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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嵩山堡尋釁

  林華已策馬馳出六七丈外,聞聲勒韁回顧。
  他扭頭一看,看清是稱堡主為爹的少女,便除徐兜轉馬頭,冷冷地問:「姑娘,你作得了主嗎?」
  「是的,家父已經允准。」
  「沒有任何條件?」
  「沒有條件。」
  「謝謝,請領路。」
  堡主擇手示意,攔路的坐騎向兩側移。姑娘說聲「請隨我來」,領先策馬入堡。
  堡東堡西,是一排排整齊堅固的房屋,屋前東是甬道,西是演武場。中間是共有三層,頂部設了坤口的煙墩,四四方方長寬各三丈,兩側加建一座碉樓,南北各安裝了一門射鎖南北堡門的神機弩。堡四角的碉樓左側空地是大型的牲口欄,與藏糧食的地窟石屋。通向堡門的大道寬有五丈,兩旁栽了楊柳。堡中其他老幼婦孺,皆好奇地擁至路旁觀看,其中就有三位中州鏢局的鏢師。
  姑娘進人堡西的柵門下馬,有兩名僕人上前接坐騎,她向南端一指,說:「高家住在南端第六家,請隨我來。」
  林華將坐騎交與人,脫掉披風搭在腕間,臉色漸變,可以看出他的不安,虎目中泛起奇異的光芒,呼吸漸緊,沉靜地說:「在下自己找他,姑娘最好迴避。」
  「林爺,你能不能平心靜氣解決問題?」姑娘一面走一面問,摘下頭巾,現出一頭如雲秀髮,襯得臉蛋更為出色。
  「當然,十年都過了,我何必衝動憤急?」
  「林爺,你與高叔的事,到底……」
  「他沒告訴你們?」
  「只說了大概,語焉不詳。」
  「到時自知。」
  「我聽霞姐說……」
  「我不要聽!」他突然激動地叫。
  「我……」
  「我要你閉嘴。」
  「咦!你這人怎麼啦?火氣不是太大了些?」
  他不再答話,大踏步搶先而行,剛踏入簷口,大門倏開,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精壯青年人,領著一個紮了兩條小辮活潑清秀、年約十四五歲的小女娃,當門而立,盯視著來客,臉上神色詫異而略帶驚恐,脫口叫:「華哥,果然是你!」
  「你爹呢?」他咬牙問,臉色很難看。
  青年人退了兩步,急急地說:「華哥,當年……」
  「你爹呢?」他踏入洶洶地問。
  「你聽我說……」
  「不關你的事,讓開!」
  「華哥,十年不見,你臉容未……」
  「少廢話!你長大了,我仍然認得你,我已不是當年愛護你的華哥,你可以和你爹一樣,將我視同陌路人,叫我一聲姓林的好了。」
  站在門口的姑娘叫道:「德欽哥,別阻他。」
  穿堂後突然大步走出來了一個健壯的青年人,神色肅穆地叫:「德欽哥,請他進來好了。」
  林華一怔,惑然叫:「咦!駱元和,你也在此地?」
  駱元和沉靜地點頭,說,「我來了九年,記得你回洛陽時,你我曾經見了一面。」
  林華突然閉上虎目,歎出一口長氣,恍然地說:「我明白了,那時你已經知道德欽弟全家的去向,所以見我查問他們的下落,你也就舉家悄然溜走避開我。駱家與高家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在此地寄居,委實令人生疑。令尊堂可好?令兄呢?何不也請來一見?」
  內堂中,突傳來蒼老的叫喚聲:「德欽,林哥兒到了吧?請他進來。」
  林華急步搶入,越過天井,狂猛的衝入內廳。其他的人,皆緊跟而入。
  堂上安坐著一個年約花甲的老人,青巾,青袍,中等身材,老眼似有點昏花,臉色帶蒼氣色不俊,像是久病初癒的人,清瘦的臉客流露著無可奈何的表情,鬢角已霜,短髯灰白,有氣無力地癱坐在椅上,這是一個精神頹喪健康不佳的風燭殘年老人。
  「十年不見,你又高又壯,賢侄,可喜可賀。」老人有點喘息地說,老眼一直在迴避林華的目光。
  林華虎目中怒火在燃燒,頰肉在抽搐,雙手輕顫,呼吸一陣緊,一步又一步接近,腳下沉重慢慢前移,一步一頓,直迫近至對方身前尺餘。
  「高文瑋,我沒死,你奇怪吧?是不是大感意外?」
  「賢侄……」
  「你再叫我賢侄,我要打掉你殘缺的牙齒。如不是我從你的臉容中,依稀看出你昔日的輪廊真難相信你便是十年前婢僕如雲、富甲一方的洛陽大財,我做夢也沒料到你會到邊荒來受罪,難怪十年來始終找不到你的魂。」
  「林華,當年……」
  「你記得當年的事?」
  「當年錯並不全怪我,令尊個性倔強,他……」
  「你再敢說我爹的不是,我先拔掉你的舌頭!我爹倔強麼?地方仕紳聯名上告周通判,事洩惹禍。狗官與黃推官狼狽為奸,玩法嫁罪,緝拿為首的人,林、洪、吳三家鐺鋃入獄,狗官心黑手辣酷刑迫供,三追五逼取聯名的名單。我父一力承當,堅拒吐露內情,熬刑咬供置生死於度外,保全洛城數十家仕紳,這叫倔強?你,高文瑋,貪生怕死,為了保全自己而不惜出面自首,招出了十八家聯名的人,你良心何在?」
  他愈說愈恨,劈胸一把抓起高文瑋,切齒繼續怒吼:「你,居然不念親,不念故,一口咬定家父是為首的人,致令我林家一門老小六口,幾乎全部屍填溝渠。狗官明裡派人解赴布政司衙門複審,暗中派人在路上殺人滅口,距虎牢二十里假扮強盜行劫,二十名兇手都是狗官的心腹走狗,也全是洛城的兇惡歹徒痞棍。要不是家師在暗中保護,而且巧逢河南道按察使許大人途經該處,林家一門老小豈不含恨九泉?舍弟不幸重傷垂危,亂中失蹤,義僕林忠護主喪身,身中三刀血染黃沙。高文瑋,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禍害,你滿意了吧?」
  「但……但這……這不是我的錯,而……而且令尊堂並……並未……」
  「哼!如不是許大人一力成全,親自護送折返開封,拘拿狗官到省,平反冤獄,置狗官於法,我林家豈不含冤九泉?你,在我家起解的前一天,在狗官掩護包庇下,全家離開洛城下落不明,從此失蹤一躲便是十年。」
  「你該知道,我是身不由己……」
