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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防不勝防

  在城廂的街市,不會發生公然揮刀舞劍的事。
  三眼靈官與中州雙奇,已代表河南府的地方豪傑,提出警告,放出風聲,如果發生嚴重的血腥事故,洛陽群雄便會出面插手。因此,白天不會發生公然流血事故,甚至在「活動的眼線,也避免攜帶不易隱藏的刀劍。
  安樂窩位於府城對岸,只會發生一些小鬥毆。白天是安全的,除非鑽進很少有人行走的小巷子,偏僻處出了意外不能怨人,聰明的眼線不會往小巷於鑽。
  百了梟婆和張姑娘,就是把兩個殺手,架入小巷子弄走的,沒有目擊的證人,沒留下屍體需街坊處理,這種意外事故,不可能有苦主叫苦喊冤。
  兩人重返市街,奔向小街的中州客棧。
  王若愚落腳在中州客棧的消息,一早就傳遍全城了。再經過他有意的張揚,中州客棧便成了眾所注目的中心。他人手缺乏,最好的力、法便是讓對方找他。找他的人,也會帶他去找首腦人物。
  他對各方的動靜所知有限,但卻知道,各方的注意力,已經逐漸以他為中心了。
  他救了神力金剛的事,已經有人抽絲剝繭找出真相。
  他救了紫衣仙子與張姑娘的事,也被人逐漸發掘出來了。有人疑心他已經從神力金剛處,得到了藏寶圖,不算是不合情理的推斷,固為按常情推測,每一個與神力金剛接觸過的人,都有獲得藏寶圖的可能。
  兩條龍之間,就相互懷疑對方已獲得藏寶圖了。其實神龍並沒與神力金剛接觸,黑龍卻認為神力金剛是被神龍劫走的。
  神力金剛那份藏寶圖與他無關。現在,他知道黑龍和九幽門,各擁有一份藏寶圖,其中一份很可能是他所要找的。
  他花了將近兩年歲月,在廬山調查每一隊前往挖寶的人,是否有減寶圖按圖挖掘。在江湖奔走,暗中追查任何有關藏寶圖的消息。
  藏寶圖有四份,他要找的是第三幅:丙圖。據他所知,圖上下角的編號是甲乙丙丁。神力金剛說祖傳的圖是丁圖,他深信不疑。
  他希望黑龍會和九幽門這兩幅圖中,有他所要找的丙圖在內,他就用不著常年累月在江湖奔波了。
  他在客院的交誼小廳品茗,一面向負責小廳雜務的店伙閒聊,不著痕跡地打聽消息,也談些洛陽的風土人情,定下心等候變化。
  一定會有人來找他的,文來武來他都有心理上的準備。客店是公眾可以往來的地方,不速之客隨時皆可能光臨指教,或者問罪挑畔。
  他心中雪亮,客店中氣氛不對,店伙的惶恐神情,便說明了一切。明暗之間,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監視網隨時光的飛逝而漸趨綿密。
  「小二哥。」他向坐在櫃內的年輕店伙和氣他說:「街上好像沒有書坊。在何處可以找得到有雕板師傅,可以印書的書坊?」
  「有!客官得過河,到府城西關的周公廟去找,客官想買書?」
  「不,印圖。」
  「印圖。」店伙一愣。
  「找雕板師父雕板,雕一幅山水圖,印三兩百張。」
  「那很費時呢!客官。熟練的師傅,一天也只能刻一頁書。三兩百個字而已。刻山水,十天半月……」
  「我有的是時間。」
  「印三兩百張出售?」
  「不,到天下備地通部大邑散發。」
  「尋人?」
  「讓那些貪心鬼,興高采烈你爭我奪,引起軒然大波,人人皆有圖可按圖挖寶,保證天下大亂。」
  「客官笑話了。」店伙惶然苦笑。
  門外跨入一個中年人,笑吟吟走近他的桌旁。
  「老弟,那麼,圖一定在老弟身上了?」中年人拖出對面的長凳坐下。
  「我身上如果懷有這張圖,早就遠出千里外了,還留在這裡追查圖的下落?你以為我是白癡?」
  「這個……」
  「我一定要得到這張圖。」他堅決地說。
  「你認為圖在何人手中?」
  「反正是某個人。」
  「人還在這坐?那他一定是白癡了。」
  「他不是白癡,他太聰明,認為他有能力保護。而且,他想獲得另一張或兩張圖。」
  「圖還有幾張?」中年人大感意外。
