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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劫後餘生的人,都在拾掇行囊準備動身。有坐騎的系韁上鞍,準備登程。
  千手靈官走不了,得留下來善後。
  「誰認識救了你們的小伙子?」他向準備行裝的人詢問,不死心要查出羅遠的底細。
  「我不知道。」伏魔一劍搖頭:「昨晚我沒看到這個人,大家分據各處躲雨,即使碰了面,也無法看清對方的面貌。」
  「我也不知道。」虯鬚大漢更是撒起謊來臉不改色:「我欠他一份情,得趕上去向他道謝。」
  誰也不願意留下打官司,更不想牽扯到其他的人。江湖人的恩恩怨怨一身當,露了朋友的底是大忌。尤其是知道感恩的人,不希望仇家循線追查恩人的根底。
  「我見過他。」天涯孤鳳一臉通紅:「他本來在後殿安頓,被我不知天高地厚趕到大殿去了。」
  「呵呵?幸好你把他趕走了。」伏魔一劍牽了坐騎動身:「不然,咱們全部得死在這裡。」
  「喂?你們不留下幾個人幫忙嗎?」千手靈官焦躁地大叫:「這許多手斷足折的人需要料理,我怎辦?」
  「讓他們死。」五湖游龍咬牙說:「那小子沒受到虐待,所以傷人而不殺人,把難題留給你,很可惡是不是?如果你撒手不管,讓我來善後好了。」
  「把他們留給你……」
  「我會把他們全弄死,吊在這裡讓他們成為乾屍。」
  「去你的!」
  五湖游龍冷冷一笑,偕天涯孤鳳掉頭便走。
  附近沒有村落,善後的事十分麻煩,尤其受傷的十六個人,更無法處理。
  千手靈官押著唯一完整的爪牙,那是千手靈宮潛入大殿時活捉的。兩人替受傷的人裹傷,作初步緊急處理。四具屍體先查身份,所攜的路引,皆證明是外地的旅客,而且都是聞道的江湖朋友,所以昨晚中毒不深起而反抗,被扮鬼物的爪牙殺死了三個。
  在天下闖道的朋友,處理其實並不難,江湖朋友幾乎都以亡命自居,至少也是所謂混口食的浪人,溝死溝理,路死插牌。
  這是說,如果屍體被同道發現,而又不能報官,或者有不能報官的理由,就在附近找處溝穴,埋了入士為安。如果在道路附近,希望死者的家屬,日後能循蹤尋找,就在路旁掘穴掩埋,插上一塊寫了年籍姓名的木牌,路過的人看了,或可將消息傳出。
  千手靈宮不是本地的治安公人,沒有承辦案件的權責,他唯一可做的事,是盡快到附近的村落,通知裡正地保,由所屬的村鎮報官,以證人身份等候官府處理。
  當然他無意留下打官司;任何人也不願留下打官司。
  他得去找村落的裡正地保,把那個爪牙捆在殿柱上,受傷的人也分別捆綁,傷了手的捆腳,腳廢了的捆手,帶走了十餘把兵刃,匆匆離去找村落。
  四個傷重不需捆綁的爪牙,不住咒罵他不積極送醫救治。他走了之後,傷勢不算嚴重的人,開始設法掙脫束縛,以便逃走覓生路,落入官府肯定死路一條。
  巳牌時分,溫暖的陽光驅走潮濕的空氣,血腥味卻因陽光的蒸發,更為濃烈刺鼻,引來不少蠅蟻,經過此地的人,必定知道這裡曾發生嚴重的流血事故。
  受傷的人已經全部解除束縛,唯一完整的爪牙,那能救助這許多同伴?想離開無此可能。
  千手靈宮始終不見返回,已經走了一個時辰啦!這一帶大道旁的村落,很少有相隔,二十里的,有些農舍,就建在自己的田地內。按情理,他早該請了村民趕回的,但似乎他一去不回,可能丟下撒手不管了。
  幾個仍可走動的爪牙,決定盡快離開找人前來救助。也許,他們的主人玉虛天師,已經嚇破膽逃之夭夭,不會返回救援成了廢人的爪牙啦!
