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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決戰歸雲寺

  怪人之後,也是一個高大的老和尚,相貌清,但一雙老眼神光炯炯。也沒戴僧帽,穿常服。手持一根代表方丈權威的九錫禪杖。
  三個人出現,眾僧紛紛行禮,徐徐退向兩側。
  秋華收了暗器,迎上首先行禮,沉著地說:「江湖後學吳秋華,參見三位老前輩。晚輩三生有幸,居然在此得見武林三位掌門,深感無上光榮。」
  第一位老僧淡淡一笑,含笑問:「施主認得老衲麼?」
  「晚輩僅憑臆測,猜想大師定是少林的明業大師,不知是與不是。」
  「是平空臆測嗎?」老僧再問。
  怪人呵呵大笑,笑完說,「老和尚,你真沒有用,有我在,他當然一猜就著羅!小伙子,你的劍很好,是凝霜劍嗎?」
  秋華挪了挪劍鞘,說:「正是凝霜劍,搶來的。」
  「哈哈!要不要砍找兩劍?」
  「晚輩不敢。」
  「呵呵!不是不敢,而是言不由衷。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早知我在這兒,所以前來找我的。」
  「這個……」
  「你在伏虎寺,不是向本善說要找我和明業道友嗎?別客氣,砍下我的腦袋。哈哈!」
  秋華膽氣漸壯,心神一定,勇氣來了,也哈哈大笑道:「你張大仙的腦袋,連當今皇上也砍不了你的,小可何許人也,豈敢放肆大言?不錯,小可本是要找老前輩的,但經過多方思索之後,不得不放棄希望了。」
  「為什麼?」
  「老前輩不怕小可唐突無禮?」
  「貧僧願聽你暢所欲言。」
  「老前輩對名單之事,是否無動於衷?」
  「貧道對俗事不願煩心。」
  「對黃山十二耆宿大會的事,也不願煩心?」
  「呵呵!你認為如何?」
  秋華掃了三人一眼,微笑道:「據小可所知,當年十二名宿中,大仙與明業大師皆曾與會。至於一心方丈,如果小可所料不差,曾經與會決無疑問。目下三位全在,如果諸位亦不介意,那麼,又何必出面攔阻小可呢?」
  高大的老和尚,正是峨嵋光相寺的方丈,峨嵋門下的掌門大師一心。他上前兩步,微笑道:「居士料對了,那次天都峰大會,老衲確曾參與。聽居士的口氣,似乎已從西海怪客鮮於居士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居士曾經親口承認殺害鮮於居士,看來此事果是真的了。」
  秋華暗中戒備,冷冷地說:「小可已從大師的目光中,看出大師動了殺機。鮮於老前輩的事,小可不想多費唇舌。假使大師不能從鮮於老前輩的為人中,看出他老人家的為人,足以證明大師沒有知人之明,小可即使是舌底翻花,也難以獲得大師的信任。請問大師到底有何打算?」
  張三豐呵呵一笑,說:「小施主的話,大有文章,口氣不亢不卑,膽氣亦雄。世人謠傳貧道已修至半仙境界,能知過去未來,那是不足憑信的,貧道不是仙。但貧道已猜出小施主與西海怪客有不尋常的交情,西海怪客的死,於你無關,貧道希望知道其中詳情。目下四神即將派人趕來察看,此地不適宜久留,可否借一步說話,隨貧道一行?」
  秋華冷笑一聲,沉聲道:「三位老前輩居然懼怕四神,委實令人難信,不可思議。諸位該知道小可有人質在四神手中,限期將屆……」
  「呵呵!你還有一天工夫,不必多慮,人質不勞擔心,貧道可保證他們的安全。」
  「又一個說大話的。」秋華不悅地說。
  「請隨貧道一行。」張三豐不以為逆,招手叫。
  「除了諸位隨小可到歸雲寺之外,別無商量。」秋華斬釘截鐵地說。
  一心大師壽眉軒動,變色道:「四神的人將到,道友不必和他廢話了。即使鮮於居上不是他所害,但他為了救人質,出賣消息極有可能,何況他已在伏虎寺留下話,豈能無虞?」
  「他不會的,你們不瞭解他的為人。」張三豐沉靜地說,舉步向秋華接近,伸出大手笑道:「小施主,貧道這幾個人,確是不宜與四神的人照面,免得橫生枝節。請隨我來,貧道保證人質的……」