  「圖共四張,缺一不可,這已經不是秘密。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神力金剛告訴你的?」
  「你可以猜三次。」他嘲弄地說:「我已經透露得太多,今後得靠你老兄廣為傳播了。
  法傳六耳一定會走樣,希望你老兄不要加油加醬傳。」
  「老弟,可否借一步說話?」中年人壓低聲音問:「此地不便……」
  「在下如果不答應,你桌下的右手就一抬?」
  「你會答應吧?」中年人臉一沉:「你說過,你不是白癡。」
  「你真蠢,你才是不析不扣的大白癡.呵呵……」他大笑。左手舉杯喝了一口茶,「我為何要答應你?我桌下的手對著你。」
  「你……」
  「你不敢殺我,活的我才有價值,你的上子不是白癡,不會要你背一個死人回去。而我,卻可毫不留情地殺死你,呵呵!你還認為我非答應你不可嗎?」
  雙方如果在桌下發射暗器,必定貫入肚腹,勢將同歸於盡,志在擒活口的人,決不敢妄動。
  中年人僵住了,不得不承認失敗。
  「咱們也一定要得到這張圖?」中年人不甘失敗,堅決地表示來意。
  「誰告訴你在下獲有這張圖。」他直截了當套口風。
  「你不需知道。」
  「那你這是硬栽贓,你不能平白指稱我有這張圖。」
  「神力金剛……」
  「廢話,神力金剛早已像喪了膽的驚兔,翻山越嶺回窩了,你撒謊,你撞騙……」
  「飛龍劍客知道是你救走了神力金剛。」中年人急急地說。
  他心中一動:九幽門。
  昨晚他在九幽門的秘窟,救走了飛龍劍客。九幽門的人已在飛龍劍客口中,得到一些線索,再從神力金剛的拜弟鷹爪孫玉口中,知道他救神力金剛的正確口供。
  這人八成是九幽門的人,聰明地提起飛龍劍客,卻不提鷹爪孫玉,欲蓋彌彰。
  兩條龍的人,目下無暇積極圖謀他。
  「去你娘的!」他笑罵,「只有神力金剛的人,才知道是我從神龍手中.救走了神力金剛,飛龍劍客那時還躲在山腰上看風景呢!人人都認為我得到了藏寶圖,這簡直是混帳想法。」
  「我只是懷疑而已。」
  「你真蠢,兩條龍就比你聰明。」
  「怎麼說?」
  「神力金剛先落在出山虎那些強盜手中,後交給黑龍,接著是神龍半途殺出搶奪,最後我才碰上了,救走了神力金剛四個人。想想看,神力金剛能抗拒得了那些人的擺佈,敢不將藏室圖交出?能不搜他的全身?會輪到我接收藏寶圖?兩條龍都聲稱藏寶圖不在神力金剛身上,用意就是掩飾自己已經獲圖的事實,所以,我認為藏寶圖必定在某些人手中,我必須奪取據為己有,不然決不干休。老兄,你是哪一條龍的人?」
  「我不是……」
  「那就快滾!」他含笑趕人:「回去告訴你的上子,不要再來煩我。下次,你不會那麼幸運了。」
  「你膽敢向我說這般無禮的話……中年人怒火又旺了。聲色俱厲。
  他的右手從桌下抬起,啪一聲響,丟下一枚六寸雙鋒針,針旋至中年人面前。
  鏢與單刃小飛刀,技巧精指力足的名家,都可以用大拇指彈出,僅距離不能及遠而已。
  優點是在雙手沒有多餘活動空間處,也可以發鏢和刀傷人。
  但雙鋒針一類針形前後有尖刃的暗器,卻不能用大拇指發。普通一端尖,尾禿加穗的飛針才能用任何一個手指彈出。
  所以王若愚向中年人說,不答應就手一抬,一抬,就是用扔手的勁道發射,似乎早已算定中年人的暗器,不是用手指彈發的,彈發不抬手使勁。
  「你走吧!你還不配說這種大話。」王若愚依然笑容可掬,毫不生氣:「原物歸趙。你的雙鋒計品質不差,可殺人於五丈外,還可以當暗殺的小刀使用,你必定是暗器名家,可惜還不夠好。」
  中年人大駭,如見鬼魅,急急抬起放在桌下的左手,意似不信地審視,似乎想看看手是否有毛病,甚至還伸縮五指試試有否不便。
  手中沒有雙鋒針,這是錯不了的。
  急急抓住桌上的雙鋒針,站起扭頭飛奔,像是被鬼所追至,更像發瘋。
  客堂中有幾個旅客歇息,一個個張口結舌。
  「客官,你……你在變戲法?」櫃內的店伙傻傻地問:「五……五鬼搬運法?」
  「別說外行話。」王若愚說:「五鬼搬運,是那些會巫術的盜賊,搬運庫房財寶的絕技,決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搬別人手中的物品。」
  「那你……」
