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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以牙還牙

  神拳鐵掌三男女大感臉上無光,正打算返回食廂,對面的廂座,魚貫踱出一位英俊修偉的書生型中年人,和打扮得典雅秀逸的一雙母女。
  「呵呵呵!丁大英雄,閣下非常了得,而且非常勇敢。」穿青衫的中年人笑吟吟地說,話中帶了挖苦的利刺:「佩服佩服,我不得不向閣下致上三五分敬意。」
  「混蛋!你胡說什麼?」神拳鐵掌的怒火又燒起來了:「你是誰?敢在丁某面前放肆?」
  「別生氣,老兄。」青衫中年人依然保持笑吟吟和氣態度:「我是一番好意,何必惡言相向?」
  「可惡!你是……」
  「不要問我是誰,你們的萬總管已經知道我的來歷底細。老兄,你真能奉命帶費文裕給萬總管?」
  「這……你……」
  「如果姓姬的小輩真是一掌殺了專使神劍晁慶的兇手費文裕,你帶得動他?憑你們兩個人就行了?你們比神劍晁慶高明多少倍?十倍?百倍?」
  神拳鐵掌火冒三千丈,拳提起了。
  「老丁,不可魯莽。」少婦急急阻攔:「目下咱們勢孤力單,不必計較了。」
  「他是……」神拳鐵掌當然知道「勢孤力單」的含義,心中一懍,火氣急降。
  「他是五嶽狂客高俊。」少婦語氣肯定,全神行功戒備的神情顯而易見。
  「咱們……」神拳鐵掌臉色大變。
  人的名,樹的影,五嶽狂客一代俠義名宿,功臻化境譽滿江湖,敢向他挑戰的人,真沒有幾個。
  這位譽滿江湖的名宿,正在為朋友兩肋插刀,伺機向東廠的檔頭總管生死一筆萬豪挑戰,替朋友復仇,生死一筆正為這件消息煩惱。
  五通神盧均奇,與乾坤一劍解彪,正在用卑劣的手段,意圖挾持高夫人母女,逼五嶽狂客放手少管閒事。五通神和乾坤一劍,都是生死一筆以重金禮聘的爪牙,白天挾持失敗,生死一筆寢食難安,既不敢大舉出動,派出的人也必定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因此,躲在織造署賓館的東廠特務們,憂心忡忡食寢難安,嚴防五嶽狂客前往尋仇騷擾,目下的確沒有能與五嶽狂客一拼的餘暇,只能作消極性的防範,暗中另行設法圖謀永除後患。
  面對人人心懼的五嶽狂客,神拳鐵掌心中發虛,凶焰盡消,有點手足無措。
  「對付你五嶽狂客,不是我們的責任。」少婦說:「總管要咱們忍耐,咱們不能抗命,是嗎?」
  五嶽狂客哈哈一笑,目光落在少婦身上。
  「剛才你使用煉獄毒火,很可能焚燬這座酒樓。」五嶽狂客仍然笑容可掬,口氣可就不和氣了。
  「我出手有分寸,不會引起火災。」少婦說得理直氣壯,也相當自負。
  「我聽說過你這號人物。」
  「我深感榮幸。」
  「巫門三女之一,火鳳三姑有懾人心魄的威力。喬姑娘,你不會噴我一團煉獄毒火吧?」
  巫門三女,指三個會巫術的女人。江湖朋友對巫術和道術頗為恐懼,把這些人看成邪魔外道毒蛇猛獸,非必要不敢招惹這些會巫術道術的人。
  火鳳三姑姓喬,芳名就叫三姑,其實是小名,真名無人得悉,所以五嶽狂客稱她為喬姑娘。江湖朋友誰也不知道她是否已有婆家,喬是本姓或夫姓,誰也弄不清,她也不透露任何口風。
  「我怎敢?」火鳳三姑妖媚地笑:「巫術對你這種內功火候已臻化境,定力修至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超絕高手,可說毫無用武之地,我那敢撒野呀?不過,如果有機會,我倒希望向尊夫人領教所學,高夫人可肯不吝賜教?時間由高夫人訂定,如何?」
  一旦訂定時,大群走狗必定傾巢而至。
  「好啊!」穿雲玉燕欣然叫著,讓火風三姑先高興高興,語音拉得長長地,最後來一次突變:「選日不如撞日,就是現在,此地,接你的煉獄毒火!」
  聲落人動,大袖一揮疾衝而上,袖風起處,像是陡然刮起一陣怪風,勁道直迫五臟六腑,肌膚骨肉所承受的壓力極為猛烈。
  煉獄毒火如果噴出,不被逼得回頭反飛才是怪事。
  火鳳三姑吃了一驚,身形連閃,沿走道兩起落便到了梯口,飛遁下樓溜之大吉。
  神拳鐵掌更是機靈,銜尾跟上。另一個三角臉中年人,也老鼠似的竄走了。
  小艇靠上了城根的石護岸,三人跳上岸奔向城根,駕小艇的人用槳一推,小艇悄然返回河西岸。
  夜間不能進城,進城須攀爬城牆出入。
  蘇州是江南第二大城,城週四十五里。第一大城是南京,城周九十六里(其實只有六十一里),外城更大:一百八十里。
  這座大城牆並不高,僅兩丈多一點,但城根臨水,沒有足夠的地方起步作勢,所以輕功高明的名家,也無法用旱地拔蔥或者一鶴衝霄身法躍登城頭,必須用壁虎功或游龍術攀升,輕功差的只好用鉤索援升了。
  第一個用壁虎功升上垛口的,是那位三角臉中年人。
  這位仁兄的斷魂釘,是釘狀暗器中最霸道的一種,他也是諸多暗器名家中的宗師級人物,六寸長前重尾輕的鋼釘不需加裝尾穗,可破內家氣功名震江湖,江湖朋友提起接引使者馮賢其人,莫不心驚膽跳。
  接引至陰曹地府,誰不心驚膽跳?