  「呸!如果不是你出面自首,招出聯名的人,不咬定家父是為首的人,狗官怎敢放膽妄為?他能不怕其他的人秘密上告?他敢下毒手斬草除根?十年,家父家母寄居開封,不敢返回洛城,怕狗官的餘黨暗算,因此翌年便在憂憤交煎中,先後仙逝含恨以終。舍弟至今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奶娘也不久謝世,我林家只剩下我一個林華,十年來走遍天涯海角,踏過了萬水千山,發誓要找到你這卑鄙無恥、賣友陷親,貪生怕死,狼心狗肺的人算帳。」
  兩個青年人伸手急拉,德欽在左,駱元和在右,同聲叫:「有話好說,請不要……」
  林華將高文瑋重重地推回椅中,雙手左右一分,將兩人拔倒在地,向德欽吼道:「高德欽,冤有頭,債有主,你那時只有十歲,與你無關。念在過去的情份,我不為難你。去,叫你姐姐出來,我要問問她,問問她還記得當年的山盟海誓否?她為何不阻止你爹做喪心病狂的事?她既然與我定了親,她該是我林家的人,為何在我林家含冤下獄之際,不勸阻你爹做那些無義的勾當?你母親早故,你姐姐挑起治家重任,她不會不知你爹所做的事,我要問她有何話說,用意何在?」
  高文瑋不住喘氣,吃力地叫:「你錯了,霞丫頭與此事無關,你怪她豈不太過糊塗?」
  林華冷笑一聲,陰森森地說:「哼!你說得真動聽,在事發的前一天,她就曾經派婢女小芳拜見家母,說是奉老爺之命,請家母勸解家父,不要再管周通判勾結匪盜、貪贓枉法,勒索仕紳魚肉百姓的事,可知她不但知道你的事,可能還是你的狗頭軍師呢、」
  「甚麼?小芳曾經到過府上?」高文瑋訝然問。
  「家母親自接待她的,你可以將令嬡叫出來問問。」林華冷笑著說,探囊取出一雙掌大的玉麒麟,拋在對方的懷中又道:「這是你高家的婚約信記,還給你。」
  「我被周通判所鉗制,為了保家惜命,不得不聽他們擺佈。其實,他們早已知道令尊是聯名上告為首的人,所以要拖我入陷阱,用意是叫我做一個替罪羔羊,離間洛城仕紳,挑起彼此不和互相猜忌以便從中取利。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道,小芳不可能奉我之命至尊府……」高文瑋痛苦地說。
  林華用一聲冷笑打斷對方的話,繼續取出一包舊箋,冷冷地說:「事已至此,我不再受騙了,閣下。這是令嬡兩年中與我唱的情詩,還給她。
  林、高兩家的情誼,就此一刀兩斷。你好好收拾,明天我帶你走。」
  「帶我走?」
  「是的,帶你走,帶你回洛城,兩個狗官已經骨肉化土,但洛城的人記憶猶新,他們很高興看到你高文瑋重回洛城。很希望看看你這無義之徒的嘴臉。」
  「為了這件事,我知道永不會得到洛城父老的諒解,因此遠走他方,你……」
  「你無臉見江東?哼!你非走一趟不可。」
  「你要怎辦悉從尊便,要我回洛城,辦不到。」
  「哼!你以為嵩山堡位放邊外三不管地帶,不怕任何人奈何你麼?」
  「你要殺我小事一件,動手好了。回洛城,我已無力跋涉萬里關山。」
  「那麼,我只好提你的頭回報洛城父老。」林華陰森森地說,拔劍丟在高文瑋腳前,又道:「我不能下手殺你,你自殺好了。那次冤獄先前共死了十八名無辜,你一條命償十八條命,該說是便宜了你。」
  站在門口的楊姑娘叫道:「林爺,你為何不聽高叔的解釋?難道說,你不想知道其中隱情?抑或是怕知道內情?迫死他你並不見得快意,退還婚約信物與情詩,並不能令你忘情……」
  「住口!你插甚麼嘴?」林華忿然叫。
  小女孩撲入高文瑋懷中,驚惶地問:「外公,這個人好凶,他……他是個壞人麼?」
  林華一聽「外公」兩字,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歎出一口長氣,說:「本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下一念之私,念在往昔情誼,希望你一死了之,在下即可草草回報洛城父老了事。這一來,在下不得不將你押回城了,以免洛城父老說我對令嬡未能忘情,以為我得知令嬡已嫁,一時妒恨殺你洩已之憤,忘卻他們的重托,不將你押回洛城交給他們報仇雪恨。」他拾劍歸鞘,歎口氣又道:「洛城父老恨你入骨,必欲將你食肉寢皮方能甘心。沈三爺既然從洛城交鏢與中州鏢局保送邊外,當然知道洛城父老對你高家的仇恨是如何深切,不用我多加解釋了。我已斷然作主,令嬡與德欽弟我不加過問,只要你一人走一趟洛城,我會盡可能替你盡一份心力,至於能否保得住你性命,我可不敢保證,但我可以保證替你盡力周全。你好好準備,明天我在下古城堡等你。你如果不來,我只好獨自返回洛城覆命。爾後,洛城父老必將以重金聘請高手前來,更可能請伊王以令旨令陝西都指揮使與肅州衛指揮使,嚴拿你全家解送洛城法辦。那時,玉石俱焚,在下想詢私也無能為力了,希望你打定主意。」
  「林華,你說得太嚴重了吧?」楊姑娘意似不信地問。
  「信不信在你,恐怕嵩山堡也有所不便,在下決不是危言恫嚇。言盡於此,在下告辭。」就完,他舉步向外走了。
  「如果我們留住你,洛陽的父老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是麼?」姑娘再問,語氣不善,用意極為明顯。
  林華冷笑一聲,陰森森地反問:「是你留我呢?抑或是貴堡的人留住我?」
  「你認為怎樣?」
  「你們可以試試,但最好別試。」
  「你認為嵩山堡三百餘名男女,就留不下你?」
  「我對討來河三堡瞭如指掌,沒有十分把握,豈敢單人獨騎前來送死?在下走了,想留下林某的人,最好自愛些。」他一面說,一面跨出大門。
  楊姑娘已退出門外,叫道:「我卻不信邪,嵩山堡可容不得你撤野。」
  「大小姐,不可魯莽。」高文瑋叫,吃力地離座奔出。
  楊姑娘抓過一名僕人的單刀,在街心向林華點手叫:「來來來,本姑娘向你叫陣。聽芮師父說過你在甘峻山揚威,力鬥四海堡的兇徒,勇絕天人,宇內無雙,本姑娘不肯置信。」
  「在下不與女流之輩動手。」他冷冷地說,邁步便走。
  姑娘劈面攔住,叱道:「小看女流之輩麼?拔劍!」
  「你真要動手?」
  「拔劍!」
  「你比范家兄弟高明多少?」
  「他兩人只憑蠻力,本姑娘可力鬥他們兩人而且可佔上風。」
  「你很自負。」
  「真才實學值得驕傲。」
  林華一手挽住披風,一手徐徐拔劍,冷冷地說:「你上,你憑甚麼值得驕傲。」
  街兩端已站了不少男女,議論紛紛,屋中的人皆湧至門外,氣氛緊張。
