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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射豆成兵

  這天入暮時分,從下游延平府開來的一艘小客船,緩緩駛入建寧府城西南的通都橋碼頭。碼頭在平政門外,從建溪下游上行的客貨船,皆以這裡為停泊站。
  客人們開始下船,碼頭上人聲嘈雜。
  柏青山提著行囊,從容踏上了碼頭,這裡他並不陌生,上次送禹家的孤兒寡婦南下延平府,便是在此地捨陸買舟下行。
  為了送禹家的孤兒寡婦至延平府,在浙江歷險,擊走黑白道群雄,總算平安到達,可說是僥天之悻,沿途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卻了一樁心事。
  他不能再過問太極門的家事,因此安頓好了禹大嫂一家人之後,便動身回程。現在,他迫切要辦的事,是到武夷山小雷音寺,探聽雷音大師的消息,希望在雷音大師的口中,查出灰衣使者呂定遠的的下落。
  上來了一名中年夥計,向他抱拳打招呼,含笑道:「客官要落店麼?小的替你提行囊,早些進城找地方安頓。」
  他笑笑,將包裹遞過笑道:「在下明天要僱船上崇安,不打算在城裡逗留,請替我在城外找一家容易雇到船隻的客店。」
  「這……城外怎會有客棧?要不容官先找到船,在船上歇宿,可以省下一宵旅店錢呢。」夥計向他獻策。
  「好,那就先僱船好了。」
  「請隨我來。」
  「勞駕了。」
  他們到了上碼頭,雇到了一艘上行的小船,但船家表示要等一位親眷,明天是否啟行尚不能決定。他反正也不急於啟程,也就答應了。秋冬水淺,上航不便,不易雇到上行的船隻,他不得不等。
  船主姓杜,共有六名夥計,船小,夥計多,並不奇怪。這一帶的河流皆危險湍急,險灘甚多,上行皆需纖拉,稍一大意便有舟碎人亡之危。
  安頓妥當,天色尚早,便到城根下的食店草草進膳。食畢,他一身輕鬆,信步走上了通都橋。
  這一帶的橋,型式與中原不同,通都橋也叫平政橋,橫跨建江,氣象萬千,十一座以巨石築成的橋墩,架以巨大的木樑,上覆屋共三百六十楹,壯觀無比。
  橋寬約兩丈,兩側有長板可以坐臥,因此一些無家可歸的人,與及那些伸手化子爺流浪漢,晚上便在橋上歇宿。一些窮旅客,為了省兩文店錢,必要時也來湊合湊合。白天,一些喜愛垂釣的人也在橋上垂釣,倦了往長板上一躺,不受風吹雨打日曬之苦,樂在其中。遠遠看去,不像是橋,倒像是一列長屋。
  江風吹來,寒氣甚濃,橋上住宿的人不多,橋上往來的行旅匆匆而過,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快入城或出城。
  他背著手,信步而行,一面瀏覽江景,一面在想:「看看過了半載,體內的餘毒好像並未發作呢。魯伯伯說我只能活一年半載。看來我在世的時日無多,大限將臨了吧?近來好像頭暈目眩的症狀很少發生,不知是不是惡化之象?」
  不管腦消之症是否惡化,他已不再重視了。這次前來武夷,能找到殘廢了的雷音大師,打聽出灰衣使者的下落固然好,找不到雷音大師,游一趟武夷也是一大樂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只能付之於宿命了。
  正走間,他聽到前面傳來了一陣嗆咳聲,起初,他並未在意,等他走近,嗆咳聲已經停止。
  木柱下,蜷縮著一個二十餘歲青年人,衣著襤褸,蓬頭垢面。身旁放著一個小包裹,一根竹杖。像是一個旅客,因病發作而停下來休息的人。
  他一怔,毫不遲疑地急上走近,蹲下伸手一摸對方的額角,感到熱得燙手,吃了一驚叫:「老兄,你需要幫忙……」
  「走開!」年輕人在叫。
  「你病了……」
  「那是我的事。」年輕人頑強地叫,盯視著他,飽含敵意的眼睛充滿血絲。
  「你需要一個郎中。」
  「我什麼都不需要了。」
  「我帶你進城……」
  「不要動我!」
  他怎能見死不救,三不管伸手去扶青年人,說:「你如果在此地拖上一夜,所需要的便是一副棺材了。」
  青年人猛地一腳踹出,怪叫道:「我死是我的事,死了大家平安。」
  他驟不及防,右膝被踹將乎跌倒,不由火起,一把揪起青年人,厲聲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傢伙,比驢還頑強,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
  「放手!放……」
  「你叫吧,小心我縫上你的嘴巴。」
  「放開我……」青年人拳打腳踢地反抗。
  右首不遠處躺著一個化子,叫道:「不要去惹他了,公子爺。」
  「這人有病,需找郎中醫治……」
  「他在等人,怎肯離開?」
  「等人?等什麼人?」
  「不知道,反正是等人。他很固執,寧死也不肯離開,我們已勸過他好幾次了,他說要在此地死呢。」
  「哦!你老兄照顧他一下好不好?」
  「你……」
  「在下進城去找郎中,帶些藥來。」
  「恐怕趕不及出城了。」
  「那……」
  「算了吧,公子爺,你犯不著惹火燒身。」
  他怎能見死不救?斷然地說:「這人渾身如火,支持不了多久便會昏厥,在下必須帶他去找郎中救治。如果有人來找他,你老兄可叫他到城裡去找。」
  化子搖搖頭,冷冷地說:「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聽公子爺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出門人少管閒事為妙。」
  「總不能見死不救哪!」
  「你帶他去找郎中,治好了當然是好事,萬一救不了,人命官司脫不了身,何苦來哉?」
  「管他,在下認了。」他硬著頭皮,就伸手去抱青年人。
  青年人向板下退,大叫道:「不要管我!不……不要……」
  「你叫也沒有用。」他說,將青年人拖出。
  這時,附近已圍了五六個好奇的人,皆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一個衣著華麗的英俊青年人,與一個衣著襤褸的人拉拉扯扯,自然會引起路人的注意,有人勸解道:「人家救你也是一番好意,你這少年人怎麼如此不識好歹?」
  「我不……」青年人嘎聲叫,抱住柱腳不放,又道:「我不……不能離開,我……與人約定在……在此地……」
  柏青山正想用強制手段將人帶走,突聽到身後人群一分,有腳步聲接近,一隻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有人沉聲叫:「放手!你敢撒野?」
  他一怔,站起轉身,身後是三個濃眉大眼的大漢。將他扳起的人怪眼精光閃閃,雙手叉腰睥睨著他冷笑,神色極不友好。
  他笑笑,不介意對方的話不客氣,沉靜地說:「這人在發高燒,再不急救便會昏厥,必須……」
  「這人與你有親?」大漢用可震破耳膜的怪聲問。
  「無親,在下是過路的人。」
  「過路的人,快離開是非之地。」
  「這人……」
  「這人的死活與你無關。」
  「在下怎能見死不救。」
  「他死不了,你如果救他,恐怕你有天大的麻煩。」
  他冷笑一聲,說:「在下有心救人,我不信會有麻煩。」
  「你貴姓?」大漢問。
  「在下姓柏,名青山,至武夷遊山的人。」
  「你知道這人是誰?」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個急待援手的人。」
  大漢桀桀笑,大聲道:「他是建陽蓋竹鎮的逃匪鄒源,在此地約會賊首。即使他願跟你走,恐怕也無法成行。」
  柏青山一怔,訝然問:「咦!你怎麼知道他是逃匪?」
  「自然知道。」
  「即使是匪,目下他重病在身,發高燒可能要死……」
  「他死不了,郎中等會兒便可帶藥趕來。」
  「哦!為何不把他帶走醫治……」
  「他如果走了,賊首便不會來了。」
  「哦!你們是……」
  大漢掏出一塊腰牌,亮了亮說:「在下是巡捕,你滿意了麼?」
  「這個……在下認為……」
  「不要再認為了,你沒有被誤認為匪首,已經僥天之悻,還不快走?」大漢傲然地說,神色中頗以自己能網開一面為榮。
  另兩名大漢開始趕散閒人,其實閒人一聽巡捕兩字,已經紛紛散去了。
  柏青山不得不離開,如果他堅持己見,這些巡捕不翻臉才怪,萬一給他栽上一個通匪的罪名那才冤枉也。
  他向青年人看去,青年人不住呻吟,已逐漸陷入昏眩境界。
  三個巡捕皆以凌厲的眼光瞪著他,似在催促他快上路。
  他心中不忍,伸手想探探青年人的額角熱度。
  大漢哼了一聲,踏出兩步伸手虛攔,怪眼狠狠地瞪著他,不言不動。
  他只好縮手,問:「郎中快來了麼?」
  「快來了。」大漢冷冷地答。
  「你們……」
  「你還不走?」
  他吁出一口氣,只好舉步離開。回到船上,天色已經黑了。不知怎地,他對那位青年人被稱為逃匪的鄒源,始終不能釋懷,惦念不已。他並不在乎鄒源不知好歹,更不在乎鄒源頑強固執,這是年輕人可貴的氣質。無可厚非他難以釋念的是,鄒源不像是匪徒,匪徒在生死關頭,豈肯白白放過別人的援助的機會?
