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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板蕩見英豪

  京師來的群雄到了中浦村,為了保持尊嚴,拒絕與大風山莊會面,以表示白道的立場,明白地表示各辦各的事,免貽黑白合流之譏。同時,顏面攸關,不敢將昨晚烏石山被困的事說出。
  近午時分,至徽州府祈門縣的小徑上,一位秀眉深鎖帶了劍的小姑娘,接近了中浦村。
  她,赫然是飛霜姑娘,天都老人的孫女兒。
  同一期間,有兩姑娘通過烏石山,奔問秋浦。她們是一主一僕,主人是岳琳的妹妹岳琪。
  祈門至池州的小徑,本來不經過中浦村,只經過河對岸的山坡下,有一條岔道與至中浦的小徑會合,距度頭還有餘裡,這一帶皆有暗樁潛伏,任意下手捕捉岔眼的人。飛霜姑娘內穿勁裝,外罩披風,脅下帶了小包裹,腰懸長劍,已經夠岔眼了。
  接近了三叉路口,右首樹林中突然踱出三個村夫打扮的大漢,三人當路一站,橫拖著兩頭套了鐵尖的草扁擔,彼此似在寒暄,等候姑娘接近。
  由於三人背向著姑娘,姑娘並未在意,大踏步向前闖,接近了三村夫,不由柳眉一皺,止步叫:「借光。請讓路好不?」
  小徑窄小,三個人並肩一站,誰也別想過去,除非繞過。三大漢應聲回身。但並未讓開,中間那位四十來歲的暴眼大漢,瞇著佈滿血絲的怪眼嘻嘻笑,流里流氣地問:「小浪子,怎麼這樣凶?咦!還帶著殺人的傢伙呢,定是個雌老虎母大蟲,嚇死人哩。喂,小娘子意欲何往?」
  飛霜姑娘柳眉一挑,不悅地叱道:「住口!你們讓不讓路?」
  另一名大漢笑向同伴道:「老大,讓這位小娘子走好了,免得讓人說咱們青天白日攔路凋戲婦女,罪名重著呢!惱得小娘子火起,拔劍砍下咱們的腦袋那才冤哩!」
  口中勸老大讓路,他自己卻不讓,眨著色迷迷的怪眼,放肆地,目光灼灼地在姑娘的胸腹上下死盯不捨。
  老大怪聲怪氣地嘖了幾聲,涎著臉問:「小娘子,別凶,女人太的了找不到婆家多可惜?請問芳名,有了婆家了麼?十六呢?抑或是十八?」
  飛霜忍無可忍,猛地踏進兩步,閃電似的鐵拳倏揮,向大漢的左頰猛抽。
  大漢十分了得,虎跳而退,扁擔一指,怒叫道:「小賤貨,你敢行兇該死的臭女人。」
  一掌落空,飛霜姑娘吃了一驚,走了眼啦!這村夫不等閒哩!大漢罵得難聽,她無名火起,右面的大漢扁擔橫欄喝道:「慢點!要在下陪你玩玩。」
  姑娘怒火上衝、伸手抓向扁擔。
  又是一個高明的人、沒抓住扁擔,大漢沉擔出招,大喝一聲,掃向她的雙腳。
  她收腳前撲,意欲近身相搏,扁擔像棍,棍和槍都怕對方近身。大漢斜移,挫身變招上挑,急逾電閃。
  她用上了險著,飛腳便踢,「篤」一聲踢偏了挑來的扁擔,同時扭身再次揉身搶入,大漢來不及收招,斜退五尺,收頭現尾,反挑問她的肋。
  兩人搭上手,全是一場快速絕倫的搶攻,姑娘未拔劍,赤手空拳周旋,想奪兵刃欺近身襲擊,無奈大漢的扁擔委實利害,時槍時棍十分霸道,點打挑劈宛如狂風暴雨,根本沒有破綻可以尋,把她迫得團團轉。
  換了十餘照面,她知道遇上了勁敵,突然跌退八尺、玉手一抄,拔劍在手。
  大漢到了,當胸點到。
  她架開扁擔.順勢切入,劍出白蓮朵朵,直取對方咽喉。
  大漢身形下挫,扁擔一沉,來一記「古樹盤根」。
  他不願硬接,後退兩步。這一來,立即暴露空門,大漢乘機而入,扁擔宛若靈蛇,把握機會放手搶攻。
  另一名大漢臉色漸變,訝然叫:「這潑婦十分了得,咱們上。速戰速決,以免洩露行藏。」
  說上便上,兩大漢立即加入吼聲如雷:「留活口,打打打打!」
  在一連串喝打聲中。三根扁擔如狂風暴雨.把飛霜迫得手忙腳亂,險象橫生,只能竄閃躲避,毫無還手之力連招架也力不從心,岌岌可危。
  大風山莊被毀敗沒,能逃出的人不多,既然能逃出,必定具有過人之能。這三名大漢以一比一,可能不是飛霜的敵手。以三比一,卻可穩佔優勢,在三人的長兵對圍攻下,飛霜難逃厄運。