  按常情論,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任何一位在江湖聲威顯赫的豪霸,或者稍有名氣的組合,不論傷亡輕重,事後都會派人返回現場善後。因為按江湖規矩,除非是不共戴天有血海深仇的仇敵外,都不會對負責善後的人為難,善後是避免血案落入官府的措施,對雙方都有利,已經成為公認的江湖規矩。
  玉虛天師一定會派人回來善後的,他是實力龐大,威震江湖的魔道巨孽之一,爪牙都是身手高明的凶悍人物,鼎鼎的妖仙,不可能被嚇得飛天遁地一走了之,不可能沒爪牙善後,因為他並沒全軍覆沒。
  幾個仍可走動的爪牙等得不耐煩了,準備動身,共有三個人,都是臂骨被扣斷,用木板包紮尚可自由行動。
  剛步履維艱到了山門外,寺右的樹林鑽出三位同伴,謝天謝地,善後的人總算返回了。
  問清經過詳情,三位趕來的爪牙,留下一人照料,兩人護送一位受傷的人,奔赴藏坐騎處,馳出小徑奔上大道,向漢口鎮飛奔。
  趕來的爪牙並非專程趕來善後的,主要目的是察看動靜,因此帶了一個受傷的人先走,以便問主人稟報千手靈官在現場逗留的一切詳情,救助同伴的事是次要。
  這表示玉虛天師早就遠走高飛了,很可能已遠逃至漢口鎮藏匿啦!漢口鎮龍蛇混雜,正是藏匿的好地方,追躡的人休想如意,必定知難而退。
  兩個受傷的爪牙走不成了,跟著留下的那位爪牙重返大殿。
  「如果不趕快到附近村落找人來抬,等千手靈官那混蛋趕回,咱們都活不成了。」一名斷了腿骨的爪牙,聽說得在這裡等候,忍不住發牢騷:「被押送入漢陽府衙門進了牢,四條人命鐵定會要我們償還。」
  「你真相信那混蛋會留下打官司?別被他唬住了。」留下的爪牙冷笑:「那混蛋遠離巢穴,在漢陽府他算那條蔥?他有事待辦,留下來打官司,可能耽誤兩三個月,他肯留下?恐怕已經快馬加鞭,趕到孝感縣午膳了。」
  「田香主,你如果用你的眼光,自以為看透了這位天下名捕,肯定會遭殃的。」受傷爪牙的口氣流露出輕蔑味:「觀主神術通玄,帶了咱們將近三十位男女高手,緊躡跟蹤找不到機會下手,好不容易抓住好機,為何要夜間安排天羅地網暗算,你知道為甚麼嗎?」
  「那混蛋精明機警,料事如神。觀主的神術,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如果發現有異在五丈外便可用暗器將目標殺死。現在他已經知道觀主的底細,見面時決不會讓觀主有施展神術的機會。他如果輕易地放過我們,就不配稱名震天下的第一精明幹練名捕。」
  「他娘的,你把他看成真的神。」
  「我不想滅自己的威風,他本來就號稱神捕。」
  「少廢話了,他絕對不會回來,可能已經到了孝感城。就算他是神,也不會知道這裡的事了。觀主將偕同天絕星前來瞭解情勢,要查出那個把我們殺得心膽俱寒的旅客,到底是何來路,你們得把所看到所聽到的事故,詳細向觀主稟報。要有耐心,我們會找人抬你們到府城救治的,好好歇息,放心拉!」
  「希望真的放心,哼!」
  「你最好放一百個心。」田香主開始走動,在各處巡視,留心察看有否可疑的事物。
  不為難派來善後的人,這是江湖朋友的共識。但主腦人物在場,就不能算善後的人了。
  按一般常規,逃走了的主腦,是不可能重返現場善後的,派幾名爪牙便可輕而易舉辦妥,哪用得著主腦人物親自善後?養那麼多爪牙幹甚麼?所以從任何角度估計,玉虛天師皆不可能親自返回處理善後。
  如果他居然出現了,並非是主腦負責的表現。也許有其他讓他返回的理由,但其中絕對沒有善後的理由存在。
  受傷的人急需救治,時光飛逝,重傷的必須分秒必爭,卻毫無動靜,果真是度日如年。
  久久,終於聽到急促的蹄聲。
  共來了廿騎,領先的居然是玉虛天師。
  坐騎都繫在山門外的斷垣殘壁間,廿名男女駒土,神色緊張不安,齊聚在大殿內外。其中有兩位騎士,是帶走一位受傷同伴的爪牙,帶領著主人趕來了,大概已經知道千手靈官以金蟬脫殼計,撒手不管走掉啦!所以放心大膽重返現場。
