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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車前面的一群男女旅客,住在淮河碼頭的悅來老店。
  十一名男女騎士,則落腳在集南的鴻安客棧,是本集規模最大的一家客店,車房馬廄最完善。
  千幻夜叉牽了坐騎,慢吞吞下了渡船,已看不見早已過河的大車。她不急,反正獵物一定會在集上投宿,有充裕的時間尋找他們的落腳處。
  她無意殺掉那些人,只希望從這些人身上,查出祝堡主父子的下落。
  她是暗殺的行家,雖則她不是女殺手。她的無影神針,與故意引人分心的透風鏢,都是暗殺利器,在人叢中暗殺一個人易如反掌。
  「我像一頭伺鼠的貓。」她走上碼頭,向擁擠的碼頭出入柵口喃喃自語,鳳目中放射出怨毒的光芒;「我會用一輩子的時光,逐一送你們下地獄。」
  鴻安客棧有五間店面,門外的廣場十分熱鬧,旅客們進進出出顯得十分忙碌,店夥計們更是忙得團團轉。
  三名店伙。上前招呼十部大車駛入寬大的停車場。十一名騎士將坐騎交給店伙,有三個人跟著車隊照料,但只袖手旁觀,監督廿名車伕檢查車輛,領健騾上槽。
  停車場已停了廿餘部各式車輛,人人都在忙碌。一旁突然來了一個虯鬚大漢,虎背熊腰神情威猛,先瞥了三騎士一眼,目光轉至那面飛鷹旗上。
  「你的?」大漢指指飛鷹旗,向正在檢查車篷是否關緊的車伕們問。
  「是呀!」車伕們愛理不理。
  「那代表什麼?唬人?」虯鬚大漢冷笑。
  「閣下有何用意?」車伕也冷笑。
  「這支飛鷹旗,是不是該插在揚州貴山門的門架上?在外面走動打出旗號,如果保護不了這面旗,會掀起江湖風波的,除非是故意向鳳陽地區的朋友示威。」
  三騎士過來了,定在最後的人,是傲態十足的八表狂生,背著手像個旁觀者。
  第一位騎士是個年約半百,長相有如大馬猴的中年人,不像一位武林健者,是屬於喜怒不現辭色,與任何人說話都死板板像個債主的人。
  「在下無意向任何人示威。」騎士面無表情,語氣僵硬:
  「這是代表在下身份的旗號,讓本會的弟兄知道是自己的弟兄以便照料,以免大水沖了龍王廟。敝會的弟兄,每人都有這麼一面旗,在下是敝會外堂的弟兄,有什麼不對嗎?」
  表示身份而非亮旗號,雖則不合乎江湖規矩,但不無道理,其實道理並不充分。
  黑道組合要求是秘密,除非同組合而事先不認識的人,打出同組合的盤道暗號,才可以用暗號報身份。公然亮身份,就必須有撐得起的份量,等於是示威,必須有接受看不順眼的人,或者仇家的挑戰準備。
  「這是貴會自訂的規矩?」虯鬚大漢不滿騎士的答覆。
  「已經沿用一年了,閣下有何高見?」
  「不久自知。」虯鬚大漢不再多說,扭頭便走。
  而八表狂生默默後跟,到了一部輕車旁。
  「借一步說話。」他趕上兩步超越,伸手搭住了車轅,擋住了虯鬚大漢。
  「你也有旗號?」虯鬚大漢沉著地問。
  「沒有。」
  「你是貨主?」
  「有旗的人才是貨主,他是徐州隆興棧的東主,他用自己的旗請沿途的弟兄照料,合情合理。請教老兄高名上姓,對鷹揚會有何不滿?」
  「在下只是一個車伕,姓高,高天賜。」虯鬚大漢冷冷地說:「在下對鷹揚會並無成見,只是不希望江湖多掀起一次風波。」
  「什麼意思?你能掀起風波?」
  「在下不能,那輛車的人能。」高天賜指指對面的那輛一套雙駒的小馬車:「你們等於是向他示成。在下知道車的主人,最討厭某些門派公然亮旗號警告別人,耀武揚威會遭忌的。」
  「哦!閣下倒是一番好意了。」