  只片刻間,渡頭奔來了兩青個衣人,接近至十丈內。其中之一大叫道:「住手!自己人。」
  三大漢聞聲撤招,三面一分,但扁擔仍然指向行將無力的飛霜。
  兩名青衣人奔近,一名大漢沉聲問:「高兄,是你們的人麼?咱們怎麼沒見過?她不是早上到的人吧?」
  高兄抱拳含笑施禮,笑道:「她不是早上來的人,但卻是雲騎尉的好友。」
  「哦!那麼,得罪了,咱們兄弟魯莽,姑娘海涵。」大漢向飛霜含笑道歉;舉手一揮,率領同伴重新退入體中隱身,並注視著高兄與飛霜打交道。
  飛霜收劍入鞘,拭掉鬢角的香汗,吁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地說:「謝謝你,高大俠。
  怎麼在此地?岳兄他……他是不是快到南京了?」
  「岳兄仍在此地哩!雲姑娘上次在山東不辭而別,岳兄十分掛念,不知姑娘緣何一走了之,是以岳兄甚感惶恐哩!雲姑娘怎麼也到此地?」
  「上次在山東,我有私事待理,不得不行。聽說岳兄在九江捉到幾個人犯,早已動身北返,按行程該已到南京,怎麼還在此地?此地既非往來要道,亦非必經之地,是不是有了意外?」
  「不錯,有了意外。一言難盡,此地不宜多說,目下岳兄昆仲皆在中浦村,姑娘如無要事可至村中一敘。」藏身體中的大漢突高叫道:「高兄,咱們話得先說明白,貴友不進村便罷,進了便不能擅自離開了。」
  飛霜一怔,向高兄問:「高大俠;他們是什麼人?」
  高大俠略遲疑,低聲道:「他們是岳兄請來助拳的人。」
  「但……但他們的口氣,是不是有點反客為主呢?」
  「他們並不受岳兄的控制,另有人統轄。」
  「但他們……」
  「他們也是為了艾文慈而來的。」
  「哦!以他們的藝業來說,似乎不是無名之輩呢。」
  「諒姑娘聽說過他們的名號,他們是漢中三雄……」』「你是說,他們是橫行關內,心黑手辣的黑道巨擘漢中鍾氏三雄?」
  「正是他們。」
  「怎麼?岳兄竟請他們來助拳?」飛霜變色問道。
  「此中情由一言難盡,姑娘,可否與岳兄面談?」
  「好。我這次偷出黃山.繞道而行,原本就想見見岳兄,相煩高大俠引見。」飛霜沉靜地說。
  四人一走,漢中三維的老大鐘振元,立即派人回村稟報。
  岳家兄弟一群人,住在村東的五棟破屋,前兩棟分別安頓後到的二十三名助拳朋友,中間一棟當作客廳.兩僧兩道與神劍秦泰和岳家兄弟在內居住。一棟安頓囚犯.由百步神拳與六名高手負責看管。另一棟安頓所有的女英雄,其中包括女囚犯沈姑娘在內。
  岳琳恰好與群雄在客廳會商,突見有人領著飛霜進入,不由吃了一驚,趕忙告罪離座,迎出挽了飛霜便走,急趨安頓女流的破屋,神色極為不安。
  飛霜只看到滿堂男女老少,其中有不少熟面孔,正感到詫異,卻被岳琳挽了便走,更是迷惑地忍不住問,「岳兄,你怎麼了?」一面說,一面掙脫被挽住的手。
  岳琳領進了客廳,方滿臉惶恐地問:「璣妹,你怎麼事先不打個招呼,便冒失地闖來了?」
  「我以為你該已到了南京,誰知道你仍在此地逗留不走?怎麼?我來錯了?」飛霜有點不悅的反問。
  「不是來錯了,而是來得不是時候。」
  「到底是……」
  「長話短說,總之。目下的形勢,你不該來。」
  「那……你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日後我再向作解釋,我立即送你走。」岳琳惶然地說。
  「漢中三雄已說過了,許進不許出。岳兄弟,事已至此,你還是將內請告訴雲姑娘好了。」門外跟來的高大俠說。
  飛霜更是迷惑,喬眉深鎖地問:「岳兄,你請了黑道的人物助拳,怕我知道內情,是麼?」
  「這……」
  「岳兄,你錯了,錯得不可收拾,錯得不可原諒。我這次聽到風聲,得悉你擒了艾文慈的朋友,以便設下圈套;等候義文慈自投羅網,我認為你做得太過份了,希望趕來勸勸,勸你不可做出這種為世人所不齒的舉動來。那艾文慈並非萬惡不赦的囚徒,你受國賊江彬之托要擒他歸案的,本就……」
  「笑話,我身為軍官,奉命擒賊歸案,名正言順,有何不妥?」岳琳不悅地說。