  在玉虛天師身旁的五、個人,穿著打扮不同,是另一批江湖好漢,都是佩有刀劍的江湖之雄。為首的人中等身材,年已半百出頭,鷹目高顴頰上無肉,留了山羊鬍,鷹目冷森的光芒不時閃爍。
  「看到了吧?還要貧道另舉受創的證明嗎?」玉虛天師指著散處在大殿的受傷爪牙,向同來的江湖好漢含怒地說:「你還不信貧道確曾被千手靈官襲嗎?」
  「不要再三強調你的損失了。」鷹目高顴中年人冷冷地說:「這是你必須冒的風險,對不對,我的一千五百兩銀子是一次付清的,等於是合約必須完成。玉虛觀主,你不會因為損失了幾個人,就知難而退,打退堂鼓加倍償還花紅取銷合約,就此撤手認栽吧?」
  「貧道是講信譽的人。」玉虛天師悻悻地說。
  「我知道。你在江湖有口皆碑,甚麼買賣都做,而且不論何種買賣,皆保證成功,包打保票,因此花紅必須接買賣時便一次付清。你損失了這許多人,當然會替你的人報仇雪恨,如果取銷合約,如何向你的人交代?這樣好了,我不想再跟在你後面等結果了,我相信你下一次必可成功。知道那混蛋的去向嗎?」
  「知道。」玉虛天師含糊以對。其實當時逃命要緊,爪牙已傷亡三分之二,一個個喪膽而逃,那有時間分配監視的人手,所以根本不知道千手靈官的去向。
  「那就好,希望你下一次馬到成功。」
  「沈施主,有件事請教。」玉虛天師態度一變,臉上羞怒的神情已經消失。
  「觀主有何指教?」
  沈施主是大名鼎鼎的黑道巨孽,天絕星沈成,本身的實力有限,在江湖飄忽出沒無惡不作,曾在多處州縣落案,但一直就逍遙法外,是官府緝捕法辦的要犯,不敢公然在外走動,也不敢在某地建山門藏匿。
  「施主與千手靈官周旋好幾年。」
  「不錯,我承認怕他,他是我天絕星的剋星,有幾次幾乎被他追及損失不輕。」天絕星毫不臉紅承認自己不行,不然那會前後花兩千兩銀子請人除去千手靈官?兩千兩銀子,在漢陽一帶,當時可買五六百畝肥田,那可是一筆驚人的大財富,挑銀子也得要兩三個人。
  「你知道七虎八鷹嗎?」
  「見過三兩位。」天絕星表示自己交遊廣闊:「多少有些交情。七虎八鷹有正有邪,八鷹中還有兩隻是魔道中人。九天魔鷹和夜遊鷹,則是神秘萬分的亦正亦邪高手人物。觀主的意思是……」
  「千手靈官與那只鷹有交情?」
  「這就不知道了。咦!你是做各自血腥買賣的專家,身邊有精明的調查人才,各地有你的同道朋友,你應該知道呀!怎麼問起我來了?」
  「去你的!你真以為貧道有通天之能?」玉虛天師老臉居然微紅:「知道對手的底細愈深愈好。你知道的消息,我並不一定也知道,說出來豈不多一些瞭解?」
  「哦!你懷疑……」
  「我懷疑他另有暗中接應的人。這接應的人輕功與從高處攻擊的技巧,與及手上的爪功,都是極為高明的行家,所以我懷疑可能是八鷹之一。」
  顯然妖道並沒將慘敗的經過詳情真像說出,因此天絕星以為受傷的爪牙,是傷在千手靈官手中的,妖道隱瞞了重要的事實。
  「以鷹為綽號的人很多,八鷹只是最出風頭的人而已。以千手靈官那混蛋的身份地位,按理不可能與八鷹走得近,甚至從未謀面沒有交情,八鷹中有大半不是好路數,與千手靈宮這種人保持距離。所以,你該從俠義的高手名宿中揣測。唔,你是說昨晚他有幫手?」
  「所以貧道栽得很摻。」
  「觀主,你得今後小心行事了。」天絕星臉色也變:「那混蛋邀來的朋友,決不是平凡的人物。天殺的!如果被他們知道是我在主使,而你又宰不了他,日後我日子更難過。今後,我不能再走在你後面了。我得走。」
  說走便走,舉手一揮,帶了四名同伴,神色不安地出了殿門。
  前面前殿的後面,背著手屹立著千手靈官,劍繫在背部,發出一陣陰森的冷笑。
  「他在這裡……」剛踏出殿門的天絕星,駭然發出驚恐的叫聲。
  人群湧出,兩面分張,卻沒有人敢搶下階進入大院,但紛紛拔刀劍戒備。麗日高照,但情勢一緊,太陽似已消失熱力,居然令人感到寒意。
  「這孽障果然在等我們。」玉虛天師也駭然厲叫,拔出新置的長劍,鼓起勇氣領先降階,向院中心舉步,十餘名男女爪牙不敢不跟進:「沈施主,聯手才有活路,事已至此,唯一的活路是拚死這孽障。」
  情勢不由人,天絕星已別無抉擇。這時如果逃走,日後那有臉在江湖稱雄道霸?
