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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過江強龍

  「那就引不起有心人的注意啦!」
  僅等了片刻,便來了一個粗壯大漢,一言不發將碗筷擺回正常位置,用手指在桌上敲點了三下,冷冷一笑若無其事走了。
  「他們收到消息了,咱們好好飽餐一頓吧!」姬玄華欣然說。
  「怎樣?」姑娘問。
  「強龍過江,地頭蛇當然有反應。」姬玄華淡淡一笑:「要是你,你會不會求證一下來的是不是強龍?」
  「有凶險?」
  「任何地方都有凶險,吃啦!」
  出了店門,過來一大漢,打了一串手式,轉頭便走。
  姬玄華向姑娘打眼色,跟在大漢後面直趨街尾,進入一條幽靜黑暗的小徑,向遠處有燈光的一座大宅走去,沿途誰也不開口。
  院門外的廣場,兩側排列著三十餘名高高矮矮男女,中間另有七個偉岸的黑衣人,佩刀掛劍氣勢洶洶。
  「亮萬,說明來意。」為首的人中氣充沛,雙手叉腰威風凜凜,黑夜中雖則看不清臉上的神情,想必定然是怒容滿面極不友好。
  「姬玄華,來討消息。請教大爺高名上姓。在下來得魯莽,尚請海涵。」
  他這一通名,引起一陣騷動。
  姬玄華大鬧蘇州,把三家走狗整得灰頭土臉的事,早已傳遍江湖,姬玄華與神魔費文裕的名號,紅透了江南半邊天。
  滸墅關屬蘇州府吳縣,距府城不足三十里,本來就是巡撫署走狗的勢力範圍,這裡的地頭蛇經常在府城走動,誰不知姬玄華的大名?
  「虎丘生祠被旱天雷搶劫的前一個更次,三艘輕舟駛離虎丘碼頭。」姬玄華聲如沉雷,聲震四野:「那種輕舟不宜在漕河航行,必須在這裡換舟。這裡是管制站,人須驗證加章,貨須查單納稅。那些人有特權,在貴地活動無所顧忌,你們對這些岔眼人物不可能不留心,而且會特別保持警覺嚴防意外。」
  「如果在下表明不知道……」
  「我給你一天工夫,再不知道在下就用另一種手段偵查。」姬玄華擺出霸王面孔:「那些人與今早偷偷溜走的東廠專使關係密切,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從虎丘到這裡的山塘河口,半個更次就夠了,二更天是貴地弟兄活動的旺期,我不會相信閣下不知道。再見。」
  為首的人鼓掌三下,出來了三個人。
  「我不知道你姬玄華是老幾,也不認識你。」為首的人沉聲說:「你要扮過江的強龍,當然得給咱們夠份量的交待,看你憑什麼能過江,到底憑什麼敢過江來撒野。」
  一聲刀吟,第一個人拔刀出鞘向前接近。
  唐姑娘並非完全不懂江湖人打交道的規距,也知道對方挑戰的意思,不等姬玄華有所表示,搶先邁步而出向揚刀的人迎去。
  「我是姬爺的隨從,叫小華。」她悅耳的嗓音,以及嬌小的身材,表示她是隨從而已:
  「我赤手空拳,閣下的刀儘管向要害招呼,沒有人怪你用刀,上啦!」
  府城的人,眾所周知姬玄華與神魔費文裕結伴,還有一個五嶽的狂客的女兒高黛,經常與姬玄華並肩出現。
  這些人可沒把她看成隨從小華,卻把她看成五嶽狂客的女兒高黛,心理上的壓力甚重,因為五嶽狂客一家老少的名頭極有份量。
  黑衣人大漢當然不肯收刀徒手相搏,一聲沉叱,火雜雜衝進,青龍入海一刀扎向下盤,逼姑娘向左右躲閃,以便變招向左右揮砍。
  姑娘藝高人膽大,不但不躲閃,向前收腳疾射而出,快逾電光一閃,一腳踏下大漢握刀的手腕,刀急下沉,叭叭兩耳光把大漢打得腦袋像撥浪鼓,身形不飄落,反而一記美妙的後空翻,飄然落回原地。
  「呃……」大漢仰面便倒,眼前星斗滿天。
  旁觀的人,看清交手經過少之又少。
  「下一個。」姑娘拍手叫。
  第二個人已經到了,劍山湧到。
  姑娘的身形連閃三處方位,將劍山引得三方追逐,人影突然鍥入劍山中,拳著肉聲傳出,人影驟分。