  不管怎樣,事情是過去了。以那位巡捕所說的情形看來,他是無能為力的,他不能介入官與匪之間,一個外鄉人在碰上這種事,除了像避瘟疫一般避得遠遠地之外,毫無辦法,一個匪徒的生死,太微不足道了。
  他卻不知,當他走後不久,鄒源便因高燒而昏厥。三個公人所說的郎中並未前來,他們只躲在遠處監視著鄒源的一舉一動。
  天黑了,城門也關閉了。
  一個高大的青衣壯漢,背了一個包裹,手點竹杖,從橋的那一端走來,目光不住搜視橋兩側,逐個察看以橋為家的流浪漢,終於接近了鄒源。
  夜色朦朧,尚可分辨人的面貌。當壯漢看清鄒源的臉容時,不由大吃一驚,趕忙拍拍鄒源的臉頰,叫道:「賢弟,醒醒!你……哎呀,怎麼熱得燙手?」
  鄒源知覺已失,毫無動靜。
  「賢弟,你……」
  三個公人從兩端急步而至,近了。
  壯漢不曾留意有人走來,急急打開包裹自語道:「糟!他病了,先給他服下一些退燒的藥……」
  驀地,身後有人冷冷地說:「不要給他服藥了,閣下。」
  壯漢聞聲知警,火速扭身而起。
  「他是你的兄弟麼?」巡捕問。
  壯漢已看出被人圍住了,倒還沉得住氣,戒備著道:「不錯,他是在下的拜弟。」
  「你貴姓?」
  「姓魯。」
  「哦!原來是神行太保魯二爺魯師父。」
  「你們是……」
  「魯師父才來呀?」巡捕奸笑著問。
  「咱們少見,諸位怎認識在下魯祥?」
  「呵呵!魯師父是建陽的名武師,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好說好說,在下途中有事耽擱,船沉沒在苦竹灘,幾乎是趕不來了。兄台貴姓,咱們見過麼?」
  巡捕取出腰牌一晃,說:「在下姓李,府衙門的巡捕。」
  「咦!李爺……」
  「請魯師父到衙門裡走一趟。」
  「到衙門走一趟?在下犯法了麼?」
  「在下奉推官大人手示,請魯師父去走一趟,其他的事,恕難見告。」
  魯祥粗眉深鎖,一字一吐地道:「在下來自建陽,並未犯法。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又道是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出,在下如不知道詳細情形,既非現行犯,亦無苦主指證,要在下進衙門,恐怕難以從命。」
  李巡捕臉一沉,厲聲道:「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被捕了。」
  「被捕?別開玩笑。」
  「誰給你開玩笑?」
  魯祥也臉一沉,哼了一聲把手一伸,道:「拿來,閣下。」
  「拿什麼來?」
  「知府衙門緝拿魯某的手令,或者提人的提簽。」
  「哼!你還不配發提簽。」
  魯祥冷笑一聲,冷冷地說:「如果沒有提簽,而閣下又未穿公服,誰知閣下的身份?憑你們口中的話,就能隨隨便便捕人?你們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哼!說不定你的腰牌也是偽造的呢,再拿給我看看。」
  李巡捕大怒,厲聲道:「姓魯的,你想拒捕不成?」
  「在下並未犯法,何謂拒捕?走開!」
  李巡捕從衣下抖出銬鏈,尚未全部取出,魯師父已冷笑一聲,猛地飛起一腳,先下手力強,後下手遭殃,「噗」一聲響,踢在李巡捕的丹田上。
  「哎唷!」李巡捕狂叫,屈身後退。
  魯師父一腳得手,身形未穩,另兩名巡捕已一擁而上,「噗」一聲響,右肩挨了一鐵尺,接著,右手被人擒住了,冷氣森森的匕首,已抵在他的肚腹上,叱聲震耳:「住手,咱們奉命捉人,死活不論你想死麼?」
  魯師父右肩已傷,怒叫道:「在下要知道罪名……」
  用鐵尺打他的人扭轉他的手加銬,冷笑道:「罪名是拒捕,這就夠了。」
  「你們……」
  李巡捕咬牙切齒地抱住小腹迫近,恨聲叫道:「先將他勒在柱上。」
  兩名公人應喏將魯師父勒在柱上,動彈不得。
  李巡捕拔出鐵尺,凶狠地叫:「大爺要收回本利,再替你安排好去處。」
  「噗噗噗拍……」鐵尺雨點似的在魯師父身上落實,只打得魯師父叫吼如雷,拚命掙扎。
  宿在橋上的流浪漢,皆被叫號聲所驚醒,紛紛走近觀看。
  先前與柏青山說話的化子叫道:「不能再打了,公爺。再打要出人命啦!這裡又不是公堂,你們……」
  「閉上你的臭嘴!」李巡捕怒叫。
  吼的化子吃了一驚,但依然接口道:「你們這是用私刑,知法犯法……」話未完,「噗」一聲響,左肩頸挨了一鐵尺。
  「打死你這臭化子。」李巡捕怒叫。
  化子抱頭鼠竄,狼狽已極。
  「咱們把人帶走。」李巡捕向兩同伴叫。
  兩人分別扛上魯師父與鄒源,李巡捕則帶了包裹,匆匆過橋走了。
  城門已閉,三人沿城根南行,不久,便到了平政門與廣德門之間的江濱,向停泊在岸旁的一艘中型客船低喚:「施三哥在麼?」
  艙內鑽出一個黑影,答道:「不在,已到白鶴山靈泉山房去了。你們……」
  「我們捉到了姓魯的,天黑了,一起帶來啦!」
  「何不帶到靈泉山房去?」
  「好,我們這就走。」
  白鶴山,在城東三四里,西面接黃華山。本朝初拓寬府城,黃華山被包入城內,因此白鶴山便成為城的背脊,這一帶也就是大戶人家建築別墅的好地方,最著名的遊覽區便是白鶴山房。
  白鶴山的靈泉水質極佳,是煮飯最佳質的泉水。從靈泉東行至半里外的山麓,便是本城名流李鳴遠的別墅靈泉山房。
  李鳴遠排行第二,因此本城的人皆稱他為李二爺。李二爺不但是本城的名人,而且也是武林中頗有地位的名武師。論財勢,雖不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但不論三教九流的頂尖兒人物,皆對這位李二爺敬畏有加。所以說他是本城的地頭蛇,半點不假名符其實,李二爺一句話,比知府大人的驚堂木更為令人害怕,更有份量。
  三人連夜繞城南而過,直趨靈泉山房。那是一連五進的精舍,四周花木扶疏,頗富園林之勝,附近沒有人家,是避塵的好去處。
  李巡捕上前拍門,裡面有人叫:「半夜三更,誰在敲門?」
  「開門,咱們來找施三哥。」
  「你們……」
  「我李蛟,把施三哥所要的人帶來了。」
  院門開處,出來了一個壯實如牛的人,叫道:「快進來,施老三在書房向二爺稟報所辦的事,帶來的人……」
  「鄒源與他的拜兄神行太保魯祥。」
  「正主兒呢?」
  「整天都沒見面。」
  「快進去吧。」
  「謝謝。」李蛟一面道謝,一面領人進入院門。
  書房中,共有五個人。上首是李二爺鳴遠,年約半百,是個粗眉大眼精力充沛的高大漢子,右首第一人是個獐頭鼠目的師爺。第二人年約四十上下,虎目虯鬢高大壯實如金剛。