  剛躍入垛口,頭頂便被斜刺裡伸來的巨掌,不輕不重地劈中頂門,糊糊塗塗一頭撞倒在城頭上,立即失去知覺人事不省。
  第二個上來的是火鳳三姑,循同一路線向上爬。
  江湖朋友經常犯禁爬城牆出入,而且喜歡從經常攀爬的路線上下,因為早已瞭解指攀足踏的部位,換一處地方得多費工夫而且危險增加。
  火鳳三姑也經常從這裡上下,沒留意城頭的異狀,反正看到接引使者爬上垛口,她便毫無戒心地用壁虎功泰然自若向上爬。
  斷後的神拳鐵掌,是他們的司令人,首領負責斷後是正常的事,全神留意河對面是否有人追來。
  如果五嶽狂客追來,最佳的脫身良策是往城河裡跳,天色黑沉沉,入水便安全了。
  由於留神是否有人追來,便忽略了爬城的同伴,更沒料到城頭有對頭相候,注定了要霉運當頭。
  火鳳三姑栽得更糊塗,右手剛上垛口,還來不及運勁引體上升,便感到有一隻大手伸來,強而有力地將她向上拉。
  她還以為是先攀登的接引使者,好心地伸手幫助她,提氣輕身向上升,任由對方把她往上拉。
  雙足踏上垛口,摹地心悸失驚,一眼便看到拉她上來的人,身材輪廓有異,比同伴接引使者高些,是她不熟悉的人。
  還沒看清相貌,天太黑不可能一眼便看清面目,反正知道不妙,心生驚兆不是好兆頭,剛張口欲叫,剛用勁想掙扎抽回手,眉心便挨了一指頭,力道恰到好處,用的是昏字訣手法,一點便昏迷不醒。
  逐一解決,乾淨俐落,沒發生任何異樣的聲息,輕而易舉制住了兩個高手中的高手。
  偷襲暗算如果運用得當,運氣好,可對付武功高一兩倍、甚至高三倍的勁敵。高手對差勁的對頭,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偷襲的人敢用點穴術制眉心,必定武功高得深不可測。眉心穴是要害,勁道稍重一分半分就死定了,點輕了卻又不起作用,痛一下略一暈眩而已。
  神拳鐵掌上來了,手上勁道了得,爬升的速度最快,手指一搭垛口便縱身跳入城頭。
  很不妙,怎麼兩個同伴躺在城頭上?
  「咦!你們……」這位見多識廣的高手,居然沒發現警兆,訝然向寂然不動,分躺在兩側的男女同伴叫喚,踏前兩步伸手去拉火鳳三姑。
  「他們正魂遊太虛,叫不醒的。」身旁突然傳來熟悉而又陌生的語音。
  神拳鐵掌大吃一驚,橫跳丈外火速拉開馬步備戰,反應十分驚人,應變的能力第一流。
  「姬玄華……」驚恐的語氣,表示出心中的恐懼。
  「沒錯,是我。」站在丈外,雙手叉腰屹立如山的旱天雷說:「你這混蛋欠我三拳,外加沒吞回去侮辱韓姑娘的那句話?」
  「你……你會妖……術?」
  「抱歉,欠學。」
  「你……你像個鬼,在樓上眾目睽睽之下,你……你一眨眼便不見了……」
  「你不是一個相信鬼神報應的人,而且我決不會是鬼。你們三個雜種,出手便是致命的毒著,存心要我的命。我要知道原因和理由,糊糊塗塗被人宰殺,死了也是一個糊塗鬼,閣下,我要口供……」
  「去你娘的口供!」神拳鐵掌是個老江湖,知道目下的情勢十分險惡,必須豁出去死中求生,唯一活的希望便是斃了對方。
  怒吼聲中,再次施展突襲手段,聲出拳發,又來一記連環三拳,隨即伸手拔刀。
  三拳依然落空,浪費精力。旱天雷這次不再閃避,雙掌左拂右撥,至柔的勁道,將攻來的雷霆萬鉤拳勁,一一引出偏門,豪勇地走中宮搶入。
  噗噗噗三聲悶響,三記鐵拳著肉,兩拳擊中左右頰,最後一拳有如萬斤巨錘,重重地撞在神拳鐵掌的丹田小腹軟弱部位,如擊敗革。
  拳勁如果能離體外發,可傷人於丈外,必須具有精純渾厚的內功御發,內功護體時,渾身刀槍不入,禁受得起斧劈錘擊。
  神拳鐵掌的拳功,並非少林的百步神拳絕技,而是拳功中威力驚人的破山拳,真可以在丈二左右,一拳將功力稍次的人打飛。由於身材壯實,馬步沉穩,站在那兒像巨靈山嶽,任由對手刀砍斧劈依然無損,武功稍差的人撼動不了他一根汗毛。
  可是,內功修為比他高的人,可就不一樣了,內功對內功,功深者勝。
  旱天雷的三拳回敬,要了他半條命。
  「呃……呃……嗷……」神拳鐵掌刀無法拔出,厲叫著抱住小腹挫倒叫號。
  旱天雷拔刀丟出城外,再兩劈掌劈頸根,卸除神拳鐵掌兩手的反抗力道,劈頸根兩臂必定酸麻抬不起來,而且神智必定模糊不清。