  砰一聲大震,用劍攻擊的人摔倒在丈外,劍脫手拋出三丈,叫了兩聲突然昏厥。
  「第三個。」姑娘聲出身影現,迎風俏立點塵不驚,似乎剛才她並沒與人交手,更未曾擊倒兩個人。
  第三個人也用刀,狹狹的分水刀。
  「罷了,回來。」為首的人洩氣地下令,兩個上去的人,都是一上去就被擺平,再上也是枉然:「姓姬的,你走吧!我會有所交代。」
  「打擾閣下了,再見。」姬玄華抱拳告辭。
  剛接近街尾,路旁的大樹下踱出一個人。
  「人沒換船,在這裡起旱。」那人低聲說:「四個箱籠,二十三個人。」
  起旱,意思是走陸路。
  「怎麼可能?」姬玄華一愣。
  「他們的用意,就是希望大家認為不可能。」
  「唔!有道理。」
  「生死一筆的兩艘船,也是從山塘河出來的,沒在這裡停留,應該到了無錫了。」
  「在無錫起旱的人,計算很精。」
  「他也希望你認為他精。」
  「兄台之意……」
  「我敢打賭,在無錫也不會停留,你會窮追不捨,追過江下揚州。他會牽著你的鼻子走。」
  「我明白了。」
  「姬兄明白什麼?」
  「起旱的人,從江陰過江。以後反而落在後面看熱鬧,就算我宰光了生死一筆那群人,他們仍可安安穩穩帶了勝利品,大搖大擺回京城。後面的貨船,也可以把那些民脂民膏帶回京師。我殺光了人,但兩萬銀子泡了湯。」
  「可能被你料中了。」
  「謝啦!老兄,請代向貴大爺致意,後會有期。」
  「祝順利,後會有期。」那人重新回到樹下,向後一竄形影俱消。
  無錫到江陰,約有九十里左右,滿目平疇,村落星羅棋布。這條小官道商旅不多,向當地村落打聽消息並不難,發生任何大小事故,村民都會記得一清二楚。
  姬玄華花了半天工夫,查出的確有一些陌生旅客北行,人數不是二十三,估料是分開走的,那種長途旅行所用的箱籠,村民也難記數目,反正有攜行已可確定。
  江陰有一處渡頭,與對面的清江縣往來,稱清江渡,要查驗路引。只要到渡頭一查,便知道那些人是過江仍走陸路呢!抑或是僱船走的。
  再花了半天,在江陰查出那些人是僱船走的。
  依姑娘的意思,仍然趕回無錫,乘原來的船追蹤生死一筆,因為她認識生死一筆所僱用的船隻型式。
  姬玄華卻不想走回頭路,那會多耽擱兩三天,從無錫沿潛河追向鎮江,繞了一大圈,何況生死一筆太過精明,很可能沿途換船。
  兩人立即僱船,趕往揚州碼頭等候。
  生死一筆不但是老江湖,而且對官場的情況十分熟悉,知道沿途哪一位府州主政官員,是魏奸的死黨。揚州的知府姓花,就是魏奸的死黨,非常仇視東林黨人,對過往的東廠專使執禮甚恭,有求必應,簡直有點奴顏婢膝。
  兩天前,從南京北返的另一批東廠專使,浩浩蕩蕩途經揚州。五艘專使座舟泊在南門外碼頭,四十餘名大小檔頭,在兩位百戶貼刑官的率領下,暫時住在府衙驛館,原因是幾位水土不服的檔頭,要在揚州找高手郎中醫治,等病情穩定後再動身。那時,東廠緹騎遍天下,大捉特捉東林黨人。那些早已撤職丟官的東林黨倖存者,有些根本不敢返回故里,逃至外地苟且偷生。這些忠臣義士大都耿介固執,大半是在故鄉被扣被殺的。
  魏奸的乾兒子工部右侍郎崔呈秀(這位大奸其實比魏奸大五歲),替魏奸所列「必殺」
  的第四冊「點將祿」中,一百零八名東林首要,三十六天罡已誅殺十之七八,七十二地煞也誅殺了六成。這些廠衛緹騎,就在天下各地搜殺逃匿的忠臣義士,稱之為「遺孽」。
  生死一筆的兩艘船,在滿天陰霾寒風刺骨中,駛抵揚州南門外的漕河碼頭,立即帶了幾個人,登上從南京北返的專使座舟。
  這老奸十分精明機警,所雇的輕舟外表與民船毫無分別,晝夜飛航急如星火,過了江才鬆了一口氣,料定姬玄華不會甘休,早晚會趕上來的。
  看到旗幟鮮明的另一批專使,老奸大喜過望,平空多了一倍人手,用不著像喪家之犬一樣亡命逃走啦!