  「我當然在等你們。」千手靈官的雙手開始自然下垂,但掌心向後絲紋不動:「我知道你會把天絕星找來的,他一直就跟在你後面促使你下手圖謀我。他如何把你騙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看究竟的,果然料中了,正好一併了斷。」
  「你那個幫手呢?」玉虛天師一面接近,一面提出所要知道的重要問題。
  「無可奉告。」
  「他是誰?」玉虛天師不再接近。
  「無可奉告。」
  「何不叫他出來當面解決?」
  「無可奉告。」」
  自始至終,玉虛天師不敢接近至三丈內。兩側,廿名男女也保持在四丈左右不再接近。
  千手靈宮並沒有一千隻手,而是他的一雙手可以在剎那間,向四面八方發射出各種致命暗器,江湖朋友可說聞名變色,號稱當代的暗器宗主,名實相符可稱暗器之王。如果對方的身手眼力不夠高明,在五丈外也可以被他用暗器擊倒。
  如果這妖道真的害怕,真的沒有勇氣面對千手靈官的攻擊,就不會鼓起勇氣反而向前接近,當然也不會帶領爪牙向前,冒險面對可怕的致命暗器。
  千手靈宮神態雖然威猛冷厲,口氣有強者的霸氣,其實心中頗感不安,摸不清妖道的反常舉動,到底隱藏有甚麼不測的玄機。
  妖道應該利用房舍和他玩命,應該與所有的爪牙,不接近五丈暗器威力圈內,空曠處暗器威力倍增。妖道帶了卅餘名得力爪牙,跟蹤了好些時日,一直就不敢貿然下手,主要原因就是怕他的暗器大量收買人命。
  而現在,不但妖道敢公然接近,連十餘名爪牙也列陣在暗器威力圈內,這代表甚麼意義?
  「貧道請來了專門對付你那位幫手的人。」玉虛無師自動揭開謎底:「叫他出來好嗎?」
  「是他們嗎?」千手靈官輕蔑地向天絕絕星五個人一指:「他們,還不配替我千手靈官提鞋。這狗雜種喪盡天良,謀財害命滿手血腥,作案遍天下,是我迫使他落案的。目下他的身價相當高,緝拿他的榜文可在城門口看到,值一百兩銀子,死活不論。」
  「他用兩千兩銀子買你的命。」
  「這表示我的身價比他高廿倍,他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怎敢奢言對付那位痛懲你們的人。」
  「另有其人。」玉虛無師得意洋洋地說。
  「誰?」
  「你轉頭看身後。」
  千手靈官心中一懍,緩緩扭頭回顧。
  這瞬間,人影乍動。
  一眨眼間,妖道所有的人,幾乎同時向後飛退,遠出五六丈,脫出暗器威力圈外,默契圓熟,似乎早有準備。連天絕星五個人也協同一致,迅捷無比。
  身後傳來一陣悅耳的輕笑,香風撲鼻。
  三四丈外,五位美得令人目眩的青春少婦型女人,雁翅俏立盯著他微笑。要不是嗅到香風,他竟然不知道身後有人接近。
  中間的三位美艷女人,打扮相差不遠,面貌也同樣美艷,裙褲飄飄,佩劍華麗,以飄飄若仙子臨凡形容,決非過甚誇張。
  兩側的少女穿了青衣裙,梳雙丫髻,一看便知是侍女,也佩劍掛囊。
  「宇內三狐!」他驚叫。
  他見多識廣,一瞥之下使知道來人的身份,吃驚之餘,立生反應,當機立斷雙手齊揚,身形斜竄而走,用上了全力,一竄三丈,再一竄便衝入偏殿的斷瓦頹垣中,雙腳立即感到發軟,先天真氣一洩而散。
  字內三狐同聲輕笑,人化彩虹暴退兩丈外,五雙大袖揮舞中風雷乍起,形成勁烈的氣旋,發揮了五六成阻滯暗器勁道的功能。
