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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夜闌郝園

  四個人都看到他佩了刀,但他並沒有拔刀的意思。
  寒山居那晚發生的事故,早已傳扁蘇州,魔僧遍體浴血一招崩潰,震驚的江湖人說起來仍有餘悸。
  但有許多高手並沒感到震驚,因為他們的聲望和武功都是第一等第一流的,經驗與判斷力也是第一等第一流的,根本不相信有此可能,第一等第一流的人從不相信傳聞。
  厲魄和怨鬼都是第一等第一流的人,他們十分相信因為他們吃過苦頭。
  在天平山,卓天威沒帶刀,他們已焦頭爛額,而現在卓天威帶了刀,魔增就是栽在刀上的。
  而歷魄和怨鬼的聲望與武功,比魔僧殃道還差了那麼一級半級。
  厲魄打一冷顫,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你不打算說嗎?」他的語音提高了一倩:「要在下先把你們打個半死再招供?」
  厲魄憤火上衝,但一觸到卓天威在星光下反射光芒的大眼,憤火以陡然消失了,扭頭左右顧盼,不錯,四個人站在一條線上,都拉開馬步嚴陣以待,沒什麼好怕的。
  「小畜生!」厲魄口頭上不輸氣:「你狂吧!你看清你的處境嗎?」
  「看清了,四比一。」他冷冷地說:「四個土雞瓦狗。在下不在客店,一直就在店外附近潛伏,等候你們這些人,你們的船一到,在下就發現你們了。等你們入店與太湖蚊打交道時,在下決定在郊外收拾你們。如果沒有把握,在下會攔截你們嗎?哼!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一起上吧!在下保證不讓你們失望。」
  「姓卓的,你在本城的事已經夠多了。」姓聶的咬牙說:「你已經逼得咱們這些人無路可走,咱們只好和你拼了。」
  「你這人睜著眼睛說瞎話,居然怪起在下來了,可惡!」他無名火起,聲落人動,狂野的向姓聶的衝去。
  「你死吧!」姓聶的怪叫,雙手齊揮,灰霧挾狂風向他刮去,腥風刺鼻。
  不妙,灰霧湧錯了方向。卓天威表面上作勢兇猛地前撲,其實中途折向攻擊勝聶的右首另一個人。
  灰霧湧到前的一剎那之間,他已經離了衝撲的路線,快得令人目眩,眨眼間便撞入那人懷中。
  姓聶的以為毒霧定可奏效,毒霧灑出並沒有下一步應變的行動,僅準備上前擒人,卻沒料到打擊從側方突然光臨,想應變已來不及了。
  但覺重物光臨腦門,噗一聲響便失去知覺。
  同一剎那,水響聲震耳,厲魄和怨鬼不約而同,以魚龍反躍身法,後空翻遠出三丈外,見機入水逃命。
  卓天威來不及追趕,也不想入水追逐,站在河岸不住咒罵,最後失望地轉身,走向昏迷不醒的兩個人。
  那艘小舟,早已向下游急急劃走了。
  他拖起了姓聶的到了水邊,將對方的腦袋浸在水裡,三浸三提,姓聶的被浸醒了,拚命咳嗽,狼狽萬分。
  「現在,在下要口供。」他站在一旁沉聲說。
  姓聶的神智一清,猛地奮身急滾,要滾下河逃命。
  僅滾了一匝,右肘便被踏住了。
  「哎喲!饒……命!」姓聶的發狂般厲叫。
  「在下要口供。說!哪晚行兇的人是誰派的?」
  「我……我只知道……知道宗政子秀派……派了兩個人……」
  「哪兩個?」
  「扮……扮成賣唱的。」
  「果然是吳中一龍,還有,那扮娼女和老鴇的人?」
  「我……我發誓,真的不知道,饒命……」
  右肘一鬆,壓力消失,卓天威像是突然隱沒了。
  東海老店的住客,比楓橋客棧的旅客更複雜。太湖蛟是老江湖,在他店中出入的人,多多少少也沾了些江湖味。
  店堂燈火明亮,旅客們皆已安頓停當,店伙們都在各進各院忙碌著,店堂反而顯得清靜了些。卓天成施施然從外面返店,欣然踏入店堂。平時不露面的店東太湖蛟荊東主,無巧不巧地恰好在店堂逗留。
  這位老江湖心中不安,但臉上毫無異狀,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碰上任何變故,都能從容應付,不亂方寸,修養到家。