  不但這一批專使是自己人,揚州花知府也是忠實的走狗,調動揚州的牛鬼蛇神,輕而易舉毫無困難。
  當天,他便進了府衙的驛館。
  天下每一座城鎮,都有各式各樣的豪霸。這些豪霸,甚至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可是,權勢很可能比不上地方豪霸的號召力,名氣太大,不屑與本地的下三濫牛鬼蛇神打交道,也就無法成為地方的主宰。
  揚州是水陸碼頭,豪霸更多,有控制水路的豪傑,有橫行陸上的霸主。
  這天巳牌正,瘦西湖白塔南面,垂楊深處的揚州楊家冠蓋雲集,盛況空前。
  揚州楊家的主人江都弔客楊大明,就是大名鼎鼎的揚州一霸。
  客人一大群,主賓客是生死一筆、勾魂無常郝宏遠,與追魂神膽陸新。
  追魂神膽是大名鼎鼎的京都十三大保之一,也是生死一筆派在虎丘生祠的暗中主事人。
  這表示從生祠偷偷溜走,從江陰僱船走的一批人,已經到了揚州,比生死一筆早到好些天,目下必定已經會合了。
  生死一筆的暗渡陳倉與金蟬脫殼計,完全成功。
  南京返回的專使中,也來了三個人。
  之外是揚州推官大人所屬的兩位巡檢,刑房的總捕頭,江都縣的捕頭……官府的治安首腦都來了,難怪江都弔客大開中門親自在院門外,帶了一群打手護院親迎貴賓,地方豪霸不敢不買官府三分賬。
  大廳人滿為患,但保鏢護院皆禁止接近。
  生死一筆不是輸不起的人,輸了認輸,將姬玄華大鬧蘇州的經過概略說了,當然與揚州江湖人士所獲的消息,有相當不同的差距。
  最主要的是,他不便將損失說出,以免影響士氣,死掉許多高手,說出來必定人人自危。
  「這混蛋狗王八簡直豈有此理。」他怒形於色,用發怒來掩蓋失敗的羞愧:「他與魚藏社的恩怨,豈能怪罪給我們?獅子大開口,竟然要兩萬銀子賠償損失。這狗東西決不會干休,他必定追來索償,咱們打算等他來,在揚州埋葬他,希望楊大爺拔刀相助,楊大爺有何高見?」
  他帶了這麼多人來,把官府的治安人員也帶來了,江都弔客如果膽敢不識時務,命運就決定了。
  「在下可以找白龍朱海,動員水路的朋友相助。」江都弔客識時務,明白地表示,傾力相助:「水上陸地布下天羅地網,對付一個不見經傳的小輩,在下相信仍有七八分自信,不讓他在揚州撒野。」
  「揚大爺,我不是要不讓他在貴地撒野。」生死一筆糾正對方的語病:「而是要他的命。」
  「他一定是死的。」江都弔客信心十足拍胸膛保證:「只要他敢來,他將發現不該來錯了地方。」
  「他不是敢來,而且一定會來。」生死一筆說得更為肯定,冷冷一笑:「皇帝不差餓兵,府裡即先撥發二千兩銀子獎金,交由你開銷,好自為之。」
  二千兩銀子可是一筆大財富,江都弔客大喜過望。人為財死,烏為食亡;這筆錢雖則不好賺……
  但為錢甘願賣命的人多的是。
  官府發給的銀子,就表示名利雙收,江都弔客的興奮可想而知,幾乎要指天誓日向生死一筆保證成功了。
  送走了貴賓,這位揚州的大爺立即進城,去找水路的大爺白龍朱海,自有一番周詳的安排。
  白龍朱海,是揚州至淮安,這段漕河的水上大爺,在江湖上名氣十分響亮。當然,這位大爺並不安份,除了向客貨船強抽保護費之外,暗地裡也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不法勾當。
  其實,江都弔客比白龍朱海更壞。
  分得一千兩銀子,白龍朱海是相當滿意的,召集人手比江都弔客更快更積極,而且信心十足,認為人手眾多,姓姬的小輩必定從水上來,這件功勞可不能拱手奉送給江都弔客,成功之後,聲威必定超越江都弔客,想起來就樂上老半天。
  但他見到好朋友豬婆龍沈元之後,笑不出來了。
  光憑他手下那些死黨弟兄,實力仍然嫌有點不足,所以得請好朋友助拳,往來河上河下的豬婆龍沈元,就是他交情最深厚,可以倚賴的朋友。