  「緝拿逃犯,似乎不應由你出馬,國賊江彬也無權差你……」
  「霜妹,以往你並不反對,況且曾經全力協助我,沒錯吧?」
  「以往我並不知艾文慈的為人……」
  「目下你又知道他多少底細?」岳琳悻悻地問。
  「至少我知道他是無辜的。同時,他在江湖亡命期間,所行各事無愧無作。」
  「我只知他是朝廷欽犯,不問其他。」
  「請別忘了令尊的身份,用這種手段將……」
  「我只知在其位謀其政,不問其他。你就為了這件事而來的?」
  「是的,我希望你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如今你竟然不擇手段請黑道凶魔助拳,是否甘心犧牲令尊的武林名望,來爭取你高官厚祿的太好前程?這……」
  「住口!你教訓我麼?請記住,目下我是奉朝廷欽命緝拿逃犯的專使,利用黑道人物做眼線的,在官場來說,這是絕對合法的手段。家父在武林中,自有他的聲望地位,我的行事,與他無關。」
  「岳兄,請勿執迷不悟……」
  「不必說了,目下成功在望,我決不輕易放棄。目下最急迫的事,便是我該如何設法將你送走。」
  飛霜揚解下包裹,放在案上說:「我不走,我想看看你如何擒捉艾文慈。」
  「不行,你得走。」岳琳語氣堅決而煩躁地說。
  「為什麼?」
  「你……你知不知道令祖的事?」
  「知道著他老人家應玉龍老前輩之召,到贛南去了。」
  「去有何要事?」
  「不知道。」
  「令祖應召前往大風山莊挑人家的垛子窯。」
  「我不管爺爺的事。」
  「我這裡有不少令祖的生死對頭,萬一你暴露身份,如何是好?」
  「咦!你是說……」
  「一言難盡,總之,我是愛護你,你必須離開,愈快愈好。我給你去找男裝,或許我可將你平安送走。你等一等,我出去就來。千萬別走動,以免被人發覺。」
  高大俠突然插口道:「岳兄弟,雲姑娘剛剛到,你要他化裝離開,必定反而引起他們的疑心了,說不定弄巧反拙哩!」
  「不行,她非走不可。」岳琳固執地說。
  「岳兄弟,這樣好了,明天咱們派人到府城散佈消息,雲姑娘可隨同前往,豈不甚好?」
  「她多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險,要走馬上走。」岳琳堅持己見。
  「咦!你們是不是反被控制住了?」飛霜訝然問。
  「你別過問,準備走。」岳琳匆匆地說,出廳而去。
  高大俠搖搖頭,眉心緊鎖地向飛霸道:「雲姑娘。他的確是關心作的安危,可惜固執而缺乏主持大局的才幹,恐怕要誤事,你得小心在意。」說完,不等姑娘有所表示,匆匆走了。
  不久,飛霜改了男裝,村夫打扮,戴了遮陽笠,用布捲了劍,繞道從村後走,想走三疊莊脫身。岳琳領先而行,走得匆忙。
  平安到達渡頭,沿路遇上不少人,但有人見岳琳帶路,無人加以盤問。渡船已毀,沒有船補充,目前以竹筏代用。上次渡船翻覆,老船夫不在場,到村中沽酒去了。兩個暗樁一口咬定不知誰開的船,他們都一時因睏倦而睡著了,而且不知怎地居然睡在水旁,但對前來調查的人卻不敢實說,一口咬定不知何人擅自開船。五名採購的人淹死了四個,劫後餘生的那位大漢任何事都記不起來了,只記得上船,覆船,如此而已。
  調查的人,認為是已死的四個人,必定是等不及渡夫返回而擅自開船。
  不慎而覆船;不再深入追究,也追不出任何線索,不了了之。
  掌筏的人,仍是那位老渡夫魯老頭,兩暗樁見是岳琳,未出面攔阻,任由他們兩人上筏。
  筏緩緩靠岸,岳琳吁了一口長氣,一躍上岸,如釋重負地向飛霜道:「總算平安無事,只要送你出了三疊莊,一切無妨了。到了三疊莊,有人盤問的話,盡可能不要開口,由我來應付。」
  「岳兄,你邀來助拳的人,到底是何來路?」飛霜一面走一面問。
  「目前恕我守密,以後再告訴你。」
  進入三疊在,這座只有數戶人家的小莊像是廢墟,大白天甚少人蹤,家家閉戶;街上連雞犬也不多見,秋收冬藏,冬天到了,人畜都藏起來啦?