  「小兄弟,這麼早就回來啦!」太湖蛟看到卓天威突然出現,頗感意外,友善世故地含笑招呼。
  「呵呵!荊東主希望在下何時返店?四更天?」卓天威大笑:「不久前離開的兩位仁兄並沒進城,反而是往楓橋鎮走的,委實令人莫測高深,吳中一龍該在城裡!」
  「呵呵!夜間進不了城呀!走楓橋平常得很,有錢有勢的爺們,皆在城外有別業。」太湖蛟也乾笑著。
  「不是理由。」卓夫威流里流氣的倚在櫃檯上。
  「那……老弟的意思是……」
  「那是陰謀的一部份。」他肯定的說。
  「陰謀。」太湖故一怔。
  「對!陰謀。」
  「有理由?證據。」
  「有。」卓夫威遊目四顧:「貴店附近,最少也有眼線五個以上,如果把他們捉來嚴刑逼問,可以保證他們必定是眾口一詞,招出是吳中一龍派來的。」
  「你認為不是吳中一龍派來的?」
  「荊東主認為是不是?」
  「很難說。」太湖蛟笑笑:「當然,吳中一龍不會親自下令,自有人替他辦事。」
  「有太多人手幫忙辦事的人,實在並不是十分愜意的事,難免有些事手眼不到,也容易被人利用和蒙蔽吳中一龍如果聰明,一定會來與在下當面了斷,除非他真的認為他的身份不肖與在下手起平坐。」
  「晤!在下也有同感。」太湖蛟粗眉緊鎖:「按理,以他的聲望來說,比魔僧殃道差遠了,他配不配與你平起平坐,他應該心中有數,小兄弟,你很了不起。」
  「荊東主的意思……」
  「你,年輕氣盛,能沉得住氣冷靜的思考分析,不魯莽衝動,確是難得,在下以為你一定是上京城去了!」
  「時辰未到。」卓大威離開櫃檯往裡走:「要走的,但不會是今晚。晚安,荊東主。」
  太湖蛟等他的背影消失,方踱出店門,向一個在階下照料轎子的大漢哼了一聲。
  大漢站正身軀,冷然回瞧著太湖蛟。
  「那位小兄弟的話,你聽清了嗎?」太湖蛟沉聲問。
  「聽清了又怎樣?」大漢的口氣相當強硬。
  「到底是誰派閣下來的?」
  「宗政老太爺。」
  「真的?」太湖蛟語氣轉厲。
  「半點不假。」大漢毫不顧及店裡的客人。
  「對。」
  「你所立之處,不是敞號的旅店的範圍。」
  「也對。
  「那好,本店不必費神保護你的安全。」
  「哼!荊東主,你要將在下的身份,洩露給那姓卓的小子?」大漢冷笑:「你配說保護在下的安全……」
  「姓卓的根本不屑與你計較,他連你們來了多少人都一清二楚。」太湖蛟用手向另一乘停放在階角的大轎一指:「你瞧,那位老兄已等你許久了。」
  大漢應聲扭頭,黑影一閃即至,剛想有所反應,腰眼一震,一顆打穴珠先一剎那及體,扭身便倒。
  黑影挾起大漢飛退,說了一聲謝謝。
  太湖蚊臉色大變,駭然一震。
  「好快的身法!我……我居然沒有看清他的面目。」這個老江湖悚然自語:「看來!樹大把風,吳中一龍的麻煩大了。奇怪,到底是些什麼人在搞什麼鬼?」
  太湖蛟說得不錯,那些人別業在楓橋;連棧號在楓橋鎮的郝四爺,也有別業在距鎮約三里地的運河旁。
  郝四爺的府第在滄浪亭不遠處的三元坊,但平常很少在家,大部分時間逗留在楓橋鎮,卻不是為了便於主持棧務,而是為了活動不受拘束,這位爺好酒好色是頗為有名的,有錢人好酒好色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是一座傍河而建的好別業,四周果園圍繞,近河一面加建了亭台池閣,主宅的中心是迎曦樓,四周花草,一片錦繡。
  這就是郝家的怡春園。
  在蘇州的名園中,怡春園還不配入流,而且歸郝家所有,僅是一年前的事,原來的主人目下已不知流落何方去了。
  三更天,全園更闌人靜,園門的兩盞燈籠,發出暗紅色的光芒。
  通向園門的小徑兩旁,全是茂林修竹,人在其中行走,竹因風而躁動,響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充滿鬼氣。
  不但小徑充滿鬼氣,全園都充滿了鬼氣,因為除了門燈之外,全園各處看不到一星燈火。
  郝四爺養了不少護院打手,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所以他有資格稱爺,有資格名列本城縉紳。
