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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滌蕩死黨

  「是又怎樣?」屠龍劍客傲然地答。
  「你殺了我的岳老爺子?」
  「誰說的?」
  「這兩把小劍,還有岳老爺子臨死前說的話。」
  「姓岳的該死!」
  司馬英退後兩步,問:「你有該死的理由麼?」
  「該死就該死,用不著問理由。」
  「你與岳老爺子有仇?有怨?有過節?結了樑子?」
  「太爺不屑回答你。」
  「好,你會回答的。揭下你的蒙面巾,在下要先看清你這畜生的長相。」
  「呔!」屠龍劍客暴叱,突然迫進猛攻三劍,龍吟震耳,劍氣直迫八尺外,攻勢之猛,似乎無法阻擋。
  劍勢走三方,凶狠、辛辣、詭異,如同狂濤湧到,山洪怒瀉,直搶胸腹,似乎三方面齊向內聚。
  他的劍,亮晶晶如同一泓秋水,在日光下耀目生花,一看便知是一把斷金切玉的稀世名劍,在他手上憑添了七分威力。
  司馬英看對方劍勢兇猛絕倫,迎面強攻。不但攻得兇猛而且守得嚴密,不留一些空隙讓他迫進。
  一劍連一到綿綿而來,除了硬架以便趁勢攻入以外,委實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因為他要活擒屠龍劍客,兇猛狂野的亡魂劍法不宜使用。從正面錯把攻入,對方修為到家,不中則已,中則必死,豈不便宜了這老狗。
  他向左徐飄,不硬接來招。飛龍神劍前指,輕靈地拂動。要吸引對方的劍尖,在其中找機會。
  「叮!叮叮!叮!」他的劍尖不時輕觸對方的鋒尖。身形如行雲流水,瀟灑地向左移動,劍上發出鏗鏘清越的金鳴。似乎兩把劍都是神物,都沒損傷。
  從表面看,屠龍劍客果然名不虛傳。狂野地進迫。迫逐著司馬英搶儘先機,主宰了全局,根本沒有司馬英回手的餘地。
  四周的人,全被兩位劍術名家的身手驚住了。在四周圍成圓圈,目不轉瞬地注視著,幾乎忘了身外的一切。高手相搏,也沒有人願意插手。
  萱姑娘靜靜地站在一塊怪石前,後面不怕有人突襲。左手中扣住了兩枚如意神釘,右手撤劍戒備,隨時準備撲出接應,也防有人在危急中突然加入。
  戒貪和尚師徒倆,也在不遠處背倚石崖,橫刃戒備。也在打主意脫身。兩側,共有八名黑衣蒙面人監視著他們,候令進擊。
  罕見的狠拼,吸引了伏虎掌和其他的人,他們要在高手的搏鬥中增長見識和吸取經驗,暫時忘了其他的人。
  屠龍劍客瘋狂地進攻,迫攻了九招共有二十餘劍之多,將司馬英迫得繞了三個圈子六次照面,愈攻愈猛,取得了壓倒性的聲威。
  「錚!錚錚!」劍尖相觸聲漸變沉重,更加震耳。
  司馬英順左方遊走,飄掠如風,看去並無還手之力,找不到任何反擊機會。他臉上的神色,愈來愈凝重,也愈來愈獰惡,頸旁的劍疤閃閃生光。虎目中,由神光似電變為陰森可怖,嘴角出現了令人膽寒的嘲世者的冷酷獰笑,肌肉也出現了扭曲的奇怪線條。
  手上的飛龍神劍扭動震盪的幅度逐漸擴大,步法也從不住左移漸變為急進急退,進如驚電,退如光閃。
  「錚錚!錚!」懾耳的劍鳴次數也逐漸減少了。
  屠龍劍客攻到十七招,依然凶悍絕倫,以氣吞河岳的聲勢,追逐不捨。
  「這小狗完了,再挨不過十來招。」伏虎掌喜悅地輕叫。
  林緣的笑羅漢,卻神色凝重向身旁的同伴說:「我們將有苦鬥,千萬不可讓師兄弟們貿然加入。」
  「師兄是說,屠龍劍客制不住司馬英?」一名和尚低問。
  「正是此意。」
  「師兄在說笑話麼?」
  「絕非笑話。由兩人的神色中,勝負已昭然若揭。」
  「但小狗已還手無力……」
  「錚!錚!」異嘯乍起。
  屠龍劍客震開了司馬英的劍尖,閃電似地變為橫拂,這一劍,他要從飛龍神劍下拂過剖開司馬英的脅骨,或者削斷司馬英的右肘。
  可借司馬英向左略飄,也向側削出,雙劍相錯,鋒刃錯動聲刺耳。
  火花激射,有人的劍鋒被損。
  「可惜!差點兒,快!急攻兩劍。」伏虎掌惋惜地叫。
  可是,屠龍劍客心中暗暗叫苦,他額上冷汗不住沁出,攻了一二十招仍未得手,對方還未曾進擊哩!他怎能不心焦?
