昌扭轉身,並未向下面遠處的和馬群瞧,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令他神智一清,他舉手伸出,低沉地道:「永別了,故鄉!」
  小化子卻一字一吐地道:「你會回來的。」
  「為什麼?」
  「這是你的故鄉。愛也好,恨也好,真實之中,這兒仍是你永難忘懷,永難磨滅的地方,有時,它會出現在你的心中,出現在你的幻覺裡。不管你是飛黃騰達,或者是窮途末路,故鄉永不會在你心中消失。」
  「天涯何處不是家?我不會回來了。」
  「你會的,總有一天,你會生出重回故鄉的強烈願望,即使是看一眼也好,忘掉故鄉是不容易的。」
  文昌默然,他感到小化子已不是十五歲的娃娃,而是一個飽歷風霜觀世情的哲者,一種難以言宣的情愫從心底湧起,突然擁抱住了小化子,感情地喃喃道:「小兄弟,也許你是對的,如果我真能忘懷,這次便不會回來了。對這塊我土生土長的地方,強烈的恨念中有強烈的愛念。走吧!日後的事誰能預料啊!」
  兩人去牽坐騎,飛身上馬,衝入暴風雪中。
  從商州到西安府,只有一條官道可通,中間經過被譽為關中東南咽喉的藍圖縣藍關。當然啦!事實上也不盡然,條條大路通長安,早年的羅馬帝國也會派人到達這座東方古帝都觀光,從商州北走洛陽,可以從華州繞到西安府,只是遠了些。
  文昌為了躲避官府注目,不走藍關走洛南。走洛南不需經商州,龍駒寨北面就有一條小徑直達華山。
  這條路真不好走,千峰百巒鳥道羊腸,古森林中不見天日,幸而汗途都有人家。
  一早,他兩人冒著風雪踏上了征途,一陣急趕,進入了荒山絕嶺。十五里,到了一處奇峰連綿的山谷。
  兩人一前一後,小化子領先而行,一面走一面道:「文昌兄,這座谷全長十五里叫做老君谷。請留意些,谷兩側不時可發現向兩旁伸展的小谷,千萬不可亂走。春二月稍解凍後,這兒有一條從蒼龍嶺流下來的小溪,只要沿溪而上,絕不會錯道誤入小谷。」
  「是怕走錯路麼?」文昌問。
  「也算是原因之一。」
  「還有其他原因?」
  「正是。」小化子神色變得小心謹慎,叉道:「假使看到或聽到左右有異狀聲,不必理睬就是。好在你我身上未帶兵刃,料亦無妨。」
  文昌感到小化子的話奇怪,道:「小兄弟,我的皮套簡內不是有兵刃麼?帶兵刃又有何不對?」
  「你的兵刃小,而且還多帶了一管洞簫,藏在身上不搶眼,所以無妨。」
  「小兄弟話中之意,這谷中定然有可怕的武林奇人。」
  「正是此意。哦!先別問。你既然做一個江湖人,我且將江湖一些必須知道的事說說。」
  「愚兄恭聆高論。」
  「先說江湖中頂尖兒人物,這些人有正有邪,有妖有怪不能不知。江湖中,有四句口禪,其中代表了這些高人逸士,妖魔怪物。口禪是『一客二主,三僧兩尼,鬼魑人妖,白鶴高飛。』至於其他人物,多得說不完。」
  「四句口禪中,包括了老少男女十三名之多,他們的修煉造詣,並非以口禪而定排名,各有所長,也各具絕學。」
  「一客,是指川東陽白頭山練獄谷,不歸客方回。」
  「二主,一是指黑旗令主常見,和武陵無盡谷秋痕。」
  「三僧,是極樂憎大方禪師,千劫殘僧度濟老和尚,碧眼青獅喇嘛僧巴隆活佛。那千劫殘僧乃是少林目下掌門方丈的師叔,在江湖平白失蹤多年了。」
  「兩尼,是四空聖尼和千面師太,這兩個尼姑頂難纏。」
  「鬼魑山堂,是個人見人怕的東西。黑魅谷真,真是個見了俊美的壯男便不要命的老妖婆,她並不黑,乃是穿黑像個黑寡婦,據說年紀已在花甲之外,但看去卻像青春美少婦,可怕極了。」