  只要你有錢有勢,就有人稱你為爺為公。
  一個黑影接近了園門,腳步聲打破了夜暗的沉寂。
  右面竹林人影連閃,三個勁裝大漢迎面攔住了。
  「私人宅院,不許擅入。」中間那位黑鐵塔似的高大人影聲如狼嗥。
  黑影真是黑,黑頭罩僅露雙目,黑勁裝黑快靴,黑得令人望之心中發毛。
  「在下既然來了,非入不可。」黑影陰森森地說。
  「閣下貴姓大名?為何掩去本來面目?」
  「在下今晚不打算大開殺戒,所以不想以真面目與諸位相見。」
  「姓卓對不對?」
  「少廢話,讓開!」黑影語音轉厲。
  「閣下好狂,你到底來意如何?」
  「見了郝四爺,他就知道在下的來意了。」
  「閣下,真不巧,四爺到杭州去了,已經去了好幾天,與朋友游西湖,何時回來,誰也不知道。」
  這一招相當厲害,遠走高飛避禍,最為安全。
  「哦!這麼說,在下非鬧個雞飛狗跳不可了?」黑影陰森森地說:「家中有巨變,他能不回來?」
  「閣下,不要打如意算盤。」攔路的人語氣變得強硬:「四爺還不屑與你計較,所以懶得理會你的事。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未。恰春園有如龍潭虎穴,高手如雲,識時務者為俊傑,枉死在這裡,何苦?」
  「好,在下倒要看看貫園到底有些什麼人物。你是如雲高手中的一個嗎?」
  「正相反,在下只是一個巡更守夜的三流小人物。」
  「哈哈!打一個三流人物也不錯,打!」
  打字出口,人已如鬼魅幻形似的貼身了,噗一聲響,右肘正中左助,接著反掌順勢擊出,掌背擊中臉部,最後是一掌發出,正中心目。貼身、三擊,一氣呵成,彷彿在同一瞬間發生,打擊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嗯……」攔路的大個兒厲叫著慌亂急退。
  大漢控制不住馬步,砰然倒摔而出,毫無封架閃避的機會,一照面便倒了,兩側的兩位同伴甚至連如何發生的也不知道。
  「還有兩個。」黑影拍拍手說。
  「咦!」左面的人駭然驚叫。
  「嗆……」鋼刀出鞘,右面那人顯然反應快些。
  「斃了他!」拔刀在手膽大氣壯的人大叫,叫聲足以讓不遠處園內的人聞聲卻警。叫聲未落,刀招倏發,火辣辣地人刀俱進,一招青龍入海扎向下盤。
  黑夜中攻下盤相當有利,至少可以阻止對方衝入反擊,下盤無法接近,當然不可能出手反擊。
  可是,阻止不了黑影的反擊。
  黑影根本不理會攻下盤的刀,身形一晃,便從刀側切入,右手一抄,便扣住了握刀的手肘。
  「滾!」黑影冷叱,信手後扔。
  這位仁兄不聽話,很有種,不滾,而是飛,一聲驚叫,鋼刀前伸,凌空向前飛起近丈高,砰然一聲大震,枝葉搖搖,飛撞入路旁的竹林內去了。
  第三個在大駭,刀已經出鞘,卻不敢出手攻擊,反而扭頭狂奔,一面狂叫救命。
  黑影並不急於追趕,一把抓起那位暈頭轉向的大個兒,抵在腳前跪下。
  「告訴我,郝四爺真的不在家?說!」黑影陰森森地問。
  「我……我我……」大個兒驚得渾身發僵,語不成聲。
  「宰了你,郝四爺難道不回來辦喪事善後?」
  「饒我……四……四爺……」
  「四爺去杭州游西湖,凶訊三天之內可以傳到,他就必需趕回來……」
  「四爺……在……在家……」大個兒快要崩潰了,肋、胸、臉各挨了一擊,渾身痛得有如虛脫,雙目除了烏天黑地之外已一無所見,怎敢不吐實挨宰。
  黑影放了大個兒,大踏步向園門走去。
  兩盞燈突然熄滅,怡春園唯一的燈火消失了。
  然後,黑霧騰湧,整座園林籠罩在迷天大霧中,聽不到任何聲息,連草木的形影也消失了,三尺之內不辨景物。
  黑影飛躍粉牆,隱沒在迷天的黑霧中。
  濃霧不是自然發生的,有嗆人的辛辣味。
  視線遠不及三尺,在這種大宅中,即使白天多次前未踩探過,這時也分不出東南西北,任何人皆不敢貿然進入。
  他竟然毫無顧忌地進入。
  薄底快靴踩在草地上,腳下發出了輕微的聲息,在一個耳力超人的高手來說,五丈之內已夠清晰了。
  「閣下,你也未免太狂了!」右方傳來刺耳的嗓音:「你何時才會死心?」
  聲音的傳導並不一定是直線的,霧也可以吸收高頻率的音波,所以很難正確估計發聲的人到底在何處,所聽到的語音也會走樣,不易分辨發話人是誰。