  看了對方獰惡陰狠的神色,他更心驚。他知道,目前他所佔的優勢全非事實,對方要等機會行雷霆一擊,危機快到了,目前的表面優勢將告終了。
  果然,危機來了,在錯劍的剎那間光臨了。
  雙劍相錯,屠龍劍客劍不但沒搶到下方進手方位,反而到了上面,主客易勢。
  司馬英手上加了五成勁,向上一震,身形急進,「嗤嗤嗤」連攻三劍,每一劍都距對方右胸不足一寸。
  屠龍劍客感到自己的劍向左蕩,如山潛勁從劍上傳到,只覺右臂酸麻,氣血一陣翻騰,先天真氣無法調和,呼吸難以控制,胸前光華射到,炎熱的劍氣撲面。不由他多想,火速撤劍暴退。
  退!退!退出丈外封了五劍,方將每一劍皆可致命的三劍狂攻封出偏門。
  司馬英並未放過他,更不等地喘過一口氣,一聲長嘯,開始兇猛地進搏,電芒飛舞中,飛虹八劍的「虹影縹渺」接著出手,每射出一道虹影,皆從對方的胸腹要害鍥入,封不住,閃不開,唯一的辦法是暴退自救。
  「錚!錚錚錚……」
  屠龍劍客暴退著,瘋狂地猛烈地封架,只剎那間便退了丈五六,仍未封出射來的電芒。
  他額上大汗飛灑,像下了一陣雨。
  「嗤嗤嗤!」電芒突破了他封出的劍網,射到他的脅下。
  快!太快了!太突然了,神來之劍。
  「完了!」他想,吸腹沉劍,向左一扭。
  「哎!」他厲叫。人影乍分。
  他暴退丈外,舉劍的手不住顫動。右脅側背肌,出現了兩個劍孔,不太深,鮮血向下流。右上臂外側,一條三寸長劍創觸目,鮮血流至肘尖,一串串從肘尖向下滴。
  司馬英如影附形跟進,劍尖冷然斜指,切齒道:「姓周的,你將用血肉償付你的罪行。
  別慌,我要刺你一千零一劍。呔!」
  最後一聲「呔」!如同炸雷暴響,瘋虎發威,閃電似的撲進,電芒射到。
  「錚錚」兩聲,屠龍劍客封住了兩劍。
  第三劍沒封住,在他的左膀骨旁一閃即逝,鮮血再現。
  「哎!」他叫了一短聲,向右急射丈外。
  光華如影附形跟到,司馬英的劍網撒到了。
  屠龍劍客左胯骨受傷,劍氣迫到,他站不牢,腳下一虛,踏到浮草,上身一晃,突然滑僕在地。地面是斜坡,荊棘叢生,他顧命要緊,順坡向下滾,荊棘將他的衣衫鉤得七零八落。
  但電芒緊跟著他,危矣!
  下面有兩個蒙面人,閃過滾來的屠龍劍客,左右撲上,兩支劍風雷俱發,瘋狂阻撲。
  司馬英向下一挫,劍左右分張,左右一扭,人再向前急射,追逐屠龍劍客。
  「啊!」兩個蒙面人上身向上一挺,再向下俯,衝勢倏止,身軀不穩。「噗噗」兩聲,兩支劍墜落在荊棘中,雙手按在七坎穴上,上身愈俯愈低,踉蹌了兩步,終於裁僕在地,然後骨碌碌向下滾。滾了第六轉,手腳一伸,方緩緩止住滑勢,渾身一陣痙攣。吁出一口長氣,死了。七坎穴上,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
  下面,屠龍劍客一聲狂叫,向右急滾。劍反攻司馬英的雙足。他的左腿外側,不知何時又挨了一劍。
  伏虎掌大驚失色,變化太快了,再不出手大事休矣!屠龍劍客性命難保。他急衝而上,大吼道:「上!合力斃了他!」
  死剩的蒙面人紛紛搶出,吶喊聲雷動。
  萱姑娘一聲嬌叱,也急衝而上,大羅周天神劍法手下絕情,一照面便刺倒了一個蒙面人。
  老公鴨嗓子蒙面人向笑羅漢叫:「峨嵋的大師們為何不上?雷家堡替六大門派賣命,你們該知道厲害所在。」
  笑羅漢也知已到了最後關頭,如不在這時出手除去大害,峨嵋山定被司馬英鬧得雞飛狗走。
  但他也有顧忌,人太多反而礙手礙腳,不知要枉死多少人,混斗中死去,不但死得冤,也不夠光彩。最令他擔心的是,不知能否制勝。
  笑羅漢在權衡利害,委決不下,鬥場已血肉橫飛,雷家堡的人敗亡在即。
  危機迫在眉睫,他驀地大吼:「本門弟子上!」
  吼聲中,他挺方便鏟瘋狂撲入鬥場。
  司馬英要活擒屠龍劍客,所以不易得手,劍攻向下盤,他向上縱出,一招「八虹聚頂」
