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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丘之貉

  臥龍街樂橋血案,屍體運走了一整船。
  是飛天豹子以巡撫署名義出面,以暴民餘孽暗中聚會,聚眾拒捕被殺名義結案的,駭人聽聞的大屠殺,讓三家走狗魂飛膽落。
  天下四大殺手集團排名第二的魚藏社,繼排名第一的黑龍會覆沒而消失除名。
  殺手集團是不會絕跡的,已經有人另組集團,準備取而代之了,畢竟這是有利可圖的江湖行業。
  飛天豹子與唯我居士走得相當近,同是本地狼狽為奸的一丘之貉,名義上飛天豹子負責治安,事實上得聽任唯我居士的擺佈,所分的贓也只有三分之一。但由於借各種名義陷害某些人,出面執行的人是飛天豹子。因此抄沒的金銀資產例交巡撫署充公拍賣,巡按衙門也從不翻案。這些抄沒的金銀資產,照例由飛天豹子這些人吞沒一半以上,難免令織造署的唯我居士眼紅,明裡雙方合作無間,暗中不無芥蒂。
  但與從京都來的東廠專使比較,飛天豹子與唯我居士,所採的立場略有不同。唯我居士與生死一筆關係比較密切些,也不得不向生死一筆表示忠誠。飛天豹子卻表現得桀傲不馴,排外的態度顯而易見。
  樂橋血案善後畢,飛天豹子依例前往唯我居士的公署,將處理的經過陳明詳情,洽商今後應變的對策。
  唯我居士趕走了鏡花妖,心裡正感到不痛快,對飛天豹子也就沒有好臉色,聽得心中焦躁不安,也心驚膽顫,臉色也就更難看了。
  飛天豹子不知趣,不時說出一些不滿和抱怨的話。
  「洪老兄,你可千萬不要再替生死一筆,出一些餿主意了,尤其是腳踏兩條船的把戲。」飛天豹子將攜來的案件卷宗收妥,稟告完畢牢騷順口而出:「船不動則已,動則鐵定會掉下水淹死的。」
  「你胡說些什麼?」唯我居士憤火上衝。
  「要鏡花妖疏遠姬小子,誘姬小子離境的是你。」飛天豹子不在乎唯我居士冒火:「派鏡花妖與生死一筆合作,再送給魚藏社派遣計算姬小子,也是你。弄不好,兩面都得罪了。
  姬小子把魚藏社的人殺得落花流水,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你,我也跟著遭殃……」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這些事與我無關。」
  「是嗎?姬小子的主要目標,是生死一筆那些人,他必須先剪除羽翼。幹掉了魚藏社去掉右翼,下一個要剪的左翼就是你。洪老兄,不把生死一筆那些瘟神送走,你我就得準備挺刀挨劍了,想想辦法吧!老兄。」
  「我又能怎辦?」唯我屠士悚然而驚,壓下了怒火:「生死一筆那些人的事沒辦妥,是不會滾蛋的,我能趕他們走嗎?沒知識。」
  「他們到底有些什麼大事未了?」
  「我怎知道?反正杭州方面來了人,每個人都顯得神秘萬分,船上戒備森嚴,甚至虎丘的人也參與了。」唯我居士臉上湧起得意的神情:「哈!我看出一點苗頭徵兆了。」
  「怎麼了?」
  「他們可能要走。」唯我居士一拳搗在掌心上:「我發現他們有人去找荀東主。」
  「荀秋陽南貨行?」
  「不錯。」
  「這意味著……」
  「借荀秋陽南貨行的貨船上京。」
  「開玩笑,專使們有三艘座舟,會作踐自己改乘貨船受活罪?沒知識。」飛天豹子模仿唯我居士嘲弄的口氣,模仿得維妙維肖。
  「那可不一定哦!」唯我居士抓抓頭皮:「也許……也許敲詐荀東主,替他們運幾船南貨上京,或者……反正一定牽涉到錢,他們本來就公然走私。算了,這反正與我無關……」
  「何不打聽打聽?你與荀東主交情深厚,有利同肥,他不至於不上道緊閉上嘴。早些得到風聲,心裡是不是可以踏實些?去找荀東主吧!但願東廠的人早離疆界,阿彌陀佛!」
  李太監是蘇杭二府的主宰,江南地區的土皇帝。荀秋陽南貨行是江南第一大富商,如果不巴結李太監,恐怕早就抄家毀店了。唯我居士是常駐蘇州的走狗頭頭、當然更是荀東主巴結的第一號人物。巴結走狗頭頭的關係沒弄好,絕對不可能獲得主人李太監的青睞。
  過不了門子的一關,哪能見到主人?唯我居士如果向荀東主討消息,荀東主怎敢拒絕?