  楊姑娘是堡主的千金,家學淵源,輕功與武藝皆造詣非凡。女孩子生得美,而且門第與眾不同,加上三分聰明和七分真才實學,眼高於頂並非奇事。這位堡主的千金就是這種人,平時堡中的男女誰不讓她三分?她更是自命不凡目空一切,自以為了不起天下無雙了。
  她立下門戶,冷笑一聲,碎步迫進,直追至八尺內,驀地一聲冷叱,刀光一閃,連人帶刀搶進,地招出「天外來鴻」,奮勇進搏。
  林華信手揮劍,「嘎」一聲劍貼刀鍥入,劍尖指向姑娘的胸口,姑娘火速推刀,斜退一步招變「翻身射虎」,依然兇猛潑辣,變招奇快,功力到家。
  但林華比她高明多了,劍影倏吞倏吐,緊楔不捨如影附形,再次從刀側深入,劍尖已先一步遞近她的右胸側,她如不變招自保,這一劍必將貫入右乳側方。
  姑娘這才臉色大變,駭然收招後撤,撇刀招架。可是。先機已失,完全失去了進攻的機會,接踵而來的是連綿不絕、吞吐快速如電的無數劍影,如虛似幻令她目眩,狂亂地後退揮刀招架,卻招架不住一道道奇快無比閃電似的劍影,似乎每一道劍影皆遞抵胸腹要害,每一劍皆可致命,皆以分毫之差觸體即收,生死間不容髮,險象橫生。
  退了三丈左右,驀地劍氣乍斂,劍芒倏止,沉喝似乍雷:「棄刀!」
  「錚」一聲暴響,她的刀架住了劍。
  可是,劍未被架開,她力道不足,架不開撼不動指在她胸正中的輕靈飛鳳劍。
  林華的劍尖,點在她的胸正中七坎大穴,恰在兩乳之中,幸而她未能將劍架開,不然劍尖被撼動移位,勢必劃開她的左乳峰。她不敢不丟刀,目瞪口呆驚駭不安。
  「你還得練上二十年,也許能與在下鬥成平手。」林華冷冷地說,收回劍大踏步便走。
  「請留步,你能捐棄成見,冷靜地聽我說幾句話麼?」楊姑娘急叫。
  林華止步回身,冷冷地說:「你是局外人,不關痛癢的話,說來何用?」
  「我與霞姐交情不簿,無話不談,話雖不關痛癢,但相信尚有份量。」
  「你說說看。」
  「霞姐確是不知她父親被人要脅的事,只知那位侍女小芳,傳來尊大人將解京正法的凶訊,要霞姐及早為計,免被波及,並傳來你的口信,要霞姐全家速隨駱家的親友遠走他方避禍,不必以你為念。」
  「胡說八道!」
  「這是霞姐親口說的,如有半字虛言,天打雷劈。」
  「小芳何在?」
  「小芳在過潼關時失蹤,下落不明。駱大哥也曾親口說過,他是奉你之命,護送他們逃離洛陽的。」
  林華的目光,凶狠地射在門外站著的駱元和身上,咬牙叫:「駱元和,你大哥呢?」
  駱元和打一冷戰,恐懼地說:「這……這不關我的事……」
  林華一步步欺近,厲聲問:「你爸呢?你大哥呢?說!這件事你該聽到些風聲,你不說,我剜出你的眼珠子,割掉你的舌頭。」
  「我……我只知哥哥對霞姐傾慕已久,買……買通小……小芳,並且勸……勸高伯伯逃……逃亡,其他的事,我……我不知道。」
  高文瑋扶住門框,也說:「這件事與他無關,逃亡的打算我先有意,後來得駱親家之助,偷出洛陽。駱親家是一番好意……」
  「所以你將女兒許配給駱家的長子元福,是麼?」林華頹喪地問。
  「是的,我對不起令尊。霞丫頭不配做你林家的媳婦。」
  一切都有了眉目,高文瑋被迫出賣親家,駱家乘虛而入,興風作浪引誘高家偷離洛陽。
  高文瑋不察,將女兒許配給駱家的長子駱元福,如此而已。
  林華長歎一聲,激動地說:「海誓山盟言猶在耳,我卻浪費了十年光陰。早知今日悔不當初。」
  「華哥兒,狗官設下圈套,步步緊迫,以迫我就範,並不是我供出令尊是為首的人,而是狗官早已查明一切,只因為我與令尊是通家至好,狗官要在我口中證實其事而已。即使我不招,他們也要直接從今尊口中迫取口供的,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哼!這就是貪生怕死的人所憑的借口。」
  「我不否認我貪生怕死,反正你年輕,無家室無牽無掛,當然不知道一家之主所挑的擔子是如何沉重。好吧,我隨你回洛陽,希望你不再追究任何人的過錯了。」高文瑋絕望地說,歎口氣又道:「有一天你會成家,你會有妻子兒女,但願你一家子安安樂樂,永不要遭到像我一般為妻子兒女而斷情絕義的禍事。」
  林華死死地盯視著高文瑋,久久方一字一吐地說:「我饒恕了你。今後,你最好改名換姓,避免被洛陽的人查出你的下落來。」說完,扭頭便走。
  「林華,你不追究駱大哥的事了?」楊姑娘神色異常地問。
  林華臉色不正常,冷冷地說:「沒有什麼可追究的,十年前,我們林、高、駱三家的子女,都是好朋友,駱元福的才貌,並不比我差,差的是賦詩填詞沒有我敏捷。所以霞姑娘屬意於我,他卻耿耿於心,利用機會不擇手段乘危奪愛,算不了什麼,你告訴他,我祝他幸福,要他好好對待他的妻女。」
  「他已經死了。」楊姑娘黯然地說。
  「什麼?他……」林華駭然問。
  去年秋天,五十餘名瓦刺人,追襲來自哈密的回子,與本堡的子弟在堡西北三十里草原發生衝突,二方混戰,各有死傷。駱大哥中流矢陣亡,霞姐失蹤,被那一方的人所擄走,無法查出。回子有三十餘名,首先與我們的人衝突,霞姐被哈密回子擄走的可能性最大,可惜我們無法追查。霞姐對你確是一往情深,可是形勢不許可她與你相愛,每次提起你,她都會傷心不止,泣不成聲。她留下了唯一的骨肉小茹,你不看看這苦命的小女兒麼?」
  她鳳目中淚光閃閃,向倚在高文瑋懷中的小女娃招手。
  林華以手掩面,不住深長地呼吸。
  「阿姨!」小茹嬌聲叫,撲入楊姑娘懷中。
  楊姑娘將小茹向林華懷中送,柔聲叫:「小茹,叫林叔叔,叫呀?」
  小茹居然不怕生伸手撫摸林華肩膀叫:「林叔叔。」
  林華一把將小茹抱入懷中,臉色鐵青,一把抓住楊姑娘的手,大叫道:「霞妹被那些北虜回寇所擄走,你們就罷了不成?就能罷了不成?」
  楊姑娘吃了一驚,惶然道:「他們遁入大漠,我們能怎樣?我們曾經追出五十里外,最後碰上了大隊瓦刺人馬,幾乎將我們所包圍。你以為這兒是中原,可以任你萬里邀游麼?」
  林華將小茹送入她懷中,說:「給我一所休息的靜室,我要靜一靜。」
  「請隨我來。」
  未牌末,炎陽西斜,熱浪迫人。驀地,煙墩台上響起了淒厲的號角聲。台北面,豎起一面大綠旗。
  靜室中,林華推門外出,向房外的一名侍女問:「姑娘,怎麼回事?」