  他離開原地,這次腳下求發生任何聲息。
  「未獲得確切的答覆,在下絕不會死心。」他的語音向聲源相反的方向傳出:「貴園所施放的這種煙霧,按常情估計,應該不是毒物,但在下卻發現重要的處所,有毒霧施放,郝四爺真不簡單,施放一次,至少得花掉數百兩銀子。哈哈!像這樣子天天晚上施放,要不了多久,一座銀山也會被放光了。」
  「你知道你目下的處境嗎?」
  「知道得非常清楚。」黑影充滿自信的說。
  「你已經死定了。」對方的語氣也充滿自信。
  「真的?不過,你知道並不是真的,因為如果沒有把握,在下就不會進來,事沒辦成反把命送掉,智者不為。在下等了許久,就得事先作好萬全準備。」他的語氣越來越輕鬆,表示他的心境,並不因身在險境而緊張。
  「你即將發現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發現來得卻回去不得,閣下,你已經身陷險境,毫無活命機會了!」
  「正相反,應該說,你們已要身隱絕境,因為在下已決定今晚開殺戒。閣下,不要對在下做錯誤的估計,以免發生無可彌補的慘事,把三珠鳳釵的來源說出,這樣就不會成為血海屠場,在下不追究你們假籍吳中一龍的名義,派人計算偷襲在下的罪行,不然,哼!有你們瞧的!」
  墓地罡風厲嘯,暗器漫天飛至。
  「你們下毒手在先,在下有權以牙還牙。」他的語音轉厲:「你們有四個暗器高手,可惜都是摸不清方向的廢物。」
  不知從何處方位,傳出一聲特別陰厲的冷笑聲。
  「晤!真正的高手來了。」他的語氣又變。
  黑霧越來越濃,人聲完全靜寂,死一般的靜,空間裡流動著死亡的氣息,濃霧湧騰中,顯示出不祥、不測、凶險的先兆。
  久久,終於,兩個人影面面相對。
  儘管雙方的眼睛皆無法看到對方的身影,但在感覺中已經知道對方的存在,而且知道對方確實位置。
  雙方相距約丈二左右,不約而同站住了,可知雙方的聽覺,皆已達到十丈內可發覺葉落飛花的無上境界。
  「貧道給你一次全身退走的機會。」對方發話了,語音直震耳膜,可令耳膜欲裂,但其實聲音並不大。
  「要郝四爺把珠釵的來歷說出,在下扭頭就走。」他冷靜地說:「道長修為已臻通玄境界,佩服佩服!」
  「你知道貧道的來歷?」
  「不知道。」他說:「道長心中也明白,在下迄今仍能屹立在此地,必定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所以道長肯給在下一次全身退走的機會,以免兩敗俱傷。可是,在下不會做事虎頭蛇尾,道長的盛情,在下心領了!」
  「哼!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見了棺材在下也不會掉淚。」
  「貧道成全你。」
  「在下也有此同感。」
  「你是卓天威?」
  「如假包換。」
  黑霧突然激盪騰湧,奇異的氣流呼嘯聲入耳。
  「蓬!」兩股可怕的異勁接觸,罡風驟發,勁氣如潮,黑霧猛烈地外迸、內卷,翻騰激盪極為壯觀。
  「咦!」是老道的驚訝的輕呼,地面傳出雜亂的足音。
  「道長好霸道的天罡掌!」卓天盛的語氣透露出不滿:「出手便是致命的一擊,你算什麼狗屁高手名宿?好!你也接我兩掌!」
  驀地風吼雷鳴,奇異的掌風嘯鳴驚心動魄,兩個模糊的人影終於接觸糾纏在一起,名展絕學行雷霆一台。
  「叭噗!」勁道接實。
  黑霧狂湧中,草木的折斷聲大起。
  「錚!」劍鳴聲震耳,有如虎嘯龍吟。
  「鏘!」刀嘯聲接著傳出,卓天威也撤兵刃了。
  雙方勢的均力敵,刀劍出鞘作生死一拼,雙方皆憑耳力發招攻擊,如果等接近發現人影再出招,必定有死無生。
  雙方皆以神御刃,凶險萬分。
  刀一出有我無敵,這是卓天威的御刃信條。
  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他發招所冒的風險比對方要高出十倍,因為他必須採取主動,不能讓對方的氣勢所撼動。