  「好,我試試看。」唯我居士意動。
  「不要試,去做,洪老兄。」飛天豹子用鼓勵的口吻說:「今天不做,明天……不,馬上就會後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許多聰明人,自以為秘密做下的事,不會有人知道,只有天知地知。
  任何事如果牽涉到第二個人,想保持秘密談何容易?生死一筆與從杭州秘密抵達的人,鬼鬼祟祟進行秘密勾當,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瞞不了有心人。
  秘密活動在胥門和閶門兩處碼頭進行,有心人也在暗中注視情勢的發展。
  戒備森嚴的小舟,總在天黑之後悄然活動,在上塘河往返,活動頗為頻繁。
  唯我居士有自己的家,在他們的自己人口中,稱之為下處,因為那不是他真正的家。
  他的家根本不在蘇州,眾所周知他只是一個孤老頭。據說他一生造孽大多,殺人如麻,早年綽號稱活閻羅,手中一把形如大劍的閻王今,重有十八斤,雙手掄動力道千鈞,不知殺死了多少人,所以無兒無女,花甲年紀孤零零還在造孽作惡,狡猾貪婪的個性愈老愈強烈。
  他居然想求菩薩保佑,卻放不下屠刀,出家又不甘心,所以做了居士。居士,也就是在家修行的佛門信徒,初一十五吃素唸經,不必出家做和尚四大皆空。
  他的下處,就在撫前街的街尾,是一座精巧的四合院,帶了幾個心腹住在一起,內堂養了幾個不三不四的女人,街坊稱他洪大老爺。
  在織造署忙了一天,花了半個時辰才回到撫前街下處。膳罷在廳堂召來六個心腹,交代一些涉及機密的事務,一再叮嚀必須秘密進行,最後一再強調,加強警戒嚴防意外,這幾天所有的人,最好少在外走動,因為昨天魚藏社的人遭殃,殺手餘孽很可能前來鬧事討公道。
  是他極力替東廠拉線,與魚藏社辦交易的,而他並不積極支持,態度曖昧反反覆覆,把鏡花妖交給魚藏社,引起一連串不幸變故,很可能引起一些殺手的不滿。
  再就是五嶽狂客那些人,那些俠義英雄們奈何不了東廠專使,把他當作洩憤的目標,不得不防。事實上自從五嶽狂客一群人光臨之後,最先引起衝突的人,就是織造署他那些爪牙,夥同巡撫署的走狗,興高采烈替東廠專使賣命,全力對付那些俠義英雄。
  那些多管閒事的俠義英雄,的確令人討厭,光棍不擋財路,俠義英雄就是專擋財路的可厭人物。
  他不怎麼擔心神魔費文裕和殺神姬玄華,費文裕的目標是東廠專使,姬玄華是向專使索債的債主,他不時向姬玄華示好,一再暗示他不想與姬玄華結怨,所以姬玄華不會找他的麻煩。
  鏡花妖的事他沒有責任,他是身不由己,主持大局的是東廠專使,姬玄華沒有理由找他。
  其實他心中明白,他的態度反反覆覆,有意置身事外,完全是本於自身的利益,所以飛天豹子譏笑他腳踏兩條船,姬玄華很可能來找他。
  他不敢將心中的憂慮和恐懼,告訴他那些心腹,以免引起心腹們的驚懼恐慌,影響士氣安全堪虞。
  他趕走鏡花妖而不加以滅口,並非他一時心軟仁慈,而是有意向姬玄華示好,也表示他並沒直接參與計算姬玄華。
  打發心腹們走了,他返回內堂,兩個僕婦和他的同居女人,乖巧地侍候他梳洗、換衣。
  他有睡前喝一杯藥酒的習慣,喝完了才進房。換上了睡袍,他在太師椅安安逸逸坐下,他那位芳齡僅雙十的漂亮女人,在案上調弄藥酒準備奉上,兩個僕婦在一旁聽候使喚。
  他不想娶妻納妾,所以這個年輕漂亮女人沒有名份,只是身邊的一個女人而已,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燈光明亮,有三個女人侍候他,把他當成大老爺,這是他應該享受的人生。
  他坐得四平八穩,十分滿意目前的生活,一手輕捻已泛灰的三綹胡,目光落在同床女人身上。
  那女人年輕貌美,隆胸細腰十分撩人情慾,舉動輕盈靈巧,那春筍似的纖指,拈起注了大半杯金紅酒液的紅瓷杯,臉上有可愛的笑容,裊裊娜娜向他走近,另一纖手持穩銀盤,杯徐徐遞近他的胸前。
  「老爺。」女人妖柔的嗓音十分悅耳:「福祿壽酒,祝老爺龍馬精神。」
  他呵呵笑,就女人手中徐徐喝乾杯中酒,正想伸手撫摸女人的腰肢,臉上暖昧的笑容有濃濃的情慾味。
  女人將杯置在銀盤上,妖媚地一聲輕笑,小腰肢一扭,象徵性地閃躲他的手。
  女人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換上了驚容,被他臉上的表情嚇壞了,他眼中突然暴射的眼神太可怕,女人以為觸怒了他,捧茶盤的手急劇顫抖。
  手一撥倏然站起,女人驚叫一聲,斜撞出八尺外,銀茶盤中的酒杯飛落方磚地上,打得粉碎。
  兩個僕婦一聲驚叫,驚恐地向兩側壁根躲。
  廳堂中間,姬玄華雙手抱肘屹立,穿的是青袍,身上沒帶有兵刃。
  那把唬人的雁翎刀不在,大概不打算在這裡表演砍瓜切菜啦!