  向下攻,用了五分勁。
  地下的屠龍劍客也不弱,傷勢不重,而且為了保命,他不得不拼全力自保,半途收招向相反方向急滾,在電芒及身前又逃出性命。
  伏虎掌到了,劍如驚電射到,怪!他的左手沒捏劍訣,突然向下盤伸出,一勾、一抓。
  司馬英向下落,劍一撇一振,振開了伏虎掌的劍,卻看到伏虎掌的黑漆大手,抓向了雙足。
  「錚」一聲,他轉腕沉劍疾揮。
  火星暴射,伏虎掌的左手斷了四個指頭。那是一隻特製的鐵手,難怪有火星濺出,如果被抓中,不得了。
  「怪!這傢伙的左手確是斷了的,是在雞足山斷的呢?抑或是在瑞金古道中斷的?」他想。
  這一來,天完煞神的主人,又成了避。假使這傢伙的手在雞足山斷的,雷堡主便沒有嫌疑。
  他腳踏實地,正想向屠龍劍客追襲,身側已有蒙面人攻到。
  他無名火起,一聲長嘯,展開了亡魂劍法,飛龍神劍八方飛騰,兩衝錯之上,慘叫聲懾人心魄,地下橫了三具屍體。
  也就在他發威的片刻,屠龍劍客悄悄地趁亂竄入林中,三兩起落便失去了蹤跡。
  戒貪和尚師徒倆,看得毛骨悚然。
  勾魂手更是驚弓之鳥,心驚膽跳得說:「師父,我們得趁機脫身,司馬英赴峨嵋之約而來,也許要找徒兒的晦氣。」
  「他放了你,也決不會再找你,除非你再惹他,你還敢找他?」戒貪和尚冷冷地回答著。
  「但……他是為了丁絳珠的事而來……」
  「你更不該逃避啥!古稀之年,方知昨日之非,我也看開了,往日的所為,為師也覺寒心。
  想當年,為師與雷家堡主交情非薄,狼狽為奸臭味相投,認為是肝膽相照的朋友,我甘願替他賣命。豈知僅為了你被司馬英捉走,他卻認為你定然忍受不了威迫出賣雷家堡,便派人要置你我師徒於死地而甘心。
  唉!一切交情都是假的,委實令人心寒,十餘載深厚交情全付流水,情誼反而成為不共戴天的生死對頭。反之,司馬英與你我勢不兩立,不僅大仁大義將你縱走,也不追問你任何口風,更在今天生死關頭出面解危。
  唉!只怪你我瞎了眼,天生的壞坯子無可救藥,交的全是陰狠而只知利害不知道義的朋友,想起來便感到無地自容。我問你,你如何打算?」
  「走,走得遠遠地,回到雲南邊疆隱身洗手。」勾魂手冷汗直流地答。
  「司馬英饒你,救你,你不想報答?」
  「那就加入動手。」
  「不!先離開再說。」
  「司馬英已陷入重圍,瞧!峨嵋的人加入了,我們離開之後,恐怕沒有報答的機會。」
  戒貪和尚向亂糟糟人群冷哼一聲,輕蔑地撤撤嘴說:「瞧!群羊,一群沒長角的羊,在圍攻兩頭猛虎。放心,他們在找死。我們離開,先到峨嵋。」
  「先到峨嵋?」
  「是的,先到峨嵋。雷家堡的事,咱們不再計較,你我已決心放下屠刀,寧教雷堡主無情,不可讓你我無義,咱們絕口不談畜生們的事。司馬英應峨嵋之約而來,全為了你擊傷丁姑娘致死所引起的風波,你必須替他洗雪,方顯出你的誠意。」
  「師父,我們豈不自投虎口?」
  「你怕死?」戒貪和尚厲聲問。
  勾魂手冷冷一笑,說:「徒兒從未將生死看重,過去如此,現在亦如此,以後同樣如此。」
  「你敢去?」
  「師父,走!」
  兩人向後悄悄溜走,直奔峨嵋。
  峨嵋的僧侶二十餘人,一擁而上。
  司馬英發覺在眨眼之間,不見了屠龍劍客,心中大急,猛地一聲長嘯,衝出外層。一衝之下,又倒了兩名蒙面人,如入無人之境。
  「屠龍劍客老狗,你怕死溜了麼?」他大吼。
  吼聲中,兩名峨嵋僧人從後面搶到,方便鏟一掃一搗,掃下盤搗後心,風雷俱發,聲勢洶洶。
  司馬英如同腦後長了眼,一聲虎吼,大旋身舉劍猛揮。糟!紅影入目他吃了一驚,是峨嵋僧人,他不能下殺手。
  他百忙中收劍向左疾閃,「錚」一聲架開搗後心的方便鏟。趁勢欺近,左掌疾逾電閃,連揮四記正反陰陽掌,同時大吼道:「滾!饒你的狗命。」
  「叭叭叭叭!」耳光聲如連珠花炮爆炸。