  氣勢是信心的表現,他必須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一聲低叱,他進攻了,刀風似殷雷,排山倒海似的向認定的目標強壓,黑霧如被罡風刮,人與刀渾成一體,行致命的一擊。
  劍氣空前強烈,蕩起無窮的劍山。
  七刀、八刀……錚一聲狂震,火星飛濺,劍終於硬接了電耀霆擊似的後續一刀第九刀。
  糾纏的刀光劍影猛然中分,劍嘯和刀嘯餘音裊裊,相距約三丈左右各發震鳴。
  一幅道袍的袖樁,激射出丈外翩然飄墜。
  「在下要用絕招了。」卓天威的語音冷酷無比:「老道,人必須具有在剎那間,接下乾坤十二刀的能耐。」
  「乾坤十二刀?」老道在三丈處沉聲問。
  「大鬼神愁……」
  隨著招名的叫聲,刀以雷霆萬鈞之感陡然光臨。
  劍氣如驚雷駭電般迸發,撤出了重重劍網。
  「錚錚!錚!」
  劍氣驟散,劍鳴聲逐漸遠去。
  一具灰白色的發給,掉落在草叢中。
  幾星鮮血,灑落在黑霧裡。
  老道躲過這招大鬼神愁,但受一了傷丟掉了頭上的道髻,所付出的代價很小,但聲望上的損失卻大了。
  「我仍得下苦功。」卓天威收了刀自言自語:「魔僧在泣魂天殛下逃生,這老道又在大鬼神愁下逃走。晤!我要下苦功,找出毛病出在什麼地方。」
  如果他完全瞭解他所面對的高手們,他們的名在武林所代表的地位,就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了。
  他只是一個初出道的年輕的初生之犢,而對方卻是闖過無數刀山劍海,積數十年生死經驗的宇內名人與武林頂尖人物,他的刀招出現幾許的空隙乃是情理中事。
  在這種威震宇內的高手名宿面前,他想全部控制全局,仍得多下苦功,得累積無數搏鬥的經驗,才能收發由心。
  他繼續向即定的方向摸索而進。
  這次,他腳下毫無聲息發出,腳下已不是栽有花草的地方,則是一條鋪了石塊的走道。
  每走三五步,他便停下來凝神運用耳力搜索,或者用腳探索地面的變化。
  不久,他已登堂入室。
  彭一聲大震,他撞毀了一座沉重的門。
  門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霧卻稀薄得嗅不到辛辣,可知屋內沒放有噴煙霧的設備。
  三刀脆響,火星飛濺,一晃之下,火折子火舌驟升,屋中一亮。
  這瞬間,將近十枚暗器全向火光集中攢射,破風的厲嘯刺廠耳。
  火折子的體型相當大,構造精巧而脆弱。
  六個黑衣人順勢撲出,準備暗器將人擊中便可擒人。
  「咦!」六個黑衣人駭然驚呼。
  火折子擱在地面的方磚上,卻不見持火折子的人。
  「人呢?」有人驚訝地問。
  這是廣闊的廳堂,有不少擺設,但皆不足以藏人,人的確不見了。
  「沒有人。」一個黑人驚然說。
  「混蛋!」為首的黑衣人大罵:「沒有人,難道火折子是從方磚縫裡長出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火折子的火苗搖晃,但火舌逐漸萎縮,這玩意本來只燃燒片刻,油的存量有限。
  「亮燈,搜!」為首的人斷然下令。
  廳中各處都有燈,還有燈籠。燈點起了,燈籠也點了四盞。這時光,有兩個人把守著被撞毀的廳門,其他廂門和後堂門都是緊閉的,所有的窗也是密閉的,絕不會有人秘密出入而不被發覺。
  沒有什麼好搜的,的確不見有陌生人的蹤跡。
  為首的黑衣人,正仔細地審視那具已熄的火折子。
  「奇怪!難道是鬼把火折子弄亮放在此地的?」一個黑衣人毛骨悚然地說。
  「鏘!」刀嘯聲入耳。
  「是在下弄亮放在此地的。」亮刀的卓天威陰森森地說道:「保證不是鬼,是我卓天威在此。」
  六個黑衣人只剩下四個,兩個把守破廳門的人已經躺在門坎下聲息全無。
  卓天威當門而立,刀斜垂身側,蒙面巾已經取掉,露出本來面目。
  四個黑衣人反應奇快,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同聲暴叱,四種暗器幾乎同時發出。
  長嘯聲震耳欲聾,卓天威突起發難。
  刀在手,有我無敵。