  「不錯,出了事必定會波及旁人,而家主人希望平平安安過一宵,免受打擾。趕快把旗號收起,也許還來得及。」
  「閣下知道那輛車的主人是何來路?」
  「知道。」
  「在下請教。」
  「太湖西洞庭山林屋洞天,左神幽虛之天棲霞幽園的人。」
  八表狂生臉色一變,但隨即冷冷一笑。
  「我以為什麼驚天動地的人物呢!原來是棲霞山幽園的人。」八表狂生傲然地說:「宇內雙仙的幽虛子,已經升了天許多年了,他的後人重出江湖活現世,只能唬唬一些三流混報而已,那能重振雙仙往昔的聲威?這兩年他們的人,除了偶爾唬唬人之外,從沒聽說他們幹了些什麼驚世大事。高老兄,你太抬舉他們了。」
  「是嗎?不久自知。」高天賜仍是那句老話。
  「他們最好識相些,哼!哦!貴主人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凌雲鳳葛瑛。」
  八表狂生臉色又是一變,扭頭便走。
  高天賜搖頭苦笑,開始整理輕車。
  武林十一高手中,五龍六鳳七僧八尼,六鳳就是凌雲鳳葛瑛。
  這位大名鼎鼎的女俠客,廿餘年前情場失意,從此不問江湖恩怨,遨遊天下絕口不提當年如煙往事,難怪高天賜說主人希望平平安安過一宵。
  目下仍在江湖耀武場威,或者行俠仗義的人,只有四客、五龍、十丐、十一道。其他七個人泰半凋零,即使能在人間,也不再插手江湖事了。
  八表狂生回到同伴身邊,不久終於把旗取走了。他口說不在乎棲霞幽園的人,其實深具戒心。
  千幻夜叉是以男人身份落店的,當然不便住大統鋪。以她窮漢的身份,也不配住上房,只能住一處比上房低級的小單間,浴廁皆須使用公用的,十分不便。但為了避免暴露行藏,不得不委屈自己。
  說巧真巧,剛隨店伙提著行囊入室,便看到院子對面的走廊上,有一個熟悉背影走動。
  「他怎會在這裡?」她感到驚奇和興奮,心中暗叫:「也許他知道一些事,會不會因為同一目的而來?」』
  她是化裝易容專家,一眼便看出那人的本來面目。
  梳洗畢,天色尚早,信步到了對面廊下,伸手輕叩小單問的房門。
  「誰呀?」裡面有人間。
  「送茶水來的,客官。」她用男人的嗓子回答。
  「門沒上閂。」
  她向下一挫,伸腳推開房門,門內側果然伸出一條粗胳膊,五個指頭像鋼鉤。
  她卻像蛇一樣,伏地滑入房中。
  「還不夠機警。」她竄起嬌笑,回復女性嗓音。
  「是你,好機伶。」掩上房門的北人屠臉一紅,一抓落空頗感尷尬:「還真像店伙,佩服佩服。床上坐,這鬼地方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江湖男女,沒有所謂便與不便,扮那一種人,就得像某一種人。她大方地在床口坐下,瞥了一眼藏在枕下的潑風刀一眼。
  「你沒跟在他身邊?」她問。
  心照不宣,北人屠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他不要當我的主人,我怎能死纏著他。」北人屠歎了一口氣,坐在唯一的方凳上:
  「大力神另找地方創業,和我一樣同感失望。我們倆曾經苦勸他,要他在江湖上轟轟烈烈幹一場,必須廣交朋友網羅羽翼。」
  「褚兄,他不是這種人,我知道。」她笑笑說:「我和他是同一類型的同類,過憤了自由自在的冒險生涯。我闖蕩了幾年,先後有不少人在我身邊,有人可用固然方便,但不斷的生離死別難免心酸。上次在天長堡,失去我最忠心的侍女,迄今仍感到心痛,所以我不再帶人同行了。你們在何處分手的?」
  「孟律。」北人屠臉上有得意的表情:「他以為先打發我們過河,就可以擺脫我了。」