  秋華對張三豐缺乏瞭解,認為對方要伸手擒人,豈肯甘心?大喝一聲,不等對方將話說完,閃電似的拔劍出鞘,向伸來的大手揮去。
  張三豐先是一怔,接著哈哈大笑,五指一勾,向揮來的劍搭去,快得令人肉眼難辨,手一動使挽住了急速揮來的鋒利劍身,劍勢倏止,被他挽住了,五指一收,凝霜劍對他的手不起絲毫作用。
  他正欲用引力將劍帶過,驀地一聲沉喝震耳傳來:「住手!張君寶,你敢?」
  張三豐名全一,也名君寶,三豐,是他的號,江湖人稱號,稱名的人不多。
  當今之世,在張三豐面前稱名道姓的人,實不多見。用這種口氣叱叫的人,得未曾有。
  秋華見寶劍被張三豐抓住,不但拔不動,而且有一股奇異的引力,將他連人帶劍向前吸引,不由大吃一驚,正待打出飛電錄解危,聽到喝聲甚是耳熟,趕忙停手扭頭看去,虎目中泛起喜色。
  張三豐也循聲看去,鬆手放劍,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哈哈!你還未羽化,仍在人間現世麼?」
  來人是一個身材修長的高年老道,梳道髻,卻不穿道袍,穿的是寬大的灰袍,眉白如雪,正是曾在棧道出現,趕走崆峒弟子的怪老人。
  明業大師和一心方丈不認識怪老人,全都怔在當地。來人口氣極為托大,難怪他倆發怔了。
  怪老人徐徐走近,呵呵大笑道:「你放心,我升不了仙,你也成不了道,不必咒我。上次你在金台觀裝死,如果用汞灌入你的棺中,你便得死翹翹,就休想驚世駭俗了。」
  「哈哈!除非你搗鬼,不然貧道死不了的。」
  「呵呵!貧道才懶得管你的閒事呢。」
  張三豐向兩僧招呼道:「兩位道友,貧道替你們引見一位滿肚子鬼畫符的老不死。這位是大成丹士夏珂,周顛的師弟。兩位道友對他也許生疏,但對周老怪當不會陌生。呵呵!他沒有師兄的能耐,但當今之世,論武學卻是宇內第一,連貧道也怕他三分。」
  兩僧皆心中暗驚,對周顛的事,天下間上至皇帝公侯,下至販夫走卒,誰不知周大仙的事?餓不死也淹不死、燒不死……可說婦孺皆知,太祖高皇帝還在廬山為這位大仙建碑立傳呢,周大仙的師弟,那還了得?
  大成丹士撇撇嘴,哼了一聲說:「你少跟我嘻嘻哈哈。如果你真怕我,怎敢向我的門人毛手毛腳。」
  張三豐一怔,訝然問:「什麼?你的門人?」
  「是的,我想將大成練氣術傳諸後世。」
  張三豐苦笑道:「見你的大頭鬼,你居然收起門人來啦!咱們先離開此地,找地方談談。」
  「用不著離開,四神派來探消息的八個人,全在前面的樹林中睡大覺,好夢正……,兩個時辰方可醒來。說吧,你這算是啥玩意?」
  「呵呵!你的門人腦袋上,並未刻上大成丹士門人的表記,誰知道他是你的門人?貧道對他並無惡意,你操個什麼心?」
  「你對我的門人並無惡意,但那位峨嵋掌門,卻借出玉牒,招引四川群雄,在飛仙嶺眾打群毆,直鬧至成都,緊鍥不捨,我要這位掌門還我公道。」
  一心方丈大吃一驚,趕忙說:「道友可曾問過令徒?」
  「哼!我還用問我的門人所做的事?見你的鬼!在宜祿鎮我就跟在他身旁,他的一舉一動,皆在我目力所及之下。哼!你再仔細看看,他是不是用名單換人質賣友求榮的人?為人在世,信義為先、他行事時雖有小暇,但大仁大義守禮守信,出生入死為友全交。他這次前來峨嵋,本打算傳四海怪客的死訊,要你們十二名宿小心謹慎,你們卻一再迫他,真是豈有此理。名單他早就燒掉了,如想圖富貴,還用等到今天?你既然愚蠢到這步田地,貧道不怪你,懶得和你計較。你們怕四神召官兵剿你們的山門,我可不怕。走!秋華。」
  秋華總算恍然大悟,心說:「這位師父真妙,既然存心收我做門人,卻沿途袖手旁觀,眼看我闖刀山蹈劍海,不九死一生便不出手拖一把。」
  但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欠身道:「徒兒這就走。」
  「你先走,一切還得靠你自己,不可倚賴我,我要和張邋遢聊聊。」
  「徒兒遵命。」秋華恭敬地答,向諸人行禮,扭頭便走,一面心說:「又來了,不到生死關頭,他不會出手相助的。」
  一心大師心中大急,搶出一步叫:「居士……」