  「非我人妖梅林公子,誰也不知他到底是啥玩意,不男不女,又是男又是女,你永遠摸不道他的底細。
  「七幻道白鶴散人,可能是白蓮會的主腦,不但會幻本,兼做下五門朋友的生意,他的膏丹九散價錢嚇人。」
  「冷蠍高飛,一個神秘莫測的女人,心黑手辣,貌美如花,曾經和七幻道在五年中決鬥八次之多,也和千面師太拼過;七幻道壞得不可再壞,千面師太卻是白道中嫉惡如仇的有道佛門弟子。冷蠍高飛正邪都敢招惹,是一個謎樣的怪女人,而且是最美最年輕的女人。這些人中,大都是不近人情的,日後途上他們,最好把他仍當作瘟神一般遠避為上。」
  「老君谷在近兩年中,鬼魅山堂在這兒隱身,這傢伙在各地停留不曾超過十日,在這兒卻一留兩年,怪事。鬼魅山堂是個老怪物,其實卻是正道奇人,只是又老又怪,喜怒無常,誰招惹了他,誰不致死卻要脫層皮。咱們經過老君谷,唯一安全的是別招惹這個老怪物,只當咱們是平常的百姓小民,他決不會找麻煩。」
  小化子朗朗道來,文昌愈聽愈心驚,先聽這些人的名號,就令人頭皮發緊。小化子看不見文昌的表情,往下道:「這些人都是名震江湖,出沒無常,飄忽不定,也許就在你的身邊,也許躲在窮荒絕域裡與蟲蟻開心。他們的修煉已臻化境,故且將他們列為特等高手,宇內的高人。至於一流的高手,更多如牛毛。像虯髯客吳信,左刀李雲,千里獨行白雲深,猛獅趙宏,四海神龍夏承光,龍旗東方平,千手書生尚天,粉狼宗經等等,數不完,都是江湖中佼佼出群的一流高手。半年前,四海神龍帶著愛女途經貴地龍駒寨西安府,被膽大包天的有眼不識泰山的粉狼宗經盯上了。宗經這王八蛋見了俏姐兒使不顧性命,竟找上了四海神龍的千金白衣龍女,在藍關險道七盤山十二峰下手槍人,險些丟掉老命。你那時不是江湖人,大概還不知道這些江湖事哩。」
  說到白衣龍女,文呂心中一動,心說:「那位和我交手的少女穿一身白衣,難道就是白衣龍女?」
  小化子並末注意文昌的反應,往下道:「十餘年前,虯髯客不知怎地,競在泰山頭上動土,惹上了非我人妖。人妖不但武功了得,他的神奇毒藥也令人聽之色變,把虯髯客播弄只有半條命,要他慢慢翹辮子。豈知虯髯客這老王八竟然沒死,仍和非我人妖在江湖上捉迷藏,哦!說起客字,你得小心了。」
  「我得小心了?」文昌訝然問。
  「是的,小心了。口頭上說了一客二主,那一客可不好惹,有魚目混珠之嫌,所以得小心了。」
  「啊,我這小人物算啥?用不著杞人憂天。」
  「很難說,武林無輩,江湖無歲;天下是打出來的,江湖聲望是闖出來的。你踏入江湖,假以時日,方知日後你不會出人頭地?哦!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不歸客絕不會找你的麻煩。」
  「為什麼?」
  「不必問為什麼……」小化子欲言又止,頓了頓岔開話題道:「不僅這些人不可招惹,他們的門人子弟,師門尊長,都是人見人怕的難纏人物,必須多加小心,惹了小的自有老的出頭,永無了局。」
  「我用不著招惹他們。」文昌泰然地答。他也確是有點吃驚,猛獅趙宏和千手書生僅算得一流高手之列,怎敢招惹那些武林高人?他也用不著招惹他們。
  「嘻嘻!你又錯了。」小化子笑著說,又道:「也許你認為人不犯己已不犯人,便可天下太平,其實大謬。以我在龍駒寨插手架樑為例,我身為江湖入,管閒事打抱不平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我能眼看有人在我身旁用暗器偷突而無動於衷?我出手了,基於江湖道義我又怎能半途而廢一定了之?這一來,我便捲入漩渦,與華山五丑結了怨,也就是和他們的師父天虛羽士成了死對頭。嘻嘻,你能說我不對?我又何曾故意招惹他們?」