  他生性陰沉,面對任何惡劣的情勢,也可以控制情緒不會激動,他是見過大風大浪,身經百戰武功超絕,威震江湖的元老級名宿。
  身上穿了睡袍,腳下是派不上用場的便鞋,手中沒有任何兵刃暗器,情勢惡劣得很。
  離開太師椅,他順手抓住放置在案旁,專用來抓背癢的一根竹如意,至少手中有東西施展了。
  「我想,你一定是姬玄華。」他保持冷靜,其實心中緊張,他那幾個心腹,可能不會趕來支援了。
  「正是區區在下。」姬玄華臉上的笑意邪邪地,不像來殺人抵債的債主。
  「幸會幸會,咱們終於見面了。」
  「對,咱們終於見面了,幸與不幸,不久自知。」
  「請問,夤夜光臨,有何指教?」
  「與閣下攀交情。」
  「不是問罪?」
  「閣下有罪嗎?」
  「你應該明白,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必須仰生死一筆的鼻息,所以我不怪你。你做李太監的走狗,搜刮江南官民屠殺無辜,也不全是你的錯,你不幹另外有人干。江南人與我無親無故,我犯不著替他們雪恨申冤。真要逞英雄打抱不平,我該到杭州去找李太監。」
  「哪你為何不去?」他用諷刺的口吻問。
  「我在蘇州有事,自己的事要緊。我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志士,即使他在蘇州,如果他不沖犯我,我也不會找他砍他的頭。誠如閣下所說,他所作那些禍國殃民的狗屁事,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四個字,是一切罪惡的擋箭牌。廢話少說,我不是來和你說廢話的。」
  「哪你要幹什麼?」
  「你我這種人,不喜歡辦事用理字做借口,但為了師出有名,也得捏造一些理由表示自己氣壯。丟開鏡花妖的事不計較,你不斷把我的行蹤供給生死一筆,就憑這一點點理由,我找你名正言順。鏡花妖帶了你的一千兩銀票,能在木瀆鎮找到我,就是你的功勞,連生死一筆也帶了爪牙蜂擁而至。所以,我說你也欠了我一筆債,你是否承認無關宏旨,天下間賴債的人多著呢!」
  「我可以合理地償你的債,而且分擔生死一筆的債,他欠你的二萬兩銀子我保付,夠意思吧?」唯我居士大方得很,要錢的事好辦,他付得起:「我承認我惹不起你,所以一開始我就告誡我的人,離開你遠一點,我知道閻王易處,小鬼難纏的道理。開出價碼來,老弟。」
  「冤有頭,債有主;生死一筆一代梟雄,他也用不著你替他背債。你欠的,你還。我的債碼是:從杭州來的一艘船。那艘船不是你蘇杭織造署的,是生死一筆三艘專使座舟的另外一艘,你派有人負責碼頭警戒那一艘。我要那艘船,把你的人撤走。」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生死一筆會要我的腦袋。」唯我居士大吃一驚,這價碼未免高得太離譜。
  「那是你的難題。」姬玄華擺出強梁面孔:「你足智多謀,詭計多端,不難製造有利情勢,會讓生死一筆知道出事不是你的錯,不敢砍你的腦袋。」
  「辦不到。」唯我居士咬牙說。
  「那就是你我當面解決的時候了。」
  「好,我唯我居上是有擔當的一代之雄,我要更衣,和你以英雄對英雄的方式解決。」
  「好,請便,我在外面院子裡等你。」姬玄華轉身便走:「快一點,希望你不要從屋後溜之大吉,屋後有神魔費文裕把守,他是你最可怕的生死對頭。」
  人到了無路可走時,玉碎的勇氣會產生超人的精力。
  唯我居士不是怕死鬼,只是不想無謂的拚搏而已,能用謀略平安解決的事,又何必用生命去冒險?所以他一直採用腳踏兩條船的手段,在東廠專使與姬玄華之間,翻雲覆雨而躲在一旁看風色,避免直接介入置身風暴外。
  現在,他必須作生死的抉擇了。
  他的心腹毫無動靜,他知道這些心腹已經靠不住,很可能已遭到不幸,不可能助他度過難關了。
  神魔費文裕也來了,他知道大事去矣!