  下首是兩名五短身材,短小精悍的青衣大漢,看神色便知是不安分人物。
  一名僕人出現在門口,向內稟道:「李蛟帶了兩個人請見,說是施爺叫他來的。老爺要不要他進來?」
  李二爺揮手頗具威嚴地說:「叫他們進來。」
  下首的一名青衣人欠身道:「二爺,敝拜弟可能已將人弄到手了。」
  「但願如此,我希望你們很快地把這件事辦妥。」
  李蛟領著同伴進入,將鄒源與魯祥放下,自己將包裹放在牆角,上前行禮道:「二爺好,小的已將人帶來了。」
  「什麼人?」
  「鄒源與魯祥兩人。」
  「咦!那金眼彪范德全呢?」
  「稟二爺,等了一整天,天快黑了才等到魯老二……」
  「為何把鄒源也帶來了?兄弟,你把事情弄糟了。」青衣人跌腳叫。
  李蛟苦笑道:「鄒源病勢沉重,已經昏過去了,再不帶來,便會死在橋上啦!三哥,反正天色已黑,等不到人了……」
  李二爺一掌拍在書案上,沉聲叫:「施老三,我就知道你辦事有頭沒尾鬼打架。」
  施三哥打一冷戰,惶恐地說:「二爺明鑒,小可……」
  「住口!你十幾個人負責擒捉來自建陽的三個人,已經有了線索,有了媒子,竟然只捉了兩條小魚,跑掉了一條大魚,你還有臉替自己分辯?簡直是無恥。」
  「二爺請別生氣,小可必定負責將金眼彪姓范的捉來。」
  「你如何捉法?」
  「也許明天……」
  「明天如果捉不來,你就不要來見我了。」
  「是,小可必定將他捉來。」
  「你們回去準備,這兩個人留下好了。」
  「是,小可告辭。」向李二爺行禮後,帶了李蛟與另兩名同伴惶然走了。
  李二爺鼓掌三下,進來了兩名僕人。他沉聲吩咐:「先把鄒源帶至地牢,找郎中替他治病,不要讓他死了。」
  僕人應喏一聲,架著昏迷不醒的鄒源走了。
  李二爺怪眼陰睛不定,向師爺問:「楊師爺,如果金眼彪得到風聲逃掉了,又待如何?」
  楊師爺冷冷一笑,陰陽怪氣地說:「那還不簡單,就請官大人下手諭,以江洋大盜的罪名捉他歸案,一了百了。私辦不通,那就公辦好了。」
  「郭推官是否……」
  「送給他一千兩銀子,保證一切圓滿,有錢可使鬼推磨。東翁如果想要那塊地,一千兩銀子就……」
  「一千兩銀子,我沒興趣。」李二爺斬釘截鐵地說。
  「東翁堅持要私下解決?」楊師爺問。
  「正是此意。」
  「那就請東翁完全授權敝下辦理。」
  「那是當然。」
  「敝下能調動單爺的人麼?」
  李二爺的目光,落在那位高大的虯鬚大漢身上。虯鬚大漢呵呵笑道:「只要大哥答應,單某聽候師爺吩咐。」
  「好吧,二弟,你就聽師爺調遣好了。」
  單爺點點頭,說:「好。不過,小弟認為,仍以大哥直接出面,豈不省事多了?」
  李二爺淡淡一笑,搖頭道:「賢兄目下的身份,不宜出面,以免引人注目,這也就是愚兄不願師爺花銀子與郭推官打交道的原因,萬一事不機密,反而弄巧成拙,那羅五久走江湖,朋友眾多,倚靠官府並不一定能制得住他,因此只有私底下解決。」
  「大哥怎麼辦都好,小弟必定盡力。」
  「這塊龍眼吉地,愚兄勢在必得……」
  「大哥會得到那塊地的。」單爺斬釘截鐵地說。
  「那就得勞駕師爺與賢弟費心了,愈快愈好。」
  「敝下敢不盡力?請東公將姓魯的交由單爺帶走。」楊師爺欠身道。
  「帶至何處?」
  「刑堂,今晚要將建陽方面的動靜問清楚。」
  「好吧,一切由師爺全權處理。」
  師爺示意單爺將人帶走,告辭出房而去。
  刑室深藏地下,是地牢的一部份。刑室與囚牢之間,只有一條走道相連,燈火晝夜不熄,地牢的入口在穀倉內,極為隱秘。內外警衛森嚴,陰森可怖。
  一個地方名人的別墅中,有穀倉已經不近情理,有地牢更是荒唐,可知這位李二爺定然不是好東西。
  神行太保早於被帶離通都橋時打昏,一盆冷水從頭頂淋下,他打一冷戰猛然甦醒,發覺眼前燈火明亮,自己被分綁住雙手吊起,腳尖恰好著地,上衣已被脫光。左面,是一盆火燒著兩根烙鐵,烙鐵發出暗紅色的光芒,令人望之毛骨悚然。右面,小几上擱著一根鐵爪,一柄鋒利的牛耳短刀,一碗鹽水。
  前面一列三張交椅,分坐著師爺、單爺,與一名高瘦的三角眼大漢。左右,共有四名高大健壯的行刑大漢赤著上身,頭戴了只露出雙目的鬼面。
  他心中發毛,厲聲叫:「放開我,你們是什麼人?」
  師爺嘿嘿冷笑,捻著鼠鬚說「我姓楊,綽號叫做陰司秀才。論武功,楊某雖不登大雅之堂,但對付你這種小武師,我陰司秀才足以應付裕如。」
  單爺捧腹怪笑道:「你該聽說過血魔其人。」
  魯祥大吃一驚,像被電殛,駭然道:「你……你是早年在……在汀州……」
  「不錯,早年在下於汀州府,一口氣殺掉當地二十八名武師的血魔單智。目下單某叫李三,知道在下真名號的人少之又少。」
  「你……你閣下……」
  「陰司秀才楊師爺有話問你,希望你識趣些,好好合作。」
  高瘦的三角眼大漢懶洋洋地道:「在下鬼王班信,你這建陽小武師當然不知在下的名號,但在中原一帶,我鬼王的名號,足以嚇破一流高手老江湖的虎膽。目下,我鬼王在此地避風頭,暫時充任地牢總管。」
  陰司秀才楊師爺嘿嘿笑道:「當然,鬼王班總管負責地牢,任地牢總管確是大才小用委屈了些。他對施刑有獨到的工夫,鐵打的金剛在他手底下也強不起來。嘻嘻!我不信你會是鐵打的金剛。」
  神行太保魯祥心膽俱寒,悚然問:「在下與諸位無仇無怨,你們為何派人假冒巡捕,將在下帶來私刑處治?」
  「咱們要知道你為何來到府城。」
  「這……在下接到好……好友的手書……」
  「貴友是瑞峰山羅家,羅廣孝鐵掌羅五爺麼?」
  神行太保臉色一變,吸口涼氣問:「你們就是迫羅兄出售白鶴山祖塋的人?」
  「你猜對了。」
  「到底是誰要買那塊地?那自稱姓申名蘇的人真是買主?」
  「這件事以後再談。你說吧,羅五派人致書建陽,找你們建陽三武師前來助拳,對不對?」
  「在下如果不從實招供……」
  「本師爺為人公平,會給你好處的。你招供之後,對你有好處。」
  「在下有選擇麼?」
  「本師爺已說過為人公平,當然給你另有選擇的機會。」
  「那是說……」
  「受刑而死,熬刑而死。」
  「這是說,在下不得不選擇招供了?」
  「悉從尊便。」
  「這……」
  「你們的老大金眼彪范德全,他為何今天沒來?」
  「咱們不在一起,接到羅五爺的手書,在下便派人捎信給范大哥與鄒三弟,說好在通部橋見面,不見不散,誰知道范大哥為何至今未到?」
  「你是否想熬刑?哼!」
  「在下句句是實……」
  「上刑!」陰司秀才沉叱。
  兩個行刑手一人拈起鐵爪,一人取過鹽水碗。鐵爪先在神行太保的鼻尖前磨了磨,然後徐徐下滑。