  「他太過專注緊張,手心冒汗,手指一時失禁,針便不知不覺滑出掉落,如此而已。有些人太過專注反而失神,沒有什麼好怪的。」
  合情合理。但店伙卻不怎麼願意接受,搖搖頭表示不信,出櫃提壺替他的茶壺添水。
  「我提壺的手如果也失神……」店伙喃喃地說。
  「那就有人會被燙掉一層皮。」王若愚接口:「那決不會是我。」
  店伙乖乖閉上嘴,小心翼翼沖妥茶,目不敢旁視。
  幾位旅客,以及在外面院子活動的幾個人,掉頭他顧,避免與他的目光接觸。
  他心中雪亮,這間客棧已受到嚴密的監視。
  他並不介意,卻妨礙了對他友好的人出入。
  百了梟婆與張姑娘,便不敢入店找他。
  她們捉到了俘虜,希望找他商量,如何防止俘虜自殺,如何才能獲得口供。
  她們的化裝易容術並不高明,在客餞外便看到門裡門外,都可看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活動。
  小街上也有人走動,徘徊。
  大白天,她們不可能高來高去、飛簷走壁進去而不被發覺,人畢竟不能像鳥一樣,飛進去而任所欲為,所以白晝不是登堂入室的活動時間,夜間才是牛鬼蛇神活動的天下。
  她們只好等待,等待有旅客投宿時,再冒充旅客混進去,同時也留心到底有哪些人,在王若愚身邊半明半暗活動。
  強中自有強中手;大多數身懷絕技的人,通常自負自豪,不承認別人比他強,更不肯承認技不如入,敢與蒼天共比高。
  擁有眾多人手,更是不可一世。辦事的原則是:一個人辦不了就去兩個,兩個不行再加倍派遣,決不承認對方比他強。因此,糾紛永遠不止。
  王若愚心中有數,陸續前來挑畔的人,將一個比一個強,不會知難而退,就此罷手。
  嚇走了一個暗器高手,下一個前來的人必定更強。
  他胸有成竹,已有周詳的打算。這次他突然擺出強硬態度,用意就是激怒他的對手,促使目標早些採取行動,最好能讓對方放心大膽,興高采烈把他當作入伏的虎,只要把他往陷阱趕,便可捉住他入檻進押。
  他表現得愈強,對方派來的人也將一個比一個強。對方志在必得,他也志在試探。他在客店等候,對方也一定會來。
  果然不錯,堂外進來了三個人。一個不成功,這次加派了三個。
  他頗感意外,大白天,九幽門怎麼一反慣例,晝間也派眾多人手活動?
  他以為這三個人,是九幽門的人,因為都穿了黑長衫,神情陰森驕傲。穿黑,幾乎是九幽門的人現身的特定標幟,夜間像一群鬼魂。
  其實,夜間活動,尤其是不幹好事的江湖人,十之九穿黑。穿黑不易被發現,動時可以一閃即逝,裝神弄鬼也易於變化。
  剛才那位老兄,穿的卻是青褐色的兩截裝,上衣長僅及膝上的直掇,正式的貧民服裝,懷中可以藏雜物,衣下可以藏短兵刃,長的刀劍,也可以藏在裡面,用腰帶拴住,外腰帶放鬆,外表便看不出內藏的刀劍了。
  穿寬大的長衫,或者雙層的夾袍,外面不繫腰帶,連大劊刀暗藏在內也不易看出。
  這三個人,外面就不用腰帶,裡面不知道攜有些什麼兵刃,似乎有公然用兵刃動武的準備。
  「王老弟,咱們談談。」領先走近,年約半百眼神極為陰森的人,臉上有僵硬勉強的笑容,在他對面坐下:「方便嗎?」
  另兩人一左一右入座,把他堵死在近壁的一面。
  剛才是借一步說話,脅迫他到無人處談。現在就地談不怕話傳六耳,顯然在用手段上已有所改進,等於是承認他的談判地位,至少在表面上雙方平起平坐,不再以主宰面山勺他示威下令。
  「呵呵!說起來諸位都是前輩,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有問指教,在下應該洗耳恭聽。」
  他臉上的笑,卻是豪放爽朗的。「在下王若愚。能請教三位高名上姓嗎?」
  「我姓趙。」這人像窺伺獵的貓,似乎隨時皆可能撲上、伸爪:「他兩位,姓錢,姓孫。趙大,錢二,孫三。」
  百家姓上的前三姓,名是大二三。
  「久仰久仰,請多指教。」他當然知道對方不願露名號,不是在江湖上楊名立萬的人物。這些參加某仲秘密組合的高階層人士,揚名立萬稱英雄道好漢,拚命搶著出頭的歲月已經過去了,他們已經有了相當高的江湖地位.無需與門上晚輩爭名增光啦!