  大成丹士伸手虛攔,哼了一聲搶著說:「不許阻他。我知道你肚中的尷尬,我答應你,他不會要那位持玉牒搬人馬生事的人的命。」
  「道友……」
  「那人糊途透頂,該受到教訓。」
  「刀劍無眼……」
  「他死不了,你急個什麼勁?」
  一心大師稽首為禮,心事重重地說:「道友金諾,貧僧放心了,謝謝。」
  張三豐向大成丹士笑道:「老怪物,你是不是太寵門人了?你得小心,以免日後栽培出一個小怪物來,麻煩可就大了。」
  大成丹士呵呵一笑,說:「你以為我寵他?見你的大頭鬼!這一路來,他九死一生,如果我當真寵他,豈會如此?他可以憑年輕人的衝勁闖天下,看看眾生相磨練磨練,鐵不打不成鋼,這樣他才能明是非辨善惡。你們是他的老前輩,我可不願你們欺負他。廢話少說,咱們談談如煙往事,談談你替朱家皇朝效忠的狗屁倒灶事,然後去看看我那位門人,如何與四神鬥智鬥力。」
  「你那位得意門人,以一比一,也許能小勝四神,以一比二,恐怕……你會失望。哈哈哈!俗語說,明師出高徒,你這位名師,卻調教出這種蹩腳徒弟。」
  「別笑,咱們走著瞧好了。他練大成練氣術,僅有月餘工夫,你說他蹩腳,那是你有眼無珠。」
  四人一面走,一面閒談,逐漸隱入密林深處。
  秋華沿小徑向上走,繞過一道崖壁,歸雲寺在望。
  修葺過的歸雲寺,仍保持著往昔的莊嚴形態,原先改為華巖的匾額,換了歸雲禪寺四個字,所掘到的華岩石碣,改立在大雄寶殿前。這座古剎,是宋朝紹興年間,高僧士性禪師所手創,可能是結構最奇特的一座寺院。樑柱的卯榫接頭,皆用的是螺旋榫頭,在當時來說,可算得是工程學上空前的創舉了。
  遠遠地,便可看到翠綠的樹影中,院牆上的六個大字,南無普賢菩薩。寺前的廣場花卉成圃,寺右一帶的菜園一片青翠,寺四周在修寺時種下的柵樹,已亭亭如蓋,這種樹也稱木涼傘,有無窮的壽命,樹形也十分可觀。
  寺前不見人影,形如死域,既聽不到梵唱之聲,也沒有鐘鼓的應鳴。
  他大踏步向寺門走去,心說:「他們似乎十分大方,故示神秘哩!」
  距寺門還有十餘丈,腳下出現七級卷雲形的奇古石階。他拾級而上,剛踏上第七級,驀地「砰」一聲爆震,一支蛇焰箭在他身右的矮林怪石叢中沖天而起,「啪」一聲在半空爆炸,火星四散。
  「身後有人埋伏,有進無退了。」他想。
  他冷哼一聲,轉身向蛇焰箭升空處看去,心說:「先收拾外圍的人,爭取主動,入寺去找他們,等於是受人所制,我可不願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他突然一躍而下,人如怒鷹,掠上一座岩石,再以飛隼投林身法,奇快無比疾射入林。
  三名青衣人突然從樹下長身而起,一聲大喝,九枚瓦面鏢破空射出,三方齊聚。
  在未摸清對方的修為,以及未弄清暗器是何種玩意之前,即使是藝臻化境、不畏刀槍的人,也不願冒險讓兵刃暗器沾體,謹防意外。他自然也不例外,左腳沾地、暗器從枝葉的空隙射到前的一剎那,突然扭身仆倒,奮身急滾,在滾動中已乘機拔出了三把飛刀。
  三名青衣人打出暗器,還未拔出兵刃,反擊已猝然光臨。
  秋華滾到一株小樹後,並未站起,上身一挺,雙手已發,銀芒脫手後,他再滾動一匝,一躍而起,凝霜劍已然握在手中。
  九枚瓦面鏢穿越他先前縱落處,穿枝透葉響聲如暴雨,全部落空。
  「砰匍!」倒了一個青衣人,手掩右肩,倒地後方「哎」一聲大叫,是被飛刀的巨大衝力所掀倒,飛刀尖已貫穿後胛骨,所以衝力出奇地兇猛。
  另兩名青衣人一被飛刀貫穿右上臂,一被射中右肘,兵刃皆未曾拔出,狂叫著扭頭便跑,向林中深處一鑽,狼狽逃命。
  秋華飛撲而上,一腳踏住被射倒的人,踏在膝骨上,制止對方坐起,劍尖抵在那人的咽喉前,冷笑著問:「老兄,人質藏在何處?」
  「我……我不……不知道……」那人恐怖地叫,語不成聲。
  奇冷徹骨的劍尖,徐徐下降接觸咽喉了。
  那人心膽俱裂,魂飛魄散地叫:「小的確……確是不知,小的只……只知道用信號通……通報,因……因為小……小的認……認識你,所……所以派……派小的在……在此監視,請……請別……別……殺我。」