  「北面有大群武裝的人馬接近至五里地,是回回堡的人。」
  「你們三堡相距僅十里左右,彼此可以遙遙相望,人馬往來極為平常,這豈不是自相驚擾了麼?」
  「三堡已是世仇大敵,每年秋季皆有幾次大決鬥。今年我們已和回回堡廝殺了兩場,本堡折了七名子弟。看樣子回回堡已得到瓦刺人的幫助,這次恐怕要傾巢而來了。如聽到畫角二次長嗚綠旗換了紅旗,便是本堡子弟出擊的信號。」
  「為何不升烽火請下古城堡的官兵前來……」
  「下古城堡的官兵,只負責抵抗大隊的瓦刺人。」
  「那……你們要煙墩何用?」
  「用來通知下古城堡的官兵,有大隊瓦刺人馬入侵,方燃烽火告知官兵戒備。」
  「哦!原來你們是孤立的。我要到外面走走。」
  「林爺,外面很亂……」
  「我理會得。」
  全堡陷入忙亂中,南北堡門大開,蹄聲如雷,大群馬匹已開始歸堡。除了照應牲口的人,其他不分男女老少,皆開始披掛帶兵刃備坐騎,紛向演武場集合。人吼,馬嘶,全堡沸騰著。
  他急步越過堡東的牲口欄,直奔北堡門,沿門側的木架梯登上了敵樓。
  敵樓上共有十餘名男女,楊堡主神色緊張,向北面的草原眺望。
  五里外,出現了兩百餘名人馬,全都是黑巾纏頭,胸前帶了護心甲的騎士,隱約可以看到他們每人帶了一把斬馬刀,背上有弓箭,腰下懸了另一把彎刀。兩百餘騎分為三路,正策騎飛趕,塵土大起,地為之動。
  堡外的牧人,正從容地將馬匹向堡內趕。至於羊群,只好任由它們留在草原上了。
  四里,三里了。
  馬群已驅入堡中,遠處的馬群則繞向堡南入堡。
  第一群人馬開始馳出堡門,騎士們皆全副武裝,也穿了皮革背心保護胸背,帶弓箭持斬馬刀另帶自衛單刀。
  林華走近堡主,說:「天色已晚,何必出堡接戰?」
  「不出堡接戰,我們的羊群全完了。」堡主沉靜地答。
  「你們準備如何接戰呢?」
  「雙方衝陣,看誰撐得住。」
  「如果你們敗了呢?」
  「退回堡中固守。」
  「來得及?」
  「當然有死傷,堡牆上的人可用弓箭掩護他們退回。」
  「你出動多少人馬?」
  「一百五十名,夠了。」
  「人數比他們少呢。」
  「我們的人,可以一當三。」
  「何不全部出動,一舉將他們擊潰永除後患?」
  「他們也聰明,我們出去的人大多,他們便退走,另行騷擾同時,我們得防備四海堡乘機趁火打劫,不能全部出動。」
  「你出去麼?」
  「出去,此地由田副堡主指揮。」
  林華向右側看去,那兒共豎了五根旗桿,箭垛後站著三名畫角手,設有鼓架和鑼架,兩面鼉鼓,兩面大鑼。一位臉色如古銅的中年人,帶了三名牧裝女郎司令,一看便知是負責指揮的田副堡主。
  林華不以為然,向楊堡主道:「堡主,這種搏鬥方法,未免太過守拙了。」
  「你……你的意思……」
  「不必正面衝陣,何不分兵引他們深人?」
  「……畫虎不成……」
  「你在此指揮,給我十名壯士,隨我正面迎擊。另外兵分兩路,每路二十餘人,分兩翼迎敵,只許退不許進,誘他們深人,我率十騎衝陣。如果退不及,兩翼可向堡南退,決不會陷死在內。犧牲一些羊,一勞永逸何樂而不為?」
  「這……」
  「給我一張五個力的弓,五袋箭,一匹大宛馬或烏錐,派十位壯士隨我衝陣。」
  「這……」
  「爹,有林爺在,百萬軍中盡可去得。」楊姑娘雀躍地叫。
  范家兄弟幾乎同聲叫:「我們隨林老弟衝陣,今天要和他們決一死戰。不然他們會燒我們的牧草,午後出擊,顯然他們在重施故技,決不可令他們接近。」
  楊堡主一把握住林華的膀子,顫聲說:「老弟雲天高誼……」
  「少廢話,依我,就快準備。」
  「老弟,十騎……
  「十騎夠了,每人記得帶一張盾防箭,不必帶斬馬刀。」
  不久,煙墩畫角聲長鳴,紅旗升上了。
  四十騎分為兩翼,在鼓聲中向前衝。
  林華跨下是堡主的坐騎烏錐,渾身烏光閃亮,沒有一根雜毛,身長八尺,雄駿威猛舉蹄如飛,後面的十騎士中,有楊姑娘在內。所有的人中,他的衣著最為耀目,也最為出色,不穿護心甲,不帶長兵刃,鐵胎弓上了弦背在背上,沒穿披風,皮護腰飛刀閃亮,佩飛鳳劍帶百寶囊,一馬當先衝出。
  前面半里地的兩隊騎士,已接近回回堡入侵者的人馬約半里內了。
  敵樓上,二通鼓響。兩隊騎士突然加快,箭上弦吶喊如雷。
  對方的人馬先是一怔,然後勃然大怒,也心中狂喜,四十騎衝陣,豈不是白送死麼?二百餘騎發出了震天吶喊,人馬如潮,立即列成三列橫陣,在胡笳聲中發起衝鋒。
  在回賊的第一群箭雨到達前,兩路健兒射出了第一支箭,在金鳴聲中撥轉馬頭,向側後方撤退。
  林華十一騎以不徐不疾的速度續進,近了。
  回賊先是分兵追趕兩側的人馬,接著發現對面的十一騎仍向前進,不由狂喜,捨了兩側的人馬,三面齊集,要包圍前面的十一騎。
  兩側的健兒立即兜轉馬頭,不退反進,從左右繞向回賊的後方。
  五個力的弓,可及三百步外。林華一聲長笑,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第一支箭離弦,第二枝箭已接著銜尾飛出,但聽弦聲似雷鳴,箭出似風吼,烏錐馬以不徐不疾的平穩速度前馳,所有的人只看他一個人大顯身手,相距太遠,他們只可使用三個力的弓,派不上用場。
  第一匹馬倒了,接著是第二匹、第三匹……
  回賊的十面大旗,接二連三倒了五面。
  半里……更近了。
  馬嘶、人號、煙塵滾滾,吶喊聲成了叫號聲,殺聲變成了驚叫,但見人在煙塵中拋擲,馬在草原上打滾。
  林華已射完了三袋箭,後面的十騎士方兩翼馳出,輪到他們大發神威。
  對面僅有三五枝箭可以到達,其他的箭在前面十餘丈便無力地飄墜。
  在狂喊呼號聲中,百餘名回賊潰不成軍,回頭逃命。地下,人馬的屍體拋散在草原上,傷者的哀號動人心弦。
  敵樓上,三面鼓響。
  「衝!」林華大吼,聲如半天裡響起一聲焦雷。他一面發箭,一面狂衝,烏錐馬四蹄翻飛,宛若離弦之箭。
  兵敗如山倒,逃的人背部暴露在箭下,那些護背胸的護甲只有三重皮革,怎禁得起五石弓的利箭?箭到如穿魚,貫甲而入直透前胸,一箭一個慘絕人寰。
  林華十年積憤,正苦無處發洩,藉這次大屠殺來發洩怒火,可苦了回回堡的一群回賊。