  「好說好說。」趙大的江湖口吻流利:「咱們是誠意與老弟商談,大家交個朋友。」
  見面通假名,怎能算誠意?
  「朋友愈多愈好,江湖闖道者最好能朋友滿天下。諸位抬舉我,我好高興。」他半真半假地敷衍,受寵若驚的神情也裝得神似:「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諸位是前輩,在下高攀啦!」
  「老弟,神力金剛真是你救走的?」趙大不再客套,單刀直入提出主要問題。
  「這就難說啦!趙前輩。出於我口,只能算是一面之辭,不知情的人,一定會指斥我撒謊自抬身價。所以,你最好找神力金剛求證。當然,也許他另有說法。」
  「我相信是你救走的。」
  「你相信那是你的事。」
  「所以我也相信神力金剛把藏寶圖給了你,交換他的性命,倨咱們所獲消息,最先擒獲神力金剛的人,的確搜遍神力金剛全身,並無所獲。但藏一張圖並不困難,危急時先一步藏在某處地方是可以辦到的事,最後關頭用圖換命,不然你豈肯輕易放走他?」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你也是一面之辭。我肯定地告訴你,神力金剛如果將圖文出,決不可能是交給我,因為那時我受到窮家三友突襲,打下陡坡已是半死不活,哪有精力逼神力金剛用圖換命?」
  「哈!這……這也是事實……」
  「趙前輩,你如果不信,何不去找神力金剛的朋友,問一個一清二楚?」
  「他的確還有三個朋友,一同被出山虎擒獲……」
  「一同被交給黑龍。」
  「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遭遇下落。」
  「有一個人,在某些人手中。」
  「在何處?」
  「就在洛陽。」
  「在何處?老弟,別賣關子。」
  他一怔,仔細地搜視對方的神色變化。
  這三個傢伙如果是九幽門的人,應該心中有鬼,不可能露出興奮無比,亟欲知悉的神色。
  「這人叫鷹爪孫玉。」
  「我知道這個人。」趙大更急切了。
  「昨晚他落在九幽門的人千中了。他躲藏在洛陽,是禍躲不過。逃不過九幽門的眼線搜捕。」
  他押下了賭注。以便估計這些人的底細。九幽門捉住了鷹爪孫玉,按理知道的人不多。
  趙大這三位仁兄如果是九幽門的人,不可能聽到消息後興奮莫名,所以他再進一步透露,看到底會引發何種反應。
  「你說得像真的一樣。」趙大笑了,陰森之氣居然減弱了些,急切的神情也緩和了許多。
  沒有激烈的反應,他明白了幾分。
  這三位仁兄,不知道鷹爪孫玉的事。不相信他的話,認為他在胡說八道。
  「不是說得像真的,而是的確是真的。」他鄭重地說:「九幽門是唯一躲在暗中活動的入,收穫也就最多。而露面爭得你死我活的群雄,自顧不暇,除了嗓門大叫嚷之外,能得到些什麼?你們如果認為我的一面之詞不可靠,九幽門就希望你們有這種想法。」
  「這……」
  「如果黑龍沒得到神力金剛那張圖,那麼,九幽門就得到兩張圖了。」
  「兩張圖?」
  「三張。」
  「你愈說愈玄了。」
  「黑龍會不知從何處獲得一張圖,九幽門以往也擁有一張。加上神力金剛的一張,四張圖已有三張有得主了。諸位,信不信由你。」
  「晤!咱們確是曾經聽到一些風聲,但無法證實。黑龍的那一張,聽說是前年歲初,在湖廣某處地方得到的。九幽門據說也在那段時日裡得到的。小老弟,你也要參與奪圖?」
  「我早就參與了,而且志在必得。」他一字一吐。
  「咱們聯手,如何?」趙大急切地提出要求:「我的人手足。你孤軍奮鬥,毫無希望。」
  「呵呵!你人手足,我更沒有希望。諸位,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
  「似乎你的消息十分靈通,最近的表現可圈可點。」趙大離座陰森森他說:「我給你一點時間權衡利害,決定該怎麼做。如果你拒絕與咱們並肩站,你的日子是十分難過的。」
  「不要威脅我,我不知道你們是那座廟的大神佛……」
  「神龍。」
  「咦!你們……」
  趙大三人冷冷一笑,傲然揚長出廳走了。
  與神龍並肩站,他便會成為神龍的走卒了。
  他從神龍的人手中,救走了張卿雲一群姑娘,神龍早晚會找他算帳的。那位三龍頭奪取神力金剛失敗,丟了擒獲的俘虜,看守俘虜的人也死了,怎肯善了?