  「我要口供,不然,保證你全身兩百多根骨頭,沒有一根是完整的,你最好識趣合作。」旱天雷揪住他的襟領,拖至垛口仰身抵在牆上:「你們有三個人,把你整死了,還有兩個可以問,招不招?」
  「哎……我……我我……」
  「我一個指頭,就可以破了你的氣門。」
  「你……你不要耍……狠……」神拳鐵掌心中叫苦,口氣卻依然頑強:「你……你知道我……我們的來歷之後,就……就知道所……犯的錯誤……」
  「混蛋!你有什麼嚇死人的來歷?」
  「我……是京師東廠的一等檔……檔頭,知道利害了吧?」
  旱天雷連抽他四耳光,把他打得滿口是血。
  「你也知道利害了吧?」旱天雷反問。
  「呃……你……」
  「再來幾記狠的,你就不敢再用東廠的走狗身份嚇人了……」
  「不……不要……我……我招……」神拳鐵掌終於知道碰上了煞星,不敢再逞強了。
  「你們為何計算我?」
  「凡是年青、英俊、武功高強的人,都可能是上次民變,大鬧巡撫署,擊殺緹騎專使的兇手。」神拳鐵掌居然能清晰他說出理由:「因此咱們的人,奉命偵緝兇手疑犯,如果不能活捉,務必加以格殺,寧可錯殺一百,不可走漏一人,所以……所以……」
  「所以,你們下毒手殺我?」
  「我……我們知道活……活捉不了你……」
  「我真像那位姓費的兇手?」
  「你年青、英俊……」
  「該死的!你們這些掌生殺大權的人真可怕,大概天生殘忍人性泯滅,一旦權在手,別人都不要活了。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叫你們的人離開我遠一點,再敢陰謀計算我,我必定殺入織造署,殺你他娘的血流成河,刀刀斬絕劍劍追魂,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帶了你的人滾吧!」
  眼一花,襟領一鬆,眼前人影已渺。
  「皇天保佑……」神拳鐵掌向上蒼感恩,軟倒在垛口下掙扎乏力。
  兩人在小巷子並肩徐行,碼頭區依然人聲喧囂。
  「你為何放走那些泯滅人性的走狗?」旋風萬雄問,顯然當時也在城頭隱伏。
  「他們不是我的目標。他們的罪行,自有俠義門人制裁。」旱天雷淡淡一笑:「除非他們威脅我的安全,妨礙我的搶劫計劃。哦!萬老哥,你的事怎樣了?應該查出線索知道下落了吧?」
  「真煩人,毫無頭緒。」旋風萬雄長歎一聲:「人的確在十天前到達蘇州,之後便沒有人再見到他。也許,我該到嘉興府追查。」
  「你動用了龐大的人力,有本地的龍蛇供給消息,依然毫無線索,真該改弦易轍另闢蹊徑的。蘇州船隻往來頻繁,人一上船就很少露面,不易落入有心人的眼下。你在水上朋友中存入相助嗎?」
  「有是有,只是交情泛泛。」
  「決不放棄任何希望,老哥,趕快進行。」
  「好,我這就設法與朋友聯絡。」
  會議室中燈火明亮,主座上的生死一筆萬豪臉上難看已極。
  下首的七個人,其中有神拳鐵掌三男女,氣色差極了。神拳鐵掌的臉腫起,色如豬肝,尤其猙獰可怖,虯鬚沾有還沒清洗的血跡,那是口腔受傷流出的血液,被旱天雷打得臉部變了形。
  「你們真能幹,真夠光彩。」生死一筆像是吃了一桶火藥,氣得似乎五官皆已扭曲:
  「去了三個人,一個刀槍不入的名家,一個會巫術的半仙,一個暗器可名列十大名家的高手,去對付一個初出道的小輩,結果呢?看你們這副德行,嘴臉,氣死我也!」
  「長上,不能全怪他們無能。」那位像文士的中年人,用陰森緩慢的語調,替神拳鐵掌三個人辯護:「知己不知彼,咱們僅憑那小輩擊敗妙劍,似乎武功不錯的些許消息,便匆匆忙忙派人去收拾他,豈知他竟然如此高明,栽得不冤。目下重要的是,下一步行動該如何進行。」
  「問題是,如果再失敗,那小輩很可能真的膽大包天,前來肆行報復,咱們下一步行動必須周詳計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另一位面目陰沉的大漢,似乎是一個主戰派激進的人。
  「那小輩武功深不可測,而且機警悍勇,毛巡撫的人既然有意籠絡他,可知他決非大鬧撫署,殺了神劍晁慶的兇手疑犯。」說話的人是乾坤一劍解彪:「目下咱們得全力對付五嶽狂客一群人,實在沒有再樹強敵的必要。」