  六枚可破內家氣功的雙鋒針,進入氣旋速度減弱,仍然遠出五丈左右,墮落在三狐的腳前。
  「你走得了?」為首的瓜子臉美婦嬌叫,彩裙飄揚中,向偏殿一閃即逝,無畏地追入信心十足。
  可是,地面沒有人。
  「咦!」第二狐隨後進入,鵝蛋臉出現驚容:「大姐,天狐暗香失效了?人呢?」
  「不可能,他應該僅有一竄之力呀!」瓜子臉大聲說:「搜!」
  偏殿窄小,破敗不堪,牆窗大半傾坍,地面瓦石散佈,只可藏貓鼠,藏不住人,那用得著搜?四面瞥上一眼,幾乎一覽無遺。
  所有的人都一湧而入,搜遍每一角落。
  鴻飛杳杳,毫無蹤跡可尋。
  外面是山林,林深草茂,雨後潮濕,穿美麗衫裙怎麼搜?鑽入林保證一身水,樹上的積水一動便像暴雨,只好由男士們鑽入尋蹤覓跡了。
  千手靈官俯坐在後山的一株大樹下,神智正在加快清醒中。
  一旁倚樹而立的羅遠,百無聊賴地咬著一根草梗,虎目炯炯向下面留心觀察,隱約可以看到破敗的寺院內,不時走動的依稀人影。
  那些人仍在寺院逗留,搜索毫無所獲,仍然不想離去,似乎有意等候千手靈官返回。
  「老弟,你……你有解天狐暗香的解藥?」千手靈宮站起活動手腳,說話有氣無力,顯然精力還沒全復,手腳仍有虛脫的感覺。
  「我是出沒深山大澤,且有自衛能力的採藥人。」羅遠吐掉草莖,拍拍百寶大革囊:
  「瘴氣與草本禽獸等等奇毒,也要不了我的命。沒有解各種毒的藥,不死在虎狼之吻下,也會被各種毒物追魂取命。你明明知道妖道會用毒,卻像呆頭鵝似的與他面對打交道,你真精明呢?呵呵!狐騷味夠勁吧?」
  「罷了?」千手靈官歎了一口氣:「即使她們不用天狐暗香暗算,拼暗器武功,我也應付不了她們,一比一勉強可以自保而已。」
  「你相當謙虛呢?她們就是艷名滿天下,遊戲江湖的宇內三狐?」
  「沒錯,就是她們。」千手靈官手腳的活動逐漸加快:「敲詐勒索的專家,引誘良家子弟犯罪的狐精。你可不要被她們的艷名搞昏了頭。她們的艷意指美艷,而非艷冶的艷。她們的眼界相當高,不是隨隨便便可做她們入幕之賓的爛女人。她們如果看中的人,通常不可能脫出她們的情網欲羅。像你這種穿得破破爛爛,缺乏風流倜儻氣質的俗漢村夫,難獲她們青睞的。」
  「那我就打扮起來呀!」
  「你穿起龍袍也不像個皇帝,至少不可能扮膩在她們懷中的溫馴小白兔,呵呵!」千手靈官風趣地怪笑:「他娘的!又欠你一份情。喂!你到底是那一隻鷹!別讓我費心思窮猜測。」
  「無可奉告。」羅遠模仿千手靈官的語氣維妙維肖:「他娘的?你的話甚有道理,我這種裝扮,的確很難獲得漂亮女人的青睞。昨晚那頭美麗的小鳳,就把我看扁了。五湖游龍一露面,她就換了勾魂攝魄的面孔。」
  「他娘的!你的氣質像一頭鷹王金鷹,連鳳凰見了你都害怕。從實招來,你是那一頭鷹?」千手靈宮不死心,要挖出根底。
  「天下有名的鷹有八頭。」
  「對。」
  「我見過兩頭。」
  「你不是其中之一?」
  「不是。我對輕功花了不少心血,下過苦功,頗有心得,相當羨慕這些以鷹為綽號的人,所以我打算日後再增加一頭鷹。這兩年我瑣務羈身,還不打算揚名立萬,等時機成熟,天下必定可以增加一頭鷹。喂!那些人在等你,你有何打算?」
  「罷了,不能再逞強。而且目下我有要事待辦,不得不暫且放過他們,日後再說。」
  「你要到襄陽?」羅遠信口問。