  岳琳心中怦怦跳,有點發虛,看看到了村口,有首一間草屋木門悄然而開,出來了三名村夫。兩名村夫舉步向街心走,一名村夫傍門而立,冷然注視來人。
  兩名村夫在街心止步,轉身相迎,恰好擋住了岳琳的去路,左首村夫呵呵笑道:「岳二爺麼?你好,出村?」
  岳琳頷首為禮,笑道:「是薛兄當值麼?兄弟送一位弟兄至池州送信。
  「咦!怎麼不走大路?」
  「避免暴露行藏嘛!」
  大漢不客氣地伸手拉起飛霜的遮陽笠,臉上湧現詫異的神色。飛霜人生的美,穿上村夫裝更顯得不倫不類,一眼便可看出她是女人。
  「咦!是姑娘。岳兄,這位姑娘在下陌生得緊,她的芳名是……」
  「她是在下的好友,姓洪,今早來的。」
  「哦!洪姑娘準備……」
  「到府城等候另一批趕來的人。」岳琳搶著接口。
  薛兄閃在一旁,笑道:「打擾打擾,這時到府城,時候不早,要趕兩步哩!洪姑娘好走。」
  岳琳心中一寬,向姑娘說:「你走吧,我不送你了,小心保重,再見。」
  「再見。』飛霜木然地說,她對岳琳可說完全失望,但對他這次保全她的心意不由不感激於心。
  不等她舉步,倚在門房的大漢突然向前走來,並叫道:「且慢,剛才村中有話傳來,說是來了一位姓雲的姑娘,行蹤可疑,要咱們當心些。
  這位姑娘在下似乎有點面善,如果是姓雲……晤!請岳兄至屋中稍候。』岳琳心向下沉,硬著頭皮說:「黃兄,洪姑娘要趕路呢。」
  「岳兄,對不起,此事兄弟責任所在,不得不慎重從事。」
  岳琳臉色一沉,不悅地叫:「黃兄,你們管不著岳某的事,你說,咱們這次到底誰是主事的人?」
  黃兄陰陰一笑不在乎地說:「當然,岳兄是主事的人,但事關雙方的安全,便由不得岳兄作主了。」
  岳琳氣往上衝,沉下臉說:「既然是岳某主事,岳某卻不能任意派人走動,豈非笑話?
  真是豈有此理!洪姑娘,你走。」
  黃兄也變了臉,冷笑道:「不行,岳兄必須等候,等在下傳出口信,等回音傳到再說。」
  「閣下是有意刁難麼?」
  「不是刁難,而是在下職責所在。」
  「你要堅持阻攔?」
  「你要堅持硬闖?」』「不錯。」
  「在下卻不信。」黃兄陰森森地說。
  岳琳一咬牙,向姑娘揮手憤然叫:「你走,看誰敢阻攔。」
  黃兄與薛兄迎面攔住,另一大漢發出一聲警嘯。
  飛霜拔劍出鞘,一聲嬌叱,揮劍便闖。
  黃兄冷笑一聲,退後兩步,探囊取出一具尺二長的徑寸紅色噴筒,喝道:「誰敢撒野,我火星君黃文福要他頃刻變成烤豬。」
  飛霜大吃一驚,不敢再闖。江湖上有兩個擅長火器的黑道凶梟,名震江湖,其一叫火靈官,善用飛毒火。另一人便是這位火星君,他的雷火筒可噴出熾熱的火流,遠及三丈外,一噴之下威力籠罩,皮焦肉爛,不死不休。
  火靈官的飛磷毒火焰並不猛烈,但火毒可怕,而且使用蓮蓬形噴管,迎風飛灑漫天徹地,連續噴射綿綿不絕,歹毒絕倫。火星君的雷火筒威力奇猛,聲音可怖,火流猛烈,但一發即止,不能連續使用,隨身只能帶三具,遇敵只能使用三次。噴管製造不易,裝藥液也極為困難。因此他不常使用,珍逾性命;所以他的名號,反沒有火靈官響亮,如非性命交關的生死關頭,他捨不得使用他的雷火筒。
  兩個玩火的凶梟,江湖朋友畏如蛇蠍,相戒迴避不敢招惹他們,誰也不敢和這些無可抗拒的火器開玩笑玩命。飛霜一聽這人就是火星君,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街道窄小,閃避困難,她這血肉之軀,可禁不起雷火筒雷霆一擊,乖乖地止步。
  岳琳沒想到這傢伙居然抖出珍逾性命的雷火筒示威,大出意料之外,臉色大變,色厲內茬地問:「你敢用雷火筒對付我?」
  「必要時,在下會使用的。」火星君獰笑著說。
  「你不考慮後果?」
  「在下重責在身,後果將由你負責。」
  「我不信你敢膽大妄為?」
  「不信你可以試試。」火星君一手扣住拉環陰森森地說。
  這時,十餘名大漢已把住了村口,拉上了柵門,遠處戒備,刀劍出鞘如臨大敵。