  踏入空曠的院子,凜冽的寒風刮起一陣旋舞的落葉和塵埃,好黑好黑,似乎全城都死了,只有他一個活人,一個正走向死亡的活人。
  深深吸入一口氣,他回頭瞥了漆黑的內堂一眼,那裡面有他用血汗掙來的錢財產業,有他心愛的女人,有他……現在,他必須丟棄了。
  一咬牙,舉起手中的閻王令,冰冷的感覺讓他覺得,這把伴隨了他大半生,不知飲了多少鮮血的兵刃,似乎比往昔沉重了許多。
  兵刃不會增重,而是他老了。
  朦朧中,他看到卓立在風沙中的依稀人影,手中那把令蘇州群豪膽寒的雁翎刀,似乎刀氣已從三丈外傳來,那蕭殺寒森的無形壓力,讓他覺得脊樑發冷,心向下沉。這種殺氣的壓力,他這種屠夫型的人,是可以感覺出來的,他自己也可以發出這種震懾對手的凌厲殺氣。
  他再深深吸入一口長氣,豪情勃發。
  想當年,他出道揚名立萬,雄心萬丈氣吞河岳,也與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豪情意發氣傲天蒼。歲月悠悠,人可以老,氣不可奪,他雙手仍然每天揮動隨伴了他大半生的閻王令,依然主宰許多人的生死。
  一聲長嘯,他大踏步進入院子。
  閻王令舉起了,一雙手堅定如鑄。
  雙手如無千斤神力,決難使用這種重兵刃與人「交手」,能將之平舉片刻的人已經不多,可知他依然老當益壯,天生神力並沒衰退。
  「你還有機會全身而退。」姬玄華沉聲說。
  「老夫有斃了你的信心。」他威風凜凜氣勢不減當年。
  「得罪了。」
  「你上。」
  一聲冷哼,雁翎刀斜劈勢若雷霆。
  「錚錚」兩聲狂震,刀氣破風聲有如隱隱殷雷,熱流驅走了寒氣,每一擊皆石破天驚。
  人影乍合乍分,兩種重兵刃硬碰硬狂野接觸,雙方都用上了真才實學,一接觸優劣立判。
  唯我居士斜衝出兩丈外,馬步一亂。
  「接刀!」沉喝聲震耳,刀風壓體。
  他旋身發招,用上了全身勁道錚一聲暴震,封住了跟蹤追襲的一刀,兇猛絕倫的壓力,震得他雙膀如中電殛,馬步虛浮,身形斜震暴退,直向廂廊急撞,一聲大震,不受控制的閻王今,砍斷了一根海碗粗的廊柱,屋頂發出格吱吱怪響。
  刀光如驚電,猛烈無比排空而至。
  他已無力再碰接這一刀,飛竄出丈外,凜冽的刀氣掠右側背而過,只感到毛骨悚然,有肉裂骨折的感覺,護體神功似有在刀氣強壓爆炸的現象。
  竄勢未止,眩目的刀光已劃空光臨。
  他從沒碰上勁道如此可怕的對手,更沒見過攻勢如此強猛激烈的勁敵,那種無可克當、能緊躡而至綿綿進攻的氣勢,世所罕見。
  總算手腳還算靈活,在千鈞一髮間扭身擋住了這一刀。
  金鐵狂震聲中,他被猛烈無匹的震力,震得連人帶令飛拋出丈外,「叭」一聲摔跌、滾動、仆伏。
  閻王令遠拋出兩丈外,他感到雙手已經麻木得不屬於他的了。
  他吃力地掙扎,屈一膝挺起上身。
  刀光在眼前閃爍,強烈的刀氣令他徹體生寒。
  「我如果失職。」他虛脫地說:「死的人將不止我一個,我的下屬也將許多人遭殃。」
  「你死了,一了百了,不必為他們操心了,他們有他們的前程。」姬玄華凶狠地說。
  只要刀光一閃,他的腦袋如果不飛起,便會從中分裂,世間其他的事皆與他無關了。
  「我不能偷生怕死,只顧苟全性命。但我可以把他們的動靜告訴你,以及他們可能的行動如何。不然,你劈了我好了。」
  「唔!殺了你,於事無補。」
  「那是一定的,明天他們將另有新的司令人。」
  「好,我同意交換。」
  「一言為定。」他心中一寬,卻感到渾身發虛,手腳一軟,虛脫地重新仆倒。
  名列天下第一大南貨店的荀秋陽南貨行,店堂倉棧之大,也是首屈一指的,各處到底有多少房舍密室,恐怕連目下的第三代東主也糊糊塗塗。
  一座位於堂奧深處的密室,荀東主與兩位年約半百的夫子,和生死一筆五個東廠高階人物,洽商涉及機密的重要大事。
  那位佩了繡春軍刀的人,從招文袋中取出一小袋文件,一一攤放在長案上,然後向對面苟東主三人面前一推,示意讓對方過目。
  那是蘇杭兩地,幾家有名氣的錢莊,所開具出來的莊會票,面額大小不一。
  南京有四家大錢莊,在京師設有分號。蘇州也有兩家,但所開具的莊會票面額都不大。
  其他大小錢莊,營業地區以南京浙江為限。(蘇州屬南京)
  寶泉局的官會票,雖說可以通行天下,但只限於小面額的會票,千兩以上的極為罕見。
  主要的大額會票,通常都屬於官府之間的往來,數量也不多。
  假使從杭州帶一千兩銀子上京師,而且一到京師便需立即使用,那就損失大了,甚至根本所無法使用。