  「四神在寺內?」秋華冷冷地問。
  「都……都在寺內。」
  「那麼,人質也該在寺內了。」
  「小……小的今早離寺前,不……不曾見……見過人質。」
  「人質是什麼人,你該知道了。」
  「是……是姓秦的兩主僕和四個姓秦的朋友,還有黑煞女魅。」
  「你們的同伴中,有誰知道人質的下落?」
  「負責寺內警戒的人,都知道。」
  「四神帶了多少人來。」
  「約五十人左右。」
  「寺中不像有人呀。」
  「除了派有幾個人在外守候之外,都在寺內。」
  秋華不再多問,收腳冷冷地說:「飛刀貫入骨中,你老兄快找人起刀上藥,死不了。」
  說完,收劍歸鞘,出林而去。到了路中,眼前情景一變,歸雲寺已不是空間無人的死域,寺前的廣場中,高高矮矮站了二十餘名勁裝青衣人,一字排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中間站著一名青衣小童,向他招手叫:「是四海游神麼?敝長上已久候多時。」
  他大踏步走近,笑道:「小兄弟,你人小,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是不是以為你已經長大了呢?呵呵!四神何在?」
  在眾多高手前,他居然目中無人談笑自若,鎮靜從容的神情,哪像是前來赴死約會的人。
  青衣小童笑道:「有志不在年高,我現在年紀小,過些年不會比你四海游神差。吳兄,你會不會呈帖投刺求見?」
  「出門人甚是不便,同時,在下從不用名刺,也不會求見貴長上。」
  「你不是應約前來救人質嗎?有求於人,豈可不投刺求見?」
  「哈哈!你錯了,小老弟,江湖人朋友眾多,卻非每個人都是知交,有過命交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在下此來,並非前來救人質的,而且黑煞女魅也不是在下的過命交情朋友。」
  「那麼,你來做什麼?」
  「貴長上留下話,約在下前來,顯然並未將在下看在眼內。江湖人無不重名,為了爭強鬥勝,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所以我來了,小老弟,去叫貴長上出來答話,龜縮在內擺官家的臭架子,在下可不吃這一套。」
  「你的話說得很滿哩!投刺免了,跟我來。」
  秋華哈哈狂笑,聲震屋瓦,笑完說:「我是客,貴長上是主人,客人到來,豈有主人不出迎之理?他們不出來,抱歉,我可要不講理了。」
  「你……你要不講理?」
  「不錯。」
  「你……」
  「我,我一把火燒了歸雲寺,看他們出不出來。」
  「你……」
  「我先要揍你。」秋華笑答,聲落人動,疾搶而入。
  小童一聲大喝,左手一抬,「卡」一聲崩簧聲,三枝袖箭從袖口飛出,幻化成三點寒星,射向秋華的胸腹。
  兩側兩名大漢也大喝一聲,雙掌齊出,急取秋華的左右脅,阻止秋華搶撲小童。
  秋華右手疾沉,「唰」一聲接住了全部袖箭,順手向右扔出,左掌斜削,「噗」一聲切中左側大漢攻來的右手脈門,人猶健進,驀地一腳疾挑。
  「噗!」靴尖挑中小童的左膝,小童「哎」一聲驚叫,倒飛八尺,砰然倒地,跌了個仰面朝天。
  「啊……」右面的大漢淒厲地狂叫,三枝袖箭有兩枝插在攻出的掌心中,另一枝射中右頰,箭尖從右耳下冒出頭來。
  左面的大漢脈門被擊中,腕骨折斷而皮未損,驚叫一聲倒撞而退。
  同一瞬間,秋華一聲長笑,寶劍出鞘,轉身面向著一擁而上的十八名大漢,立下門戶作勢進擊。
  小童雖被踢倒,但秋華腳下留情,受傷並不重,狼狽地爬起便跑,向寺內狂奔。
  這剎那間的接觸,捷逾電光石火,勝負立判,已鎮住了所有的人。
  十八名大漢皆不約而同止步,誰也不敢再向前接近,而且已接近至危險距離的人,反而向後挪退。
  「誰敢接我寶劍一擊?上!」秋華意氣飛揚地叫。
  沒有人敢貿然上前,緊張的氣氛令人感到窒息。
  秋華突然徐徐後移,令人捉摸不定他的意向,誰也不知他有何用意,是進攻呢,抑或是後撤?