  岳琳一咬牙,沉聲道:「好,我會找貴莊主討公道的。』說完,招手示意飛霜退回,扭頭便走。
  火星君不敢做得過火,不再攔,派兩個人在後面五六丈跟蹤,直跟至渡頭。
  對面渡頭出現了不少人,大概已接到警訊了,岳琳想繞道走,已經毫無機會了。
  沿途無人攔阻,只有不少人在路旁不住向飛霜打量。
  接近村口,村前路兩側站滿了人,路左是多臂熊與三十餘名高手,路右是兩僧兩道蕭老人一群男女白道名宿。雙方皆用詫異的目光,迎現兩人轉回。
  驀地,黑道群豪中有人叫:「是天都老人云老匹夫的孫女,四位武林女傑後起之秀的飛霜。」
  岳琳只感到。已向下沉,腳下發虛。
  多臂熊呵呵笑,迎上說:「岳老弟,難怪你的舉動不尋常,在下正感到奇怪,老弟為何親自送信差外出呢,原來所送的人是雲姑娘。」
  「在下不能將人送走嗎?」岳琳硬著頭皮間。
  「不是不能,但送走雲姑娘便不夠意思了,你知道在下的人該會如何的想法?當然,雲姑娘曾經隨老弟在山東行道,你們的交情盡人皆知,送走,在情在理無可厚非,但以今天的形勢來說,老弟似乎對不起在下了。」
  蕭老人舉步而出,冷冷地說:「丘兄,閣下的語氣飽含責難,不是有點強詞奪理、反客為主麼?」
  多臂熊神色泰然,仍然笑吟吟地說:「蕭兄謂勿誤會,兄弟所說皆是實情。目下艾文慈糾合了玉龍那一批匹夫趕來救人,昨天他們已趕到九江,先走的人可能已到了池州附近。眼看雙方行將接觸,而敝長上還得三兩天工夫方能完全復原,即將大舉,生死存亡關頭已到,咱們勢將不擇任何手段,不放過任何制勝的好機,方可將他們置之死地。你想想看,雲姑娘這一走,誰敢保證她不向她祖父天都老人透露口風?她再愚蠢,再無情寡意,或者她戀姦情變,甘心嫁給岳老弟嫁雞隨雞,也免不了多多少少透露一些口風,她總不能眼看自己白髮蒼蒼,愛她疼她的老爺爺枉死橫屍的,對不對?」
  多臂熊的話,語氣雖緩和,而且是微笑道來,但其中的用字可並不太客氣,不留餘地。
  「這一些事與小輩的人無關。」蕭老人大聲說。
  「正相反,咱們決不放過任何制勝的機會,有雲姑娘在我們手中,天都老人將是咱們的俎上肉。虎毒不食兒,老匹夫會乖乖就範的。」
  岳琳臉色泛灰,說:「這樣好了,在下負責看管雲姑娘,保證將她不外出通風報信。」
  「在下很難相信你。」多臂熊仍然微笑的說。
  「你的意思是……」
  「人交給在下看管。」
  「你……」
  「在下保證她,在事成之後,完整無損地交回給你。」
  「不行!」岳琳駭然叫。
  多臂熊呵呵笑,說:「隨便你。你如果堅持,咱們的協議就此一筆勾消,各行其是。你們在場的人,全是武林中的頂尖兒白道高手,當然足以對付玉龍那群老不死,也足以應付中原一劍楊世超。不需要丘某這些人幫你搖旗吶喊助威。咱們就此分手,好來好去,再見。」
  說完,含笑揮手,示意同伴離開。
  飛霜愈聽愈膽寒,她知道,爺爺的安全可慮了。
  所有的人,全用奇異的眼神盯著岳琳。
  多臂熊的人開始退開了。
  神劍秦泰心中大急,脫口叫:「岳賢侄,拿定主意。」
  百步神拳更是焦急,接口道:「岳賢侄,機會不可失,不可因小失大。」
  岳琳內心天人在交戰,臉色蒼白,扭頭凝視飛霜。
  飛霜也臉色蒼白,她在掃視四周,尋覓脫身路線,未注意岳琳的表情。
  「岳賢侄……」神劍秦泰急叫。
  岳琳一咬牙,突然舉步便走,訝然叫:「你們隨便吧!」丟下飛霜急步開溜。
  腳步驚醒了飛霜,訝然叫:「岳兄,你……」
  百步神拳向岳琳蹺起大拇指。喜悅地叫:「賢侄,這才是大丈夫的行徑。挑得起放得下。世間美女多的是,放得下方是人間大丈夫。」
  人叢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僅可分辨的咒罵:「無恥!」
  飛霜如被雷擊,怔住了,久久方叫:「岳兄,琳哥!」
  她自從與岳琳山東一別後,不再叫岳琳為琳哥,這時生死關頭,叫琳哥也沒有用了,岳琳要做大丈夫,大丈夫何患無妻?親妮的叫聲,喚不回大丈夫的心啦!