  「奸哇!你知道他的下落?」
  「對不起,我不能說。」北人屠笑得神秘:「霍姑……小霍,恕我冒昧,你多少芳齡了?」
  「廿二歲,老了……」
  「你沒有打算成家?」
  「你……」
  「你別誤會,我做你老爹綽綽有餘,只是同過患難,我關心你。像玉面狐,這次就打算與天涯浪客正式成婚,不再扮演情婦角色了,在江湖做女光棍終非了局。」
  「可是,我……」
  「眼界高,我知道。」北人居苦笑:「現在,你青春仍在,你可以挑選,你可以隨意擺佈那些追逐在你裙下的人,但……」
  「別說了,褚兄。」她不勝煩惱。
  「你知道虹劍電梭,為何禁不起八表狂生一挑逗,就……」
  「八表狂生的人才武功,值得她傾心相愛呀!」
  「你算了吧!連你都知道那是一個繡花枕頭。你知道嗎?那女人已經廿四歲了,快要飢不擇食啦!」
  「胡說八道!」
  「少年夫妻老來伴,少年夫妻才算真正的美滿人生。小霍,你再蹉跎消逝得很快的青春,貪圖女光棍的生涯,你將失去太多太多的人生美好事物。」
  「你要我找個阿貓阿狗嫁掉,退出江湖認命?」
  「那得由你的心來決定,沒有人能勉強你。」
  「好了好了,你在故意岔開話題。」
  「小霍……」
  「他在那裡?」她將話題拉回。
  「你沒有找他的必要,小霍。」北人屠誠懇的說:「我看得出,你與他格格不入,你幾乎每句話都帶有傷人的刺,他卻以嬉笑嘲弄大而化之,走在一起,早晚會相互傷害。」
  「可是……」
  「他不是八表狂生,你也不是虹劍電梭。」
  「人會改變的,我知道我的態度不對,其實,我只想……只想……」
  「我想,他會喜歡幻劍飛虹李春萱那種女孩。」北人屠歎了一口氣:「可惜那丫頭膽子小,一害怕就悄悄溜掉了。」
  「我膽子不小。告訴我,他在何處,好嗎?」
  「他昨天走的。」北人屠說:「往西,到廬州,好像準備辦事。」
  「哦2你怎麼知道?」
  「這兩個多月以來,我一直有耐心的跟在他身邊。在南京,我才知道他要到廬州辦事。
  他帶了一個侍女扮書僮,前天就在這家客棧投宿。」
  「你不跟去?」
  「跟去礙事?知道去向,急什麼?他這人辦事從不急躁,等他佈置停當再會,尚未為晚。」
  「他要辦事?」
  「不知道,我在等機會策應他,但看情形,似乎用不普我動刀。」北人屠伸伸懶腰,對不必動刀感到乏味。
  「你是說……」
  「他打扮得像少年書生,客店流水簿留名是秋五嶽,京都國子監的生員,文采風流極為出色,顯然沒有動刀劍的必要,所以用不著我。」
  「那可不一定哦!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也好,咱們明天動身。」北人屠欣然應充。
  「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只好暫且放棄跟蹤八表狂生的機會了,我是從揚州跟到徐州,再跟到此地來的,我希望從他身上,找出祝堡主父子藏匿處,我不甘心。」
  「我看到那混蛋入集。」北人屠說:「原來你是跟蹤他的,不要在他身上浪費工夫,小霍。」
  「為何?」
  「我聽到一些風聲,那混蛋在天長堡大亂時,不顧道義先期從堡後溜走的。祝老狗在中原的朋友,恨之切骨正在等機會宰他呢!你想在他身上找出祝老狗隱匿的線索,豈不白費心機?」
  『「你是說,我已經浪費了不少時日?我真該廣佈眼線打聽的,死心眼找錯了方向,真霉。」她不勝後悔:「看來,得另闢蹊徑了,要不要宰了他拉倒?」
  「何必呢!畢竟柏亭阜的事與他無關,他在天長堡作客,不是他的錯。」