  「這麼說來,江湖飯吃之不易哪!」文昌無限感慨地說。
  「也確是實情,只要膽大心細,機警聰明,挑得起放得下,心如鐵石,何所懼哉?人間一定放異彩。你我一見如故,不嫌小弟信口開河老氣橫秋吧?」
  「愚兄心感,小兄弟。」文昌感激地答。
  兩人談談說說,已走了七八里地,到達老君谷的中段,並未發現異象。
  繞過一座山嘴,谷道向右一折,眼前一亮,前面是一處四座山會合的盆地,比所走的谷道寬敞多了。也就是說,這兒是一處十字谷地,四座山嘴形成了一處十字形山谷,左右兩條山谷略小,峭壁百尋,谷底積雪大概深度不在丈五丈之下。崖壁上,積雪又厚又削,搖搖欲墮,蔚成奇觀,如果塌下,聲勢定然驚人。
  左面小谷通向正西,十餘匹健馬在兩側崖下避雪,不安地搖尾踢蹄,鞍馬俱全,但沒有人。
  「咦!這兒怎會有大批馬群?」小化子訝然叫。
  「人大概進入左面小谷了。」文呂提出意見。
  「咱們不管閒事,快離開。」小化子說。
  兩人策馬到了十字路口,這才看到左面小谷原來還有一個人,這人挖了一個雪坑,倚躺在坑中,如果不走十字谷口,是無法發現的,因為坑口對著谷口,其他三方面皆難看到坑中的人。
  這人生得好威猛,大環眼,獅鼻海口,留著八字灰鬍,不怒而威。上身穿了一件老羊皮大襖,前襟油光發亮,邋遢透頂。下身是打了不少補釘的青夾褲,一雙牛皮直縫靴也夠破舊,一看便知是一個中年落魄流浪漢,但在他滿面紅光的臉色上看,卻又不像個窮途末路客。
  這人的右面,格著一根打磨得光亮閃閃的鐵杖,粗如鴨卵,長有六尺,頭粗尾尖,杖身有不少樹癭般的節結,估計重量不下四五十斤,好沉重的傢伙。
  他半躺在坑中,不住舉起一個黑褐色的酒葫蘆湊到口邊,一雙神光深深的怪眼,卻從酒葫蘆上方透視著小化子和文昌,並未移動。當他看清只露出臉部的小化子時,突然一聲怪叫一蹦而起。
  小化子臉色一變,猛扯韁繩低喝道:「快走!我們對頭來了。」喝聲未落,他的馬已衝出兩丈外去了。
  「小鬼!除非你齊生雙翅飛掉了。」怪人大吼夾著鐵杖飛射而至,不僅奇快無比,雪上竟未留下他的履痕。
  文昌本來走在後面,小化子馳馬狂奔,他一怔之下再催坐騎,自然慢了些兒,剛衝出三丈外,怪人已到了身後,吼聲入耳:「滾!讓給我。」
  一陣空前猛烈的掌風突到,文昌感到一陣氣血翻騰,幸而他在百忙中向下伏,未被擊實,但也感到眼冒金星,渾身發軟。
  他不甘被人猝然擊倒,咬緊牙關拼全力向左側一滑,右拳猛揮。
  怪人正夾著鐵杖從後面凌空落下馬背,一聲狂笑,左腳急挑,踢中文昌的右拳,鐵杖閃電似的伸出,信手一挑,文昌只感到拉韁的左手掌心如被火烙,韁繩脫飛,同時右拳如被千斤巨錘所撞,掌骨像是碎了,奇痛徹骨,渾身一震,雙腳力道盡失,夾不住鞍蹬,人向下翻跌,仰面朝天墜馬。
  怪人抓住挑起韁繩,輕靈落上雕鞍,馬兒一聲長嘶,追逐小化子去了。
  文昌飛墜馬下,更無力控制手腳,太快了,距地面也太近,「撲」一聲響,衝落浮雪之中,馬蹄掀起的雪花,灑滿了他的頭面,在雪上連翻五轉。
  浮雪太厚,倒不會跌傷,可是雙手奇痛,他一時也不易爬起,更無法撥暗器回敬。
  等他狼狽地站起時,兩匹馬也衝出三五十丈了。他咬牙大恨,一面活動雙掌,一面奔向左谷口崖壁下的坐騎,他要奪馬追趕,不僅為了要助小化子拒敵,也為了他的財產全在馬包內,馬丟了馬包自然也隨之丟失,沒有銀錢在身,他如何走江湖?