  和尚方便鏟被架開,正想用鏟柄挑出,耳光已到,只打得他眼前發黑,耳中雷鳴,腦袋像撥浪鼓般扭擺,血流滿面。大牙掉了四顆。
  司馬英左手有兩枚烏金指環,下手雖輕,和尚的頰肉卻吃不消,被指環劃破了頰肉,搖搖晃晃著坐倒在地。
  似乎同一瞬間。另一名和尚感到手上一沉。方便鏟重如泰山。被劍壓住了。「滾!」他聽到了沉喝,眼前射來一個奇怪玩意,天!是拳頭。他本能地向後一仰,眼睛一閉。
  「砰」一聲,右頰挨了沉重的一擊,像被一個大鐵錘擊中。腦子裡「嗡」一聲響,身軀向左衝跌。「砰」一聲倒了,嘴一張,大牙往外跳,血水和口水齊出。
  笑羅漢恰好趕到,另一名蒙面人也搶在左方。
  笑羅漢剛躍過被拳頭擊倒的同伴身軀,司馬英已一聲叱喝,劍向左旋,一搭一挑,蒙面人的劍斷成三段。飛龍神劍乘勢突入。貫入了蒙面人的咽喉,再向上一挑,蒙面人的腦袋立時中分為二。
  司馬英左手疾伸,右手劍後揮,「錚」一聲拂斷攻來的方便鏟,左手已抓住蒙面人的屍體,猛地扔出。
  「砰」一聲,蒙面人的屍體,撞中了剛躍起的笑羅漢,鮮血濺得笑羅漢一身都是。
  司馬英向萱姑娘疾衝,左蕩右掃,當者披靡,突入了重圍,向萱姑娘叫:「走!追屠龍劍客。」
  兩人突出重圍,向山谷狂追。
  但除了參天古木和野草之外,沒有任何人影。
  谷口鬼影俱無,但小徑上有幾點血跡,向北延伸,一看便知道是有受傷的人向嘉定州走了。
  兩人不再考慮,向北狂追。
  但追了半里,血跡不見了,這兒是陰風嶺最突出的山嘴,上是絕壁,下臨大渡河,十分峻陡,上下皆不可能。
  「追!這傢伙定然裹傷走了。」
  屠龍劍客鬼精靈,他知道司馬英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先奔了半里地,然後往回走,躲在路旁一個土穴中。
  等兩人去遠,他卻往回路狂奔,會合了追來的伏虎掌,像喪家之犬,日夜趕程報訊去了。
  笑羅漢一群峨嵋門人,發覺二十餘名門人中,居然只有傷而沒有死的,大惑不解,收殮了遺屍,奔向峨嵋山稟明經過去了。
  遠遠地,看到了州城東面的烏龍山。
  司馬英恨恨地說:「這老狗溜脫了,他活不了多久,他必須死得極慘,償岳老爺子的命,我要挖出他的心肝來。」
  姑娘挽了他在路旁樹蔭下坐了,說:「雷家堡跑不了,風雲八豪也跑不了。哥,定下心神,真兇找到了,岳老爺子定然九泉含笑。且歇會兒,先換了血衣,不然入城麻煩。」
  兩人換了衣衫,司馬英說:「走!趕一步入山!」
  姑娘卻躺在他身側,頭枕在他膝上,笑道:「天色不早,到峨嵋山可能是午夜時分,人地生疏,去了也是枉然。笑羅漢定然已將消息飛報回山,他們早有準備,何不光明正大拜山?用不著怕他們。」
  司馬英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明日光明正大拜山,乾脆大鬧一場。」
  「大鬧,不可能。哥,你答應不傷峨嵋門人,如何鬧法?不擊斃幾個高手,決嚇不住峨嵋的上千僧眾。」
  「唉!這確是難題,明日閒時,我先將丁姑娘的事說明,他們如果逼人太甚,我可不饒他們,對丁姑娘的允諾,也該是有限度的。」
  姑娘輕撫他的臉頰,柔聲說:「這些天來餐風露宿,再經多次狠拼,你太辛苦了,在嘉定州歌一宵,養足了精神,方能應付未來的艱難。哥,你說是不是?」
  司馬英捧著她的秀頰,也感情地說:「萱妹,月來你和我奔忙在蠻荒叢莽之中,隨時可發生不測,危機四伏,寢食難安。唉……為了我,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名門閨秀,卻是受盡了……」
  話未完,姑娘已掩住了他的嘴道:「我不依,你……」
  他突然將她抱入懷中,緊偎著她的臉頰,激動地道:「萱妹,你知道我多痛苦?你對我多一份情,卻令我多一分痛苦……」