  「嘻嘻!你心軟了?」她寬心地笑,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北人屠解開了她的心結,心情已有明顯的改變。
  「無所謂心軟,你剛才說人會改變的,適度收斂些仇世的態度,日子要好過些。跟蹤禹老弟期間,我不但沒動刀動手,耐性與修養已有豐碩的收穫。該死!我這人屠的綽號可能完蛋了。」
  「我也希望我不再是夜叉。走吧!到集上走走,找地方填五臟府。你我都是大財主,但扮成這鬼樣子,可不能上酒樓大快朵頤啦!晦氣!」
  八表狂生萬分不願意地取下飛鷹旗,愈想愈不甘心。
  即將屆臨掌燈時分了,他出現在第三進東跨院的上房區,隱身在一處花台旁,像貓似的窺伺第四間上房的動靜,有耐心地監視出入的人。
  他看到店中負責伺候的僕婦進出,看到一個穿得樸素,但氣質雍容的高貴清麗中年女人,態度溫和與僕婦打交道,既不像下人,也不像身份高的主婦,眉目如畫,四五十歲依然可以看到往昔的美麗風華。
  最後,他看到美婦伴同一位少女外出。
  他愣住了,張口結舌。
  一股發自心底的本能衝動驀然湧升,血脈加速流動,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美得令人屏息的少女,那雙烏溜溜深潭似的明眸,好大好黑好亮,美好的胴體曲線在月白色的春衫羅裙外,呈現出極為動人的線條。挽住美婦的臂彎,晶瑩紅潤的面龐,流露出天真無邪的自然微笑,似乎在向美婦撇嬌。
  「好好好,別纏人了。」美婦溫和親呢的嗓音十分悅耳,仲手擰了擰少女的白嫩粉頰:
  「帶你去覽淮摟大快朵頤,但你得答應不生事。」
  「好啦好啦,姨。」少女嫣然雀躍:「我不理會別人就是啦!」
  他神魂入竅,悄然溜走。
  他知道覽淮樓,那是河邊以供應精美菜餚,名滿鳳陽的高級灑樓,王公巨賈才有資格登臨的地方,一桌酒席一二百兩銀子是常事。
  「這雙大小天仙化人似的老少女人,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會出事。」他一面溜走一面暗村:「幽虛子俗家姓夏,這小美人如果姓夏,我必須把她弄到手不可,真是天賜其便,小美人,你是我的。」
  覽淮樓是高尚的宴會所,經常有女眷出現,燈紅酒綠,衣香鬃影,有兩位美麗端莊的女人光顧,決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樓上的雅座,設有活動的畫屏間隔,可隨意隔出需要的空間,兩三桌圍在一起,可容納眾多賓客。有時賓客要求四面隔絕以便與女賓放浪形骸,便成了套間式的小廂,十分方便。
  但大多數貴賓,皆概略的隔開兩側,留一面過道,另一面倚窗,可觀賞淮河全景。
  中年美婦要了一副雅座,畫屏兩隔與鄰座保持距離以免互相於擾,幾味精緻的菜看,加上一壺琥珀色的淡酒女兒紅,憑欄小酌,一面觀賞河景。
  河上船隻往來不絕,一盞盞桅燈在夜空下閃爍,側方不遠處的碼頭區,更是燈火通明,人聲隱約可聞,入夜時分依然忙碌。
  「娩,不要直接去徐州好不好?」少女嬌滴滴的銀鈴嗓子悅耳極了:「我們轉往南走,去游南唐古壽州,聽說……」
  「不行,那會多耽擱好幾天。」美婦斷然拒絕:「而且那條路不好走,路上泥濘,不適合這種華麗的小馬車行走。你要是弄壞了你梅爺爺的車,下次你再到南京遊玩,休想借得到車了。」
  通道中,出現輕搖折扇,穿碧黛色長衫,英俊瀟灑的八表狂生。