  他並不在乎神龍找他,獨自品茗思索趙大的話。
  黑龍獲得的藏寶圖,是前年從湖廣某處得到的。時間與地點,已經有點眉目了,雖則仍然在距離上有點不行。
  神龍可能對這消息存疑,他寧可相信是真的。
  九幽門的一張如果是真,在時間上也相差不遠。他需要知道是從何處得來的,必須從九幽門的人口中求證,事不宜遲。在神龍與黑龍已經勢成水火,很可能無力兩面樹敵,抽不出人手向九幽門挑釁,他無法乘亂從從取利,心中在盤算,該怎樣挑起各方更大的紛爭。
  愈亂愈好,亂才有從中取利的機會。
  他已經一一點起火頭,就等大火燎原。
  離開客堂,他背著手沿廊走向自己的客房,心中仍在思索,製造事端的計劃和步驟。
  他也心中明白,他這個放火者,也將成為黑龍和九幽門興師問罪的目標,隨後派來計算他的人,也將一個比一個高明。
  白天,還不至於有凶險。
  可是,他想錯了,白天仍然有凶險,而且凶險比他想像中的凶險更凶險。
  繞過廊尾,折入通向客房的走道。
  誰也沒留意廊尾最後一間小房的花窗,有人預先在內動了手腳,花窗弄破了一隻小孔,從外面經過的人,即使留心察看。也青不出異狀。
  剛折入走道,背部正好對著窗,
  淡淡的光芒從小孔中飛出,附在他的左背肋上。
  他渾如未覺,繼續走動。一步、兩步、三步……第七步踏出,他身形一晃。
  「咦!」他警覺地拍拍額頭,搖搖腦袋。
  怎麼可能眼前發暈,腳下虛浮失閃的?
  再邁出一步,兩步……眼前一黑,他向前一栽。
  砰一聲大震,小花窗倒塌崩散,青影飛躍而出,手中有一根三尺長的筆直手杖。
  瓦面有人飄落,共有兩個人。
  「人是我的!」跳窗而出的人尖叫,是女人的尖銳急叫聲。
  從瓦面飄落的兩個人,正快速地衝上擒人,擒仆伏在地,手腳軟弱地抽動的王若愚。
  顯然,這兩個人撿死魚,企圖極為明顯,先到先得,到手再說。
  破窗而出的女人,遠在五六步外無法趕上啦!