  「你的意思,在姬小輩的威脅下,任由他逍遙自在,滅咱們的威風?」生死一筆沉聲問。
  「長上,屬下的確認為無此必要,當務之急是五嶽狂客那些人的威脅,比姬小輩的威脅嚴重得多。姬小輩對咱們無害,除非咱們不肯罷手。」
  「如果他真是兇手費文裕呢?」
  「不可能的,長上。」乾坤一劍語氣極為肯定:「咱們前兩批人迄今音訊全無,很可能已遭了兇手費文裕的毒手。如果姬小輩是兇手,神拳鐵掌三個人那有命在?他用不著提警告,早就前來行兇騷擾了。」
  分析頗有道理,實在沒有必要向一個無害的人費神,弄不好必定損失慘重,事實已證明姓姬的不易對付。
  「派人嚴加監視他。」生死一筆意動,但不願輕易放棄:「這人在蘇州到底有何圖謀,給我查,必要時,集中全力斃了他永除後患,不許再出差錯。」
  「屬下負責監視偵查他。」面目陰沉的激進大漢自告奮勇,對乾坤一劍的畏事態度懷有反感。
  「好的,那就交給你了。」生死一筆沉聲說:「記住,我不希望那小輩鬧到這裡來。」
  「長上請放心,屬下不會讓這種情勢發生。」大漢幾乎要拍胸膛保證了,語氣充滿自信,「這幾天先後共處決了十八名疑犯,其中幾個的人才武功,比姬小輩好得多,結果還不是受盡酷刑去見閻王了?三個人對付不了他,派五個一定可以把他弄來宰割。」
  「你可以全權處理。」
  「屬下能調用孫大人的四虎衛嗎?」
  孫大人,是這批專使的司令人,貼刑官孫紹武,一位世襲的百戶,而且有男爵的爵位。
  這個人暴戾而膽小,身邊帶有四名死黨保鏢,叫四虎衛,不許負責行動的檔頭們任意調用,因此事權不統一,指揮與行動權責明合暗分,形成雙頭馬車式的系統。
  「我來設法與孫大人溝通。」生死一筆語氣不怎麼肯定:「當然,希望你無此必要。其實,毛巡撫那邊的人可以使用。李公公的人……」
  「李公公的人怕定了姓費的兇手,根本不敢提緝兇的事。」大漢冷冷地說:「他們把魏公公的生祠,把守得像金城湯池,死守住每一塊磚瓦,哪有勇氣協助咱們緝兇?毛巡撫的人,正在打籠絡姬小輩的爛主意,對咱們的干預敢怒而不敢言,還能寄望他們對付姬小輩?
  哼!看來咱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三個和尚沒水吃;單位大多事權不一,反而誤事相互牽制甚至扯後腿。目下的蘇州,治安單位之多,委實令人眼花繚亂,市民們動輒得咎,不知枉死了多少無辜。
  民變暴亂之後,這種現象是免不了的。
  最高治安單位,當然是京都皇家派來的緹騎(東廠)。
  李太監是官方大員,權比欽差,所豢養的爪牙,實力其實比緹騎強大數倍,但表面上得服從緹騎調派,骨子裡卻陽奉陰違。畢竟緹騎早晚要打道回京的,這裡仍然是李太監的天下。
  其次是巡撫署的人。毛巡撫是地方大員,他的人與李太監的爪牙走得很近,狼狽為奸卻又各自發展實力,同樣在暗中勾心鬥角。
  等而之下,巡按府也陰養了一些人,但起不了多少作用。巡按徐吉表面上與毛巡撫蛇鼠共穴,骨子裡毛巡撫把徐巡按看成有潛在威脅的競爭者,像防賊一樣,不許徐巡按過問重要事務。因此徐巡按心知肚明,乖乖順順擺出安份守己的姿態,以免惹禍上身,明哲保身糊塗裝到底。
  至於地方官的巡檢、捕快等等,府衙與及長洲吳縣兩縣有數百名之多,這些人只能管一些城狐社鼠,根本不敢參與有來頭的人辦案。這些人恨透了上級的人作威作福,消極的抵制拖拉推托敷衍塞責,甚至暗中扯他們的後腿,所供給的消息絕大部份是假的。有所圖謀的江湖群豪,就在這些治安人員勾心鬥角的夾縫活動。
  旱天雷的出現,僅引起極短暫的騷動,誰也不相信這個名震天下的江洋大盜,會鬧得無聊跑來蘇州作案。
  姬玄華的出現,反而比旱天雷更吸引有心人的注意,至少巡撫署與京都來的緹騎的注意力,皆被他輕而易舉吸引過來了。
  他住在吳中老店,擁有一切合法的旅遊證件,最重要的身份證明路引不是偽造的,他是可以公然居留的旅客。
  即使是偽造的,巡檢捕快無法加以證明。浪跡江湖的各路英雄,所持用的路引,十之九是偽造的,完全可以亂真。那年頭,在蘇州如果要求證一張來自漢中的路引,到底是真是假,恐怕得花上三五個月時間至原籍查證,除非該人是十分可疑的萬惡要犯,地方治安人員誰也不願意找麻煩。