  抄後路的兩路人馬,只趕上了一二十名散賊。林華的烏錐馬,已接近至敗賊身後十餘丈了,其他十騎士仍在後面半里地,追殺那些落伍的殘兵,無法趕上。
  林華只剩下五枝箭,前面還有六七十騎。
  斃了落後的五名回賊,他拾起一把斬馬刀,策騎飛趕,趕了個首尾相連。
  他不發聲吶喊,悄然跟上.長刀一揮,最後面一騎的回賊人頭飛起,馬仍向前衝。連劈十二名回賊,他方感到心中發酸,停刀大吼道:「殺!快逃!」
  五十餘騎魂飛膽落,伏鞍狂奔。
  他兜轉馬頭,回望五六里外的嵩山堡,敵樓上鼓聲沉寂,旌旗飄揚。後面里餘,十騎士正在追逐一些亂竄的殘賊,遠處的左右四十騎正向中間兜截散賊。
  屍橫遍野,血腥觸鼻,受傷的賊人哀號呻吟,聞之心酸。失了主的馬匹散處各地,傷了的坐騎不住長嘶。
  他感到心中發冷,不由測然心動,大吼道:「住手!放他們逃生。」
  他心中一酸,丟掉斬馬刀,雙腿一夾,一掌拍在馬臀上,烏錐馬奮蹄狂奔,向嵩山堡馳去。
  他在堡門內下馬,狂熱的歡迎人潮淹沒了他。他一言不發,臉色鐵青,不與任何人招呼,逕自回到靜室,帶了自己的衣物包裹,騎上瘦馬直出堡南門,走了。
  馳出五六里,劈頭又碰上了四海堡的副堡主小諸葛萬智,帶了二十名夥伴攔住去路,馬上抱拳行禮道:「林兄請了,在下奉堡主之命,專誠請林兄至敝堡一敘,尚請賞臉。」
  他冷冷一笑,冷冷地說:「對不起,在下有事,恕不打擾。」
  「林兄……」
  「在下不久前,殺了回回堡上百回賊,你們如果不讓路,休怪在下得罪你們。」
  「林兄請相信在下的誠意……」
  「在下當然相信你們的誠意,你們希望在下替你們趕走嵩山堡的人。」
  「林兄……」
  「我警告你,你們在邊外立業,萬千風險,創業不易,守成更難,唯一圖存之道,便是破除成見,彼此團結對外,共禦外侮。自相殘殺,必將同歸於盡,官兵無力保護你們,你們只有靠你們自己。日後你們如果再向嵩山堡尋釁,回回堡將是前車之鑒。言盡於此,請寄言貴堡主好自為之,再見。」說完,策馬前馳。
  小諸葛趕忙向側讓,不敢攔阻。
  在日落前他落了店,膳罷閉門大睡。他住的是店中唯一留宿女客的單間,吩咐店伙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
  他怎能人睡?心潮起伏,往事如煙,前塵往事紛至沓來,睜著眼睛到天明。世間他唯一尚有些兒懷念的人,已經作了他人婦,情愛恩怨已成過眼雲煙,海誓山盟已隨風而逝。
  「我為什麼?我為了什麼?」他不住向自己痛苦地問。
  天亮了,他小睡片刻,洗漱畢換了一身牧裝,入城直奔通事館。
  在甘、肅二州,邊牆要塞重要出入口,皆設有通事館,由嘉峪關通事館派駐兩名通事,協助官兵處理譯傳事宜,通常這兩名通事一通回文,一通蒙文。嘉峪關的通事館規模最大,為首的人稱為大通事由京師太常寺的四夷館派任。四夷館下設八館(後增至十館),每館設有通事與譯字生,分別派至邊地或隨同行人(使臣)至各國出使。嘉峪關的通事館規模最大,名義上只有蒙古、西番、西天、回紇四館派來的人,其實還有在當地聘請的通曉西域各國語文的人才。但以外的各關隘,只派通蒙、回語文的人辦事。
  昨晚,嵩山堡已傳來信息,來自中原探親的大英雄林華,率領嵩山堡的五十名子弟,大破回回堡勾引瓦刺人入侵的三百鐵騎,獨力斃敵百餘,神威懾敵魄,馬前無一合之將,這件聳人聽聞的消息到處轟傳,林華成了神乎其神的可敬人物。下占城堡是附近的貿易中心,消息傳播特別快速。
  在城門xx交驗路引,說出來意。守城的官兵不但客氣,而且派了兩名軍士引領他到通事館,省了不少麻煩。只片刻間,通事館被圍了個水洩不通,首先入館相陪的是上次被打的曾本善三位便衣偵探,不打不相識,親自替他找來了兩名通事。
  兩位通事很年輕,一姓鄭一姓莊,聽說大英雄林華有事請教,深感榮幸,在公事房接見,少不了客氣一番。莊通事命役夫奉上一杯茶,笑問,「林爺下顧敝館,在下深感榮幸,有何指教,但請吩咐一聲,但願能為林爺效勞,尚請不吝賜教。」
  林華客氣地向兩人行禮,笑道:「草民意欲出塞,找流落異域的親人,特前來請兩位大人指示邊外的情勢,事非得已,尚請大人成全,感激不盡……」他將去秋瓦刺人與回回襲擊嵩山堡的事說了,希望獲得那些北虜的行蹤。
  去秋的事件,衛所知之甚詳,但要問那些北虜的蹤跡,衛所卻無能為力,莊通事眉心緊鎖,取出兩卷地闖攤在桌上。兩卷圖一捲出自京師兵部職方司,這是禁品,除了有隸屬關係的長官,其他的人嚴禁閱看。另一張是肅州衛自製的地圖,比職方司的地圖詳細多了。莊通事用手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地說:「林爺,你看,邊外一帶是大漠萬里,北虜隨水草遷徙,三四十名游寇,到何處去找?事隔一年,誰知道那些人到何處去了?按諜卒所悉,那些人確是來自哈密,就事論事,遁回哈密的可能性為高,但如果他們不是哈密的人,那就無法斷定了。」
  「咱們漢人落在他們手中,命運如何?」
  「這……一般說來,早晚是死,但幸與不幸相差十分微妙,如果是男人,淪為奴隸苛延殘喘,如果是女的比較幸運。蒙寇缺乏女人,視女人如至寶,他們南下劫掠,以女人和金鐵為最佳獵物,因此女人甚受優待。回回風俗可擁多妻,獲得漢女也視同至寶,但對男人卻不感興趣,被凌虐至死極為平常。」
  「哦!那麼,草民準備走一趟哈密,哈密衛……」
  「哈密衛目下已遷至苦峪,原地已被土魯番所侵佔,你不可能獲得哈密衛的助力。目下嘉峪關奉旨封閉貢道,原因就是西域通路已被土魯番所扼斷。要找人,還是先到苦峪。目下主事的人是右都督罕慎,這人倒還忠順。」
  「好,草民先走一趟苦峪。」
  他請求兩位通事,讓他把地圖仔細看清或者繪一草圖,兩位通事慷慨地答應了。哈密衛佔地甚廣,西距嘉峪關一千六百里,共有八座城。這所衛處境十分險惡,東有沙州衛、罕東衛、赤斤蒙古衛,西有土魯番,北有瓦刺,東北是韃靼(韃靼與瓦刺是蒙人,但韃靼包括其他遊牧民族,而且仍以大元可汗自居,事實大元帝國仍然存在)與那些三不管的遊牧小宗族。總之,四面楚歌經常受到四周八方的強敵圍攻,處境極為險惡,目下故地已失,遷至苦峪苟延殘喘,朝廷愛莫能助。大明皇朝武官主戰,文官主和,武官自然沒有文官吃香,眼睜睜見死不救無可奈何。