  「哥!別說了。」她顫聲叫,長歎一聲,幽幽地說:「我知道,你我都是堅強的人,在痛苦中仍能在臉上表現出笑容給所愛的人看,固然你我都深陷在痛苦中,但我們仍有希望,在痛苦中有安慰。
  哥!我希望我能分擔你的苦痛,如果因此而令你痛苦更深,我……我……」她哽咽住了,語不成聲。
  司馬英感到心中酸楚,她的淚沾濕了他的臉頰,他也感到眼前一陣模糊,有溫熱的液體向下流。
  久久,他生硬地低低的說:「萱妹,答應我,當我萬一不幸時,答應我你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不!我不要聽,不要聽。」她狂亂地叫。
  「萱妹,聽我說。這一天會來的,即使我能走完從四川繞回江西的天涯路,但三兩年之後……」
  姑娘狂叫道:「這不是真的,三兩年後你仍然是你,天龍上人老菩薩對我說過,你必能在易筋洗脈神功下活下去,只不過功力平平,十月後將成為一個武林的平凡人物而已。哥,只要你活著,其他都不重要了。
  武林名位對你我都毫無誘惑力,我希望和你共隱世外,做一對平凡的夫妻,與世無爭,無所奢求。
  哥!你說,你願不願意?你是否重視名位?你是否仍想在刀尖劍鋒上闖蕩?哥!別令我失望,說啊!」
  「萱妹,你只要記著一件事,便是你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這就夠了。」
  「啊!是的,這就夠了。」她帶淚笑了。
  兩人相對注視片刻,在訴說著心靈的語言,但這是不夠的,一個深長的吻立即充實了兩顆心。
  兩人從喜悅中分開,她輕柔地替他取出斑竹簫。
  他神色一怔,說:「萱妹,我曾經答應過你不輕易吹奏《安魂曲》,但殺岳老爺子的兇手已經找到,讓我奏一闋《安魂曲》,為岳老爺子安魂,祝禱他老人家在九泉瞑目。」
  「哥,我合奏,也是我的一點至誠。」
  低回抖切的音符裊裊上升,充溢在空間裡。
  輕微的足音,漸漸接近。
  兩人仍全神吹奏,不予置理。
  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長空中,司馬英的語音就接著流動:「大師可是峨嵋山的僧人?」
  站在兩人身側的人,是一位年屆古稀的老和尚。拄著禪杖,清瘦的臉容佈滿了風塵之色,但精神奕奕。
  老和尚身穿一身已泛灰色的僧便袍,光著頭,沒被袈裟,穿著與他手中所持的禪杖極不相配,不像主持,卻像一個走方托缽僧。
  「老衲正是峨嵋山的僧人。」老和尚含笑說。
  司馬英徐徐收簫入囊,仍倚在樹上說:「怪事!剛才你為何不乘機下手?」
  「咦!施主的話老衲不懂。老衲要說的是,兩位施主的簫上造詣已超塵入化,一闋《安魂曲》,已無懈可擊完美之至,老衲雖自詡是跳出紅塵外四大皆空的人,也被簫聲感動得心中酸楚。」
  「大師在峨嵋修禪,難道不知在下是貴派的死對頭?」
  老和尚呵呵大笑道:「施主誤會了,峨嵋山固然是峨嵋派的山門,但也有不屬該派的出家人。出家人皈依我佛,四大皆空,無人無我,如果有派,豈不成了佛門叛徒。」
  「哈哈!據在下所知,少林有派、五台有派、峨嵋也有派。大師如此說,豈不罵盡了名山之僧?他們也成為大師口中的叛徒了。」司馬英大笑而起,恭敬地向老和尚長揖為禮,又道:「聽大師的語氣,斷非峨嵋派的人,小可魯莽,大師海涵。」
  老和尚回了禮,笑著說道:「老衲釋寂光,在白水普賢寺中苦修。施主貴姓大名,可否見告?」
  一聽是白水普賢寺的僧人,司馬英大喜,重新行禮道:「小可司馬英,那位是義弟何萱。小可向大師打聽一位老菩薩的行蹤。」
  「施主請問,但峨嵋派的高僧老衲卻甚是陌生,恐教施主失望。」寂光一面說,一面向萱姑娘善意地一笑。
  萱姑娘沒來由地紅潮上頰,低下了頭。
  司馬英道:「小可向大師打聽貴寺的本無老菩薩。」