  十八名大漢本能地移步跟上,保持雙方的距離。
  他們剛移動,秋華突發豪笑,向前急進三步。
  眾大漢心中早虛,不由自主凜然急退。
  秋華的豪笑聲倏落,寶劍幻發著耀目光華,龍吟隱隱,他要進擊了。
  驀地,身後叱聲似沉雷:「住手!你好狂。」
  秋華反而飛躍而上,一聲暴叱,劍發如電,搶入了人叢,風雷乍起,劍氣飛騰。
  「錚錚錚錚……」金鐵交鳴聲像連珠花炮爆炸,火星飛濺,折斷了的刀尖劍刃八方激射,人影以秋華為中心,成幅射形向四面分張。
  風息雷止,躍動著的人影也漸漸寂靜,十八名大漢分退在四周兩丈左右,地下掉落了三段刀尖,四節劍身。有三名大漢受了傷,兩傷肩一傷肘,所有的人全部臉色泛灰眼睛睜得像燈籠。
  秋華淡淡一笑,徐徐收劍歸鞘,將左手未發的三把飛刀,若無其事地一一插入皮護腰的刀插內,然後緩緩轉身,向寺門瞥了一眼,沉著地徐徐舉步向寺門走去。到了寺前,呵呵一笑道:「如果不狂,在下也不會來了。」
  寺門口,陸續出來了十一個人,領先的四個人,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及三位中年人。
  三個中年人中,秋華認識兩位,那就是血雨劍青伯巨,旱天雷池晉。
  只要認識這兩個人,便知四神到了。老太婆其實並不太老,身材相當高,長相也不壞,只是一雙鷹目厲光閃閃,有一種可透視對方肺腑的威嚴,令人望之不寒而慄。手中持著一根紫金盤龍杖,十分的沉重,如被她一杖擊實,不粉身碎骨才怪。
  陰風客鄒士隆曾在飛仙嶺現身,但秋華並未與他照面,雖感到陌生,但看了他腰中的盛紫金玉如意的錦囊,便知道他是誰了。
  聽剛才的叱喝聲,便知是陰風客在發話,秋華的話,登時便激怒了陰風客鄒士隆,臉色一沉,便叱道:「你這江湖亡命,無禮已極……」
  秋華不等他說完,搶著說:「姓鄒的,你大可不必狐假虎威,江湖亡命總比做皇家的鷹犬強。說我無禮,你也不見得比我懂得禮數多,彼此彼此,你用不著五十步笑百步。你只不過是姓胡的一名走狗鷹犬而已,神氣什麼?要想吳某見面便稱你一聲大人,辦不到。」
  他的話份量甚重,用意便是想激怒陰風客出手,先出其不意擊倒一個,再誘他們離開歸雲寺決戰。
  陰風客果然怒不可遏,舉步大喝道:「小子無禮……」
  紫雲娘伸手虛攔,沉靜地說:「鄒大人,不必和他一般見識。初生之犢不怕虎,他如果不狂,便不會單身前來救人,他明知身入虎穴生死須臾,落得英雄些死亦光彩。不必和他計較。」
  「賀姥姥,咱們豈可聽任他放肆?」陰風客沉聲說。
  「老身自有主意,且讓老身和他打交道。」
  秋華見計謀落空,立刻向後徐退,冷笑道:「在下不是來打交道的,要和你們決一死戰。」
  「既然要決戰,為何退走?」紫雲娘微笑著問。
  秋華感到老太婆的微笑中,似乎充滿了奸詐和陰謀,心中一懍,警覺地扭頭回望,心中暗叫糟了,一著錯全盤皆輸,心說:「我不該聽信伏路惡賊所供的消息.以為他們只來了四五十個人,而輕身涉險到寺前叫陣的。想退走已不可能,只有在這兒和他們決鬥了。」
  原來在身後的石叢矮林中,露出了四十名帶甲壯士,每人手持土番蠻人用的籐牌,佩著鋼刀,背繫鏢槍革囊,手中舉著一枝鏢槍,背囊上還插有九枝,槍尖光亮耀目,長有五尺。
  四十個人成半環形列陣,相距在十丈外,鏢槍遙舉,作勢擲出。假使他想脫身撤走,一衝之下,最多僅可衝進四丈左右,正好在鏢槍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內,四十枝槍齊聚,勢將成為刺蝟,再高明的好漢,也難逃此劫。鏢槍是渾鐵打造而成,沉重而鋒利無比,奮力一擲,威力可怕極了,護體神功是否擋得住眾多鏢槍全力一擊,很難保證。假使這些人中有內家高手,功深者勝,普通氣功是禁不起一擊的。何況練氣護身的人,不可能長期運功護體,只消在排槍突圍時稍有耽擱,真力耗損氣功自散,同樣難逃性命,這種險冒不得。要說在這種場合中一無所懼,那是欺人之談。