  岳琳頭也不回,急急走了。
  她向村側的密林飛逃,大滴汗珠向下滾。
  多臂熊的人中飛起三條有影,快逾鷹隼,奮起狂追。
  這是一座疏林,林左是修竹,林下枯草叢生,近竹林一帶更是籐羅垂掛,荊棘重重,密密麻麻無法通行。
  三名青衣人奇快絕倫,比飛霜快多了,兩起落便已追及,長笑震天。
  飛霜心膽俱來,她目前唯一的念頭,是趕快逃出險境,設法通知爺爺。聽到身後的笑聲,便知人已追近,顧不得荊棘傷人,她轉向荊棘叢中邊。
  第一名青衣是個五十餘歲,鷹目高顴的人,一躍而上。遠出三丈外友足下沉,腳一點再次躍起。這瞬間,突覺腳下一軟,似乎所踏處不是實地,怎麼軟軟地用不上勁?腳下一軟,但仍然遠出丈處,本來一躍可屆三丈,定可落在姑娘身後出手擒人,這一來又得費一縱之力。
  他所踏處是一個坑,坑內有人潛伏在內,坑外蓋了枯草,掩住了這人頭部。他所踏之處,正是那人的左肩。
  飛霜逃入樹林,背後追的人也到了。她知道走不掉,走不掉只好拚命。大喝一聲,大旋身就是一劍。
  青衣一聲怪笑,大袖一抖,「啪」一聲震飛了她的長劍,右手伸到,捷逾電光石火,輕輕地按上了她的天靈蓋。
  村內,突然傳來大叫聲:「二爺,大小姐到。」
  走近村口的岳琳,向跟在身後的乃兄岳珩苦笑道:「大妹來了,京中可能有消息傳來,接她去。」
  人全散了,村口林空寂寂,草木蕭蕭。
  潛藏在洞坑內的人像是死人,始終不曾移動,當人群已散,方喃喃地說:「是的,不放過任何可以制勝的機會,機會不是來了麼?策使他們自相殘殺,豈不妙哉?」
  他就是艾文慈,昨晚潛身坑中,藉草掩身,一動不動地偵察村中的情形,誰也沒料到他有那麼大的膽子,誰也沒想到有人敢在村口潛伏,也沒有料到他有那麼大的耐心伏了一整天毫不移動,只有他自己明白,這兒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天色不早,黃昏降臨,外圍的暗樁只留置少部份警戒,大部分撤回防守村四周,以避免樁多力分的弊端,事實上他們仍嫌人手不夠分配,警戒網不宜撒得太廣。
  村東角的警備,岳琳的人撤回一半,由大風山莊的人接替,整座中浦村戒備森嚴,危機四伏的。
  艾文慈將帶來的乾糧飽肚子,帶上水葫蘆,背著劍,脅掛盛著金針匣的特製革囊,穿的是草黃帶褐色的勁裝,腰帶上還帶了一件一面黑一面白的披風,頭上有外黑裡白只露雙目的頭罩。整個人裹在神秘可怖的氣氛中,像個恐怖的幽靈。
  幽靈一寸寸接近了村外緣,隱沒在房屋的陰暗角落裡。
  一道短牆下蹲伏著兩名警哨,警覺地向外監視。居然未能發現有人從身後經過。要深入辦事,不可先制警哨,他連越五道警哨,直趨中樞,首先到達村東,已是二更未三更初時分,在夜行人的心目中,時光尚早呢!