  「呵呵!那是敝寺的主持,剛由雲貴返寺不久,這次遠走雲貴,籌款重修大殿,發善心的施主檀越不多,每天在寺裡很生氣吧!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峨嵋原要對付的亡魂劍客,是麼?」
  「小可的匪號,不堪入耳。」
  「就是你兩個人闖山門?」
  「小可不想和峨嵋派硬拚,免得沾污了佛門清淨土。」
  「好!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請敝寺主持出面排解?」
  「不!請大師轉稟老菩薩,說天龍上人的弟子,奉師命向老菩薩致意問好。」司馬英恭聲說。
  「咦!你是天龍道友的弟子?」
  「小可愚魯,還未正式拜師。」
  「哈哈!老衲的眼睛不中用了。記住,敝寺主持不可能出面助你,但請放心,危急時自會逢凶化吉。
  同時,你不必和他們的二流人物一般見識,擒賊擒王。哈哈!你的誠意老衲替你轉達敝主持,好自為之。日後在令師之前,說老衲寂光向他問好。再見。」寂光和尚的話中含有深遠的意思。
  司馬英在包裹中掏出十三顆蛇珠,珠在月光下放射出乳白色的光華,耀目生花。他雙手呈上說:「貴寺大殿重修。小可身上只有這幾顆夜明蛇珠。大概可值不少銀子。請大師笑納,表示小可對佛祖一點誠意。」
  寂光接下,一面審視,一面笑道:「大殿供的是普賢菩薩,而非佛祖……哦!這是成道靈蛇之珠。可以辟毒。而且每顆可值千金,假使能得靈蛇的元精內丹,萬毒不侵哩!有了這十三顆珠子,大殿重修有望,施主功德無量!」說完,扭頭向姑娘笑笑道:「小姑娘,請記住,唯有你可以令亡魂劍客少造殺孽,對你兩人來說,也是功德無量。」
  說完,呵呵一笑、飄然而去。
  老和尚去遠,司馬英仍在喃喃地念著:「擒賊擒王,擒賊擒王……對!我該找他們的掌門。」
  萱姑娘卻去解包裹,撅起紅艷艷的小嘴道:「你不像,不男不女,一眼便被人家看穿,我要換裝。」
  司馬英偎近她,按住了她解包裹的玉手說:「萱妹,峨嵋山連尼姑部不肯逗留,怎能換女裝?」
  「不管!峨嵋山能禁女香客禮佛?換定了。」
  她取出一身翠綠勁裝,甜甜一笑向林深處走道:「我換了衣裙,看那姓常的鬼女人還敢找你不?」
  她指的是伏龍公子的妹妹常娥,話中有酸味。
  她打擾了他的思路,他不再探索「靈蛇元精內丹」的意義。不然也許他會及早發覺體內已回復正常的緣故,及早帶來更大的喜悅。
  不久,林中飛出一隻翠鳥兒,是萱姑娘,一身綠勁裝,將身上奇妙的身段線條襯托得極為突出,完美無瑕的玉體像一團明亮的光華,一團火,嫵媚中有三分英氣流露。她站在他身前丈餘,嬌媚一笑。
  他呆在那兒,一陣令他激動的浪潮衝擊著他,似乎有點昏眩,有點失措。她穿了勁裝,比在迷谷時一襲羅裳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柔婉的神韻並未損減多少,卻增添了三分婀娜英氣,在端麗高貴的風華中,流露著令他喜悅的江潮兒女的特殊氣質。
  她比迷谷時更成熟,花容依舊,卻多了一份與他相同的氣質與神韻。
  依稀,他感到他與她之間,心靈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溶會異象,他與她已沒有絲毫隔閡。
  從未有今天這般地接近、瞭解、親切。
  他眼中,出現了異彩,一種第一次出現的光彩,一種只有對方能瞭解的神韻。
  她鑽石般的明眸也煥發著異常的光芒,在他的注視下,紅霞迅速地佔據了她的粉頰,嬌羞也明顯地在她臉上出現。
  兩雙表達心靈語言的眼睛互相吸住了,細訴著內心的衷曲,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的情意,只這一刻深情的注視便滿足了。
  久久,不知是誰先張開雙臂的?