  他膽大包天,從暗器叢中突入,人與刀渾如一體,刀起處潛勁山湧,一振之下刀氣迸爆,左掌一拂一撥,暗器像被狂風刮走了,人挾著電虹一閃即至,刀光彷彿電流光,八方怒張。
  四個黑衣人有三個的刀劍迅疾地出鞘,展開所學拼全力自衛,但刀光毫無阻滯地流瀉而入,飛騰電掣有如火樹銀花。
  「泣魂天頂!」廳門限外有人狂叫:「果然是泣魂天殛!傳聞中的火獅傲世絕招!」
  四個黑衣人在刀光仍未消失之前,已經被拋擲出四方,胸肩破裂死狀可怖。
  卓天威出現在門外,沾血的刀向外斜舉。
  廳外的門階上,站著臉色驚怖的秧道,手按在天下三大名劍之一的七星劍柄上,五指不住抽搐,想拔出卻又不敢拔。
  「不久前向在下遞劍的老道不是你。」卓夫威沉聲道:「大概你的劍術也修至通玄境界,不然你就不會知道泣魂天殛。拔劍上!在下就教!」
  「你……施主是火獅的傳人?」殃道悚然問。
  「殃道,你是郝四……」
  「貧道借住郝施主的東院,是朋友相介的。」
  「引介你和魔僧來保護郝四爺?好,難怪他膽敢到處燒火興風,有你們這種宇內高手名宿撐腰,他想取代吳中一龍領袖江南武林的地位就不足為奇了。你們還有什麼大人物,一併叫出來吧!在下既然來了,所辦的事必須有結果,反正不是你們死,就是我去見閻王,早些了斷豈不乾脆。」
  「三天後,貧道給你公道,如何?」名列寧內凶人,威震武林的殃道,竟然凶焰盡消,破天荒在一個初出道的小人物面前採取低姿勢,委實是奇跡。
  「抱歉!三天後的事,三天後再說。」他斷然拒絕:「援兵之計,免了吧!」
  「貧道……」
  「老道,千萬不要打逃走的主意。」他沉聲說:「人已經在卓某刀勢最有效的威力圈之內,我只給你拔劍一拼公平決戰的機會,如果你逃走,在下就會毫不遲疑的向你揮刀。」
  「可惡!」殃道被激怒了,憤怒驅走了懼念:「這世間,沒有人膽敢在我映道面前說我要逃走,沒有人膽敢……」
  「在下就敢。」他毫無客氣地頂了回去。
  「你……」
  「在下已經忍耐得夠久了,對你們不擇手段明攻暗鬥的手段煩透了,從今晚起,你們將發現我卓天威不是善男信女;從今晚起,卓天威絕不饒恕想殺我的人。這六位仁兄就是榜樣,他們用暗器陣下毒手,結果你已看到了。」
  龍吟隱隱,殃道終於拔劍了,劍身上七顆日芒耀眼的北斗七星,幻發出奪目的光華,劍鳴聲可透入肺腑,似乎聲源不是來自劍吟,而是來自九幽地府最深處,且有震懾人心的魔力,人耳便感到心向下沉,毛髮悚立,心神大亂,鬥志喪失。
  「貧道不信你已獲得火獅的真傳,更不信你已經練成了玄元大真力。」殃道咬牙說:
  「就是火獅親臨,我殃道仍有一拼的勇氣。」
  劍尖徐徐上升,刀也完成了出招的準備。
  殃道的手劍訣一引。
  刀尖突然轉向,轉向身後。
  大敵當前,這種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向太危險了。
  香風入鼻,變生不測。
  刀尖指向站在卓天威身後丈外的一位紫衣美婦,燈光下薄施脂粉,紫衣美婦俏麗如仙,巧笑俏立展露絕世風華,美得令人屏息,那雙艷光四射的鑽石明眸,具有無窮的動人魅力和誘惑力。
  刀尖遙指的中心點,是美婦胸口高聳的雙峰正中央。
  「你的刀勢已經完全控制我了。」紫衣美婦嫣然微笑,右頰現出一隻醉人的深深笑渦:
  「讓我拔劍嗎?」
  「在下從不乘人之危。」卓天威沉靜地說:「姑娘拔劍吧!在下一定會給你一個公平的決鬥的機會。」
  「謝謝。」紫農美婦笑得更甜,劍慢慢地,一分分地往外拔:「年輕人壯志凌雲,非常重視武林規矩,但等到成名之後,機心和保全自己的私心,便會把武林規矩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你……」
  卓天威身形一晃,眼神一斂,接著閉上雙目,深深呼吸,握刀的手,似乎力道漸減,刀尖徐徐下降。
  紫衣美婦女左手的雲袖一抖。
  門外的殃道向後退,似乎接受紫衣美婦大袖的指揮。
  紫衣美婦的劍終於出鞘,蓮步輕移,悄然徐徐向前接近。
  「你感到魂不守舍,感到困頓。」紫衣美婦一面徐徐接近,劍指向卓天威的心坎要害,一面用奇異的嗓音說話:「你嗅到的異香,令你心神散亂,神志不能集中。所聽到的聲音令你昏然欲睡,不想任何事,不想任何人……」