  他剛奔到馬群旁谷內突然傳出一聲厲嘯,刺耳而高亢,令人聞之心中發慌。
  他不管厲嘯,伸手去抓一匹馬的鞍前韁繩。
  豈知崖壁下也有兩個雪坑,兩個紅衣老道被厲嘯所驚,睡眼惺忪地蹦出了雪坑,幾乎和文昌距著馬鞍對了面。
  文昌剛抓到韁繩,老道的巨手也閃電似的向手背上落。韁繩繫在判官手上,要取下得往上提。但來不及了,假使向上提,必被老道連手一起抓住,麻煩大了。
  他全力反打老道的右手,伸左手去取韁繩。「叭」一聲響,雙掌接觸,老道的手略一幌動,突然變爪,兩人的手扣住拉,各用全力猛拉。
  「呔!」一名老道大吼,也伸手去抓韁繩。
  一聲馬嘶,馬兒禁受不起兩人的千斤狠勁,前蹄屈倒,兩人也同時鬆手。
  另一名老道已槍道,大喝道:「抓住這小子,他定是鬼魑的供役小狗。」
  喝聲中,伸兩指急取文昌的右肩下「章門穴」,聲勢洶洶,出手極快。
  文昌雙手的痛覺仍未消失,一時無法回手,只好扭身急閃,躲過了一指。
  谷內另一聲異嘯,突又破空傳到。
  兩老一怔:「糟!是寵鬼得意的嘯聲。」
  文昌見奪馬計敗露,他的退向是谷內,兩老道在外面,想衝出恐怕不易,但又不甘心失敗,便向對面崖壁掠去,想槍另一面的馬匹。
  但他的計謀又落了空,兩老道同聲虎吼,拔出光閃閃的長劍,據起跑尾急搶而至,先截住谷口。
  文昌奪得一匹馬,飛縱而上,兩老道也到了,一名老道大吼:「小輩!你跑得了?太清宮這次大舉搜山,你死定了。」
  雲台關,也叫太清宮,在華山北面山下,是明朝時所建的古道觀,也就是千里獨行白雲深以天虛羽士身份修真之處。
  文昌一聽是雲台觀的老道,吃了一驚,不是冤家不聚頭,偏偏碰上了。
  不等他馳馬,兩老道趕到,兩把劍冷電四射,左右攻到,削他的雙手。
  他不得不棄馬,手腳齊登,倒飛離開馬背。
  「打!」他大喝,分別打出一刀一箭。
  豈知這次遇上了高手,兩老道左大袖猛拍,「撲撲」兩聲,一刀一箭全被拍落,袖風將地下的白雪震得八方激射。
  「好小輩,你有多少破銅爛鐵可以獻寶,獻啦!」一名老道厲叫。
  兩支劍象狂風暴雨,也像是無數電芒,排山倒海似的湧到,劍氣嗡嗡厲嘯,三尺外都感到劍氣壓體。
  文昌無法還手,他第一次感到手忙腳亂,也第一次和高手照面,耀目的劍光令他有點心虛,他缺少搏鬥的經驗,拔出了小劍,卻無法回手,短傢伙斗兩支長劍,而對方又是武林高手,兇猛的劍氣令他不敢近身,暗器又派不上用場,真是苦了。
  他不往後退,向谷內退,兩老道想用劍將他擊倒,短期間也辦不到。他心中在打主意脫身,左掌已準備了三把飛刀,在閃避中,他逐漸定下神,兩老道沒有他靈活,劍法也火候不夠,沒有什麼可怕的。
  兩老道步步逼進,雙劍狂揮,但文昌不接招,一退再退,劍磕不上,無可奈何。
  文昌退了一二十丈,才摸清兩老道的劍路,不但心中大安,冒險回敬的念頭油然而生。
  谷口,馬蹄踏雪聲震耳,出現了二十餘匹健馬,馬上全是紅衣老道,—並在谷頭下馬,成兩行的向谷內沖。
  這剎那間,右面一名老道飛射而至,吼聲亦至:「小輩納命!」招出「白紅貫日」,來勢兇猛。