  他在豬婆龍沈元的船上,興高采烈把事情的經緯說了。像貌醜陋健壯魁梧的豬婆龍,粗眉攢得緊緊地。
  「朱老哥,你對那個姬玄華知道多少?」豬婆龍瞪著大牛眼問。
  「一個年輕英俊,身懷萬金遨遊天下的小輩。」他將從江都弔客口中得來的消息說了:
  「他的情婦鏡花妖,目下還在東廠專使的船上,這種有錢的遊山玩水,到處獵艷的花花公子,是很容易對付的。」
  「是嗎?你們的實力,比東廠專使那些人,到底強多少?」
  「這……這哪能比?他們都是天下之雄……」
  「天下之雄也對付不了姓姬的,姓姬的把蘇州鬧得天翻地覆,如果好對付,他們肯花銀子請你們動手?老哥,銀子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這不同,兄弟。」他為自己找理由:「他們是客,遠從京師來,人地生疏,英雄無用武之地,人手也不夠,沒有打聽消息的門路,當然奈何不了姬玄華。我們不同,天時地利人和佔盡了,強龍不鬥地頭蛇,何況姬玄華並不是有名氣的強龍。」
  「真的呀?你對姓姬的所知未免太少了。」
  「你知道多少?」
  「不多,只知道東廠專使提起這個人,一個個臉色泛青,船上船下戒備空前森嚴。昨晚,另兩艘神秘的快船已經走了,留在這裡的人卻大張旗鼓,有意吸引姓姬的,要你們本地的人打頭陣。老哥,你就沒想想可能發生的後果?」豬婆龍消息十分靈通,連專使秘密發舟的事也一清二楚,所說的話,的確沒有危言聳聽的意思,只是真實的情勢分析而已。
  「兄弟,你在危言聳聽。」白龍卻聽不進逆耳忠言,但也心中大感不安:「咱們人多勢眾,只要小心些,對付一個超絕的高手,也輕而易舉,何況一個初出道的姬玄華?放心啦!
  可不要滅自己的威風。」
  「好吧!兄弟當然義不容辭拔刀相助。」豬婆龍不得不表示支持,人多勢眾是事實,何況東廠專使向本府的治安人員提出要求,不答應肯定會有立即的危險。
  「那就謝啦!兄弟。」白龍拋開憂慮,臉上重新有了笑意:「咱們先派人到瓜州,只要盯上了姬玄華,咱們就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得看我們的了。」
  「很好,在瓜州一帶動手也方便些。」
  「咱們這就著手準備。」白龍欣然說:「事不宜遲,可不能讓江都弔客搶了先。」
  從江阻僱船,由於船型不同,官府核定的航區有異,船不能行駛漕河。船到達瓜洲渡頭,兩人提了行囊登岸,打發船駛走,兩人目送雇的船揚帆遠駛,確定不會落入眼線的控制,這才走向渡口關卡。
  即使是從鎮江來的兩府居民,也得在關卡查驗路引。兩人的路引早已準備停當,偽造得天衣無縫,不怕關卡查驗,行走江湖的人,有門路弄得到與真品相同的旅行證明。
  姬玄華仍用姬玄華的路引,一經過關卡,消息便以最快的速度傳出,他卻一無所知。
  算行程,東廠專使的秘舟,該已在兩或三天之前,從漕河口沿河駛向揚州,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即使生死一筆知道他看穿金蟬脫殼計追來,也將加快北上不在揚州逗留。他所要做的事,是盡快到揚州雇快船窮追。
  在這裡僱船,也可以至揚州,但繞走漕河太遠太慢,兩人決定走陸路,四十里算不了一回事。瓜洲鎮是揚州七大鎮之一,早年倭寇橫行,鎮築了城,形成江邊最繁榮的市集,自古以來就是江兩岸往來的咽喉,也是大江下游最大的渡口。
  已經是申牌時分,天色不早了,天宇中彤雲密佈,寒風刺骨。但兩人不意介天候天色,在鎮上吃了一頓滿意的點心,背了包裹就道,要趕到揚州僱船,在江湖行走,趕夜路是家常便飯。
  瓜洲是沖積平原,大道寬闊,路旁凋林蔽天,衰草萋萋一片蒼涼。