  「我想的,想那晚在客棧暗算我的異香。」他突然睜開虎目冷冷一笑:「姑娘,你的異香很可怕,你的攝魂魔音也極具功力……」
  紫衣美婦大吃一驚,愣了一愣。
  「可是,我是有備而來的。」他笑笑:「當我知道危險發生或者看出危險的先兆,想計算我的人不會成功的。姑娘,你的道行很深,可惜我有備而來……」
  劍倏然吐出,恍若電光一閃。
  「錚!」卓天威將劍封出偏門。
  「叭!」他的左掌,毫不留情地給了紫衣美婦一耳光,勁道不輕。
  「哎……」紫衣美婦驚叫,仰面踉蹌急退,那吹彈得破的右頰變了形,似乎被抽長、擴張。擠扁了。
  這瞬間,殃道從他背後飛撲而上,七星劍幻化一道青虹,七顆星閃爍著破空激射。
  「錚!」他旋身就是一刀,然後又反擊一刀。
  殃道向斜後方倒飛出三丈外,隱沒在洶湧的黑霧中,形影俱消。
  這凶道經驗豐富,借反震力見機溜之大吉,快了一剎那,幾乎送掉老命,因為卓夫威反擊的第一刀,以一髮之差掠過凶道的小腹前緣,把道袍劃開了一條縫,幸而未傷到肚皮,算是很幸運了。
  紫衣美婦大概被耳光打得昏天黑地,眼前看不清景物,僅聽到刀風劍鳴,狂亂地舞劍自衛,吃力地穩住了身形,劍上的劍氣居然還凌厲無匹。
  卓天威站在劍勢的圈子外,鋼刀徐舉。
  「殃道已經逃掉了,他很幸運。」他向舞劍相阻的紫衣美婦冷酷地說:「而你,卻沒有這麼幸運了!」
  紫衣美婦的右頓開始變色,開始腫脹,美麗誘人的櫻口有鮮血溢出。
  「我……我跟你……拼了……」紫衣美婦用變了的嗓音狂吼,循音連揮五劍。
  他向側繞走,懶得接招。
  「告訴我,那晚粉娼婦暗算在下的女人是誰,我饒你!」他一面閃動一面說:「不然,哼!我要把你美麗的、誘人犯罪的面龐,割上十七八刀。」
  紫衣美婦左手一揮,發出三枚飛釵,向側飛竄。
  他左後一抄,三支釵全部入手,趕上伸腳一端,端在那動人渾圓的美臀上。
  「砰!」紫衣美婦重重地衝倒,仆倒再向前滑。
  他趕上一腳踏住小蠻腰,伸刀用刀背敲在那握劍的手肘上,劍脫手落地。
  「你招不招?」他沉聲問。
  刀抵在紫衣美婦的頰側地面上,只要對方敢掙扎,刀鋒必定可以割開臉頰,他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那一耳光已讓紫衣美婦破了相。
  「饒……我……」紫衣美婦失神般哭叫。
  「我要口供。」他厲聲說:「說,那兩個鬼女人是何來路?你們的迷魂香性質相近,不要說你不知道。你如果想我憐香惜玉刀下留情,你打錯主意了?」
  「我……我是前天地……才應訊趕來的……」紫衣美婦女驚怖的說:「我真不……知道你說的鬼女人……是怎麼一回事……啊!不要……」
  他的刀移開了,腳也離開那不勝一握的腰脊。
  他是一個講理的人,怒火消了一半。
  「你應什訊?」他問。
  「前來蘇州接受天成羽士差遣。」
  「天成羽士?」他一怔:「是郝家的主腦人物嗎?」
  「是的,三邪神五妖仙的紫府散仙天成羽士。」
  「好了,你可以走了!」他閃在一旁。
  紫衣美婦狼狽地爬起,右頰腫脹指痕宛然,發瘋似地奔出廳門。
  「姓卓的,我發誓。」紫衣美婦在外面扭頭怨毒他尖叫「只要我勾魂奼女有一口氣在,誓報今晚之辱,不管明的暗的,不殺你絕不罷手。」
  話未完,一躍三丈,衝入沉沉黑霧去了。
  他懶得理會,掄起一張長案,開始拆屋,首先砸毀了所有的傢俱,再猛砸排窗和板壁裝飾等。
  沒有人出面,似乎是座空屋。
  拉下所有門簾,丟在七零八落的木製傢俱上,取過一盞油燈,先將油燈倒在破簾上。他沒忘記把六具屍體丟出門外。
  他要放火,顯然橫定了心,不達目的絕不罷手。
  正要點火,門口有了聲息。
  「你要放火?不太過份嗎?」站在門口的青袍人沉聲說。
  「以你們這幾天的作為來說,太過份的該是你們。」他瞥了對方一眼:「如果不是在下武功不差,恐怕屍骨已餵了蛆蟲,我告訴你,今晚郝四爺如不出面了斷,這裡一定會變成血海屠場。你說對了,在下要放火,閣下想阻止在下嗎?」
  「你……」
  「試試看?你最好不要試。」
  「我就是郝明山。」