  到哈密,必須經過苦峪。苦峪位於古玉門縣西一百十一里,距嘉峪關四百餘里。中間隔了赤斤蒙古衛,衛所便在古玉門縣內。赤斤蒙古衛全是蒙古人,是安置故元丞相苦術的徙居地,這是蒙古人中,唯一向大明皇朝效忠的一族,當然有時也向西劫掠,甚至襲殺西域來的貢使總之大事少犯,小事不斷,但卻是可靠的外藩。
  他繪了一份草圖,熟記地方形勢。兩位通事與曾本善答應幫忙,要他帶一封手書去嘉峪關找朋友設法請出關的路引。
  臨行,莊通事誠懇地說:「林爺,大漠萬里,你人生地疏,言語不通,如非必要,不去也罷。」
  他誠懇地道謝,笑道:「人地生疏確是不錯,有兩位大人鼎力成全,諒無困難,大人的好意草民心領。」
  「林兄,如果要找通譯,兄弟可以替你聘請一個通曉蒙回語言的人,如何?」曾本善拍著胸膛說。
  他淡淡一笑,說:「曾兄的好意,兄弟心領。家叔曾經在京師同文館任職,通曉五種語文:蒙古、維吾爾、唐古特、東胡、天竺,我想,該已夠用了。」
  他再次向眾人道謝,告辭走了。回到店中他收拾行裝,結賬畢,提著馬包行囊出店。
  他的瘦馬並未在欄,迎著他的是三個人,八匹坐騎。三個人為首的是男裝打扮的楊姑娘,另兩人是健壯的年輕小伙子,馬上的行囊、弓箭、乾糧袋、水囊一應俱全。
  「林爺,行裝備妥,請啟程。」姑娘迎上笑吟吟地說。
  「你這是幹什麼?」他愕然問。
  「陪你出塞找霞姐。奇怪麼?下古城堡有居處,昨晚我們便來了。你昨天抱小茹時,我便知道你這大英雄將有驚世的舉動,所以願追隨驥尾。」
  「胡鬧!你給我乖乖的返回嵩山堡洗淨手腳做閨女,這裡沒有你的事。」他怪叫。
  秦始皇統一天下,建造了萬里長城,天下劃分南北,長城成了中華與胡人的疆界。長城擋住了異族的入侵,但秦朝也因長城而覆滅。那時,長城的作用僅是防禦胡人南下牧馬,是消極性的。到了漢武帝時代,長城卻成了出擊胡人的基地,最佳的防禦是攻擊,攻擊最佳的是將戰爭帶到國境以外。雄圖大略的漢武帝,將長城擴展至玉門關、陽關一帶,深人大漠每一座關都是出擊的基地,名將衛青、霍去病,皆從基地出擊,橫掃大漠,揚威萬里,把胡人趕到歐洲,讓那些東方人把白種人蹂躪的抬不起頭來。
  由於秦朝因長城而覆滅,因此以後的各代皇朝,皆諱言長城,明朝稱為邊牆。
  長城直至大元帝國統一天下,將國境擴展至歐洲,方失去重要性,成為大元帝國的內城,但到了明朝,長城便成了漢蒙兩族的戰爭第一線。直至大清統一天下,大明皇朝與大元帝國同歸於盡,這條長城再次失掉作用,結束了兩千多年的紛爭。
  大明皇朝立國以來,只有一個永樂皇帝還有些眼光,也只有他敢帶兵出塞攻擊大漠的元朝餘孽,也只有他敢親自帶兵馬衝鋒陷陣。以後的皇帝們每況愈下,一代不如一代,文官貪財,武官怕死,大多數的人皆主張關上門防盜,不敢開門捉賊,把邊牆看成大門,把那些蒙、胡、回、番,都看成賊,門關上了,賊卻在門外攻門挖壁撬窗戶。除非賊子投入火把要燒屋,屋內的人是不敢開門出外捉賊的。因此,賊的膽子是愈來愈大。
  嘉峪關便是一座門,門內的官兵只知關上大門作威作福,混日子浪費糧食,門外的各種賊天天在設法攻破大門洗劫。河西四郡北面是蒙人,西面是回回,南面是番人,你來我去烽煙四起,雞犬不寧。
  當然,把這些蒙、回、番喻為賊,確也有失公允,這些遊牧民族也有好人,同樣有組織,有酋長,有勢力範圍。同樣也希望和平,更希望能獲得溫飽,希望生活過得好一點。人與人之間造成隔閡的原因甚多,風俗、語言、種族、生活方式……假使能瞭解他們的風俗與語言,彼此之間至少可以保持局部的和平。在關內,住了不少已同化了的蒙、回、番,這些人與漢人已能和平相處共同生活。在關外。也有不少漢人混跡其中,在其中生根,過遊牧民族的生活。
  一般說來,愈往西走漢人的安全愈沒保障,除非這位漢人能說當地的語言,倒不是那些民族特別仇視漢人,而是種族甚多,部落甚眾,彼此因爭牧地不斷仇殺,任何一個入侵者都可能是仇敵,不僅是漢人危險,其他部落的人同樣不安全。
  林華拒絕楊姑娘同行,帶一個漢家美嬌娃到大漠涉險等於是帶了一千個不安,一萬個可怕,他可犯不著替自己找麻煩。
  但他接受了姑娘所送的一匹烏錐,和一張五個力的弓,那是楊堡主心愛的坐騎和用作裝飾品的鐵胎弓。這兩樣東西,都是他昨天用來擊潰回回堡人馬的武器。
  這次他冒險深入大漠,希望找到當年的愛侶,也許是想救回淪落異邦的舊情人,也許是想替小茹找回母親,也許兩者皆有,到底是為慈為愛?連他自己也感到有點模糊,意識含混,很難分析何者重要。總之,不管他內心中轉些甚麼怪念頭,打些甚麼主意,但要見見昔年舊侶的心願,確是極為強烈,足以令他不顧一切冒險深入大漠異域。
  出了嘉峪關,自關西直至沙州衛千里地域,可說是地最肥沃,形勢最亂的三不管地帶,弱肉強食,人人稱雄各自割據的亂境。目前,沙州衛已廢,把衛所的人遷至甘州定居,該衛曾經叛變投降瓦刺的一部份部眾,多被甘肅鎮將任禮一舉擒獲,遣送至山東東昌一帶安頓,那是正統年間的事。最遠的沙州衛廢了,落入土魯番的回人手中,因此在苦峪以西,官兵有許多年不曾來過了。這一帶數百里沃野中,便成為各族的探子、浪人、強盜、私販、偷馬賊、冒險家、亡命者、逃犯戌卒、族亡家破的土酋……的樂園。這兒有草原,有河流,有泉水,有山岡,有石磧沙礫地帶,有可觀的野馬黃羊可獵,有因戰亂而內徙的漢人留下的廢村堡可以藏身。總之這兒是漢、回、蒙、番各族的人種展覽場,並有來自西域各國被拒絕人關,因而流落此地進退維谷的貢使,誰的本領大誰的人多,誰便可以活得頂得意頂快活,真正的良民少之又少。
  第一天午間,他過了大草原,接近了黑山兒,情形就有點異樣了,沿途再也看不到成群結隊的牲口,沒有住了人的堡寨山間草原附近,僅可不時發現一些牆坍屋倒的廢堡遺跡,走了好半天,不見有零星的行旅。但大道仍然明顯地出現在眼下,無數跨痕清晰可見,並未被荒草所掩沒。唯一不同的是,路上不見有車轍,可知在這一帶活動的人,不用車輛作為交通工具。
  黑山兒,從前是出邊巡邏的兵士們,作為會哨地點的一處姑台,但自從封閉貢道之後,這兒不再有官兵光臨,十棟以柳枝及牧草搭成的歇腳處,仍然屹立在坍壞的堡牆內,堡門已毀,空蕩蕩地,成為不設防的廢堡。附近的土民,早已洗劫一空。這兒距嘉峪關五十里,太平盛世時是一處中途站,但如果是駝隊,這兒確是宿站。