  走了十餘里,前後己不見行人。雲沉風惡,黃昏將臨,旅客早就各抵地頭未晚先投宿。
  途中經常有打悶棍背娘舅的毛賊出現,天一黑必須成群結隊往來,治安日壞,這裡也不例外。
  經常可以看到岔路,通向各地村落,或者通向某一座大戶的園林別墅,揚州的富豪在這附近置有別業。
  前面就是一條岔路口,北角矗立了一座八角涼亭,暮色蒼茫,得走近才可以看清亭內有人。
  說是人,卻又不像人。
  姬玄華倏然止步,口中發出警告性的冷哼。
  距亭口不足三丈,姑娘只感到徹體生寒,毛髮直豎,驚恐地攙緊了姬玄華的手膀,渾身顫抖。
  三個人形的黑影,並肩站在亭內,黑袍拖地,披下一頭及腰下的長髮,連面孔也遮住了,透過發隙,隱約可分辨面部似乎只有兩個大眼眶,眼中也似乎閃爍著綠芒。與其說是三個人,不如說是三根黑柱比較貼切些,更像三個鬼怪,形象極為恐怖。
  「不要怕,有人在裝神弄鬼。」姬玄華大聲安慰:「我是此中行家,他們在班門弄斧。」
  「你們,見過真的鬼嗎?」一個刺耳的尖厲嗓音問,入耳令人心中發寒,絲毫不帶人味,不折扣的鬼聲,陰森冷厲令人毛骨悚然。
  姬玄華低喝一聲「走」!挽了姑娘飛掠而走,快逾電光石火,眨眼間便己遠出三十步外。
  三個鬼慢了一剎那,飛出亭撲了個空。
  「咦!」先前發問的鬼驚叫一聲,被兩人快速逸走的身法嚇了一跳。
  「有空再陪你們玩,今晚不陪。」前面傳來姬玄華的語音,身影冉冉而逝。
  「咱們估低了這兩個人,可惜。」扮鬼的人知道追不上了,向兩同伴說:「便宜了九泉三魔,估計錯誤,白白拱手,將賞金送給他們。」
  「走吧!三魔不一定能得手,咱們還有機會。」另一個扮鬼的人說:「最後到手的人,才是賞金的得主。」
  遠遠地,已可看到府城一些高樓的燈火,表示距城已在十里以內,兩人的腳程相當快。
  「大哥,那些人到底是何來路?」姑娘放慢腳步:「陰氣好重,不可能是劫路的毛賊。」
  「這條路最可怕的不是毛賊,而是那些地方豪強所豢養的不肖敗類,有機會就為非作歹,做些傷天害理的勾當,包括劫路謀財害命,劫財劫色。」姬玄華信口說:「如果把他們當作沒出息為饑寒所迫的毛賊處理,會吃大虧的。那三個扮鬼的人很難看出來路,是極為難纏的陰毒人物已無疑問,咱們犯不著在不知彼的情勢下,浪費工夫冒險打發他們。陰氣太重,因為他們是女的。」
  「女的?」姑娘一怔。
  「不錯,女的。」姬玄華肯定地說:「變著嗓說話,當心些便可聽出破綻。」
  「揚州有哪些女的陰毒人物?」
  「我很少打聽目標以外的人物,對目標附近的高手名宿倒還下過一些工夫。揚州不是我的目標獵食場,所以弄不清到底有些什麼人物。哼!希望她們不是衝我而來的。」
  「應該不可能,我們剛到呢!」
  「姬玄華大鬧蘇州的消息,傳過江的第一站就是揚州。」姬玄華加以分析:「人怕出名豬怕肥;有人計算姬玄華妄想名利雙收,是極為正常的事。我們在瓜洲鎮逗留了不少時間,渡頭查驗路引就可能洩露身份行藏。當然我希望是偶發事件,不加追究免誤行程。」
  「咦!那是什麼?」姑娘突然向前一指,訝然輕呼。
  「是兩個人。」姬玄華目力超人,黑夜中可看清二十步外路中的景物。
  「哎呀!」
  「一定是遭了毒手的旅客,怪的是身旁留有包裹。」姬玄華急走幾步,卻又倏然停下:
  「如果遇劫,包裹為何仍留在原地?」
  「也許天氣太冷病發,出了意外呢!」姑娘救人心切,急急奔向倒在路上的人。
  「要小心!」姬玄華跟上叮嚀:「剛才有人扮鬼攔路,必須嚴防意外。」
  是兩個村夫婦打扮的男女,手腳仍不時抽動。
  「人還活著。」姑娘放下包裹,立即將仆伏的兩男女輕輕翻轉,一捫鼻息,觸手處肌膚冰冷。
  這裡是大道轉彎處,凋林濃密,附近不可能有民宅,而且症狀未明,將人帶走醫治,半途人死掉可就麻煩啦!又不能見死不救。