  「好,你總算出面了。」他丟掉油燈:「郝四爺,你知道在下的來意。」
  「知道。」
  「那就好,免得多費唇舌。」
  「那支三珠鳳釵……」
  「郝四爺,請你記住!」他打斷對方的話,臉上一片肅殺:「千萬不要信口胡說,當在下查證時發覺你撒謊,那麼,在下絕不和你多說半句話,將毫不留情地連帶鏟掉你郝明山在世間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你的性命在內。如果你認為可以玉碎,不妨胡說八道,你只能騙我一次。」
  「我知道你狠。」郝四爺咬牙說。
  「誇獎誇獎!」
  「釵是一位朋友送的。」
  郝四爺不得不認栽。
  「我在聽。」
  「他姓齊,齊啟瑞,綽號叫翻江倒海,是一個江湖浪人。」
  「哦!你要我踏破鐵鞋,去找一個江湖浪人?妙極了,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很精。」卓天威怒笑說。
  「事實如此。」
  「又是事實。好,你過來。」他點手叫。
  「你……」
  「你會過來的,是吧?」
  郝四爺一咬牙,舉步入廳冷然接近。
  「我是個講理的人。」他一字一吐鄭重地說:「但經過一連串的變故與災難,發覺講理很難解決問題,不講理反而萬事亨通。因此,在下寧可不講理。」
  「你的意思……」
  他抬手扣指疾彈,隨即順勢一掌虛吐。
  「在下制了你的任脈。」他冷冷一笑:「我給你百日工夭,這百日中,你最好向老天爺禱告,祈望在下找得到翻江倒海齊啟瑞,為了你自己的性命,這期間你最好派人打聽翻江倒海的下落。在九十五天前後,在下會來此地找你,那時你如果無可奉告,在下就不管你死活了。閣下,再見!」
  雙方相距近丈,算上抬手的距離,也有六尺左右。
  功臻化境的高手,丈內以指風打穴不難辦到,但被制的人一定有所感覺,必定知道某處地方被擊中了。
  但卓天威扣指疾彈,又聽不到指勁破風的聲音,郝四爺了沒感覺到胸腹的任何地方有被觸動的感覺,虛按的一掌也毫無異象,怎麼制住了了任脈?可能嗎?
  郝四爺雖然心疑,卻不敢大意,立即凝神聚氣,行功檢查經脈,忘了和卓天威道再見。
  氣上重樓,功行三周天,不但任脈毫無阻滯,其他經脈也毫無異狀。
  「這小子在唬人。」郝四爺自語:「這種老掉牙的老把戲,拙劣得很……晤!」
  就在散去先天真氣的剎那間,突覺氣機突變,心脈突然加速,脈膊聲有如擂鼓,心房吃力地狂跳,不得不猛烈呼吸以減輕心中的難受,接踵而至的是反胃、噁心、眼前發黑,手腳發冷發軟,幾乎站立不牢。
  「老天!」郝四爺臉色灰白,驚恐地坐下、躺倒,吃力地作深而急的呼吸,全身盡量放鬆:「這小狗不是唬人,不是唬……人……」
  卓天威在收拾行囊,他要走了,要離開蘇州。這次蘇州之行,惹下了不少是非,有所失也有所得。
  至少,他所遺失的巨萬珍寶已經有了線索,雖則線索甚少,仍然是頗有價值,有了追查的目標。
  到何處去找一個江湖浪人?天下大得很呢!
  他並不介意那些用卑鄙的手段向他襲擊的人,目前,他無暇與那些人計較,自己的事已經夠煩心的了!
  虛掩的房門悄然而開,一個人影當門而立。
  「閣下就這樣離開蘇州了?」陌生人問。
  「是的。」他背向著房門,用心地在床口折換洗的衣褲,收拾一些應用物件。
  「事辦完了?」
  「是的,辦完了才安心離開。」他一直不曾回頭察看陌生人是誰。
  「能不能留在敝地一些時日?」
  「我已經表明,事情已經辦完,必須走。蘇州雖好,不是久戀之鄉。」
  「在下以至誠挽留佳賓……」
  「非常抱歉,盛情心領了。」他一口回絕:「在下的事很單純,而貫地的情勢卻波詭雲譎,聰明人務必遠遠地脫身事外,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在下的事已經辦妥更該趕快離開是非之地以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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