  因此,除非有人用不合法的手段對付他,他可以安全的合法居留,在官府沒落案,他不怕官府查問。
  如果有人用不合法的手段對付他,他就可以作為大鬧蘇州的借口了。一早,他交代店伙,要僱舟游太湖,需在湖上逗留三至四日,將行李交櫃,保留所住的上房,打點妥當,這才一身輕鬆至食廳早膳。
  食廳有不少旅客進食,都是來蘇州遊覽的旅客,有事前來蘇州洽辦的人早就結賬離店了。早點十分豐富,蘇州人一天吃五餐,小吃點心之多,天下聞名,北方人到江南,對這種精巧的食物,大有不夠果腹的感覺,真沒有一碗大型牛肉泡饃,加一斤肉脯兩壺燒刀子來得實惠夠味。
  他人高馬大,點心吃了十幾味,正在大快朵頤,桌旁來了三位不速之容。
  為首的人鷹目高聳面目陰沉,說話嗓音刺耳帶有幾分鬼氣,腰間纏了一根合金勾魂鏈,正是生死一筆的得力臂膀,勾魂無常郝宏遠,一個魔字號的心狠手辣,威震江湖的殘忍屠夫。
  另兩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驃悍,女的粉面桃腮曲線玲戲,都佩了劍,穿了華麗的勁裝,外表的氣概,已表現出他們的身份特殊。
  自從民變之後,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在城內外走動耀武揚威,一府兩縣的治安人員,見到這些人寧可視而不見,或者乾脆溜之大吉免生是非。
  「聽說你要遊湖。」勾魂無常拖出條凳,在對面落坐,陰森刺耳的嗓音令入聞之心悸,臉上的神情也令人一見膽寒:「姬小輩,雅興不淺。」
  「沒錯。」他大刺刺地據桌大嚼,目光泰然掃了三人一眼:「在下不遠數千里來游江南,江南的水以太湖為代表性勝境,慕名而來,當然要一遊以不虛此行。喂!你幹什麼的?
  管我是否遊湖?」
  他並不認識勾魂無常,態度亦近狂傲,勾魂無常居然不冒火,禁不住陰笑。
  「我干抓人殺人的事,最近已先後殺了二十餘個人,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了不起的雜碎。」勾魂無常說出一串飽含威脅性的話:「小輩,你最好不是雜碎。你猜對了,在下正是管你遊湖的人。」
  「混蛋!你怎麼管?」他重重地放下筷子,虎目一翻出口傷人:「我雇一艘小舟,叫一個粉頭,倉裡面只容得下一男一女,你想擠進來混帳?沒胃口,在下不喜此道,免談。」
  「該死的雜碎,你的口好惡毒可惡。」勾魂無常勃然大怒,拍桌而起。
  剛站起,卻像中邪般僵住了。
  姬玄華手邊的一根竹筷,突然自行飛起,速度駭人聽聞,快得幾乎目力難及,兩翻騰飛旋而出,筷尾恰好在轉正時擊中目標。勾魂無常不但被擊中,甚至不曾看到竹筷是如何飛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姬亦華倏然而起,舉起手中的另一根竹筷:「我對你們這些動不動就下毒手殺人的雜種,十分憎惡,快要無法忍受了。昨晚那三位仁兄仁姐,大概沒把我的話帶到,所以今天你們又來煎迫,在下有權以牙還牙。大不了在下放棄游江南,放手大開殺戒一走了之,日後再來,是你們逼我大開殺戒的。」
  桌兩邊的一男一女,驚得拌倒長凳退了三步。
  他手中的竹筷指向男的,可把男的嚇了一大跳。
  大名鼎鼎的勾魂無常,莫名其妙地一照面便被制住了,地位低武功也低的一男一女,那有勇氣一拼?
  「閣下,咱……咱們並沒向你動……動手。」男的嚇白了臉,急急分辯:「你……你講不講理?」
  「你們這些混蛋居然講理?」他冷笑。
  「咱們只是奉命監視你的人。」女的說:「你要遊湖,咱們是一番好意,願意替你僱船,當然另行僱船跟蹤你。上級所差,身不由己,咱們的確奉命不向你挑釁,只要知道你的舉動不威脅到咱們的安全,也要知道你到蘇州來是不是為非做歹。」
  來軟的,他的氣消了一半。
  隔桌伸手,他一掌按在勾魂無常的胸口,奇異的勁道直貫任脈,解了勾魂無常被制的鳩尾穴。
  「好,我也講理。」他坐下沉聲說:「姑且相信你們沒含惡意,負責監視的人身不由己,但下不為例,離開我遠一點以策安全。我會自己僱船,如何跟蹤那是你們的事,滾吧!