  百寶囊中有救急藥物,兩人毫不遲疑分別檢查,找出病因才能對症下藥,救人第一。
  黑夜中哪能盡快找出病因?姬玄華第一個念頭就是進行壓胸助吸呼,先將病人救醒是當務之急。
  姑娘先模摸婦人的頭部,觸覺比視覺靈敏得多。
  「是被人打昏的,右耳門。」她倒抽一口涼氣:「人恐怕會變成白癡,傷得太重……
  嗯……我眼前……發……黑……」
  姬玄華大吃一驚,蹦跳而起。
  一陣昏眩感浪潮似的君臨,他也感到眼前發黑。
  「陷……阱……」他大叫。
  人影飛射而至,而且不止一個。
  一聲怒吼,他數掌齊發,宛若響起兩聲輕雷,神動勁發,倉猝間居然可以發揮七成威力。
  可是,眼前發黑,無法看到撲來的人影,掌勁迸爆中,只聽到一聲厲叫,有人被擊中了,接著背心一震,他也被人從身後一掌打得向前飛跌。
  「砰!」一聲大震,他撞中一個人體,同時倒地,這一拳力道甚重,甚而把他打得神智一清,盲目地向前一竄,雙手前伸挫身疾走。
  身後,怪叫聲暴起。
  他最後聽到的一句話是:「桃花娘子你要幹什麼?」
  他感到頭重腳輕,渾身有崩散的感覺,眼前朦朧一無所見,身軀不住要向下倒。
  「我不能倒下……」他心中狂叫。
  憑求生的強烈慾望,與無比的本能與毅力,他手腳並用連竄帶爬,在樹叢間亂闖。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能自救才能救人。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力盡撞中一株大樹昏迷不醒。
  唐季華姑娘的運氣真差,剛出道便栽得灰頭土臉,枉有一身驚世絕學,毫無用武之地便成了俎上肉,可知憑超人的武功闖蕩是靠不住的,在陰溝裡翻船平常得很。
  醒來時眼前仍然朦朧,但她知道已經是白天了。有人用冰涼的面巾抹她的臉,眼前逐漸清明,但手腳不能動彈,身柱被制住了,身軀失去活動能力,僅頸部以上可以自由活動,身柱穴以下的部位麻木不仁。
  替她抹臉的,是一個妖艷的錦衣長裙,年約三十上下,隆胸細腰面龐極為美麗的女人。
  「你不是五嶽狂客的女兒高黛。」妖艷女人放下濕巾說:「那丫頭在洲西聚英園張家,逗留過一段時日,神氣地四出揚言,要替張家報仇,和東廠專使算帳。如果用你向專使換賞銀,這笑話鬧大了。」
  「你是……」姑娘心中叫苦,果然是沖姬玄華而來的人。
  「少廢話。」妖艷女人給了她一耳光,把她話打斷了:「你老實說,你是姬玄華的什麼人?」
  「我認識他沒幾天。」姑娘心中一寬,顯然姬玄華不曾落在這些人手中,定下神應付:
  「我初出道,有一個老江湖提攜,我……我就跟定了他……」
  「你很賤,居然找一個花花公子提攜。」妖艷女人鄙夷地冷笑:「你是哪一家的小女人?」
  「我姓趙。」姑娘想起她老家百家姓上第一姓,信口胡扯:「名小華,家父是頗有名氣的武師,綽號叫賽靈官,你對我最好客氣些。」
  「去你的客氣。」妖艷女人又給了她一耳光:「什麼狗屁賽靈官?沒聽說過。你和姬玄華打算到揚州,幹些甚麼狗屁勾當?」
  「我是在無錫遇見他,他說要追蹤一批賴債的人,那些壞傢伙欠了一大筆債溜之大吉,據說乘船北上遠走高飛。他要趕到揚州,雇快船追上去討債。至於是些什麼人,他沒說,據他說討到了債,給我一大筆錢……」半真半假,讓對方摸不清真假。
  「你在做夢,那些逃債的人實力強得很。你說,你預定在揚州什麼地方落腳?」
  「我怎麼知道?反正最先一定在漕河碼頭先打聽,再僱船,據他說那些人逃得很快,不會在揚州逗留,必須加緊追趕。你們……」