  突然之間,他和她擁抱住了,變成了一個人,久久未移動。
  四周空寂,他們只默默地傾聽對方的心跳,之外一無所知,一無所感。
  久久,心靈傾訴的時期過去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熱吻,激情的浪潮淹沒了他和她。
  嘉定州,是川綢的著名出產區,最好的川綢就出產在這座州城,市面十分繁榮,一度曾經升為府城。
  入暮時分,司馬英一雙愛侶踏入了大南門,沿南大街通過鬧區,直趨西門。
  西門,是到峨嵋朝聖的香客落腳處,也是客店林立的處所。
  西大街,看去不太整齊,有店舖,有院落,也有高大的豪門巨宅,宏麗的門樓顯得十分氣派。
  而在一家擺設有石獅子的巨宅旁,卻有一座狹窄的小客店,看起來極不調和。
  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客店中大多已安頓停當,該落店的人早已落了店,只有他兩人來得晚。
  東門,是水客的落腳處,西門才是陸上行旅的投宿站,水客多,按理西門的客店不會有人滿之患。
  但事實上,他們連問了五家客店,店家都回答說沒有空房而送客出店,拒絕替他倆設法找房間。
  走著走著,似乎後面有人盯梢。
  兩人不死心,遠遠地,便看見前面有一家客店,燈籠上清晰地寫著四個大字:「峨山客棧」。
  司馬英苦笑道:「萱妹,看來只好委屈一宵,住不了店只好住棧了。」
  萱姑娘曾經走了年餘江湖,已有不少江湖經驗,連走五家客店皆被店家拒絕,她有點醒悟,輕搖螓首說:「倒不是委屈與否,而是客店已被人所把持,要是所料不差,這間客棧同樣會拒絕我們投宿,真正理由不是客滿,而是你的路引上所寫的三個字不妙。」
  「什麼?路引上的三個字?」
  「這三個字是『司馬英』,沒錯兒。」萱姑娘答得很乾脆。司馬英也恍然大悟道:
  「好,我倒要試試。」
  兩人踏入了店門,一個瘦小的店伙倚在櫃檯邊,立刻臉上堆了笑,上前躬身道:「兩位是住店的……」
  司馬英冷冷地道:「不錯。」
  店伙忙又道:「小店恐怕已……」
  司馬英搶著說:「請領路到上房。」
  櫃檯裡一位賬房老先生瞇著一對老花眼,向兩人打量了一陣,接口道:「請客官先將路引讓敝人過目。」
  說著,他伸出了大手。
  「貴店是否有房間,先別忙查路引。」司馬英大聲說。
  廳中有幾位客人在聊天,這時全停嘴向這兒瞧。
  有一名穿青色勁裝青腰帶的大漢,突然站起來向一旁的同伴叫道:「麼師,帶客人找宿處,別在那兒發呆。」
  另一名大漢笑瞇瞇地站起,搶前躬身道:「小客店人確實已住滿,但尚可擠一擠,賢夫婦如果不嫌。請隨我來。」
  賬房老先生也不再提查路引的事,詭異地一笑。
  司馬英伸手虛抬,道:「請帶路。」
  踏入後廳門,院子左右是一列長廊,很長。門卻不多,廊下兩列長凳。半坐半躺著十來個客人,並無客滿之象。
  大漢踏入第一道門。
  司馬英劍眉一皺道:「在下要上房。」
  大漢聳聳肩做了個怪相,笑著道:「小店的主顧,大多是販夫走卒苦哈哈。用不著建上房,全是大通鋪。
  客官!過幾天就是峨嵋香會期,客人多著哩!全城再也沒有舖位留客人投宿,還是擠一擠算了。出門人顧不了許多。賢夫婦可在鋪端……」
  司馬英哼了一聲,扭頭便向內院裡闖,他以為後面定然有客房。
  店伙來加阻攔,嘻嘻怪笑道:「後面更擠,客官可以仔細找找,願在那兒擠,請招呼就是。」
  後面確是沒有上房,一列列通鋪上堆著行李雜物,三五盞幽暗的桐油燈光芒黯淡,汗臭腳臭異味陣陣向外湧。
  那時,女客不多見,除非是一流客店,不會有上房,大都是合房、通鋪,最多有三兩所可住五六位客人的大客間而已。
  通鋪,是一列大床,每人可佔四尺左右空間。
  店中準備了一席骯髒的被子,客人的行李在內側一丟。便是度過一夜的舖位了。
  大概十年之內,不會有一位女客在這種通鋪上擠一夜,數十人擠在一列大床上,女客人敢領教?不嚇死才怪!