  另一行刑手將鹽水碗中的布帛抓起,輕輕擠壓,鹽水往碗中滴,滴滴嗒嗒響。
  「在下說的是實……實話……」神行太保厲叫。
  爪尖鉤劃在他的右胸上,五條爪痕徐現,血珠沁出。
  鹽水布抹上了五條爪痕,那滋味真不好受。
  「哎……唷……」神行太保狂叫,身軀猛烈掙扎,雙腳開始懸空,不住搖擺晃動,痛得渾身都在抽搐顫抖。
  鐵爪又伸出了,徐徐下搭。
  「天哪!在下句……句是……是實……」他淒厲地叫。
  「哈哈哈……」所有的人都狂笑起來。
  「你們到……到底要知……知道些什麼?」他狂叫。
  「知道范德全的下落。」陰司秀才說。
  「在下……確是不……不知他為何失約未來,打死我也……也說不出他的下落……」
  「好吧,算你不知道好了。羅五還請來些什麼人?」
  「書信上沒說,只要求我們三人趕來。」
  「信上說了些什麼?」
  「說有個素不相識,自稱姓申名蘇的人,帶了四名大漢登門拜會,取出一張未書買主姓名,要求羅兄出售位於白鶴山東麓的墳地,出價白銀百兩的書契,要羅兄畫押賣斷。那塊墳地是羅兄的祖塋所在地,風水先生說過,那是一處稱為五龍朝日的壙穴,可惜左缺日右缺月兩池,不然將出貴人。羅兄倒不是因為是福地而不肯出售,而是祖塋怎肯輕易讓人?因此一口回絕,將姓申的趕走。以後便不斷有人前來騷擾,來人一次比一次狠,羅兄家中先後已死了六人,因此不得已只好邀在下兄弟三人前來助拳。」
  陰司秀才沉吟片刻,問:「書信呢?是否在你身上?」
  「在下已派人送給范大哥了。」
  「哦!你認識延平府的白鶴翟居敬麼?」
  「不認識,聞名而已。」
  陰司秀才離座而起,向同伴說,「好了,這廝只知道這麼多,毫無用處,打發他上路,依計行事。」說完向外走,向鬼王班信揮揮手,陰陰一笑出室而去。
  血魔單智也向外走,向鬼王笑問:「班兄,要兄弟幫忙麼?」
  「不必了,小事一件。」鬼王笑答,又向陰司秀才問:「師爺,等一等,今晚要送去麼?」
  「不錯,送去。」陰司秀才扭頭答。
  「不要再等另兩個了?」
  「不必了,那金眼彪像是釜底遊魂,有單爺派去收拾他,這兩個人送去也就夠了,讓羅五知道外援靠不住,也可收殺雞儆猴之效。」
  血魔呵呵笑道:「明天兄弟親自出馬,任何人也休想接近羅家。」
  「兩個人都送去,通都橋的媒子……」
  「兄弟已安排好了。呵呵!班兄辛苦了,告辭。」血魔笑答,與師爺出室而去。
  鬼王走近火盆,抓起烙鐵笑道:「些須小事,哪算得上辛苦?」說完,「噗」一聲吐出一口口水,「嗤」一聲響,口水化為蒸氣消失了。
  烙鐵伸向神行太保的嘴巴,鬼王臉上湧起殘忍的笑意。
  「天……哪……」神行大保狂叫,拚命將頭向後仰。
  兩手被吊起,頭仰得了多遠,腳尖向後退,最後離了地,突然一滑,身軀便向前蕩,向烙鐵蕩來。
  「嗤……」焦臭味四溢。
  「啊……」神行太保的厲叫聲淒厲刺耳。
  最後,神行太保成了個焦人。
  「把那一個也牽來了。」鬼王向一名手下說。
  鬼王抓起另一根烙鐵,向被吊起的中年大漢笑道:「姓張的,你是浦城來的客人,咱們該好好招待你。」
  中年人哼了一聲,厲聲道:「你瞧著辦好了,張某決不是貪生怕死的人,要張某招出羅兄的事,少做夢。」
  「呵呵!其實咱們根本不需你招供。」
  「你們……」
  「咱們只要借你們的屍體,來警告羅五而已。哈哈!送根烙鐵給你嘗嘗。」
  「啊……」慘叫聲刺耳,動魄驚心。
  不久,八個人帶了兩具焦痕滿身的屍體,出室走了。
  瑞峰山在城東北三四里,也叫馬鞍山,與雞籠山相鄰,是本府的主山,也是城郊群山中頗為突出的山。
  山西北與雞籠山交界的山麓下,是曾經在中原闖蕩多年,返家重拾莊稼的鐵掌羅廣孝羅五爺的農莊所在地。
  鐵掌羅廣孝年僅半百,返家種莊稼不足十年,可說與江湖並未斷絕往來,但不能說不生疏,到底十年不外出,對江湖事已頗為陌生了。返家的前三年,他曾在城中設館授徒,希望找到幾個有根基的人傳以絕學,可惜佳子弟難尋,最後只好放棄,因此他也被人稱為武師。
  他的祖塋位於白鶴山的西北角,相距也只有四五里。墓園在一道山腳之下,東向,後面的山丘像五條龍拱衛著墓園。本來,白鶴山本身就有不少神話。據說在晉朝時,望氣者說此山有異氣當局便派人挖斷氣脈,有兩隻白鶴從土中破空飛去,因此稱為白鶴山,那兒便築了一座白鶴山房以便鎮壓。這些神話局外人聽來好笑,但那些迷信的人卻認為是神跡,迷信風水的人甚多,信鬼神的人更是言之鑿鑿,並不好笑。
  羅五爺久走江湖,並不太相信風水,但別人要強買他的祖墳,要他將祖墳遷葬,這簡直欺人太甚,不像話,除了拚命,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自古以來,為了風水而械鬥的事層不不窮,即使放牛踐踏別人的墳山,也可能惹起滔天大禍。何況要強買別人的祖墳?羅五爺不出來拚命,那才是天下間最不孝的子孫,除非羅家的人已經絕嗣,不然這塊地絕不會讓人拿走的。
  羅家的莊院約有十餘棟房舍,四周種了刺竹作為村籬,只留前後兩座村門,村門一關,連老鼠都鑽不進村去。這種刺竹密密麻麻,又粗又高枝濃刺硬,是最好的藩籬。
  羅家正在戒備中,風聲緊急,一夕數驚,五爺已經報了官,可是買主的姓名並未查出,府中根本沒有叫申蘇的人,無從查起,這件事一直就在拖。
  羅五爺當然知道事態嚴重,十萬火急的求救書信已向四方傳出。可是,能夠平安到達羅家的人,幾如鳳毛麟角。
  這天一早,村門的小徑中,遺下兩個生前曾受烙刑的屍體。
  羅五爺在子侄的陪同下,前往驗看屍體。這位爺生得方臉大耳,年已半百,但未現老態,留了黑油油的五綹長鬚,頗具威嚴。
  屍體除了嘴都被烙焦之外,面貌清晰可辨。羅五爺一看屍體的相貌,不由心中一涼,脫口叫道:「哎呀!是浦城的張老弟與建陽的魯兄弟。」
  五爺的長子羅牧,是個英偉的青年人,切齒道:」爹,我們該出去找他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五爺頰肉抽搐,虎目中怒火在燃燒,但仍然能克制自己,不安地說:「目下敵暗我明,出去找他們談何容易?」
  「看來我們的人已在途中受到截擊……」
  「是的,我們可能已斷了外援,斷送了不少好朋友的性命,為父痛不欲生。」
  「牧兒出去請人,從外面與他們周旋……」
  「你能出去找得到什麼人?」
  「牧兒想去彌巖陀找成師祖叔……」
  「住口!不許去打擾你師祖叔的清修。」五爺煩躁地說。
  羅牧歎口氣,苦笑道:「爹,我們如果不請師祖叔出來,便只有坐以待斃了。」
  「兒子,你師祖叔已經忘懷了人世,人世也忘懷了他,你還能對他奢求什麼?」