  「集中找得到良駒,乘馬游壽州比乘車寫意多了。」八表狂生笑吟吟的說,擺出最佳風度微微欠身:「在下對壽州頗為熟悉,願為兩位小姐嚮導。」
  中年美婦與少女,皆向他注目,但不苟言笑,就這樣用目光平靜地瞪著他,既不搭腔,也沒有歡迎他進來坐的意思,似乎他是個可供瀏覽的無生命擺設。
  要向女性搭訕,必須臉皮厚,膽量大,不怕碰釘子,用纏功必可引起對方的注意。
  八表狂生對自己的相貌才華,皆有絕對的信心,年輕貌美尤其是天真無邪的少女,很難拒絕他獻慇勤,自信有足夠的魅力,打動含苞待放少女的芳心。
  今天的情勢似乎不一樣,他不喜歡這種情勢,既不表示歡迎,也不變色表示斥責無禮,平平淡淡盯著他,似乎在說:看你在耍什麼把戲花招。
  投產生預期的效果,他略一遲疑,挺了挺胸膛,合攏折扇,笑吟吟地舉步走近。
  「在下姓江,草字人傑,在此作客。」他臉上有令異性著迷的笑容,信心十足自我介紹:「兩位小姐想必來自南都……」
  少女大為不耐,伸一隻春筍似的纖纖玉指,向外一指,再拂動兩三下,意思是趕人,既不說話,臉上也沒有慍怒的表情。
  「小姐人生地不熟,在下是一番好意……」他不死心,笑意更濃繼續努力想改變傷勢。
  少女另一手突然一揮,酒杯一閃,酒化為急雨,整杯酒拔在他臉上,手指第二次作出要他滾的示意。
  上次他在柏亭阜食店,被禹秋田用菜看潑身;這次,他被少女用酒淋頭,兩次他都欲閃無力,太快了。
  「小姐別生氣。」他極有風度的保持原有笑容,甚至笑得更濃:「請別誤會……」
  「你那面飛鷹旗收好了嗎?」中年美婦總算說話了,語氣有點森森寒氣流露。
  顯然兩女知道他的底細,甚至知道他與高天賜打交道的經過。
  他總算明白高天賜的確是一番好意;並沒有存心唬他。
  「小姐明鑒。」他不慌不忙,隨機應變,反正挑逗對方理會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下一步必須好好利用:「那面旗確是本會弟兄的標誌,決無亮出示威唬人的意思。在下知錯,所以命一位弟兄收起了,以免引起兩位小姐與江湖朋友的誤會。兩位小姐真是棲霞幽園的仙女了,請接受在下的道歉,幸會幸會!」
  少女的手,捏住了菜碟。
  「你再不走,那就很難看哦!」中年美婦急急伸手,按住了少女的手臂說:「你說過不生事的。」
  他再笨也該明白了,少女根本就沒將他這個英俊瀟灑,沒有女人能抗拒他的大眾情人看在眼裡,一切打算和希望落了空,再厚著臉皮纏下去,那碟菜很可能會沒在他臉上啦!接二連三的恥辱怎受得了?
  他聰明地退走,不願再受這種毫無代價的侮辱。
  愛與恨在男女間來說,是一體的兩面,愛不到就是反面的恨,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
  街對面是另一家不登大雅之堂的食店,千幻夜叉與北人屠,看到八表狂生咬牙切齒出了覽淮樓的店門,腳下沉急,眼中有怨毒的火焰燃燒,大感驚訝。
  「這混蛋一定吃錯了藥。」北人屠沖八表狂生憤怒而去的背影說。
  「不,吃了炸藥。」千幻夜叉說:「快要爆炸了。」
  八表狂生與虹劍電梭,已經是公開的情人。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並非大逆不道的事;在講倫理的人心目中,卻是不可原諒的姘頭。
  他們早就雙宿雙飛,眾所周如的無名有實江湖情侶。
  上房中,氣氛不尋常。
  「你一定要幫我用電梭斃了他們。」八表狂生羞怒不但末消,而且更旺:「五毒殃神公孫星主,已經在她們房中放入洩毒管。你在外廊守候,策應公孫星主。」