  他壓下心中的懼念,回身冷笑道:「人說四神如何英雄了得,今天看來,未免浪得虛名,言過其實。做官府鷹大的小人,不可信任,果然不錯。」
  紫雲娘不以為逆,笑道:「這些人皆是蜀王府中的驍衛,鏢槍可貫重甲,每個人皆可赤手空拳力搏虎豹。要說他們都是以一當百的勇士,也許有點誇張,但以一敵二十,決非吹牛。除非你想逃走,不然他們決不會向你動手。老身四人並不自命英雄,如何想法悉從尊便。」
  「你想怎樣?」秋華沉聲道。
  「你很大膽。」紫雲娘答非所問地說。
  「好說好說。」
  「你是來救人質的。」
  「不錯。」
  「有何打算?」
  「能救則救救不了再言其他。」
  「救不了你以死全交?」
  「不然,以死全交。不如留得性命,待機復仇。」
  「那麼,你是想用名單交換人質了。」
  「在下沒有什麼名單。」
  「那你打算……」
  「打算和你們公平決鬥。」秋華一字一吐地說。
  「不顧念人質的死活?」
  「求生是人的本能,當自己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時,別人的死活,就算不了什麼了。」
  「黑煞女魅是你的愛侶麼?」
  秋華略一遲疑,挺挺胸膛說:「不錯。」
  「你不顧念她的安全?」
  秋華哈哈大笑,說:「別說是愛侶……」
  「只有愛侶,方值得赴湯蹈火死而無怨。」
  「哈哈!不見得。別說是愛侶,夫妻又待如何?俗語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假使黑煞女魅死了,在下會替她索回血債的。如果在下殉情而死,豈不便宜了你們?
  今天你們四神結伙而行,但總有一天你們會落單的,到那時,就是血債血償的時候了。」
  「你已沒有機會了。」
  「不見得。」
  「你似乎很有自信。」
  「如無自信,在下也不會來了。」
  「名單交出,人質全部釋放,你給不給?」旱天雷接口叫。
  「在下不知什麼名單。」秋華用堅定的語氣答。
  「西海怪客那份藏在竹杖中的名單,你敢說不知?」紫雲娘沉聲問。
  秋華冷哼一聲,反問道:「西海怪客是誰殺的?」
  「我們正要問你呢。」
  「他死在化血迷香彈下,天下間使用這種歹毒暗器的人,為數不多,旱天雷手下十大將之一的天煞星李權,便是其中之一。叫李權出來答話。」
  「你還不配。」旱天雷怒叫。
  「那麼,在下惟你是問。」
  「正好,池某也要找你,在宜祿鎮輕易地被你逃掉,這次你休想僥倖。」
  「你出來。」秋華點手叫。
  紫雲娘搖手阻止旱天雷出場,向秋華冷笑道:「其實,名單上的人,我們早已知道,只不知他們的化名而已。年初,老身在雲南,搏殺兩個和尚,一叫應能,一叫應賢,你知道他們是誰麼?」
  秋華心中一驚,應能應賢,皆是名單中的人,而且排名在二、三兩名,可知必是極端重要的人物。
  他臉上不露異色,笑道:「在下沒聽說過這兩號人物。」
  紫雲娘的目光,緊盯著他,捕捉他的眼神,和神色的變化,陰森森地說:「應能,是逆臣前吳王教授應能。應賢,是逆臣前監察御史葉希賢。」
  「抱歉,在下從不過問朝廷中事,朱家皇朝狗打架,叔侄相殘人倫大變,江湖人才不管這些骯髒事呢,也不配管。」
  「你真不願用名單換人質?」
  「笑話!在下一個江湖亡命,無親無故,六親不認,何來的人質?在下的朋友多著呢?