  文昌已準備反擊,看老道挺劍急射而來,氣勢兇猛而狂妄,機會來了。他突然飛起一腳,挑起一堆雪花,向老道灑去,同時身形下挫,小劍上抬護住臉面,不退反進,柔身從劍下搶入。
  「師弟小心!」後面跟上的另一名老道大叫。
  晚了,老道猝不及防,雪花濺了他一頭一臉,一驚之下,手底都有點遲滯,電芒一閃,一把稜形小飛刀已貼地飛出,成人字形向上升,在雪花飛濺中一閃即至。
  老道在雪花飛舞中,看到文昌的身影竟然出乎意料地不退反進,柔身反撲了,心中一驚,趕忙沉劍後撤。
  「叮」的一聲,長劍被小劍托住了,無法向下落,兇猛的磨勁一觸小劍,便消失無蹤。
  同一剎那,小劍滑進,「撲」一聲輕響,大劍的向下鋒口化為一根捲曲的鐵皮,被小劍刮下來了。
  「啊……」老道狂叫一聲,腳下一虛,飛刀他看不見,也沒留心飛刀會貼地而來,又會成人字形上升,打中他的會陰,直貫腹內。
  文昌右手小劍上推,推偏長劍,左腿再飛,一記「好心腿」蹬中老道的心窩,人突然借力向後飛退。
  老道帶著慘叫聲仰面便倒,毀了的長劍扔出兩丈外。
  文昌本想向谷口逃,但馬群將近,馬上紅影入目,他大吃一驚,天!全是老道,大事不好。
  「先向谷內跑。」這是他第一個念頭,轉身撒腿便路。
  身後,晚了一步的老道叫:「師叔,那是鬼魑山堂老鬼的手下,傷了師弟,休教他走了。」
  文昌展開輕功,拼全力狂奔,短期間內,他有自信不會讓健馬追及。
  山谷左盤右旋,兩側全是高崖,即使有稍斜的山坡,但浮雪深積,衝上去也必定滑下來,爬不得。
  奔了兩里地,後面蹄聲漸查,因為山谷向上升,愈來愈小,積雪更深,馬兒也無法舉蹄。二十餘名老道,正用奇快的輕功尾隨狂追。
  繞過一道山嘴,天!白皚皚的雪地中,橫七豎八堆了八具老道的屍體,每一具屍體的頭顱,全被重物擊破,面目難辨,雪地上血跡斑斑。右面是一座突出的山脊,並不高,也不太陡峭,血跡從脊上流下,雪上斑斑點,且有不少重物滑雪而下的痕跡。顯然,這些老道是被人從上面打下來的。文昌看見怪人了。
  這怪人確是怪,一頭亂白髮長可及腰,被裡風吹得向前飄揚,像是飛奔的馬尾巴,頭頂和身上,雪花零落。怪人的面容,乖乖!膽小朋友看了,不嚇死也得大病二月。灰黑色全是皺紋的臉部,長了一雙奇大而向內深陷的怪眼,似乎有次綠色的奇光在眼中射出,令人望之渾身發冷。塌鼻子,尖嘴縮腮,山羊白鬍子。整個臉部,除了一雙深眼眶之外,似乎都沒有多少空面積了。顴骨高聳,似乎沒有肉生在臉上,像是霉爛了而後曬乾的橘皮附在頭骨上,八分像鬼二分像人,極了。
  「啊……」怪人厲嘯,雙手連揮,兩具老道屍體由然向上滑落,帶著無數雪花向下滾。
  文昌不管山脊上有人與否,逃命要緊,他越屍而過,兩具屍體滾落下,差點兒撞上。
  地下有幾把劍,有些斷了,有些仍然完好,他躲過落下的屍體,乘勢拾起一把劍,先抓住劍準備防身,再向裡狂奔。身後,有人厲吼:「清風,你去追那個小輩,其餘的人列陣。
  一名老道獨自去追文昌,大概就是清風。
  脊頂上,怪老人喋喋厲嘯,將五具屍體全往下堆,站起了抖落綠袍上的雪花,用烏啼般的聲音道:「姓白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這些傢伙不行,卻叫他們前來送死,太不像話,喋喋……你以為我鬼魑山堂會手軟麼?不會的,雜毛,我老鬼殺人從不手軟,也不在乎手沾血腥,喋喋……哦!你找來了七幻道老雜毛,難怪你敢在太歲頭上動手。上來啦!你等什麼?」