  「人傑,公孫星主的五毒,十分靈光,他一個人就夠了,用不著我呀!難道你對他沒信心?」
  「防備意外。有此必要。」八表狂生陰森森地說:「棲霞幽園的人,以煉丹修仙見稱,體內的辟毒功能,必定比一般的人強。如果她們發覺有異,中毒不深衝出房外,就得靠你的電梭了。」
  「我不去,人傑,不要逼我濫殺。」虹劍電梭總算有良心,拒絕用電梭殺人。
  「你……」
  「人傑,我與她們無冤無仇,而且……」虹劍電梭幽怨地注視著他:「而且,我知道並不是她們為了飛鷹旗的事,存心折辱你,而是……而是……」
  「你說什麼?」八表狂生扣桌而起,怒容滿面。
  「人傑,難道不是你有意去勾引她們?」虹劍電梭嚇了一跳,可可憐憐地哀求:「不要招惹她們,求求你,如果失敗,後果極為嚴重的,棲霞幽園夏家的人,武功道術宇內稱尊……」
  「你少給我說洩氣話。」八表狂生粗暴地揪住她半掩的胸襟,溫地一推,將她推至床口,幾乎倒在床上:「我如果有意去勾引她們,為何不改用迷魂藥物活擒?」
  「人傑……」她珠淚流下雙腮。
  「飛瓊,不要誤會我,好嗎?」八表狂生收起猙獰面目,走近坐在床口,溫柔地挽抱住她並排坐,在她頰旁綿綿地親吻:「這是有關本會聲威的事,你我的榮辱是一致的,必須除去仇敵,保持本會的聲威。何況你去策應,只是以防萬一而己,公孫星主的成功率有八成以上,可能根本用不著你出手。聽我的話去做,我知道可以信賴你,別讓我失望,好嗎?」
  緊接的撫慰行動,皆在表明,八表狂生是花叢老手。從親粉頰移至小嘴,從粉頸吻到香肩。
  「哦!我可愛的小飛瓊……」情意綿綿的呢喃,手也更動得熱烈,拉開了衣襟,吻上了晶瑩如玉的胸懷,手貪婪地撫弄裸露的兩座銀山。
  一聲嚶嚀,虹劍電梭倒在錦衾上,臉上的激情可愛極了,半裸的胴體,熱烈地回報情人的激情愛撫,嬌喘吁吁,裸露的玉臂像蛇一樣,纏住了壓在她身上狂熱的身體,情慾之潮已升至頂點。
  「我……去……」她如醉如癡的呢喃。
  燈突然熄滅,傳出令人血脈賁的聲浪。
  內間的小窗外,千幻夜叉縮小得像一頭貓,用耳貼在窗縫上,傾聽房內的聲息。
  窗已密閉,無法看到房內的情景。裡面兩男女都是拔尖的高手,她怎敢撬窗窺伺。
  她感到全身起了異樣變化,心跳如小鹿亂撞,一咬銀牙沒有勇氣再聽,悄然退走。
  將近三更,中年美婦這才挽了少女的手,蓮步輕移踏入院子,繞過走廊。
  客店仍在忙碌,燈火通明,有些晚到的旅客,還在忙著洗漱或要店伙送膳食。上房區的照明燈籠迎風搖曳,不時有店伙走功,有女眷的旅客們,大多數都安歇了。
  走廊的後端,壁角突然移出兩個人影。
  美婦與少女毫無戒心,向自己的房間走。少女從腰帶問取出房門鑰匙,準備開啟房門的小長型套鎖。
  「喂!你說。」千幻夜叉的男人嗓音學得並不像:「如果你房中有人放了致命的毒,你怎麼辦?」
  「換房間呀,真笨。」北人屠也用變嗓回答:「不過,你說的是廢話。」
  「怎麼是廢話?」
  「我又不是沉魚落雁天仙化人的美女,那一個神經病會花工夫在房裡放毒計算我?」
  少女剛抓住鎖,放手遊目四顧。
  院子對面的走廊,有一間客房虛掩的門,本來推開一條縫的,這日十完全關上了。
  在對面的人,不可能看到門縫的閉合。
  但美婦卻像未卜先知的神仙,身形一閃,便越過三丈餘寬的院子,現身在走廊上。
  左掌虛空按出,房門似被巨錘撞擊,猛然急啟。狂風一湧而入。
  這間上房住了一雙中年夫婦,直挺挺和衣死在床上,是被擊中天靈蓋,震裂了顱骨殺死的,已經死了將近半個時辰了。
  後窗已毀,人是從破窗逃掉的。
  陰謀敗露,怎敢不逃?