  如果每一個朋友都被你們捉來做人質,吳某豈不成了捨身菩薩?」
  「那……難道你故意前來送死的?」
  「你們在江湖中鬧了個雞大不寧,指名叫吳某前來應約。在下為了江湖聲譽,所以來了,來要你們的命,這就夠了。說這麼多廢話作甚?要單打獨鬥,快上,要倚眾群毆,在下奉陪。如果你們有種,咱們到玉女峰峰頂天池旁公平一決,諸位意下如何?」
  紫雲娘陰陰一笑,說:「你這人很夠氣概,而且也相當機警。青大人你能擒下他嗎?」
  血雨劍青伯巨欠身道:「在下足以擒下他獻上。」
  秋華心中狂喜,只要他們肯一一下場,大事諧矣!他故意裝成心怯的模樣,說:「你們首先便派雨神出場,似乎有欠公平。」
  「世間沒有絕對公平的事,小輩。」血雨劍笑道,大踏步而出。
  秋華徐徐後退,手按上了劍把,後退,等於是示怯。
  四神久走江湖,聲勢如日中天,曾經圍攻過張三豐,威脅過武林各門派,在江湖廣佈眼線,對江湖大勢動靜相當瞭解,秋華在飛仙嶺中力鬥群雄,在成都力逼錦城館主就範,勞動華山老人與伏龍尊者出面排解,聲譽極隆。因此,四神豈敢大意?紫雲娘胸有城府,自然不會上當,再向陰風客揮手,笑道:「鄒大人,你看,他聽說只有青大人和他交手,表面上示怯,心中卻高興得要死,自以為計呢!你也下場讓他失望失望。」
  陰風客一聲長笑,接著舉步走近。
  秋華果然有點失望,但兩個人他尚無怯念。
  「賀姥姥,在下也算上一份。」旱天雷意氣飛揚地說。
  紫雲娘含笑點頭,說:「也好,但不必操之過急,可逼出他的看家本領來,便可查出他的師門底細了。」
  旱天雷應喏一聲,快步跟上血雨劍和陰風客。
  秋華心中暗驚,忖道:「以一比三,我必敗無疑。看樣子老虔婆也有技癢插手的可能,我的處境危如疊卵。我得走,和他們在林野間決戰,逐一解決。」
  走,往何處走?衝向後面甲士的鏢槍陣,不啻飛蛾撲火。由前面寺中脫身,寺中恐有埋伏,寺門的七名鷹犬,皆是四神的親信爪牙,藝業決非泛泛,加上退回兩側的十八名青衣大漢,已構成了沖不垮擊不破的鐵壁銅牆,同樣危險,威脅甚大。
  惟有從寺中脫身,方有一線希望,只有利用房屋掩蔽身形,或許可望僥倖。
  雨、風、雷三神緩步接近至丈外止步,血雨劍笑吟吟地說:「以追蹤你的時間久暫來說,以青某為期最長,在鬼迷店大奧谷之時,青某本存有邀請你的念頭,想不到你機伶過人,被你溜掉了。因此,第一個出手的人,該是青某。小伙子,普天之下,能勞駕三神同時出手的人,恐怕雖不是空前,也將是絕後之舉了。今天如果你仍能逃過此劫,今後江湖上你四海游神的名號,將天下聞名,婦孺皆知,無往而不利,只怕你活不到明天,那就遺憾終身啦!你準備好了沒有?」
  已沒有多廢話的必要,生死關頭到了。秋華心知大成丹士可能已經來了,但雙方交手,生死須臾,即使大成丹士站在身側,也遠水救不了近火,搶救困難無能為力。他心中一橫,徐徐撤劍道:「在下早已準備停當,請賜教。」
  他一面說,一面留心三人的眼神,他記起黑鳳的話,說真正想取他性命的人,只有一個,所以希望在對方的眼神中,找出那一個人來,希望能製造機會,行雷霆一擊。可是他失望了,三人的神色皆看不出異狀,遠處的紫雲娘也臉帶笑容,看不出他們心中所隱的殺機。
  「接招!」血雨劍意氣飛揚地叫,虛點一劍,劍上的血斑幻化出點點紅星,劍氣直追八尺外。
  秋華虛接一劍,拂劍斜退半步。
  血雨劍招變「靈蛇吐信」,跟上再點出一劍。
  秋華招化「攔江截斗」,仍用的是虛招架接。
  左側的陰風客一聲長笑,紫金如意迎肩便敲,叫道:「不許移向鄒某的方位。」
  秋華向右閃讓,右面的旱天雷劍取下盤叱道:「這是池某的地盤。」