  遠遠地,便看到聳立在小山頂端的廢堡。山不高,圓圓地土色蒼黑,有草而不見樹影,南面遠處的南山峰巒起伏,高人云表,山巔積雪銀光閃亮,那就是祈連山,土人稱南山,也天山。北虜的祈連意是天,反正高人天際的山都稱天山。
  大道通過堡北,往來的旅客如在平時,可入堡打尖歇腳。
  烏錐馬馳入殘破的堡門,堡內居然有人馬。破屋前的拴馬椿上,一排拴了六匹坐騎,門毀窗壞空無一物的破窗中有人影幌動,前廓下坐著一個青衣大漢,一看便知是漢人,一手抓住雜糧制的乾糧硬餅,一手抓著肉脯,身旁放著水囊,正在狼吞虎嚥進食,目不轉晴地注視著小馳而來的一人一騎。
  林華在屋前的拴馬椿前下馬,一面拴韁一面向大漢含笑招呼:「呵呵!好半天方看到一位同胞,幸會幸會!老兄,從關內來的?」
  大漢打量著他,指著他的牧裝說:「老兄,你的馬從東面來,要往西走,你這一身內地牧裝往西定會出毛病的。咱們幾個人也是往西走的,你這人膽子未免太大了。」
  林華取下食物包與水囊,進入廊下笑道:「在沙州衛以來,這身收裝不會發生意外,反而老兄這身中原短打扮,卻可能引起是非哩!老兄放在身後的鬼頭刀,更是招禍之源。」他一面說一面向屋內走。
  「老兄,別進去,在外面進食不涼快些麼?」大漢伸手虛攔,阻止他入屋。
  裡面有人低聲談話,似在爭論不決。他不願意惹事,在一旁坐下,打開食物包,拔掉水囊的塞子,遞給大漢笑道:「我這裡面盛的是酒,喝兩口,怎樣?」
  大漢生得其壯如牛,虯髯戟立,大眼大鼻大嘴大板牙,似乎四肢五官都比常人大一號,雙目炯炯有神,古銅色的臉膛泛著健康的光彩,年約三十開外,聞言裂嘴一笑,毛聳聳的大手在襟上揩掉油膩,一把接過酒囊,咕嚕嚕一口氣喝掉半斤十兩方滿意地添著嘴唇,遞回酒囊說:「喝!過癮,真正的肅州酒泉老酒。喂!千萬別說你給我喝了酒。」
  「你不是喝了麼?」林華笑問。
  大漢用大拇指向身後指了指,說:「我大哥說,這次到西涼辦事重要得緊,不許喝酒誤事。他娘的,半天沒喝酒,口中淡出鳥來。喂!再來兩口怎樣?」
  林華將酒囊遞過,說:「我這酒囊可盛十斤,你愛喝多少請便。到了西涼,那些馬乳釀的酒又酸又臭,你想喝也無法下嚥。別人帶水我帶酒,我可不怕誤事。」
  大漢喝了個心滿意足,才戀戀不捨地遞回說:「大哥辦事講的是一千個小心,一萬個謹慎,沒奈何,只好跟著活受罪。我姓彭,名芳,行三,綽號叫鐵金剛。老兄,你呢?」
  「我叫林華,你老兄是蒙人還是漢回?」
  「你怎麼不說我是漢人?」鐵金剛瞪著怪眼問。
  「你有個大腦袋,須多唇厚,額高鼻高,像是回回。有一雙帶灰色的瞳子,額微削而高顴,所以也像是蒙人。」
  「在下是祖居平涼的士扈特人,告訴你,河西四郡原本就是咱們的老家。」
  「哦!難怪你希望我認為你是漢人。既然居住在關內,漢回一家用不著分的。」
  「本來就不分,漢人也有不少信回教的人,咱們回人也有不少反教的,吃豬肉吃酒好過癮。像我,對酒有強烈的嗜好,也算是反教。」
  「那麼,你與河西馬家不同宗族了。」
  「回教派流行多種,河西為登根派,又分新舊二派。河西馬家為新派,稱胡門。」
  「看了你的像貌,該是胡門,你的鬍子名符其實,怪的是所謂胡門,該是咱們漢人稱貴教留胡的阿渾而起的名稱,你也稱胡門……」
  「古怪,是不是?我彭家的先祖本姓納瑪伊提,改了漢姓便出教啦!所以你最好不要將我看成回人。老兄,你到邊外來,有何貴幹?」
  「找人。你呢?」
  「哈哈!也是找人。咦!又有人來了。」
  蹄聲人耳,有三匹馬來自東面。鐵金剛發出一聲忽哨,通知屋內的人。
  「屋內是些甚麼人?」林華一面進食一。面問。
  「我的結義大哥大漠之狼向宏,正與天山四奇打交道。
  「天山四奇?他們是……」
  「他們是阿爾金山和碩特人,祖上曾在中原做官,被漢人趕入大漠,但常到中原,難忘當年中原的黃金歲月與大好江山、他們的祖先在河南做官,曾向少林俗家門人學藝,據說已獲少林真傳,在阿爾金山未逢敵手。阿爾金山也就是崑崙山,也叫天山。他們是大漠最南部的蒙人,居有定所不再隨水草而居了。這四人都有漢名,家學淵源天生神力,日後你如果有機會到阿爾金山遇上他們和碩特人,必須小心。」
  「哦!原來如此。他們既然在阿爾金山聚居住,那麼,你們似乎不可能同路。阿爾金山簡稱金山,你既然是土扈特族,金山該是貴族千餘年前的故土。金山形如兜牟(胄,也稱戰盔),貴族語音稱盔為突厥,也是貴族名的由來,蒙人反客為主聚居阿爾金山,顯然你們是世仇,而且確也是世仇,怎會走在一起的?」
  鐵金剛哈哈笑,說:「我家世居平涼,並未受到任何人的歧視,上至官府下至村夫走卒,誰也沒將我看成外人。附近也有落籍的蒙人,彼此亦能相安無事。世仇兩字,你說得未免太嚴重。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可是你們漢人說的話,怎麼你的氣量這麼小?我的想法與你不同,我認為人人都在求生,人人都在希望過好的生活,只要不迫害他人,不受他人所迫害,這就夠了,彼此是那族無關宏旨,土扈特人也是阿爾金山的泥土裡長出來的,回紇興而突厥亡,我們東突厥的人留在河西、漠北、西寧一帶,西突厥往西遷,聽說已遷至極西數萬里,至今不時有族人東來,聽說他們不再回來了,只要能活下去,回不回來算不了甚麼。」
  林華將酒囊遞過,笑道:「你老兄快人快語,值得喝我的酒。那麼,你帶了刀,與天山四奇同行,有何貴幹?」
  「上月初,天方貢使與撒馬兒罕貢使經過土魯番,被搶去一些貢物,目下暫在哈密,等候重開貢道以便上京入貢,貢使有口信傳至河西,希望教門弟子速前往相助,以免貢物被奪,天山四奇原是在蘭州返回故地的倦遊客,聽到消息竟想劫據貢物。我大哥正與他們談判,希望他們放手呀!」鐵金剛詳加解說。天方,即波斯國,國都為巴格達。
  「咦!天方的貢使,正統六年,速檀(蘇丹)王派子賽亦得阿力與使臣賽亦得哈三來貢珍寶,在哈刺被劫,王子斷手使臣被殺,貢物被劫一空。記得正統元年時,貢使隨爪哇的貢舟從水路返天方,朝廷命他們從水路來,他們不聽,至有正統元年的巨變,為何這次又從陸路來?真是不知死活。