  別在這裡影響我的胃口。」
  勾魂無常快要氣瘋了,伸手急解腰間的勾魂鏈。
  「你一亮兵刃,我一定打斷你一雙狗爪子。」他安坐不動,語氣並不凌厲,卻流露出一個絕對強者的霸氣:「如果我沒有把握整治你,會替你毫無條件解穴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你活膩了。」
  勾魂無常清醒了,解鏈的手發僵,清醒便知權衡利害,進退維谷不知是否該將鏈解下。
  「郝爺,我們走吧!」女的及時解圍:「只要他離開府城,便沒有我們的事了。」
  三人狼狽而走,灰頭土臉。昨晚三個人栽了。今天三個更高明的人也成了喪家之犬,逐次試探未能洞燭機先全力相圖,暴露了指揮者逐次用兵的無能作為。
  等到大援趕來,姬玄華已經鴻飛杳杳。
  一群高手趕到碼頭,追查姬玄華的去向,一個時辰後才在兩個碼頭痞棍口中,查出一個相貌十分神似姬玄華的年輕人,雇了一艘輕舟入胥江。
  這種小輕舟通常由一個人駕駛,用一根船尾櫓,同時操縱小小的單桅風帆,僅供沿湖岸航行,不敢穿湖駛湖心,這種小輕舟禁不起風浪。
  找到了船主,這才知道姬玄華不用舟子,親自駕駛出航,控櫓的技術居然相當高明。
  即使不知道駕駛船隻的人,略一指點即可以使用划槳。但用櫓航行,沒經過行家訓練一段時日,決難將船駛走,不但船動不了,櫓也架不住。
  這表示姬玄華是行家,漢中人決不可能操櫓控舟。
  同時也表示他是沿湖遊覽的,沒有特定的遊覽目標。如果沒有風濤,當然可以穿湖游東西洞庭山與馬跡山,三四天不可能游完全湖勝跡。
  蘇州的富賈,數不勝數。
  蘇州固然以綢緞布匹享譽天下,但真正財力雄厚名滿天下的,卻是南貨商,南貨北運可賺五倍利。
  天下聞名首屈一指的南貨店,是皋橋西面的荀秋陽南貨行。
  看了荀秋陽南貨行的店面,任何人也會咋舌吃驚。要說那是天下第一家百貨公司,一點也不誇張。
  店面佔了半條街,正門比府衙的規模有過之而無不及,部也仿官衙編製,分為六房。其他店面,稱為發貨棧。
  六房以貨品名稱區分:南北貨房、海貨房、淹臘房、貨房、密餞房、蠟燭房。
  在正門面的巨型長櫃上,是買不到貨物的,櫃上只負責收貨款、開出貨票,買主取了貨票,再到各貨棧房取貨。這裡不是小雜貨店,不時興先取物後交錢提了就走。
  目下的主人,是荀家的第三代傳人。老主人荀秋陽從寧波遷來蘇州,刻苦經營創下天下聞名的字號,傳至第三代似乎更為興旺,財富據甲天下。苟秋陽南貨行開出的會票(銀票),信用比寶泉局的官會票,或者私營錢莊的莊會票都可靠。京師四大錢莊也歡迎荀家的票據,與寶泉局也互有往來十足承兌。
  如此宏大規模的商號,用的人手之多也首屈一指,上上下下連伕役也算上,人數上千並非誇大。
  荀東主本身就有五名貼身總管,有十名武藝高強的保鏢。
  商人的地位最低,荀東主本人就不敢公然穿綢著緞在外招搖,是官府敲搾勒索的對象,打通官府必須捨得花錢,每年的孝敬更不可少。
  毛巡撫建普惠忠賢生祠,荀東主就被勒索了六萬兩銀子。
  六萬兩銀子,挑也要五十個人。
  每逢初一十五,地方官首長與有名的仕紳,皆必須到生祠把拜,祝魏國賊萬壽無疆。
  其他有聲望的大戶,則需不定期前往生祠把拜。
  荀東主地位低,所以必須不定期把拜。也就是說,必須不定期奉獻一筆厚禮,所謂不定期,意思是每月不得少於一次,不能在初一、十五。
  這天是初六,苟家僕人分頭準備供禮、獻禮,預定初八一早,前往虎丘普惠忠賢祠奉祀。
  荀東主預定帶二十個人前往張羅,這些人初六便決定人選了。
  不能調用店中的人,荀東主可用的人甚多。
  奉獻珍寶是必須的要件,荀家作為應酬的珍寶,由他的內侄孫應舉負責購買和保管。孫應舉是個大而化之的人,而且疏懶,交由他的堂弟孫浩全權辦理,只加以監督甚少過問。
  孫浩的家在皋橋東街,是一棟大宅,孫家也是蘇州的富豪,大宅有園林亭台門深院廣。
  三更剛盡,孫浩二爺還在密室忙碌。
  他帶了兩個小廝,正在整理兩隻四格式拜盒。拜盒內的八式珍寶,都是出自名匠之手的金珠。另兩隻禮匣,則是四十錠十兩重的金元寶。
  非親信婢僕,是不許接近密室的。
  為八式金珠作最後裝飾,是相當費事的,每件金珠皆需用紅絨結花襯托,務必收紅花綠葉的效果。