  四個人各站方位,出招客客氣氣,似乎不帶火藥味,出招接招慢騰騰的,都是在試探對方實力的招式。
  秋華不再後退,沉劍急截,劍勢加快。
  「錚!」雙劍相交,爆出了火花,有劍受損。秋華心中暗驚,這姓池的雷神果然名不虛傳,修為似已登峰造極了,能以一把比常劍好不了多少的佩劍,硬接凝霜劍的鋒劍一擊,僅出現一顆豆大的缺口而已,可知旱天雷的內力修為程度了。
  這瞬間,陰風客的長笑排空而至,展開了快攻,紫金如意突然幻化一張紫色的網,排山倒海的罩來。
  血雨劍也嘿嘿怪笑,劍化「滿天飛瑞」,狂風暴雨似的搶入力攻,罡風劍氣刺耳銳嘯。
  旱天雷也再次進擊,連人帶劍揉身切入,「怒龍爭窩」捲入下盤,劍上風雷俱發。
  秋華不敢逞能,不接三人合擊,凝霜劍一帶,人向左急閃,快逾電光石火,迎擊陰風客,迴避前、右兩方的襲擊,展開所學行雷霆一擊。
  「錚錚!」震開了紫金如意的連環襲擊,溜出了一陣火星,雙方的兵刃相錯側移,身形急旋,光華紫電再次糾纏,「錚」一聲暴響,雙方同被震退,人影疾分。
  秋華佔了陰風客的位置,交換方位,陰風客反而擋住了血雨劍的進擊路線。
  旱天雷卻從側繞過,下許秋華喘息,劍長化虹一閃即至,猛攻秋華的右脅。
  秋華身形未定,趕忙封招自救,「錚!」架開了襲來的一劍,旱天雷的第二劍隨即跟著攻到。
  秋華不該存心脫離現場,而且無可否認地心中帶有些許怯念,因此心神未能集中,面對著三神的快攻,顯得有點手忙腳亂,第二劍很難封架,不得已只好向後急退避招。
  陰風客和血雨劍已從兩側搶到,同聲大喝:「接招!」
  兩人來得太快,如意擊頂,劍取雙足,聲到刃已及身。
  生死須臾,形勢垂危。
  秋華心中一急,存下了拚命之念,大喝一聲,自參的防身絕招「法雨金輪」被逼出來了。劍芒先八方倏張,然後幻化為輪形劍幕,身劍合一挫身滾旋,罡風乍起,冷電四射,「錚錚」兩聲暴響,三件兵刃飛騰撲擊,略一糾纏,突然響起兩聲暴吼,劍氣乍斂,人影疾分。
  秋華旋退五六丈,倏然垂劍靜止。他的左肩後側,裂了一條兩寸長的血縫,鮮血沁衣。
  右腿側被如意擦過,褲管被擦處碎如粉末,露出紅潤的肌肉,未受損傷,他的護體神功禁得起如意的打擊,卻擋不住寶刃血雨劍的突襲。
  未參予出招的旱天雷駭然一震,呆了一呆,站住了,忘了乘機進搏,似乎對秋華剛才臨危拚命的奇招大惑不解。
  陰風客側飛丈外,落地後踉蹌再退兩步,左胸衣破裂,一條三寸餘長的淺淺血縫,從肩井下斜劃至乳尖方行停止,這說明了他曾經一度跨入了枉死城的城門,幾乎被死神將他留下了。
  血雨劍的左手小臂,劃開了一條血槽,鮮血如泉水般湧出,順著掌背向地上滴,像斷了線的珍珠。倒退了丈五六,臉色大變。
  遠處觀戰的紫雲娘駭然一震,舉步上前凜然地說:「這小輩的劍術霸道絕倫,玄之又玄,神奧不可測,似非目下武林各門派的秘學。你們退下,老身要試試他的斤兩。」
  秋華從鬼門關中逃出,對四神的藝業,總算捉摸出他們的根底了,心說:「以一比二,我足以應付,但以一比三或比四,大事不妙。此時不走,尚待何時?」
  由於相搏時交錯換位,這時他的左側是陰風客,陰風客左後方是寺門。這是說,他的左前方是寺門了,紫雲娘正急步向他奔來。
  他抓住這瞬間眾人震駭的機會,突向紫雲娘迎去,身形似電,長嘯震天,身劍合一奮身迎撲,急衝而上。
  在經過陰風客身側的剎那間,他突然扭身改襲陰風客。
  陰風客吃了一驚,如意急揮接招,左手一掌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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