  客房的屋角人影貼地竄起,快逾電閃,身形一現,已距王若愚不足八尺。
  兩個飄落的人只顧俯身伸手抓人,注意力只放在後面破窗而出的女人身上,沒料大到身側人影乍現,任何反應也來不及了,下伸的手剛沾及王若愚的身軀,決不可能將王若愚抓起抵擋突然現身的人。
  「可惡!」現身的人冷叱,雙掌向外一分。
  兩個傢伙會飛,突然一左一右飛拋而起,升至最高點,才發出驚怖的厲叫,手舞足蹈向下摜落,半空中無法控制身形,砰然悼落像是摜昏了。
  向右飛拋的人,恰好撞向手中有杖的女人。
  變化太快太突然,女人已無法迴避,也沒想到人是被打飛的,以為對方有意阻擋。
  噗一聲響,女人一肩撞在那人的胸口。
  同一瞬間,另一個人影也從牆角電射而出,抓起王若愚背上,如飛而走。
  對面院牆人影躍起,飛越。
  「把他們全留下!」有人大叫。
  共有五個人飛越,聽口氣便知是另一批人。
  用神奇掌力,把兩個人拍飛的矮小人影,本想撲向有手杖的女人,女人與飛摜的人跌成一團。看到越牆而來的人太多,只好轉身飛奔。
  跌倒的有杖女人,身形反飛,重入破窗,不敢與五個越牆的人照面,重新入窗溜之大吉。
  睜開眼睛,他看到一室女人。
  看得最真切的,是在他面孔上方,充滿憂慮的張姑娘,那張清麗的面龐。
  姑娘正用涼水浸中,替他輕拭發熱湧汗的頭面,跪坐在他身側,不時要守在床口的侍女小春換中,臉上焦慮的神情,可用憂心如焚四字來形容。
  「謝謝天!你醒來了……」姑娘看清他睜開的攻目.狂喜地含淚歡叫。
  「我!是……是你救了我……」他虛弱他說:「我……我好熱,我的手……腳……」
  「你被一種毒針射中。」姑娘抓起床頭的一枚針遞到他眼前:「你看。我不懂毒性,你渾身奇熱,身軀軟綿綿不能動彈,昏迷不醒。我急死了,我……」
  是一枚不足兩寸的粗針,也像釘,青灰色,針身粗糙便於淬毒。
  針尾不是絲穗定向,用油調製成漏斗形,逕僅一寸左右,軟中帶硬。
  「是吹針。」他歎了一口氣:「利用吹管運氣吹發,管愈長距離逾遠,用來暗算,防不勝防。」
  「百了婆婆也不懂毒性,她去打聽消息……」
  「我聽說過這個人,女人。」
  「是的,一個揮舞著杖的女人。王兄,被她逃掉了,她「七步追魂針。其實,短期間要不了人的命,只是走七步毒發,只能昏迷任人擺佈。我體內的抗毒功能不錯,因此才引發高燒,聽說,這個女人叫追魂女陛常春鴛,一個妖艷的蕩……」
  「哎呀!百了婆婆本來也猜想是這個女人,但不敢確定。據說這女魅已是快四十歲的女人了,最近十年已經很少在江湖走動,你不可能與她結仇。老天!怎能找得到這種很少露面的人討解藥?你……」
  「我如果熬得過兩天……」
  「求求你,不要說這話,命是不能熬的……」姑娘一面替他拭汗,一面流淚尖叫。
  「我會用大恆心大毅力撐過難關。我的百寶囊中,還有雖不對症,但仍有些少解毒功能的丹丸,幫助我度過難關。我要的是時間。我熬得過兩天,請幫助我。」
  「這是你的百寶囊。」姑娘在枕畔將囊取出:「告訴我是哪一種丹丸,你放心,天一黑,我帶你找地方藏身,我的人
  「不要驚動太多的人。」
  「王兄,我……我不要你熬,我要去找女魅。百了婆婆消息靈通,一定可以打聽出那鬼女人的下落。我一定要找她討解藥,你冒險受煎熬我不放心。就算你熬過兩天,以後呢?」
  「死不了,就可慢慢調理……」
  「不,我不要冒這種險。」姑娘堅決地說:「哪怕把洛陽鬧個烈火焚天,我也要把她逼出來。」
  「你知道北郎山嗎?」
  「知道,府城北面那些山。」
  「上清宮的住持法師閒雲真人,據說是那妖魅的師兄。閒雲真人有一座別墅,建在翠雲山南面的故避暑城茂林中,叫翠雲丹房,那是老道秘密煉丹的地方。」
  「我去找。」
  「很好找,翠雲山是郊山第一峰。故避暑城附近,仍有一些人家。那妖魅如果在洛陽出沒,一定會在翠雲丹房落腳。」
  「我這就去找她。」
  「天快黑了。」
  「天黑也要會。等百了梟婆回來就動身,她老人家可能知道那處地方。」
  就算天塌下來,她也要去找追魂女魅。