  他自己也在動手,替一座尺長的金龍裝飾,要把龍口內的金珠弄出,換上一顆紅寶石龍珠。
  「天殺的狗王八!」他一面動手一面咒罵:「毛狗官已經看了三次,每次都表示滿意,今天卻臨時派人傳話,要將龍珠易金為紅寶石,這豈不是坑人嗎?哎呀……」
  「老爺,怎麼啦?」一個清秀的小廝急問。
  「龍牙撬歪了。」
  「金子性軟,不要緊的。」小廝瞥了一眼說:「把珠裝進去,再鉗直就行啦!不會斷的。」
  「如果斷了,我可就災情慘重,掉了牙的龍,像話嗎?毛狗官不剝了我才怪。」他恨聲說:「這條龍最好老天爺保佑變成活的,吞掉那些貪官污吏國賊。」
  「老天爺不會保佑任何人,更不會把金子打造的龍變成活龍。」身側突然傳出陌生的語音,不是兩個小廝說的話。
  他大吃一驚,駭然挺身而起。
  糟!室中多了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頭戴雙角帽,像地獄陰曹的鬼王牛頭。大花臉,血盆大口。穿一襲寬大的灰黑色長袍,袖樁拖曳至地。一雙畫了白眼圈的怪眼,反射出懾人的光芒。
  燈光明亮看得真切,他的膽都快要嚇破了。
  案對面,兩個親信小廝,爬伏在案上毫而動靜,像是睡著了。
  「你……你……」他語不成聲,顫抖著向壁角後退,駭極的神情,令人惻然心動。
  「不要怕。」牛頭怪物說:「只要你肯合作,我不會傷害你。」
  「你……你要……」
  「不要管我是誰。」
  「是……是人是……是鬼?」
  「你相信鬼嗎?」
  「我……我不信……」
  「所以,你不要怕,我是人。」
  「人?你……你要……」
  「我要我需要的東西。」
  「天哪!你……你不能要……要這些珍寶,每一件都……都經過毛……毛巡撫鑒定,指名要的上供物,你……你如果拿……拿走,我……我死定……了……」
  「我說過要拿你的珍寶嗎?」
  「這……那你……」
  「要你合作。」牛頭的笑容邪邪地:「我不要不義之財,不妄殺無辜。這些珍寶在我眼中,不值半文錢。我只要求你合作。」
  「合作什麼?」
  「和你聊天,聊一整夜。」
  「這……」
  「我要瞭解你的處事方法,瞭解你的言談舉止。你出去告訴你的家人,說你要在秘室守夜,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保護珍寶理由充足。你如果有些少異動,我就把你們廢了,帶走所有的珍寶,讓毛狗官殺你的頭。你如果肯衷誠合作,我保證不傷害你的人,珍寶不會有任何損失,大家平安無事。現在看你的了。」
  「好,我……我答應你。」他硬著頭皮說,不住發抖:「希……希望你言……而有信……」
  「信譽保證。」牛頭在一旁坐下,舉手一拂,丈外的燈台五枝明燭,突然同時熄滅:
  「現在,你去告訴的你的人。不要怕,你的死活,操縱在你自己手中,好自為之,走吧!孫二爺。」
  他不想死,合作就死不了。
  荀東主帶了十九個人,手捧信香在前領頭走。其他的人抬著上供禮物,沒抬的人捧了信香花束,二十人浩浩蕩蕩,向祠前的大牌樓接近。
  孫浩捧著信香,和大紅封金禮單,跟在荀東主身後,死板板的面孔表示誠心。
  四個護祠打手攔住了他們,熱誠地歡迎孝敬財寶的老主顧,派兩個人領他們會見執事的知客,在打手護衛們的監視下,雙方有說有笑,互相客套奉承一番,這才整隊走向宏偉的祠門。
  前殿供有護法金剛明王一類神祇,已經金碧輝煌令人目眩了,到了正殿,又是一番恢宏華麗氣象。
  前殿、正殿、後殿、偏殿,都有堅固的排釘鐵葉門相隔,門一封閉加鎖,就斷絕了往來。
  每一殿都有專人把守,所有的鎖,都是十斤的大將軍,出自木瀆王家所制精品。
  國賊魏忠賢的塑像,與真人一樣大小,是坐像,穿了華麗的上公官服(魏奸封上公,加恩三等)。冠頂備有插孔,每天必須換上四時香花插飾。
  官服的飾物,全是金珠寶物,光華四射,窮極奢華。
  肚子裡用奇珍異寶做內臟,不劈開是看不見的。
  鐘鼓齊鳴,禮官的呼唱聲震耳,一陣叩拜儀式,儀式整整行了半個時辰。
  一部份打手護衛,在四周嚴加戒備,全是毛巡撫的人,不見有東廠的人出現。
  身份低的人與婢僕,不配登殿叩拜,散處在殿外廊等候,隨時聽候使喚。