  「那我們……」
  「我們死中求生,等待一拼的機會,先把他們抬進去收殮,快!」
  「爹,不報官?」
  「報官?恐怕冤伸不了,咱們還得打人命官司。」
  處理停當,已是巳牌時分了,羅牧帶了一名僕人,悄俏出村撲奔府城。
  剛繞下山麓,路旁樹林中一聲長笑,竄出三名蒙面人,劈面攔住去路,其中一人狂笑著叫道:「哈哈哈……原來是羅小狗,咱們以為你們姓羅的老少都死在村中了哩!今天總算等到你了啦。」
  羅牧明知出村便有危險,因此帶了腰刀,一看對方有三個人,火速向僕人低叫:「引他們退,捉一兩個活的問口供。」
  剛退了三五步,身後傳來了可怕的怪笑,聲如梟啼。
  兩人吃了一驚,轉身一看,只覺心中一涼,不由暗暗叫苦。五名蒙面人已堵住了退路,三人佩劍,兩名佩鬼頭刀,五雙怪眼厲光閃閃,站在身後半弧形排開,五個人都在桀桀怪笑。
  前三後五,身陷重圍,除了向前奪路之外,別無他途。
  中間的蒙面人穿一身藍勁裝,藍得有點陰陽怪氣,用陰陽怪氣的聲調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要硬闖進來,你真是羅大少爺麼?」
  僕人先撤刀,低叫道:「少爺,進城方有生路,衝!」
  羅牧把心一橫,說:「隨我來,我開路。」
  他拔刀一聲怒嘯,向前疾衝。兩名蒙面人也用刀,單刀左右一分,攔住道:「來得好,太爺建此首功。」
  雙方閃電似的接觸,刀光疾閃,「錚錚錚」三刀相接,暴出一叢叢火星,雙方皆發揮拚命單刀的威力,貼身相搏拚個你死我活,但見人刀俱合,凶險萬分。
  僕人突然疾衝而入,刀影乍合,從羅牧的身後閃出,恰好切入右面蒙面人的左脅側,刀鋒斜掠。「噗」一聲響,左面那位蒙面人突然摔倒在地,脅下血如泉湧。
  同一瞬間,第三名蒙面人搶到,鋼刀一閃,削掉僕人的頭巾,頂門髮結隨刀而飛,被砍掉一層頭皮。
  羅牧恰好到達,腰刀揮出,但見刀光一閃,第三名蒙面人一刀未將僕人砍倒,招尚未盡,腦袋便被羅牧砍下來了,屍身仆倒。
  「錚!」僕人得羅牧接應,也回身接住了第一名蒙面人砍向羅牧的一刀。
  主僕倆互相策應,說快真快,兩照面間,便放翻了兩名蒙面人。
  後面的五名蒙面人飛撲而上。中間那人到得最快,劍如長虹經天,「飛星逐月」身劍合一猛攻剛站穩的羅牧。
  羅牧一看對方攻來的聲勢,不由心中一震,趕忙扭身撲倒避招,想向側滾。晚了,劍已跟蹤下搏,劍氣壓體。
  正危急間,眼看生死已決,喝聲傳到:「要活的!」
  下搏的劍虹一頓,羅牧抓住機會在上體著地的剎那間,揮刀急架下刺的劍虹。
  「錚!」腰刀砍中了下刺的劍虹。
  羅牧只感到一陣可怕的震撼力從刀上傳來,虎口倏被震裂,刀立刻脫手,化為五六段碎鐵,向四面崩散。
  劍虹下射刺向他的右肩井,他毫無閃避的機會,滾動的力道亦已完全消失。
  「我完了!」他心中狂叫,眼睜睜在等死。
  驀地刀光捲到,僕人從蒙面人的左側切入,連人帶刀撞上,拚命救主,以兩敗俱傷的不要命打法搶進,迫蒙面人撤招自保。
  果然有效,蒙面人捨了羅牧,信手拂到,「錚」一聲暴響,僕人的刀斷成三段,手中只剩下三寸鋒刃,救了羅牧一命。
  劍虹拂過僕人的下顎,鮮血一湧。
  「哎……」僕人狂叫,飛退丈外。僕人的頂門先前已被削去一層頭皮,滿頭滿臉是血,再中下顎的創口,狼狽可知。
  「咦!」蒙面人訝然叫,被僕人這種拚命的打法所驚,手上一慢,未能及時追襲,僕人方能平安脫身。
  僕人退出圈子,立即大叫:「少爺快走,我斷後。」
  「並肩……」羅牧叫。
  「快走……啊……」僕人狂叫,胸口挨了一劍。
  羅牧心膽俱裂,大吼一聲,赤手空拳衝向重重劍網。
  僕人奮勇一躍,厲叫道:「少爺快……逃……嗯……」
  僕人捨命救主,向劍網中躍入,劍立即刺入僕人的胸口。
  羅牧扭頭飛逃,他已無能為力了,再送上一命也是枉然,他不走僕人死不瞑目,他必須留下性命繼續與兇手們周旋。
  六名蒙面人銜尾狂追,眼看難逃大劫。
  繞過山坡的樹林,前面出現了一群向此地走來的村夫,有人大叫:「有強盜殺人……」
  「捉強盜哪!」有人跟著叫。
  蒙面人一怔,不再追逐羅牧,互相一打手式,從容退去。
  羅牧全力狂奔,衝過人叢,像是腳不點地,一口氣逃近城門口,再也支持不住了,倒在城根下喘息。
  久久,他緩過一口氣,愴然地叫:「我必須去找師叔祖,那些使劍的蒙面人可怕極了,爹也絕難接下一擊,只有師叔祖也許能對付他們。」
  他整了整衣衫,拭淨手上的血跡,一咬牙,入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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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柏青山回船住宿,不住思索通都橋的事,對那位病勢不輕的鄒源十分惦念,難以釋懷。
  次日一早,船家聲稱今天不開航,請客人多等一日,因為另一位客人尚未到來,如果等不及可以另行僱舟。
  柏青山並不急於趕路,同時也惦念著鄒源,不願另行僱舟,多留一天無關宏旨。早膳罷,他換了一身青衫,信步登岸走向橋頭。
  朝霞已散,城門口趕早市的人潮亦已消退,往來的人不多。遠遠地,他便看到了昨天自稱為巡捕的人,帶了兩名手下躲在橋頭的柱子後,向橋中監視。
  大白天,流浪漢們已經離開這裡,到城內外打活計,不再看到或躺或臥的人,只有一個人躺著,那就是昨日發高燒昏迷了的鄒源。
  柏青山徐徐向橋頭走去,想看看鄒源是否已經退燒。
  三名巡捕並未留意他的接近,目光落在橋那端大踏步而來的一名大漢。
  大漢壯實如牛,村夫打扮,年約四十出頭,生了一雙光閃閃的火眼金睛,留八字須,背了包裹,佩了一根三稜鐵鞭,很像鑭,重約在二十斤左右,是屬於可作刀劍亦可當鞭使用的外門兵刃,長僅兩尺四寸。
  大漢的目光左顧右盼,終於看到了蜷縮在橋柱下的鄒源,趕忙趨前蹲下叫道:「賢弟,你……」
  「小……心對頭……」鄒源全力大叫,臉色蒼白如紙。
  大漢吃了一驚,腳步聲急促,已有人搶到,兩端都有人。
  「快逃!」鄒源大叫。
  「怎麼了?」
  「五爺的對……對頭……已……已……」
  話未完,有人撲上,兵刃破風聲入耳,一柄鐵尺已砸臨頂門。
  大漢旋身回頭,大喝一聲,一把抓住了擊下的鐵尺,「噗」一聲一掌劈在對方的後心上,暗算的人連一聲也未叫出,撲倒在地。
  共有六個人包圍住他,前面是三名巡捕,後面是兩名青衣中年人,一個已被擊昏,還剩下五個。
  他拔出三稜鞭,立下門戶,像是暴虎馮河,怒吼道:「什麼人?混帳!怎敢在范某身後偷襲的。」