  郵山本來是禁區,禁區指歷代皇陵那一段山嶺。郵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連串地跨三縣的山嶺丘陵。北郊,指府城以北的幾座山嶺而已。
  上清宮距翠雲山不遠,那是傳說中玄門始祖老子煉丹的地方,梁和瓦都是鐵鑄銅製。目下的護法施主,正是伊王殿下,只有一條大道,允許百姓小民進香,其他地方不許亂闖。
  故避暑城早已成了廢虛,松柏滿野,林深草茂中,那座翠雲丹房外表並不出色,內部卻美輪美矣,不像一個方外人清修的地方,卻像富貴人家的園林別墅。
  後面,是大型的鼎爐、藥庫、丹砂房、風箱室……一間間聚集如蜂房。
  這裡有二十餘名工人,有男有女,其實是警衛,也負責雜務。
  閒雲真人專煉的仙丹,被認為是無價之寶,價值奇昂,每一丸要賣三分銀子。
  其實他的所說仙丹,卻是用各色有毒礦石,煉出來的寒食散,他把散改為丸而已。這玩意固然可以冬不畏寒,但決不可能養氣輕身成仙成道,吃多了保證毒發丹田,成不了仙反而斃命。短期的效益,換取毒發斃命的結果,他是不忻不知的為厚利而販毒殺人的兇手,雖則這種藥販賣是合法的,是一載流傳下來的所謂仙方,他擅自改名為仙丹而已。
  三更初,四個黑影出現在丹房外的廣場。廣場其實是花壇圍繞的花園,佔地四五畝,四周訟柏圍繞,必須踏入丹房範圍內,才知道林深草茂中別有洞天。
  四個人是百了梟婆、張姑娘、小春、小秋。今晚她們穿了暗綠色的勁裝,背繫劍辦掛囊,一反往昔少女的淑女裝,有備而來,志在必得。
  連百了梟婆也穿了窄袖兩截裝,不加腰裙,挾了一根沉重的棗木齊眉棍,代替丟失了的鎮鐵壽星杖,以棍代杖同樣得心應手。
  她們是越野接近的,鑽入花園才現身公然接近。
  丹房的前進,最接待購藥施主的客堂,夜間不設門燈,三座大門緊閉,但左門是虛掩的,便於警衛夜間出入換崗哨。
  四女一現身,把守大門的大漢便發出了警號,一聲劍吟,撤劍一躍下階。
  應變的能力奇佳,立即便搶出兩個人,在門廊左右一分,在階上冷靜地候變。
  四人沿花徑接近,奮勇邁進。
  「什麼人,膽敢午夜在這附近亂闖?站住!」把門的警衛沉聲喝問,斜舉的劍傳出隱隱龍吟,御劍的內力相當渾厚,已可名列一流高手而無愧色。
  「本姑娘求見閒雲真人,大清宮的宮主。」張姑娘朗聲答,今晚她是主將。
  百了梟婆是老前輩,居然肯讓她作主。
  警衛一怔,這才看清是女人。
  「宮主夜間不在此地。」警衛沉聲說:「要求見宮主,可前往上清宮拜見,但得在午前已後。這時宮門已閉,前往也見不到宮主。」
  「我一定要見他,晚上他根本不在上清宮。」姑娘語氣極為堅決。
  「胡說!功何要見宮主葉
  「見面就知道了。」
  「我告訴你,宮主不在。」
  「那就見追魂女往常春駕。」
  「這裡沒有什麼女性……」
  「你最好叫她出來,不然……」
  階上守住門廊的兩個人,突然一躍而上。
  「師兄.是找上門的仇家,捉住她們。」一名大漢怪叫,揮劍悍野地猛僕右面的百了梟婆,劍上風雷乍起,極見功力。
  百了梟婆本來就是不饒人的魔道名宿,怎受得了對方主動撩撥?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猛地挫腰斜步,一棍疾淚,避招反擊快逾電光石火。
  噗一聲響,有骨折聲傳出,一聲怪叫,大漢扭身摔倒,右腳小腿骨折。
  同一剎那,小春手中劍吞吐如靈蛇,從撲上的另一名大漢劍側切入,鋒尖擊碎了大漢的右鎖骨,貫入右肩井寸餘。
  「哎……」大漢厲叫,踉蹌急退。
  三座門同時大開,搶出十餘名男女,火把通明,下階快速地列陣。
  最後出來的是閒雲真人,居然穿妥了青道袍,腰懸七星劍,仙風道骨,一表非凡,還真像一個有道全真,臉紅似火、花甲年紀比壯年人還要有精神。
  身後是一個五官勻稱,隆胸細腰穿了碎花翠綠衣裙的半老徐娘,火光下,水汪汪的媚目顯得非常明亮,不像一個中年婦人。右手點著那根三尺怪手杖,似鐵非鐵,似木非木,筆直而光亮,粗如雞卵。
  腰間,另有一把裝飾華麗的長劍。
  「你們好大的膽子,跑到貧道這裡撒野來了。」老道鷹目生光,不怒而威,何況目下盛怒勃發,眼神更為嚇人:「幹什麼的?通名。」