  杭州的銀錠形式,十兩莊是兩頭稍大的紡錘式銀塊,與京師的豬腰式不同,京師人不使用杭州式的塊,杭州人也不收湖廣的磚形銀錠。所以說,各地所鑄的銀錠型式都不同,按各地使用的習慣鑄制,只在本地行使,任何銀錠都不是天下通行的。外地銀錠流入,一律行使改鑄。在杭州懷銀北上京師,市面是無法行使的。
  一大堆各式銀票都是莊會票,一出江南有如廢物。
  一位夫子取過算盤,劈哩啪啦快速地逐張統計,片刻便有了結果。
  「三十二萬六千五百兩。」夫子面無表情報出結果。
  荀東主的臉沉下來了,像是苦瓜臉。
  「萬大人,小店京師的分號,把全部家當當貨物全折現,也值不了十萬兩銀子。」荀東主叫起苦來:「敝號這裡出票,京師敝分號如何能兌現?」
  「你聽著。」生死一筆胸有成竹,神情嚴厲:「我用織造欽差與東廠緹騎旗號一份,插在你的十艘貨船上,由專使座舟領航,勒令各地稅關及地方官吏派員護送,沿途毫無阻滯。
  十艘船的貨物,到京師恰好趕上辦年貨季節,應該可以賣得三十萬兩以上,這得要你計劃得宜,運些值錢的貨物,我認為在稅金上,你就可以淨省十萬兩銀子。」
  「這……」荀東主的臉色開朗得好快,這可是天大的便宜:「只是期限太過急迫……」
  「放勤快些呀!有錢可使鬼推磨,我會交代織造署的人,全力支援的。」
  從蘇州運貨物至京師,最少也有十處大稅關,三十處小稅站,每一關一站都憑單抽稅,處處要錢打點。一船貨物如果能免稅,保證可賺五倍利。
  「好,我一定如期辦妥。」荀東主心花怒放,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其中一艘船,留下八尺艙位,本座有些箱籠,由貴船帶往京師。」生死一筆泰然自若交代:「專使座舟載不下,東主可以自行指定某一艘船承載。」
  「好的。」
  「貴號的會票有問題嗎?」
  「沒問題。王夫子,開票,全額開具,不收釐金。」
  「遵命。」王夫子恭敬地應喏。
  生死一筆讓荀東主自行指定承載的船,表示所要運的箱籠,不會是必須守秘的機密,定然是專使老爺們順便帶的私貨,無關緊要。
  三更初正之間,生死一筆五個人方離開荀秋陽南貨行。
  鏡花妖必須離開蘇州了,這裡已經沒有她容身之地。
  她心中雪亮,唯我居士並非為了道義,更非為了仁慈而讓她活命,大方地棄約而趕她走,而是怕因此而惹起姬玄華的報復,這老狐狸從來就沒對其他的人仁慈過,怕姬玄華遷怒後果可怕,更怕姬玄華借口算賬而破財。
  處理了一些牽連,她淒淒惶惶提了一隻包裹,走上了至楓橋鎮的大道,要在楓橋鎮僱船遠走高飛,本來她可以在閶門乘船至楓橋,或者乾脆在胥門乘客船直航鎮江,但兩門的碼頭戒備森嚴,她不想再招惹麻煩。
  碼頭有走狗戒備,她如果還沒脫離織造署,必定會被派前往留意可疑人物,或者配合巡撫署的人,搜捕民變後漏網的黑名單暴民,以摧毀那些漏網暴民再次襲擊專使座舟的禍患。
  那些黑名單中的漏網暴民,仍然極端仇視三家走狗,尤其對京都來的專使恨之刺骨,有機會就明槍暗箭齊施,殺一個算一個。
  這幾年來,織造署與巡撫署兩家走狗,被蘇杭兩府的人看成過街的老鼠,先後有些人失蹤或陳屍偏僻處。民變之後,走狗們根本不敢單獨在外走動,說不定走在大街上,背後被人捅上一刀,也不知道從哪一家店舖或巷口,飛出一枝鋼鏢或一把飛刀。
  這期間,她與水月妖、妙劍,三人聯合行動,不敢落單在外行走,成為頗為堅強的三人小組,一直沒碰上襲擊或暗殺事故。
  連那些富正義感的俠義英雄,過境的江湖好漢,也不敢不自量力向她們挑釁,七妖八怪五夜叉的聲威,足以讓那些英雄好漢們卻步。
  現在她脫離了織造署,真正落了單。
  懷著不安的心情,匆匆奔向楓橋鎮,愈早離開愈安全,她只想早些離開這含有敵意的城市。
  三里,五里,路右的河堤小涼亭,有三個她不陌生的人,在亭中歇息,目光留意河上往來的船隻,像獵犬搜尋獵物。
  從閶門分流而來的兩條河,山塘河從沙盆潭分流,繞虎丘,至滸墅關重流入運河。另一條便是府城潛舟所經的河道,稱南塘河或上塘河,也叫新開河,從三里濠分水,入楓橋漕河(運河)北行的船隻,皆從這條河發航,因此往來船隻甚多。
  其中一人偶然轉首回顧,發現她了。
  她心中的不安加深了,但並不害怕。
  她認識這三個人:江南七劍客之一的一劍魂飛羅威,擒龍客徐家謀、黑道十大浪人之一五路財神黎東興。
  都是老相好,以往交情不薄。而在名義上,她的身份地位比他們高一級。
  都是巡撫署的高手名家,過去這三個人還真不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現在,她離開了織造署,這三個傢伙不會再賣她的帳,所以臉色不友好。