  「我們是替朋友助拳的,姬玄華有兩萬銀子身價,死的只有五千兩,因此大家都想要活的。本來他的女伴叫高黛,也值五千兩銀子,所以我們把你帶來,沒料到卻是一文不值的賤貨。哼!你是他的女人,他居然不管你的死活,真正的無情無義花花公子。他另一個叫鏡花妖的情婦,也是被他無情地拋棄的。所以,你最好和我們合作。」
  「合作?你是說……」
  「你是一個很鮮很嫩的小美人,我想他還不至於郎心似鐵置之不理,所以只要你一現身,他會來找你的,我們就可以捉住他了。」
  「天啊!我怎麼一出道,就碰上這種霉事?」姑娘裝得可憐兮兮:「如果他真是花花公子,就不會管我的死活了。」
  「小丫頭,不要低估了你這種含苞待放,有八九分美貌小女人的魅力,他不會很快就把你拋棄的。我也曾年輕貌美,我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如果他不是玩膩了自己放棄,是不甘心被人奪走的。目下他已經是名震江湖的風雲豪強人物,面子也受不了情婦被人奪走的侮辱。
  你說,你願意合作嗎?」
  「我還有選擇嗎?」
  「沒有了。」
  「我……我願意合作,但……你們不會殺我吧?」
  「你一個小武師小丫頭,殺你幹什麼?你既不能和我爭名利,又不會影響我的權益。每天都有這種無知的小女人妄想闖出一番事業來,能獲得成功的寥寥可數。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誠心合作。」
  「不合作我就死定了,我可不笨。」姑娘完全表示屈服:「你要我怎麼做?」
  「再過半個時辰,我的人會回來,我和你到漕河碼頭走走,他如果還沒落在九泉三魔手中,很可能到碼頭找船。」
  「九泉三魔是什麼人?」
  「是江都弔客的朋友。」妖艷女人替她解身柱禁制:「豈知他們浪得虛名,居然在重要關頭,用錯了黃泉散魄香的份量,功虧一簣,讓姬玄華逃掉了。他們仍在洲上發瘋似的窮找,我們到府城的漕河碼頭去等。」
  姑娘總算明白被擒的原因了,那兩個被打昏的人,附近布放了可怕的黃泉散魄香,等她和姬玄華熱心救人落入網羅。
  姬玄華已經脫身,她心中又驚又喜,如果姬玄華再因為她而落入妖女手中,那豈不是天大的災禍?
  但她對姬玄華深具信心,不會再上當。
  她不能立即反擊,妖女在解身柱的禁制時,在她身前的任脈弄了手腳,她已經感覺出氣機有異了。
  「我一定和你們合作,看我願托以終身的他,是不是真的無情無義。」她挺身坐起,故意咬牙切齒:「我是真心和他同偕白首的。」
  「你不久就可看清,一個花花公子的真面目了。」妖艷女人冷笑著說:「他一定很英俊,是嗎?」
  「不錯,人如臨風玉樹……」
  「這種人最不可靠,處處留情風流自賞。」
  「是嗎?」
  「當然,我見過不少這種男人。」妖艷女人往房外走。
  「你貴姓?」姑娘跟在後面問。
  「桃花娘子,七妖之一。鏡花水月兩妖,得稱我一聲大姐。姓什麼,沒有問的必要。」
  這是一座叢林深處的大宅,出房經過走道,便看到兩個侍女,可知宅中有不少人,而且大部份是女人。
  剛進入一座小廳,震天長嘯已劃空而至。
  桃花娘子臉一變,急奔出室,順手拉了姑娘一起走,拖了就跑。
  姑娘這才發現舉步相當吃力。
  大院子裡站了一堆高高矮矮的男女,一個個怒形於色聲勢洶洶。
  為首的人是江都弔客,這位大爺怒形於色神情獰猛,挾了他的成名兵刃喪門杖,比虎尾棍長兩尺,相當沉重,可當槍使用。
  三個戴了黑頭罩,僅露出雙目,佩了古色斑斕長劍的人,大白天也鬼氣沖天,不以真面目示人,可能長相猙獰,白天很少露面,這就是九泉三魔,江湖朋友聞名變色魔道名宿。三個魔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凶光暴射的怪眼,狠盯著陸續出廳的六個女人。