  「我找你的師妹,追魂女魅,就是她。」張姑娘的劍,向半老徐娘一指。
  百天在老店,這鬼女人化了裝易了容,但這根其實是吹管手杖,她一看便知找對人了,因此口氣強硬,沒有客氣的必要了。
  「你為何找我?」追魂女魅嫣然一笑,媚態橫生:「找我傳授媚術?你本來就年輕貌美呀!晤!你真的很美很美……」
  「我找你要七步追魂針的解藥。」姑娘知道與這妖婦鬥口,鐵走有輸無贏,趕忙打斷對方的話:「給,萬事全休,我欠你一份情。不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我必須有一個人擺平在這裡。」
  老梟婆大為不耐,一頓齊眉棍。
  「哼!他們所有的人,全得擺平在這裡。」老梟婆不是善男信女,語氣凶狠刺耳。
  「我明白了,你是替王若愚來討解藥的。」追魂女魅恍然:「他還沒死?」
  「他不會死。」
  「我不信。你根本不該來,不該也來送死……」
  「你給我聽清了:我要解藥。」
  「你要的只是和我的師兄上床,你是一個最妙最美的好鼎爐……」
  姑娘哼了一聲,揮劍直上。
  閒雲真人怎肯讓她撒野,也哼了一聲,斜跨一步截出,信手一劍斜拂。
  在數者難逃,可能是老道命該如此。這妖道玄功已有相當火候,劍術通玄,卻認為姑娘小小年紀,手上能有多少力道,因此劍上不曾注入內功,驕傲地信手拂劍相阻,根本沒把姑娘當作敵人。
  姑娘劍上也看不出用勁的象跡,揮出的劍也沒異狀,聽不到劍吟,也沒有劍氣迸發聲,與其說是揮劍進攻,不如說是霧劍來的恰當。
  主人的劍術,比侍女高一倍,當是持平之論。劍光一閃,再閃。
  老道的劍,並沒與姑娘的劍接觸,被一種無法感覺出來的異勁一迫,向上一揚。
  那道再閃的劍,便是從老道的劍下吐出的。
  「啊……」老道上身一挺。右脅立即出現洞孔。
  姑娘退了一步,長劍再升。
  「你……你是怎佯刺…中我的?」老道用怪怪的聲調問,似乎在某些地方漏了氣。
  「玄天劍氣。」姑娘冷冷地說。
  「天……啊!你是望……望雲煉氣士門…門人………」
  「那是家師祖。」
  「你……你姓……姓……張……」
  「不錯。」
  「龍宮湖起雲小築潛龍公……子……」
  「是我爹。」
  「我……我栽得好……咂……好冤……咂……」老道話未完,向前一栽。
  小春一閃即至,左手抓住老道的背領,向後疾退奇快絕倫,像老鷹抓小雞。
  「替他裹傷,用他的命換解藥。」張姑娘是有意向追魂女至說的,表示已有主要的人質在手。
  一接觸便結束了,沒有人覺得會有這種事故發生。十餘名男女根本沒有動手相博的意思,以為老道一出手,任何事都可以擺平,因此一個個像是看熱鬧的旁觀者,所列的陣勢,僅是替老道擺場面示威風的擺設。老道一招受傷被捉,這些人呆住了,連舉火把的手也幾乎快要失去支撐力,不知所措,忘了上前搶救主人。
  追魂女魅更為吃驚,幾難接受眼前的事實。張姑娘發話一這妖魅才從震驚中猛然清醒。
  吹管剛向上升,劍光已破空而至。
  吹管這玩意用來暗殺,確是極為可怕的武器,根本不能用來格鬥,對方一近身便大事去矣!即使對手遠在三丈外,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舉管就唇,也只有吹發一針的機會,一針落空便沒有時間裝第二計啦!
  女魅不敢浪費管內的計,也不敢拔劍一拼,身形向後飛退.倒飛入光線膝隴的接待廳。
  張姑娘失去如影附形追逐的機會,左右兩名大漢雙劍齊發,她不得不禿將兩大漢逼開奪路,劍光左右分張,金鳴震耳,兩大漢連人帶劍向左右飛拋。
  她毫無顧忌地衝入寬闊的廳堂,女魅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她別無抉擇,人化流光進入後堂。
  門外,百了梟婆與小秋勢如瘋虎,把十餘名男女打得落花流水,片刻間便擊倒一半,火把全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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