  柏青山施施然走近,兩端紛紛圍上十餘名看熱鬧的行人。
  昨日與柏青山打交道的巡檢李蛟,今天不敢出頭,後端兩大漢之一,正是施老三,手按刀把冷笑道:「金眼彪果然名不虛傳,居然能將在下的同伴一下便擊昏了。」
  「你們是什麼人?我金眼彪范德全與你們有過節嗎?」
  李蛟取出腰牌亮了亮說:「咱們是巡捕,你昨天該來的。」
  金眼彪哼了一聲,伸手說:「腰牌我看看,范某從不相信不穿公服的巡檢。」
  李蛟反而將牌納入懷中,冷笑道:「你這惡賊居然想驗看腰牌,豈有此理。有理,你到衙門裡去說。」
  金眼彪哈哈狂笑,笑完道:「大概你們這些蟊賊事先並未摸清范某的底,不知范某曾在福州府做了四年巡檢。你們這些鬼門道,不啻班門弄斧。狗東西!你這塊腰牌從何處偷來的?說!快把腰牌交出驗看,真偽難逃范某的法眼。」
  李蛟哼了一聲,大喝道:「動手!先擒下這惡賊。」
  施老三單刀出鞘,向看熱鬧的人叫道:「走開!休叫江洋大盜走了。」
  金眼彪突起發難,一聲長笑,一閃即至,三稜鞭揮出大叫道:「你才是江洋大盜……」
  「錚!」施老三一刀硬架,火星飛濺,但並未架開三稜鞭,刀不但缺了口,而且脫手而飛。幸而一名同伴攻出一鐵尺,圍魏救趙迫金眼彪撤招自衛,方救了施老三一條狗命。
  雙方互指對方是江洋大盜,旁觀的人怎敢介人?紛紛向外退開。
  四個人圍攻金眼彪,一名公人悄然從側方切入,搶近鄒源,單刀指向鄒源的咽喉,大喝道:「金眼彪,如敢拒捕,在下先宰了姓鄒的。」
  金眼彪吃了一驚,一鞭震退四般兵刃,扭頭搶來。
  「站住!丟鞭就縛。」公人大吼。
  金眼彪心向下沉,僵住了。
  「丟鞭!」
  金眼彪絕望地吁出一口長氣,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丟鞭!」公人聲色俱厲地叫。
  金眼彪的手伸出了,作勢鬆手丟鞭。
  旁觀的柏青山已瞭然於胸,看穿了這些人的身份。如果真是公人,豈敢妄用殺人為要挾的手段擒人?
  他不再袖手旁觀,左手一揚,一顆豆粒突然飛射。
  公人的刀突然失手而墜,跌落在鄒源身上。
  金眼彪一聲怒嘯,瘋虎般急衝而上,一鞭砸出。
  「不可傷人。」柏青山大喝。
  鞭勢一頓,但仍然砸在公人的右肩上,公人「哎」一聲驚叫,摔倒在鄒源身上。
  施老三撒腿便跑,見風色不對溜之大吉。
  驀地,髮結被人抓住了,叱聲震耳:「老兄,你不能走,站住!」
  施老三反應甚快,手按扣住抓髮結的手,扭身用上了擒拿手的解脫術。
  可是,抓髮結的手沉重如山,扭不動分毫,反而向下一挫,屈膝跪倒。
  另一面,李蛟也向相反方向逃,劈面遇上一位年輕人,攔住去路大叫:「站住,閣下。」
  李蛟單刀疾揮,招出「力劈華山」奪路。
  青年人年約二十三四,神清氣朗高大結實。穿青袍,像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刀一閃即至,青年人疾退兩步,笑道:「冒充巡捕,官司你打定了。」
  李蛟大喝一聲,搶上又是一刀。
  青年人向側一閃,突從側方閃電似的貼刀鍥入,猛地一腳突飛,「噗」一聲正中李蛟持刀的手腕,單刀脫手飛出橋攔去了。
  「噗噗砰……」青年人連攻三拳,全擊在李蛟的肚腹上。
  「哎……啊……」李蛟狂叫,扭身屈膝栽倒。
  另兩名大漢見機,縱身一躍,飛越橋欄,跳下江中逃命。
  柏青山見有人出面管事,向後退入人叢,且先袖手旁觀。
  擒住施老三的人,是個年約半百的壯年人,生了一張極平凡的面孔,卻有一雙精光四射的大眼。將施老三拖倒,一腳踏住冷笑道:「閣下,我聽你解釋。」
  施老三渾身都僵了,叫道:「在下與金眼彪有仇,今天狹路相逢,因此與他當面解決。
  閣下事不關己不勞心,多管閒事必將惹火燒身。」
  「喝!看樣子,你還有撐腰的人呢,貴姓?」
  「在下施三,你……」
  「我,周宏。」
  「在下與金眼彪的過節,閣下不問也罷,你犯不著替他擋災。」
  周宏挪開腿,冷笑道:「你給我快滾!周某已插手管事,管就管到底,滾!」
  施三爬起便跑,急如漏網之魚。
  另一端,青年人將李蛟的手扭翻踏住,向扶起鄒源的金眼彪叫:「喂!老兄,這人你打算如問處理?」
  金眼彪正替昏迷不醒的鄒源服藥,並用推拿術推血過宮,信口答道:「謝謝兄台仗義相助,感激不盡,請將人交給在下,謝謝。」
  周宏走近,笑道:「幾個小痞棍,何必和他們計較?揍一頓趕跑算了。」
  青年人搖搖頭,道:「不行,這種痞棍絕不能姑息,把他送官法辦。」
  「呵呵!老弟要和這種人打官司呀!算了吧,說不定他們與巡捕們有勾結,弄不好還得吃虧哩。」
  青年人腳下用了勁,冷笑道:「死罪已免,活罪難饒,廢了你這惡棍。」
  「哎唷……」李蛟狂叫。
  「克」一聲響,李蛟的手臂被青年人踏斷臂骨,挪開腳道:「你這廝走了狗運,饒了你的狗命,滾!」
  李蛟痛得滿頭大汗,狂叫道:「在下誓報此仇,你……你貴姓……」
  「你大概不想活了,在下再折你另一條手臂。」
  周宏趕忙向李蛟喝道:「小輩,你還敢嘴強?剛才如不是在下與這位老弟出面,你們早已死在三稜鞭下了,憑你們這幾塊料,絕不是金眼彪的敵手。還不快滾?口頭上你絕對佔不了便宜的啦!」
  李蛟臉色大變閉上嘴狼狽地爬起,偕同另兩名受傷不輕的同伴,匆匆溜走。
  青年人瞥了金眼彪一眼,舉步離開。
  周宏拱手笑問:「老弟台貴姓?救人須救徹,咱們不能一走了之。」
  「哦!在下許文琛,前輩是……」
  「在下周宏,船上的客人。哦!老弟是不是建寧三英中的許公子?」
  「小可怎敢當三英之譽?敝地的子弟們胡叫而已。」許文琛謙虛地說。
  「那麼,令師是七星追魂余傑余師父了。失敬失敬。」
  「小可愚魯,家師一再說小可不成材哩。」
  「老弟,咱們助這位范兄一臂之力。」
  「這……」
  「為防那些痞棍們糾眾再來尋仇,咱們在旁保護。」
  「好,理所當然。」許文琛豪爽地答應了。
  周宏走近金眼彪,說:「范兄,令友重病在身,此地不可久留。在下略知歧黃之術,走,將令友帶至在下的舟中醫治,怎樣?」
  金眼彪道謝畢,抱起昏昏沉沉的鄒源,說:「小可遵命,請前輩領在下暫至寶舟安頓,感激不盡。」
  周宏領先便走,笑道:「不必客氣,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路見不平,咱們理該拔刀相助。范老弟藝業超群,如果在下不介入,老弟便要將他們斃了,人命官司一打,老弟頗多不便哩。」