  文昌才看到後面只有一位老道追來,心中大安,轉過一座屏風形的崖角,他向前急奔三四步,突然扭轉虎腰,反貼在崖角內側,反手握劍,貼牢在內側待機。
  當他扭身轉回剎那間,似才發現數丈外另一面崖下,有一個站立的黑影,漆黑的及腰長髮輕拂,彷彿是一身黑衣黑裙的女人,站在那兒象具殭屍,任由雪花灑滿他的頭髮和黑衣,不會是眼花出現的幻影,他甚至還可確定那是一個女人。
  不容他多想,老道雙腳已出現了。
  「吠!」他大吼,長劍貼壁反手推出,銀光一閃,插入老道的腰帶上肚腹的正中。
  「啊……」老道狂叫,雙手死握住劍。老道晃了兩晃,傷口鮮血噴出尺外,幾乎濺了文昌一身,慢慢向下撲倒。
  文昌人未站穩,眼角乍見,是否是一幽靈突然幻出,香風入鼻。
  他心生驚兆,不知是敵是友,趕忙貼壁轉身,定眼看去,呆住了。
  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正站在他的身前丈五六之處,那似蘭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
  確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正春滿眉黛,用水汪汪令人心跳的媚目向他注視,令他心動神搖的媚色,使他的心跳加速,脈膊蓬勃。好妖媚的女人,好美的女人。
  天!好醉人的香,好撩人的美,好迷人的艷。
  正當他驚異莫名有點失措時,銀鈴似的柔婉語聲輕響:「哦!你很機警,很狡猾,很辛辣,而且夠狠。」
  他這才神魂入竅,來人不是妖魅鬼怪,確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美人。他鬆了戒備心,垂下劍,開始定下心神,開始深深吸入一口香氣,開始打量眼前這個出現得太突然太神秘的美人。
  這女人梳了古宮裝的髮型,與大明皇律規定的髮型不同,額前有劉海,上面雲髻堆綠,後面用珠環綰住,垂下及腰的長髮尾,像一條馬尾巴,迎風搖擺。右髻旁插了一枝梅花甚是搶眼。
  鳳頭釵,珠耳墜,打扮得十分高貴。青眉媚,大眼睛水汪汪,名匠雕塑的瓊鼻,弓形從嘴邊起來形成優美的曲形線條,令人沉醉。白裡透紅的臉蛋吹彈得破,晶瑩膩滑十分可人。
  上身,是黑綢子窄袖衫,隱現雲紋雷鳥圖案花紋。同質黑色長裙,外套同色披風。胸前雙峰怒突,腰中絲帶把小蠻腰扎得小不盈握,真要命,這種曲線如火之至,身段之美,達到了完美之境。她整個人像一團火,黑夜中眨目光華。腰左佩了長劍,卻令人心驚,是個武林大英雄。難怪她大雪天不怕冷,穿得太少。
  「你……你是誰?」文昌垂下頭問,心中抨抨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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