  三個高手名宿皆已轉過身來,目光的的注視著她走近,臉上的曖昧神情可憎,似乎把她看成怪物。
  「諸位公幹?」她不得不打招呼,畢竟曾經在蘇州相處了一段漫長時日,交情不薄,在一起狼狽為奸的機會甚多,表面的友誼維持得相當不錯。
  「不錯,留意一些可疑人物。」一劍魂飛的陰笑實在令人反胃:「就這樣走了?」
  「不走行嗎?」她在路側止步苦笑:「唯我居士洪總監不會白花冤枉錢,留用已失去利用價值的人。」
  「有什麼好埋怨的?」一劍魂飛的陰笑更可厭了:「你包裹裡一定有不少張銀票,有不少珍寶首飾。這幾年你在織造署得意,應該獲得的都到手了,現在功成身退,不再擔驚受怕,已經夠幸運的了。」
  「你們也不錯呀!」她不想生事,看出這三個傢伙不懷好意,不得不把話說得客氣些:
  「每個人都置了產業,都是大爺級的人物了,咱們很幸運呢。天色不早,得趕到楓橋鎮乘船,後會有期。」
  她剛舉步,五路財神卻喚住了她。
  「韓姑娘,稍候。」五路財神的陰笑,比一劍魂笑更可憎:「你知道火鳳三姑,與奈河妖姬交情不薄吧?」
  她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她們同是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巫門三女中的兩個。」她沉著地說:「是否有交情,我就不知道了。通常同行相忌,多少有點爭名的所謂排名之爭,她們不是真正的同門,保持良好交情的可能性不大。」
  「正相反,她們的交情頗為深厚。」
  「哦!頗為難得呀!」
  「奈河妖姬與魚藏社的金花娘子,也交情不薄,聽說金花娘子請奈河妖姬,與你聯手計算姬小輩,不會是空穴來風吧?」
  她與兩個巫女,都有些沾連。上次在酒樓,火鳳三姑用煉獄毒火計算姬玄華失敗,火鳳三姑遷怒於她,這是意料中事。
  金花娘子要奈河妖姬教她克制姬玄華的巫術,她並沒與奈河妖姬見過面,當夜魚藏社被姬玄華和費文裕掃庭犁穴,她並不知道遭劫的人中,是否有奈河妖姬在內。
  「我根本不曾見過奈河妖姬。」她乾脆裝糊塗:「奈河妖姬在江湖行蹤如謎,我不相信她恰巧剛好在蘇州遊蕩。」
  「她不但恰巧在蘇州,而且死在樂橋魚藏社的秘窟裡。我曾經帶了人善後,發現她衣裙不整,死在一處甬道口,是被人出其不意殺死的,可能是聞變驚起,倉猝間奔出房便被一劍貫胸。」
  「我一點也不知道。」她硬著頭皮說,事實上她也的確不知道。
  「那晚你在現場。」
  「該說我被金花娘子囚禁了。」
  「是嗎?」
  「咦!五路財神,你有何用意?」
  她的確心頭火發,這種質問的口吻,她委實不習慣,如果她仍然在織造署,五路財神怎敢在她面前無禮?
  這三個傢伙,都是巡撫署走狗中,地位相當高的高手名宿,但在織造署走狗面前,先天上身份就低一級。在江湖的名頭地位,她也比這三個人的名氣稍高些。
  「火鳳三姑要知道詳情。」五路財神獰笑。
  「她可以去問魚藏社的人,有幾個重傷仍然留得命在。出事時我一直就躲在房裡,我哪敢干預魚藏社的恩怨是非?」
  「她要找你,你是唯一的目擊者。」
  「胡說八道,我不是目擊者,我是一個膽小鬼,不敢管別人的閒事,有警時躲得穩穩地,也輪不到我出頭插手逞英雄。她要找我,叫她來吧!我在江猢上等她,我不想在蘇州多耽一刻。」她扭頭便走。
  「且慢!」五路財神高叫:「火鳳三姑托我留意你的行蹤,她不久將到,勞駕在這裡稍候,你們當面解決,耽誤不了多久的。」
  「抱歉,我得趕船……」
  「韓姑娘,不要使我為難。」五路財神沉聲說。
  「你想強留?」她逐漸失去耐性。
  「如有必要,我會強留的。」
  「你行嗎?」她將包裹繫在背上,鳳目中怒火在燃燒。
  「有咱們在,他一定行。」一劍魂飛獰笑接口:「韓姑娘,不要不識相。」
  她早就看出這三個傢伙不懷好意,果真不幸而料中,因此並不怎麼感到意外,僅感到十分氣憤。
  「人不能失勢,失勢就完了。」她無限感慨,也感到窮途末路的悲哀:「難怪所有的豪霸,無不極力保持權勢強大,不斷擴張,至死方休,一旦失勢,倒下去就永遠爬不起來了,不會有人再拉他一把,乘機落井下石的人卻多。我鏡花妖目下失勢了,你們三個不要臉的貨色,就迫不及待落井下石了,可恥。」
  「賤女人,你……」五路財神怒叫。
  「你們不要做這種蠢事,以免惹火燒身。」她強忍一口惡氣,口氣一軟:「叫火鳳三姑自己來找我吧!畢竟她是東廠專使來自京師的人,而你我之間的數年交情仍在,犯不著傷了和氣,替她背禍擋災。」