  金眼彪眼中有不安的神情,苦笑道:「在下的兄弟不知如何落在他們手中的,咱們與那些人素昧平生,無仇無怨,他們為何……可惜,真該捉一個人來問問的。」
  「令弟清醒時,便知其中原故了。」
  「對。剛才若不是前輩暗中相助,打落惡賊的刀,後果委實不堪設想……」
  「咦!在下暗中相助?不是老弟用暗器將刀打落的?」周宏訝然問。
  「在下正想放下三稜鞭聽候他們擺佈呢,難道不是前輩暗中相助?」
  周宏困惑地搖頭,苦笑道:「那就怪了。」又扭頭向許文琛問:「老弟發了暗器嗎?」
  「不曾,小可身上未帶任何兵刃暗器。」許文琛直率地答。
  「那麼,可能另有人暗中相助……」
  「好像附近並沒有岔眼的人,只有一個青年人書生,喝令在下不可傷人。」金眼彪也惑然地說。
  「那位書生呢?」
  眾人已離開橋頭,先前圍觀的人早已散去,到何處去找那位書生?周宏不再追問,領先走下碼頭。
  柏青山走在後面,相距百十步外,有意迴避這一群人,也有意在後跟蹤。
  真妙,周宏的客船,在柏青山泊舟處的上游,中間相距五艘船。
  在是非未明之前,他不願冒失地介入,雖則有一方冒充公人顯然理虧,好在並未發生任何嚴重的人命事件,何況已經有人出面打抱不平,他一個外鄉人何必再介入?因此,他也就不想再多管閒事,看清那些人的落腳處,自己也就回船。
  在他的想法中,周宏將金眼彪帶回船上,首先便復派人去請郎中替病人治病,其次該是許文琛事畢登岸回城。至於金眼彪與鄒源的去留,暫時自然難以決定。
  他坐在船間的艙面,留心鄰船的動靜,如果尋仇的假公人再帶人前來報復,必要時可以相機出手相助。
  怪,船上岸上一無動靜,是怎麼回事?
  周宏將客人請上船,在中艙分賓坐下,將鄒源安頓在客廳的一角,立即喚來船上的船醫,替鄒源把脈服藥,先將人救醒再說。
  這是一艘極為普通的客船,專走延平至福州下游諸埠,十餘名船夫,都是粗豪健壯的大漢,福建的河流急湍,險灘林立,船行十分危險,不但水夫要身強力壯經驗豐富,艄公更是經過千錘百煉的人才,因此說紙紮的船,鐵打的艄公。
  兩名僕人獻上兩杯茶,周宏打開了話匣子,笑道:「兄弟包了這艘船,明天便發航福州,同行的有幾位弟兄,行李早已拾掇停當了。范兄在此暫且安頓,等貴同伴病況已有起色再說,好在兄弟並不急於啟程……」
  金眼彪搖搖頭,婉謝道:「周前輩盛情可感,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在下已經與人有約,而且還有一位賢弟尚未到來會合。因此等敝同伴醒來之後,即須先進城安頓,或者請人抬至敝友處醫治。」
  許文琛一面喝茶,一面問道:「范師父你從建陽來,但不知有何貴幹?如果不便找朋友安頓,可否委屈兩位至舍下暫時棲身?」
  金眼彪拱拱手,笑道:「老弟台雲天高義,兄弟心感,不愧稱建寧三英之首,兄弟聞名久矣,總算今天能睹老弟的風采,果然名不虛傳。」
  「范兄誇獎了,愧不敢當。」
  「兄弟約會的人,老弟台或許並不陌生。」
  「是敝城的人麼?」
  「城東北三四里瑞峰山羅家的羅兄廣孝。」
  許文琛劍眉深鎖,問道:「是羅五爺麼?你與他……」
  「過去兄弟與五爺是知交好友。」
  「他家出了事……」
  「兄弟知道,羅兄致書寒舍求援,因此兄弟約定兩位賢弟在通都橋會合,希望先在城中安頓,暗中查訪羅兄的仇家,卻偏偏碰上這些人找麻煩……」
  「范兄真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細?」
  「確是不知,兄弟極少前來府城。」
  「兄弟與羅五爺只是泛泛點頭之交,過去家師與五爺因看法不同,彼此之間並無交往,這當然牽涉到門戶之見,意氣之爭,但彼此能和平相處……」
  「兄弟便不好打擾老弟了。」金眼彪苦笑道。
  「范兄,話不是這樣說,兄弟對五爺毫無成見,而且敬仰他……」
  「但令師……」
  「家師已聽說有人要強奪五爺位於白鶴山的祖塋,正想暗中調查此事,這件事為天理國法所不容,人不親土親,家師豈能袖手?」
  「這件事到底……唔!怎麼了……」
  「范兄,你……咦……我……」
  周宏嘿嘿笑,接口道:「你們目下頭暈目眩,四肢快僵了。」
  金眼彪大驚,手一按幾面,便待站起,可是,「彭」一聲大震,反而跌倒了。
  「你這賊……」許文琛厲叫,但話未完,人向後便倒。
  兩人只感到天旋地轉,渾身已麻木,靈智仍在,但已說不出話來,動彈不得,他們心中明白茶中有鬼,著了道兒。
  周宏哈哈狂笑,說:「咱們的人小看了你金眼彪,明襲失效,再加上你這姓許的小輩插手管閒事,幾乎斷送了咱們六位朋友的性命,因此老夫臨時變計,乾脆助你們一臂之力,取得你們的信任,果然一網將你們打盡了。哈哈!這叫做用勇不如用謀,你們是明槍容易躲,暗箭不能防,怨不得天尤不了人啦!哈哈哈……」
  船立即開航,順流而下。
  隔了五艘船的柏青山一怔,心忖:「怪!他們怎麼就走了?唔!其中有詐。」
  他告訴船家要進城走走,沿碼頭下行,盯住下放的船影,暗忖:「如果他們下放延平府,我仍可將他們趕上,看他們駛往何處。」
  船仍在平政門與廣德門的中間江岸靠泊,不久,六名船夫抬了三隻大竹簍登岸,兩名船夫帶了一個長布卷在前開道,周宏另帶了一名隨從後跟,沿城根小徑,繞道直奔廣德門。
  距城門口尚有三五十步,突見城門口出來了兩個青衣,周宏一怔,道:「歇歇肩,我到前面看看。」
  他向前走,兩個青衣人也看到他了,向側一折,站在城門右側懸掛榜文的地方,故意駐足觀看上面的榜文。
  他也接近城門口,靠近兩人,抬頭觀看榜文,低聲問:「有事麼?為何行色匆匆?」
  「老周,怎樣了?」一名青衣大漢低聲反問。
  「得手了,一網打盡。」
  「金眼彪到手了?」
  「多了一個許文琛。」他得意地答。
  「建寧三英?」
  「不錯!」
  「糟!怎麼把他也弄來了?」
  「他適逢其會,不得不一併擒來。」
  「有人看見麼?」
  「沒有。」
  「那就好。老周,不可扭頭,留心看看,出來這個人……」
  「哎呀!是小狗羅牧。」
  「不錯。」
  「他怎麼出來了?」
  「不小心估錯了他的實力,又有一個僕人拚死保護他突圍逃入城中。」
  「目下他……」
  「不知他要往何處去,看樣子他要過橋。」
  「是不是想逃走?」
  「不知。走,助我一臂之力,跟過河去捉他。」
  「好,我叫我的人等一等,你們兩人先走一步。」他匆匆說完,回頭走向眾船夫,匆匆略作交代,然後急急追隨兩名青衣人,登上七星橋的橋頭。
  眾船夫在原地等候目送他去遠,不曾留意身側來了人。
  柏青山徐徐走近,不動聲色,手中共挾了一把豆粒,在鬧區制九個人,談何容易?