  千幻夜叉與北人屠,也向暗影中一竄,繞出一條隊火巷,登上屋瓦如飛而去。
  「店伙,換房間。」兩人竄走時,清晰的聽到少女憤怒的叫喊聲。
  八表狂生失了蹤,這是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人。
  店中出了兩條人命,店東的麻煩大了。
  旅客的流水簿上,中年美婦留下的姓名是梅貞姑,與甥女夏冰,從南京來。
  兩女不走了,釘牢了十輛大車的主人,徐州與隆棧的東主周興邦,毫不客氣提出警告:
  八表狂生如果不出面了斷,後果自負。
  周東主怎敢動身一走了之?死賴在店中等候變化。
  第三天一早,十輛大車加雇了當地廿餘名潑皮,護送大車隨著大群旅客,慌慌張張駛向鳳陽,結隊而行,不怕有人公然行兇打劫。
  兩女的車並沒有動身北上,車和行李皆寄放在店中,人卻飄然遠遊,蚌埠集的人不曾看到她們的蹤影。
  天剛黑,集南的荒野中,三個黑影俏然急行,時走時停小心翼翼。
  大道兩旁都是田,人不能把毫無規則的田埂當路走,只有這一帶有些荒野,是僅有的夜間秘密離開的通路,越野而走利閒草木掩身,應該是安全的。
  遠出兩里地,右面是結穗纍纍稻田,荒野的範圍縮小,必須沿左面的小段荒地通過。
  集南的大道通向盧州,要前往鳳陽南京,必須走集東的官道。但那條路一出集便是田野,無所遁形。
  領先的人隱身在一叢茂草旁,向前面用目光搜索可疑徵候。
  下弦月即將西沉,星光朗朗,田野中蛙鳴震耳,荒野裡蟲聲唧唧,大地黑沉沉的,視線有限。
  「過了前面荒野,便可繞向東北。」這人向跟來的八表狂生兩個人低聲說:「六七里便可岔出至鳳陽的官道了,但願不要發生意外。」
  「不可能有意外。」八表狂生信心十足,伸手拉近跟在身後的虹劍電梭:「飛瓊,你也走在前面,發現可疑的人,務必用電梭殺死他。」
  「也好,我和公孫星主走在前面。」虹劍電梭乖順的說,舉步向前。
  「禁聲!」走在前面的五毒殃神公孫浩低喝,身形盡量挫低:「左前方的卅步,有物移動,小心!」
  不是有物在動,而是人在談話。
  「那鷹揚會的狂小輩,以為小姐只有兩人,所以一定先躲一些時日,再悄悄溜之大吉。」一個洪亮的嗓音清晰的傳來:「這一帶分配給咱們幾個負責撒網,很可能等到幾條小魚。不過,我估計他們還得躲幾天,這兒晚咱們用不著太辛苦。」
  「那可不一定哦!」另一人說:「那個什麼周東主已經走了四五天,狂小輩一定十分著急,很可能冒險逃命溜之大吉,如果讓他逃掉,咱們棲霞幽園的人,臉往那兒放?諸位千萬不可大意哦!」
  八表狂生三人心中一涼,暗暗叫苦。
  對方說撒網,必定人手充足,伏在暗處等魚兒入網。對付必須走動的人,先用暗器擊倒再捉人,十拿九穩,顯然前面埋伏的人相當多,想偷越封鎖線危險極了。
  「糟了,棲霞幽園果然有眾多人手,暗中保護兩個鬼女人。」八表狂生沮喪地說:「幸好咱們這是逐段潛行的,幾乎一頭栽進他們的網裡了。」
  「怎辦?還闖?」虹劍電核心虛的說:「如果不能一舉快速殲滅這幾個人,那就……」
  「那是不可能的,改暗我明。」五毒殃神更是心虛:「而且棲霞幽園出來的人,全是武功超絕,道術通玄的高手,來暗的更是威力倍增,誰受得了』?」
  「那兩個通風的混蛋真該死,我要把他們查出根底剝他們的皮。」八表狂生咬牙切齒怪責千幻夜叉與北人屠,可並不知道兩人的身份:「天殺的鬼女人,我們總不能一直躲下去,先回集再說。」
  他們一直在集內藏身,蚌埠集是水陸交通中樞,市況比鳳陽更繁榮,人口上萬,是鳳陽附近最大的市集,在集內躲藏十分容易。
  回集躲藏是唯一安全的辦法。除非能扮爬蟲,從稻田中爬行,否則休想安全通過封鎖線。
  要他們爬稻田,虹劍電梭怎能爬?
  「如果我所料不差,集附近恐怕已有人撤網了。」五毒殃神反對折回集中躲藏。
  「你有何打算?硬闖?」八表狂生問。
  「他們封鎖了東行的路。」
  「那是一定的。」
  「他們不可能久留。」
  「應該和我們一樣,急於離開。」
  「咱們先往南走,出其不意必可成功。」
  「往南?」
  「走廬州暫避風頭。」五毒殃神肯定地說。
  「這……」
  「廬州我有朋友,避一年半載毫無困難。」
  「好吧!往南!」八表狂生當機立斷:「到廬州繞至南京,多走三兩百里路而已。」
  說走便走,三人悄然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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