  「我們做蠢事?哼!」
  「是的,做蠢事。唯我居士肯讓我大搖大擺離開,你知道為什麼嗎?」
  「你已經無用……」
  「是嗎?我鏡花妖手中劍仍然鋒利得很。姬玄華再三放過我,那是他對我仍有三五分溫情。唯我居士如果殺我,他有幾個腦袋供雁翎刀砍劈?去問問貴總領飛天豹子吧!看他敢不敢縱容你們向我撒野?」
  飛天豹子比唯我居士更精明,見風轉舵的技巧更老練,任何牽涉到姬玄華的事,皆亟力避免沾手,明裡不便公然約束手下的人置身事外,以免引起東廠專使的疑心,暗中卻把盯梢策應的人減少,消息的供給也不夠完整。生死一筆明知他有意敷衍暗中抗命,但也無奈他何。
  「那是咱們私人的交情,與總領無關。」五路財神厲聲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咱們與火鳳三姑私交情誼不薄,替她留下你公私兩便。你最好識時務,哼!進亭子裡等候,走!」
  三人兩面一分,強行留客的意圖極為明顯。
  一比一,這三個傢伙的武功,都比她差一分兩分,甚至三分。一比三,她毫無希望。
  「恐怕你得親自強行留客了。」她一步步向大道中間退。「五路財神,我等你出手。」
  她希望激五路財神一個人上,卻希望落空。
  「笨鳥兒先飛,在下先出手留客。」一劍魂飛怪叫,拔劍從右面抄出。
  「左翼是我的地盤。」擒龍客向左繞,劍出鞘發出懾人心魄的虎嘯龍吟。
  「她是我的!」五路財神大叫,劍發飛虹戲日,走中宮兇猛地撲上了,比先飛的笨鳥快了一剎那。
  錚一聲金鳴,她準確地封住攻上盤的飛虹戲日快招,還來不及乘勢反擊,一劍魂飛的劍,已光臨她的左脅背,劍氣壓體。
  她不敢不封架,閃避已來不及了,錚一聲扭身將眼看及脅肋的劍架開,擒龍客的劍已乘虛而入,鋒尖將及她的背心。
  她除了狂亂地封架之外,毫無反擊回敬的機會,被三人你來我往八方圍攻,險象橫生岌岌可危,幸而三人聯手的默契不夠,抓不住三劍匯聚的機會,基本武功一比一皆沒有她紮實,無法造成將她逼至中心行致命合擊的機會,她也亟力避免成為三人同襲的中心,三二十招之後仍可支持,但情勢愈來愈險惡了。
  大道寬闊,劍影漫天,行人紛紛走避,只有少數膽大的人敢在遠處旁觀。
  激鬥中,竟然有人走近。
  「原來是狗咬狗,大有看頭。」銀鈴似的悅耳嗓音飛揚,說的話可就傷人味十足:「三個混蛋大男人,聯手圍攻一個女人,真不要臉,把男人的臉面丟盡了,呸!這三頭狗真卑賤。」
  一劍魂飛突然虛晃一劍,跳出戰圈撒腿便跑。
  是扮成村姑的高黛,脅下挾著用青巾裹住的劍。
  眾所周知,高黛與姬玄華曾經出雙入對。這位江南七劍客之一的過氣劍客,提起姬玄華便發抖,高黛既然出現了,姬玄華很可能就躲在左近。
  這人還夠道義,逃走時居然發出暗號,招呼兩位同伴快撤,他一走重圍立解。
  五路財神很聰明,從另一端狂奔。
  擒龍客走了霉運,向側飛退,恰好衝向高黛,還弄不清罵人的女性嗓音是何來路,也沒弄清同伴為何見鬼似的退走。
  「滾!」妖叱聲入耳,右臂挨了重重的一腳,狂叫一聲,向左前方衝出丈外,忘了痛楚,也不想回頭看看踢他的人是誰,拚命撒腿狂奔。
  鏡花妖已經力盡,以劍支地喘息。
  高黛走近冷冷一笑,鳳目中冷電湛湛。
  「謝謝你,高小妹。」鏡花妖收劍訕訕地說:「不是狗咬狗,而是他們打落水狗。」
  「我已經開始後悔了。」高黛語氣卻不友好。
  「你後悔什麼?」
  「後悔把他們嚇走了,我應該讓他們狠狠地咬你幾口,或咬死算了,你就沒有再計算姬大哥的機會了。」高黛恨意甚深,口氣卻不夠強硬。
  「我還敢再計算他?」鏡花妖愧然低喟:「我正要離開遠走高飛,我承認我對不起他……」
  「是嗎?」
  「我……」
  「你如果真的心中有愧,真的有心遠走高飛,是不是該在閶門碼頭上船?你不會是走錯路吧?」
  「我要到楓橋碼頭乘便船……」
  「你說慌,分明是存心不良。我警告你,不要做得太過份了。你這人盡可夫的妖婦,利用他對你仍有一分半分溫情,再三計算他、出賣他,真可恥。他不忍心懲罰你,我可不能容忍你再玩弄陰謀詭計傷害他。你給我向後轉,回府城乘船往南走,杭州有你的老相好,你必須遠遠地離開不要回來。」高黛愈說愈火,野性將發:「不然,我一定殺死你,你本來就是李太監的忠實走狗,我殺你名正言順。」
  「天啊!我這一轉回去,可能凶多吉少……」
  「你不會,巡撫署的走狗只是想乘機羞辱你,過去受到織造署的人欺壓含恨在心,一有機會就不顧利害報復,知道結果可怕,就不會冒險自我麻煩了,快走!」