  司馬英氣得扭頭就走,他明白店伙不堅持看路引的原因了。
  兩人出了店,後面傳來一陣刺耳的哄笑聲。
  兩人狼狽地急走,不遠處出現了一座宏麗的店門,門前有院落,院門外一根大木柱上高掛著一塊大木牌:「貴賓店」。
  「鬧他一鬧,我受不了。」司馬英氣沖沖的說。
  「好啊!在峨嵋派的山門外鬧事,真妙!」萱姑娘也氣了。
  「大概消息已傳遍了州城,我們放手鬧。大不了露宿一宵,闖!」
  院門緊閉,沒有店伙迎客,所以知道說自己經傳遍了州城;兩人決心大鬧後,膽子也就更大了。
  伸手推門,門上了閂。手上用了兩分勁「卡喳」一聲閂斷了,院門大開。
  院子寬約兩畝,種了些花花草草,一條小徑直通客廳。
  廳門台階下停了兩乘山轎,一些客人和店伙正在裡裡外外張羅,院門的響聲把他們嚇了一大跳。
  廳中燈光明亮,簷下的人燈籠通明,一雙健壯美麗的愛侶,在燈光下踏上了台階。闖入驚訝的人叢。
  兩名店伙張煌失措,攔住叫道:「客官不可亂闖,小店有貴賓……」
  司馬英伸手一撥,兩名店伙倒退丈外,大踏步到了櫃檯邊,大聲道:「住店的來了,要有內間的上房。」
  賬房內有位先生,兩名小夥計,三個人呆住了,這種住店的客人凶著哩!
  「對不起,小店已客滿……」賬房先生變色拒絕。
  司馬英手一伸,閃電似的抓住對方的衣領。
  櫃檯高,他更高,手一伸對方跑不了。他手向後一帶,將人按在櫃檯上,厲聲說:「假如在下到裡面找到空房間,你怎麼說?」
  賬房先生被提起趴伏在櫃檯上,雙腳離地,兩手亂撐,含糊地叫道:「客官放手,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說!找到了空房,你如何說法?「司馬英冷峻地說。
  廳中有一二十個人,同聲驚叫,也引起了憤怒。嘈雜中有人叫:「轟這一對不講理的東西出去!」
  人群一亂,齊向櫃檯集中。
  「錚」一聲劍鳴,萱姑娘拔出了長劍,粉面上綻起他笑非笑的怪神情,劍「唰」一聲劃了一道劍光,劍尖隨著移動,傲然轉身四顧,冷笑道:「誰不要命,衝上,歡迎前來一試!」
  廳中大概沒有峨嵋派的人,也沒有江湖朋友,明晃晃的長劍映著燈光閃閃生光。誰看了也害怕。所有的人變色後退。誰都不敢上。
  姑娘用劍向一個臉團團的大胖子一指。冷冷地說道:「是你要轟我們走?你站出來再說一遍。」
  大胖子抱著腦袋後退,大聲狂叫:「不!不!不是我……」
  「咚」一聲,他一不小心跌倒,腳後跟絆到了後面人的腳,怎能不倒?兩百斤的大胖子倒地,像倒了一座山。
  他屁滾尿流掙扎著爬起,抱著腦袋奔向後廳門,「砰」一聲,撞倒了剛欲出廳的兩個人,滾成一團,叫罵之聲大起。
  趴在櫃檯的賬房先生哼哼哈哈地叫:「客官饒命,饒……」
  另一座後廳門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衣著華麗,氣宇不凡的中年人,綠底團花長袍飄飄,方面大耳,三綹美髯拂胸,高底子長靴咯咯響。
  身後,有兩個青衣小帽身材修偉的隨從,派頭十足地踏出廳門,見狀一怔。隨即沉喝道:「亂什麼?有話好說。」
  司馬英手上用了一分勁,將賬房先生提出櫃來,往地上一放,賬房先生跌了個仰面朝天,然後說:「帶路。沒有空房萬事皆休,有的話,哼!小心你的頭皮,大爺要替你揭掉。」
  中年人見沒人睬他,臉色一沉,向前跨出三步。
  翠影一閃,銀芒耀目,萱姑娘到了,劍抵住中年人的胸口說:「你想插手管閒事?退回去。」
  中年人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反了,竟有人對我成都張三爺如此無禮。拿開你的劍,豈有此理。」
  兩人此來就是不講理,姑娘猛地提劍,銀芒一閃,用劍脊平拍中年人的右頰,要用劍脊揍耳光。
  中年人卻是行家,向後疾飄再向左掠,喝道:「拿下這兩個小輩。」
  兩名隨從一聲暴喝,雙雙搶出,以「餓虎撲羊」姿勢分向兩人猛撲,身手居然高明。經過一張木凳,兩人俯身各握住一條腿,一扭一拉,手中多了根凳腳。然後急衝而上。
  「怎麼回事,我老人家要落店。」廳口傳出暴雷似的大吼。
  原來是個鬚眉俱白,身材奇偉的老人,還是個大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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