  孫浩的身份地位不低,但他留在殿外管束婢僕,由他的堂兄孫應舉,陪同荀東主叩拜。
  他死板板的面孔目不旁視,其實看清了內外的環境,看清了每一個打手護衛的面貌。
  打手護衛中,沒有總領飛天豹子葛雄在內。
  黑道十大浪人之一的五路財神黎東興,名相當響亮,聲威在江湖甚有份量,卻分配在偏殿把門,可知這傢伙在毛巡撫的爪牙中,地位並不高。
  一個時辰後,荀東主帶著人登上兩艘船。
  孫浩借口有事待辦,獨自走陸路返城。
  豪門大戶至生祠獻禮進香,早三天便由巡撫署核定了,固此市民們知者甚多,哪一位大豪大戶輪祀,消息靈通的人一清二楚。
  虎丘的遊客甚多,人人都可看到獻禮進香的盛況。
  孫浩是在祠門的牌坊下,與同伴分手的,牌坊外遊客聚集有好幾百人看熱鬧,敢怒而不敢言,誰敢接近祠門禁區,幾乎可以保證要挨皮鞭,再嚴重些,很可能被架走弄到示眾的站籠受三至五天活罪。
  一個臉色薑黃的大漢,尾隨著孫浩離去。
  孫浩不乘船,走的是返城的大道。大道傍著山塘河向上游的府城伸展,他真應該省些勁乘船的。
  上次穿雲玉燕母女,也走這條路回城,半途碰上了麻煩,幸好逃得快免了一場災禍。
  水路也不見得安全,上次旱天雷乘船返城,同樣碰上了關卡,惹上了是非。
  走不了三里路,大漢腳下一緊,傍上了他的左側,右手越背搭住了他的右肩,左手用指頭頂住他的左臂,牢牢地制住了他。
  左手不用小刀而用指頭,換了平凡的人,手指沒有十斤力道毫無作用。但武功高強練了內家指功的人,手指比刀更可怕,用來點脅下的章門穴更是輕而易舉,指戮入人體更是霸道。
  這位大漢的手指,可不是用來呵癢的,堅硬如鐵,頂在脅下痛楚深入內腔。
  「孫二爺,借一步說話。」大漢陰森的笑意,令人想到看到肥雞的黃鼠狼:「左面、竹林,乖乖聽話,就不會受傷。你臂下抵住的雖然不是小刀,但捅入你的肚腹不費吹灰之力。」
  「我……我聽你……的……」他渾身發抖,腳下脫力要昏倒啦!
  但大漢挽住了他,不許他倒下,快要嚇昏的人需要有人扶持,大漢的雙手勁道扶一個人輕而易舉,半挽半拖出了路左,踉蹌進入茂密的竹林。
  竹林已有兩名大漢等候,衣內藏了匕首。
  「順利地弄來了。」大漢向等候的兩同伴說,把孫浩推倒在地:「算定這紈褲少爺會落單獨自飛,他果然落單了。」
  「在閶門內桃花塢大街有外室,忙裡偷閒一定會去的。」那位漳頭鼠目的大漢得意地拍胸膛:「我長洲狐不但地頭熟,有關本城有頭有臉人物的秘辛,也知道得最多,我提供的消息怎錯得了?」
  「廢話少說,快問話。」另一個留了山羊鬍的人顯得不耐,對長洲狐拍胸膛吹牛有反感:「這位孫二爺是個怕死鬼,他會為保命而出賣他老爹。喂!孫二爺,你一定不想死,是嗎?」
  「你……你們……」孫浩不住發抖,語不成聲,膽小得令人覺得可憐又可笑,大概錢太多的人,幾乎十之九會變成怕死鬼。
  「不要問我們,我們問你。」大漢凶狠地踢了他一腳,聲色俱厲:「荀東主家中的銀庫,共有三道鐵葉門,每個鎖都是如意三才鎖,九把鑰匙由三個人保管,必須不同的三把鑰匙才能開啟一把鎖,對不對?」
  「是……是的。」
  「哪三個人負責保管?」
  「一是東……東主。一……一是賬房總管荀明春,是東主的堂侄。一……一是內……內庫司……司輪朱……朱雲峰,兼……兼管棧房鑰匙……」孫浩知道情勢不妙,乖乖吐實。
  「很好,原來荀明春的受寵程度,比荀東主的兒子更高,外人只知道這個荀明春笨頭笨腦,在荀家的子侄中最無地位沒料到笨人有笨福。看來荀家還有許多秘密不為外界所知呢。
  你很聰明,肯合作,我們不會虧待你,你的命保住了。」
  「你們……」
  「不許問……」
  「我……」
  「現在,把荀明春的生活情形,與朱雲峰的起居概況告訴我,愈詳盡愈好。」
  「我……我知……知無不……不言……」他所表現出的貪生怕死神情,讓對方認為這次綁架行動極為成功,順利無比,認為他的口供絕對可信。
  「你真好,孫二爺,說吧!」長洲孤欣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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