  小廳中,岳家兄弟與乃妹正在爭吵,爭吵得相當激烈。只有兄妹三人,沒有人在場排解。
  岳琪姑娘上次在山東,協助乃兄伴同飛霜姑娘遠緝艾文慈,明槍暗劍齊施,把艾文慈追得上天無路,幾乎得手。豈知艾文慈機警絕倫,多次逢凶化吉脫出羅網,最後她被艾文慈擒為人質黑店遇險,艾文慈反而以回報怨將她救出。此後,她對艾文慈的看法有所改變,不但不願再協助乃兄,甚至不時在乃父金翅大鵬面前替艾文慈緩解。
  她來了半天,弄清了情勢,心中不以為然,向兩位兄長憤慨地說:「二哥,你居然與大風山莊的黑道反賊同流合污,這件事傳出江湖,你叫爹爹如何做人。而這些消息絕對瞞不了人,你怎麼不替爹爹想一想?
  我反對你這種不顧後果的做法,你必須懸崖勒馬改弦易轍,盡早擺脫那些人所共棄的黑道凶魔。」
  「大妹,你別管我的事,爹爹已許我便宜行事,我做的事我負責,你叫什麼?」岳琳不悅地說。
  「大哥,你怎麼了糊塗和跟二哥胡來?」岳琪的火發向岳珩。岳珩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說:「兩位大師和兩位仙長皆不反對,今天到達的擒龍客蕭老爺子也無異議,我憑什麼反對?擒沈仲賢做餌,是神劍秦老爺子一手策劃的,我又怎能反對?大妹,你要知道,我和二弟奉命追緝艾文慈,名義上是我和二弟主事,其實我們只是傀儡而已,他們只要藉我和二弟的官員身份,以便合法地緝捕人犯,由不得我們。兩僧兩道皆是江湖提督直接差來的人,他們是事實上的主事人。大妹,你責備我們是不公平的。」
  岳琳也冷冷一笑,接口道:「我和大哥是朝廷的命官,緝盜的專使,所行所事,與爹爹的武林地位無關。我們並未利用爹爹武林的聲望,要求武林朋友奔走驅策;我們作為是好是壞,由我們負全責,別用有損爹爹的名望這些話來唬人好不好?」
  岳琪不屑地微微嘴,悲憤地說:「二哥,你這些話無法令人心服,不管這次成功失敗,我相信爹爹都會不悅的。暫且將爹爹的武林聲望置之度外,那麼,午間你竟犧牲雲姐姐,將她交與大風山莊的惡賊,你有何話說?你對得起不顧一切伴你天涯緝兇的雲姐姐?她前來找你,你卻自私自利不顧情義,將她交給宇內凶魔,捫心自問。你天良何在?」
  「哼!她這次可不是助我而來,她居然替艾文慈求情呢?不錯,她曾經幫助過我,但並不是說我欠她一份情。再說,我已經替她盡了力,她該怨她的爺爺天都老人,於我何干?」
  岳琳笑笑說。
  岳琪氣得粉面泛青,拂袖而起憤憤地說:「好吧,和你這種強詞奪理的人說也說不清,明天我回家,把你所做的事,所說的話向爹稟明,讓你一意孤行好了。」說完,出室而去。
  「大妹……」岳珩急叫。
  「別理她,這瘋丫頭,她也同情起艾文慈來了,留她在此反而誤事。
  不等她到家,咱們已將艾文慈的腦袋摘下來了。」岳琳毫不在意地說。
  「二弟,你我是不是得反省?」岳珩遲疑地問。
  岳琳不悅地推椅而起,冷笑道:「要反省,你自己反省好了。做事三心二意,萬事無成。大哥你這種人做事下不定決心,婆婆媽媽討厭得很。」說完,逕自走了。
  外面窗腳下,黑影隱去。岳琳在院門外仰天吸入一口氣,喃喃地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可不像大哥那麼沒出息,畏首畏尾成得什事?」
  門外站著兩名警哨,前中一名問:「二爺你說什麼?」
  「我說,擒艾文慈的一天快來了。」他大聲說,似乎藉此發洩心中悶氣。
  多臂熊的臥室,緊接著前面的門房。病房內,臉色略帶蒼白的玉面神魔,坐在榻上運氣行功,額角汗影閃亮,似在緊要關頭。多臂熊把守在門外,替玉面神魔護法。
  房四周,八名高手嚴加戒備,如臨大敵。
  多臂熊的臥室後進,是囚禁飛霜姑娘的小室,中間隔了一座天井,沒有後門。天井中有兩名看守,瓦面上伏著兩名警哨。後面兩側的牆根下,也有兩名警哨潛伏。瓦面的與牆角的警哨,皆可與前面病室的警哨保持目視聯絡,相距僅六七丈,彼此呼應,任何人也休想接近十丈內。
  左右的村屋上下,皆有警哨潛伏,可說絕對安全。