  撒馬兒罕位於波斯東北境,今為俄國所侵,仍稱撒兒馬罕。那時是元太祖次子察哈台的封地。當初,駙馬鐵木兒主政。洪武廿八年攻俄羅斯,滅俄即移兵吞併印度。建文二年,攻西裡亞及波斯。鐵木兒雄圖大略,不忘重主中原,明裡恭順,暗中卻積極備戰,每次貢馬總在千匹以上,意在令大明撒去戒心。洪武廿八年征俄,恰好大明派使臣給事中博安報聘。鐵木兒深怕傅安回京說出實情,更怕大明出兵攻他的後方,因此軟禁傅安,帶傅安遍歷歐亞,前後十二年,其孫哈里汗方將傅安送還。永樂二年,鐵木兒發兵進軍中原,大軍接近哈密,挾蹂躪歐亞的聲威與各國的奴兵數十萬,要重返中原,可惜死於征途。而大明已獲警戒備,嘉峪關大兵雲集,甘肅總兵官宋盛己凋集大軍準備迎擊。鐵木兒不幸壯志未酬身先死,其子馬罕嗣位,半途撤軍,不然大明的江山危矣。」
  林華意猶未盡,瞥了鐵金剛一眼又說:「撒馬兒罕居心叵測有不臣之念,多次拘留使臣,狼子野心,天方國與撒馬兒罕通好,不會有好結果的。」
  「天方到中朝,必須經過撒馬兒罕的地界,不友好怎辦?他們已經來了,目下進退維谷,既然他們派人求援,我只好和大哥走一趟,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你大哥對付得了天山四奇?」
  「彼此不算陌生,希望不要反臉,真要動手相搏,咱們兄弟倆尚可擋上一陣。咦!這些人像是老道呢!」
  破堡門出現了人馬的身影,共有三人三騎,三騎士穿青袍,頭挽道士髻,佩劍,鞍後帶了行囊,小馳而入。三騎士皆年約四十上下,其中之一像貌很像蒙人。
  「咦!有人先在哩!」為首的道裝騎士用關中的語音叫。
  「他們確是老道,但不是崆峒山的老道。」林華向鐵金剛說。
  三老道在屋前下馬,拴好坐騎,先前發話的人頷首為禮,笑問:「兩位施主在此歇腳是人關呢,抑或是出關?」
  「出關西行。」林華也笑答。
  「好哇!咱們正好結夥同行。」
  「諸位道長的去處是……」
  「到哈密採藥。」
  林華一怔,說:「哈密採藥?老天!別唬人好不好?」
  鐵金剛冷冷一笑,接口道:「哈密東北四百五十里,天山最東邊有一座塔勒納沁山,那兒出產天下間最佳的雪蓮。采這種玩意的人,不是和尚就是老道。」
  老道臉色一沉,不友好地問:「聽你的口氣,飽含輕蔑不屑,你是不是不服氣?」
  「在下確是瞧不起到塔勒納沁山采雪蓮的人。你是不是去採雪蓮的人?」
  「是又怎樣?」
  「大爺我瞧你不起,哼!妖道。」
  鐵金剛生性耿直,一言不合便明顯地好惡分明。雪蓮,生於天山、陰山一帶極寒的山間積雪中,以塔勒納沁山的最為名貴。這玩意名稱倒是雅致,可是卻是毒物,形如洋茵,雌雄異株,雄大雌小,相距一兩丈生長,有雄必有雌。性極熱,參以毒酒,可助毒攻心,本身參酒為補劑,喝多了血液沸騰而死,無可救藥。用來配製春藥,號稱宇內無雙,功效奇佳,三貞九烈的女人也禁不起半分之量,男女雙方如有一方未服此藥,必將一敗塗地具有性命之憂。
  三老道幾乎同時暴怒,為首的老道眼中凶光暴射,一躍八尺到了空曠處點手叫:「該死的東西!你給我滾出來,貧道要宰了你這狗娘養的。」
  鐵金剛丟掉殘餘的食物,虎目彪圓,一躍而出叫:「賊老道狗雜毛,大爺不宰你,要你爬回中原,你上。」
  老道一聲虎吼,飛撲而上,「雲龍現爪直探中宮,出手捷逾電閃。
  鐵金剛也快,「金絲纏腕」扣向對方的腕脈,近步右掌攻出,「毒龍出洞」也走中宮回敬。
  兩人搭上手,拳來腳往兇猛地搶制先機展開快攻,纏成一團,接招拆招聲「劈拍」暴響,拳掌著肉聲不時傳出,雙方都是皮粗肉厚,保住要害,其他部位皆不拍打擊,展開了狂野潑辣的惡鬥。
  屋內的人出來了,四男一女,全是漢裝,都帶了刀劍,一湧而出。四男中,一人的打扮與鐵金剛相同,年歲相當。身材沒有鐵金剛雄壯,臉色略蒼,有一雙厲光閃閃的鷹目,留了八字鬍,佩的也是沉重的鬼頭刀。
  另三人穿的是白葛布緊身,年約三十上下,相貌相差不遠,高顴,無須,一看便知是蒙人,那雙眸子泛著灰褐色的光芒,佩的是劍,與中原的武林朋友打扮完全相同,帶的百寶囊特別大。
  女的有一雙灰眸子,顴骨也稍高了些,穿的雖是葛布加繡的雲紋圖案花邊,花帕包頭也是中原式的,但也易看出她是蒙人,臉蛋倒也清秀,桃色肌膚比一般的蒙族姑娘要顯得出眾些。她佩的是劍,緊身衣顯得渾身曲線玲瓏,剛健婀娜,年約雙十上下,青春的氣息漾溢。
  在蒙族的姑娘中,她可算得上絕色美女了,當然不能與漢族佳麗相比,兩種生活形態幾乎完全不同的人不宜比較的。
  與鐵金剛打扮相同的壯年人疾掠而出,大喝道:「住手,有話好說。」
  另一名老道劈面攔住,陰森森地問:「不許大呼小叫,你是那位蠢材的同伴?」
  「你們為何動手?」
  「貧道也要動手哩!」老道獰笑著說,驀地伸手戟指當胸便點。
  壯年人吃一驚。扭身避招一掌回敬。劈向老道的肘彎。
  老道收招出腿,飛腿進攻。兩人纏上了,又是一場好鬥,三丈內拳風虎虎,掌勁風雷隱隱。兩照面之後,老道重施故技,又開始使用指頭,左手的五個指頭伸屈不定,變化無窮,每一伸指一縷可怕的潛勁直追尺外,令對方感到肌膚發麻,如果迫近穴道要害,準可將對方擊倒。
  壯年人知道不妙,採取迴避身法應付,一面叫:「老道,你會點穴術,在下要和你拼兵刃。」聲落,倒躍丈外伸手撥刀。
  老道未加追擊,冷笑道:「拼兵刃,你死定了,上啦!」話未完,劍已出鞘亮劍候敵。
  壯年人鬼頭刀冷電四射,一聲虎吼連人帶刀飛步搶進,刀光一閃「老龍入地」猛攻下盤。
  老道不閃不退,冷哼一聲劍出「月落星沉」,劍光如匹練奇快地下降,以攻還攻,直指壯年人的腦門,襲擊崑崙頂致命要害。
  壯年人挫身切入,招出「虎拒栽門」,「錚」一聲將劍架往上崩,扭身避開正面順勢拂刀來一記快速絕倫的「大鵬展翼」,刀光到了老道的腹肋之間,反應驚人。
  老道一驚,橫飄八尺扭身反撲叫:「好傢伙,你倒會拚命。」
  叫聲中,立還顏色,「笑指天南」身劍合一搶攻,兩人搭上手,各懷戒心周旋,刀光狂野,劍虹飛騰,各展所學搶攻,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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