  桃花娘子有四名年約三十上下的女侍,加上唐季華姑娘只有六個人。而江都弔客除了九泉三魔之外,共有十六名男女。四比一,桃花娘子顯然落在下風。
  「桃花娘子,這樣做,未免太不上道吧?」江都弔客暴跳如雷,嗓門大得很:「在下與白龍事先已劃定埋伏區,除非有一方要求援助,不然各守地盤,各行其是。你在緊要關頭出來渾水摸魚,不但驚走了姬玄華,更擄走了高小丫頭,你怎麼說?我要公道。」
  「江都弔客,你給我聽清了。」桃花娘子不甘示弱,語氣強硬凌厲:「我不管你與白龍的協議如何,只管我與白龍之間的承諾。」
  「你……」
  「那就是除非我失敗了,不然我有權作出結果來。」桃花娘子振振有詞搶著說:「昨晚的情勢是,我追趕姬玄華,雙方交手還沒結束,只不過追慢了片刻而已,所以我有權繼續追他以至有了結果才算數。而且,我捉到的這個小女人。」一面說,一面將唐季華姑娘推出一步:「這個小女人不是五嶽狂客的女兒高黛,而是姬玄華新勾搭上手姓趙的可憐蟲。你認識高黛,你看是不是她?」
  江都弔客傻了眼,他當然知道改扮男裝的姑娘是不是高黛,雙方都沒有好處,抓錯了人。
  「你不要管,讓老夫和這潑婦討公道。」九泉大魔陰森森地說,陰森森向前舉步。
  「九泉大魔,你嚇唬不了我的。」桃花娘子也向前相迎:「為名為利,誰都不落人後。
  你想用劍講理,我奉陪,誰贏了,誰就可以在江湖地位上晉一級,我會全力以赴,你在做相當冒險的豪賭,勝算不會超過四成。你最好不要使用黃泉散魄香,不然會用雲雨銷魂散對付你,你知道嗅雲雨銷魂散,會有何種噁心的現象,讓大家開眼界。」
  「該死的賊潑婦,你吹起牛來了。」九泉大魔拔劍出鞘:「你任何時候,都可以使用你的雲雨銷魂散獻寶。你破了老夫的買賣,渾水摸魚偷走了老夫擺平了的人,分明有意向老夫聲威挑戰,老夫成全你。」
  院門湧人五個人,領先的赫然是生死一筆。後面跟著的四男女,有鏡花妖在內。
  「你們在幹什麼?」生死一筆怒叱:「不許動手。江都弔客,擒到的人呢?」
  生死一筆的聲威地位,比這些人高得不可以道計。九泉大魔哼了一聲,但卻乖乖地退回。
  「萬大人,只……只捉到一個。」江都弔客惶然欠身:「在下已……已經盡了力。」
  「姬小狗呢?」
  「逃……逃掉了。」
  生死一筆臉色一變,興高采烈趕來接人,卻接不到所要接的姬玄華,空歡喜一場。
  「混蛋!你們傳到府城的消息說,人已經捉住了,有意欺騙在下嗎?」生死一筆大為光火跳腳怒吼:「抓到一個,是高家的小潑婦嗎?」
  「高家的小潑婦沒來,是個姓趙的小女人。」江都弔客指指唐姑娘:「夜間用信號傳遞消息,只能傳送簡單的信號。在下也是從信號中獲知,白龍這一面的人捉到了人……」
  「去你娘的!捉到一個不相干的人,害我白跑一趟,你該死。」
  「在下保證,那小輩絕難逃出瓜洲……」
  「去你娘的保證!你們都是些飯桶。」生死一筆火爆地大罵:「你給我聽清了。」
  「在下洗耳恭聽。」江都弔客快要惱羞成怒了。
  「我唯你是問。」
  「在下正在盡力。」
  「給我趕快搜。」
  「是的。」江都弔客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對方仍然重用他,不會立即反臉,他犯不著不平則鳴自找麻煩。
  「我在城裡等你的好消息。」生死一筆撂下話轉身便走,走得十分急促。
  一聽姬玄華沒捉到,這位老江湖心涼了一大半,夜間暗算埋伏失敗,白天哪有成功的希望?在蘇州高手如雲,也奈何不了姬玄華,揚州這些一二流高手,在姬玄華毫無戒心之下暗算埋伏,應該成功有望。但佈伏失敗,姬玄華必定提高警覺,這些一二流高手哪堪一擊?
  他怎敢久留?出了院門便拔腿飛奔——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