  而且要不動聲色,不用計謀絕難如願,光明正大的手段辦不通。
  他乘眾人目送周宏的機會,雙手連彈,豆粒悄然一一飛出半分不差地一一擊中九個人的脊心穴。
  九人皆僵住了,目瞪口呆形如死人。
  他走近掀開了第一口大竹簍,自語道:「果然不錯,這廝是所有的人中,最可惡最壞的一個,好一個奸猾的笑裡藏刀陰狠的惡棍。」
  他指的是周宏,不出他所料,竹簍內所裝的不是貨,而是藝業頗為出色的金眼彪范德全。四馬倒攢蹄捆得結結實實,口中塞了布以布巾綁住,叫不出聲音,原來麻藥的藥力已經消失了。
  他就簍中替金眼彪解了綁,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這位仁兄未免太大意了。幸好我留了神,不然你們將枉送了性命。」
  金眼彪一躍而出,一躬到地說:「原來兄台便是出聲喝阻在下的書生,此恩此德,沒齒不忘,請教兄台貴姓大名,容圖後報。」
  「在下柏,名青山。快救閣下的同伴,他們接應的人快到了。」
  兩人同時動手,各解一簍。柏青山救的是鄒源,失驚道:「貴同伴患的是傷寒,目下正在發冷,快抱起他去找郎中,不然捱不過今天。」
  許文琛過來道謝,急道:「范兄,快將貴同伴背上,隨我進城求醫。」
  柏青山連連揮手,叫道:「快走,這裡的事有我善後。」
  送走了兩人,他在九人的背心各拍了一掌,一笑而去,走上了七星橋頭。
  七星橋原稱桂香橋,分為兩段。此段有五座石橋墩,架木為梁,長十丈。中間是沙洲,砌了石路長二十二丈。南段有十六石墩,長三十二丈,頗為壯觀,但上面未盡亭屋,因此不如通都橋的壯麗。
  羅牧出村不久遇敵,幸有義僕捨命救主,拚死掩護他逃走,逃入城中心膽俱寒,一個人孤零零地,淒淒惶惶再出城去討救兵。
  過了橋北段,走上了沙洲的石道,看看接近了南段的橋頭,突然身後有異動,不等他有所警覺,已被兩個人左右挾住了,身後有冷森森的刀尖貫衣而入,抵得肌膚發痛,冷笑聲入耳:「羅少爺,咱們往回走。」
  他心中一涼,止步僵硬地問:「你們有何用意?」
  「咱們請你借一步說話。」
  「你們……」
  「你少開尊口,不走你得立即走上奈何橋。」
  「噗」一聲響,右肩挨了一掌,右臂脫了臼,痛得他幾乎要一蹦而起,但雙手已被架住,動彈不得。
  他不敢不聽命,好死不如惡活,至少得暫是保住性命,以後再作打算,咬牙道:「好,在下認栽。」
  「不認也得認。注意,遇上熟人,如何打招呼,咱們看你的了,走。」
  背上的刀尖移走了,三個人挾著他轉頭,真巧,只走了十餘步,劈面碰上了一名中年人,止步欣然叫:「咦!是羅賢侄麼?到何處去?」
  他吁出一口長氣,定下神說:「原來是馮叔,小侄與朋友回城。」
  「咦!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
  「小侄病了。」
  「哦!快進城去歇息,病了拖不得。」
  「是的,小侄正在趕兩步進城。馮叔好走。」
  「賢侄快走兩步,愚叔不留你了。」
  「小侄告辭。」
  馮叔一走,在後面的周宏冷笑道:「閣下倒還合作,希望你以後也能應付得如此得體,快走啊!」
  尚未踏上北段,迎面施施然到了大袖飄飄的柏青山,四人誰也未留意這位宛若臨風玉樹的青年書生,毫無戒心。
  柏青山突然哈哈一笑,迎面攔住去路,指著右面架住羅牧右臂的大漢叫道:「好啊!你這騙棍可讓我碰上了,我以為你已經遠走高飛了呢。」
  大漢一怔,止步問道:「書蟲!你胡說八道,你我見過麼?」
  柏青山哼了一聲,怪叫道:「你這賊骨頭還想裝糊塗?大前天騙走了我八十兩銀子,就不認帳了?官司你打定了,隨我至衙門理論去,走!」
  聲落,衣袖一擄,走近伸手劈胸便抓。
  秀才動武,確是少見。大漢勃然大怒,放了羅牧伸手一抄,便扣住了他的腕門一帶,怒叫道:「你這賊東西……」
  「哎唷……」柏青山狂叫,向下一蹲。
  突變倏生,他在一蹲之下,一手抓住了羅牧的腰帶向後一帶。
  扣住他左手腕門的大漢,突然狂叫一聲,飛跌丈外。
  同一瞬間,他一腳踹在架住羅牧左手的大漢右膝,大漢也驚叫一聲,仰面便倒。
  周宏大駭,一聲怒叫,撲上袖底短匕倏然吐出,刺向他的胸口。
  他左手一閃,便扣住了周宏持刀的右手脈門,笑道:「你是這些人中最壞的一個,跪下!」
  周宏渾身發麻,臉色蒼白如紙,冷汗直冒,眼中湧起恐怖的光芒,張口結舌跪下了,毫無反抗之力。
  他一掌搭在周宏的左肩上,笑道:「你等一等,在下尚未決定如何發落你呢。」又轉向怔在一旁的羅牧叫:「你的右臂脫了臼,過來。」
  羅牧如受催眠般走近。兩名跌倒的大漢,沒命般飛逃,急似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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