  寒風徹骨,夜黑如墨。後牆腳的一名警哨,剛感到身後冷風諷壩,便突然昏原,靠在場上人事不省。
  一個黑影如同無形質的幽靈,到了天井的短牆下,像輕煙一般徐徐上升,一手搭住牆頭引體向上,側頭以一眼向內瞧。另一手伸至牆頭,輕輕一振,兩把飛刀化虹而飛。刀出手,人立即以閃電似的奇速滾越牆頭,以令人難以置信的身法撲向兩名看守,雙掌齊抓,抓住了兩名看守的脖子向屋內提。
  黑影是艾文慈,那兩把飛刀,得自大清河雙傑萬老大萬文手中。昨晚他救隱虹姑娘,接了萬文三把飛刀,今晚用上了兩把,一把貫入一名看守的喉下方,另一把射入一名看守的左背脅直抵心坎,隨刀下撲,兩名看守未能發聲叫號,便嗚呼哀哉。
  他將兩名警哨倚在牆角下,輕輕卸了加了鎖的小木門,閃身而入。
  小屋中燈光明亮,前面向天井開了一個小窗,在窗外可看到室內的一切。
  飛霜姑娘的手,被粗大的銬鏈銬在一個特大號的石磨上。銬鏈連著腳鐐,雙腳也被腳鐐扣住了。這是說,她的手腳皆被扣死,只能稍稍活動。外衣被卸掉了,現出穿在裡面的褻衣,即使她能有縮骨法逃脫,上體無衣也夠狼狽的。她躺在一堆稻草上,冷得臉上已無人色,渾身都在發抖著,縮成一團。
  艾文慈取出口精劍,俯身低喝:「禁聲,舉動要輕。」
  飛霜聽到叫聲,方覺有人近身,在明亮的燈光下,她看到了一個可怕的人,嚇得幾乎叫出聲,以為是鬼魅出現哩!
  日精劍削鐵如泥,削斷了銬鏈與腳鐐,他將披風將她裹上,低叫道:「抱緊我,出去將有惡鬥。」聲落,將她背上,用衣帶繫好,劍鞘不要了。
  他劍隱肘後,躍出天井扶搖上升,出其不愈猛撲瓦面的兩名警哨,快速絕倫破空猛撲。
  瓦面上伏著的兩名警哨,剛看到黑影從天井下升上,還以為眼花,尚來不及站起,劍已將一名警哨刺死在瓦隴上。
  「吠!」艾文慈暴叱,一腳急飛。「砰」一聲響,將另一名警哨竟踢飛三丈,上升丈餘。帶著一聲驚心動魄的慘號,掉下屋後去了。
  他一躍而下,去勢如電射裡飛,沒有人能看清他是人是鬼,但見黑影一閃而逝。
  中浦村像一鍋沸水,火把齊明,人群驚竄,亂哄哄成群結隊大搜特搜。可是,入侵的人無影無蹤。
  飛霜在艾文慈的背上,像是做了一場惡夢,從開始撤走至出村,她只感到人向上升;有人橫屍,有人狂嚎,接著是騰雲駕霧一般,耳畔只聽到風聲呼呼,身軀乍起乍落,四周黑漆漆一片迷濛,她感到頭暈目眩,如此而已。但她的心是清明的。神智更是清醒,毛骨怵然地想:「這救我的人,是不是鬼?」
  不久眼前更黑,接著火光一閃,有松明的畢剝聲傳出。
  這是一石洞,很小。但相當深,而且內部折向,裡面沒有風,松明的火焰毫不搖晃。
  艾文慈將她解下,從壁角的石堆中取出包裹,取出一件夾衫,背著身子遞過說:「外衣寬大,但我這裡沒有女人的衣著,將就些,穿上再說,地面的山洞陰涼,你如果不穿悉從尊便。」
  口氣含有敵意,飛霜先是一怔,然後急急穿上外衣,用腰帶一捆,像是一件長袍。穿著停當的,她揉動著手腳說:「恩公,你似乎對我有成見,但為何救我?能請教你的大名麼?」
  他拉掉頭目轉身,冷冷說:「成見!哼!我該袖手旁觀看你遭報。」
  飛霜脫口叫:「艾文慈,你……」
  「哼!你還沒忘記艾某,記性不差呢。」
  「你……你救了我……」
  「在下並非救你,而是利用你。」
  「什麼?你……」
  「在下用你那位好朋友好情人岳琳的狗腿子們的暗器,射殺大風山莊惡賊的暗樁,救你出險,嫁禍與你那位大情人好朋友。明天,他們將狗咬狗拚個你死我活了。」
  飛霜感到心中發疼,鳳目中淚光閃閃,顫聲說:「艾爺,不管你是否原諒我的過去,但這次我重出黃山,對你……」
  「我不聽你的解釋,你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艾爺,你難道不肯寬恕一個知錯悔改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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