  「不要逼……我……」鏡花妖轉身慢慢舉步,一面憤懣地嘀咕。
  「這是你自找的。」
  「你……」
  「你實在不該,再三做出這種情斷義絕的事。畢竟你和姬大哥曾經兩情相悅,他並沒負你,他不負從前恩愛反為仇的責任,你卻再三……」
  「我是被逼的。」
  「遁辭!我真不願放過你……」
  鏡花妖猛地旋身,身動劍出鞘,出其不意發起極為快速凶狠的攻擊,劍吐出致命的雷電。
  這一擊應該十拿九穩,三流人物也可以將一流高手突然擺平。
  她估錯了高黛的武功修為,眼看要一劍貫入高黛的小腹,人影卻從劍尖前暴退,反應之快無與倫比,鋒尖以分厘之差落空,退勢與她遞劍的速度相當,甚至略快分毫,劍全力送出,似乎劍將人送走而無法貫入。
  她瘋狂地追擊,招發織女投梭,如影附形跟進,一連七劍滑進了十四步,最後一劍幾乎貫入高黛的胸口,仍然差了那麼一點點。
  這一點點便注定了她的失敗,高黛以突然爆發的奇速,斜閃出八尺,劍終於獲得機會出鞘。
  高黛以空前狂野的聲勢反擊了,一聲嬌叱劍幻化滿天雷電。
  「錚錚錚錚……」她用上了全部精力,化解了七劍猛烈的狠招,退回了原位,出了一身冷汗。
  論劍術,她差了一大段距離,比御劍的內功,她也不是敵手。
  她完全陷入挨打的絕境,除了封架閃躲之外,完全失去反擊回敬的機會,漫天劍影吞吐中,每一劍似乎皆光臨她的胸腹脅肋,無法堵住連續鍥入的可怕劍光,片刻間,右肋後與右胯,共出現了四處鋒尖擦過,所留下的血縫,傷勢都不重,皮肉之傷而已,但已令她心膽俱寒。
  「不殺你此恨難消。」高黛一面逼攻,一面咬著銀牙大罵:「你這人盡可夫的賤淫婦……」
  側方人影電射而來,北面河岸也有一艘船快速地直撞上河堤。
  「走!大魚出來了。」叫聲傳到,電射而來的人影是姬玄華。
  她側射兩丈,收劍抓住姬玄華的手,三兩起落便消失在葉已落盡的桑田內。
  船上共有十四個人,瘋子般銜尾狂追。
  鏡花妖僵在當地,冷汗徹體驚魂未定。
  府城方向來了三個人,盯住她嘿嘿陰笑。
  「你……你們果真仍在利……利用我?」她有點失魂落魄,感到寒意更濃了:「你……
  你們怎……怎麼可能知……知道我的行……行動意……意向?」
  三個人,她的同僚飛刀呂飛,在織造署的身份地位都比她高一級,是織造署幾個暗器名家中,可名列宗師級的飛刀聖手。
  另兩人是東廠的檔頭,乾坤一劍解彪,五通神盧均奇,都是身份地位很高的人物,她曾經隨五通神搶奪朱雀功曹。
  兩家走狗本來就是一家人,聯合行動理所當然。
  「你的一動一靜,皆在咱們的掌握中。」乾坤一劍說:「任何還有利用價值的人,都必須利用,姬小狗潛匿在楓橋鎮,不是秘密。你對他餘情未斷,無路可走投奔他也是人之常情。我們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但依情理推測的智慧比你高明。」
  「罷了!我算是服了你們。」她絕望地收劍:「我已經力盡,不力盡也不是你們任何一人的敵手,該怎辦你們就辦,我認了。」
  「你很不錯。」五通神說:「能在高小賤人劍下支撐百十劍,你值得驕傲,上次我估低了你,抱歉。」
  「算了,她根本就沒打算殺我。她不殺,你們殺,是嗎?」
  「咱們算定姬小狗會找你,果然料中了,他雖然不曾出面,但已經落入咱們的計算中,可惜咱們的人來晚了一步,功虧一簣。但青天白日,他跑不了的。你總算仍然替咱們盡了最後一分力,也已經表明你與姬小狗高家的人沒有結伙的可能。」
  「我哪敢有這種妄想……」
  「跟我們進京吧!」五通神說:「你是個好人才,三年兩載之後,幾乎可以保證你淨賺十萬八萬兩銀子。再光彩地衣錦還鄉享受美好的人生。」
  「我如果不……」
  「你最好不要說不。」五通神臉色一沉:「咱們即將動身返京,沿途需要大量人手,錯過了這次機會,你不可能有機會後悔了。」
  「我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那就好。」
  「要我跟你們回城嗎?」
  「不,上船等候。」
  「上船?」她指指擱在河岸的船。
  「是的,到虎丘安頓,不必回賓館了,賓館已經不需要人手。」
  「好的,上船。」她呼出一口長氣順從地說,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以後命運如何不必多想——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