  「對,到襄陽。老弟,你知道是不是?」
  「知道一些風聲,高手名宿要到襄陽趕集。老哥,你孤身深入,聰明嗎?」
  「我另外有幾個人,隨後跟來。」
  「何不與其他有心人聯手?葉天中橫行天下將近廿年,號稱江湖之王,暗中成立武道門自任門主,身懷絕技的弟兄有上百之多。他在天下各地做案,專門擄人勒贖不偷不搶,做案的對象都是大豪大富,所以頗獲江湖人士尊敬,手段雖然殘酷毒辣,但比起玉虛天師這類貨色,卻又多幾分英雄好漢氣概,所以他的弟兄都是甘心替他賣命的人。你如果不聯絡不斷趕來圖謀他的人合作,憑十個高手,絕對撼動不了他的山門。」
  「我知道。」
  「而且……」羅遠欲言猶止。
  「而且甚麼!」
  「也許你消息靈通,相信他武道門的秘密山門在襄陽。」羅遠的語氣,是同情千手靈官的:「但據我所知,襄陽西南山區屈荊山,裡面並沒有不尋常的活動。外傳武道門的山門秘藏在內,據險劃禁區外人無法涉足。我那些採藥同道在荊山採藥,深人窮荒絕壑,從來就沒發現甚麼禁區。恐怕那是誘人的徒勞往返的煙幕,你們也許會白跑一趟。」
  「武道門已是半公開的組合,早幾年就曾經打出旗號,公然聲稱山門在襄陽荊山,江湖朋友寧可信其有。這幾年來,受害人的家屬,花重金請人前往掘根報復,有些人的確在荊山附近受到襲擊。武道門的殺手,也據此揚言報復,因此入山掘根的人日漸減少,這兩年已經甚少有人前往窺探了。這幾年來,他們做案日漸加劇,有受害人向官府施壓,迫使官府採取行動。另行請高手報復的人也增多,高手名宿紛紛往襄陽趕。我知道葉門主九州無常葉天中非常了得,他手下的人都是可怕的高手;兩大門神身懷絕技,武功超塵拔俗,但我不得不走一趟盡其在我。」
  「你會白跑一趟,或者柱送性命。」
  「助我一臂之力,也算是一大功德,如何?」千手靈官提出請求。
  「沒興趣,也沒有空。」羅遠一口回絕:「如果有空,我早就正式在江湖邀游,開創我的事業,以第九隻鷹揚名立萬了。」
  「你要往何處辦理所謂瑣務?」千手靈宮失望地問。
  「先到南陽瞭解情況。」羅遠劍眉深鎖:「南陽地區的採藥人,這兩年來有不少人無緣無故失蹤,盛傳伏牛山熊耳山一帶,有妖魔鬼怪噬人祟人,採藥人裹足不前。因此一來,藥材來源幾乎中斷,藥價飛漲。我受東主所托,得走一趟調查真象。」
  「哦!南陽有何藥材可采?據我所知,藥材以四川出產為主要供應地。」
  「南陽也是藥材集散的中心之一。」羅遠以行家的口吻說:「本身也有特產。比方說,白花蛇、柴胡王、鄧縣甘谷的白菊花、紫石英、杜仲、鶴風、牛茅子、飛生急靈皮等等。荊紫關的柴胡號稱柴胡王,已經斷產兩年了。
  「哈哈!你少來了。」千手靈官大笑:「我並非全然外行。白花蛇最好的是蘄州所產,俗稱蘄蛇。蘄州在漢口鎮東面,怎麼產品跑到南陽來了?」
  「蘄蛇快被殺光了,供應極為稀少。南陽伏牛山區的白花蛇,產品比蘄蛇差不了多少。
  而且伏牛山深處的巨大白花蛇,最大的竟然有六七尺長,奇毒無比,被咬的人有死無生。」
  「老天爺!你不怕?那是傳說中的蛇妖。」
  「懂得蛇性而又有解毒藥,怕甚麼?」羅遠說得信心十足:「白花蛇不是妖。有些地方稱之為盲蛇,夜間出沒,吐絲捕捉獵物,獵物觸絲決難走脫,其實並無其事。這玩意的上翹尖嘴,是天生的可感覺溫血人畜的偵測器,循熱追咬百發百中。那玩意我們叫龍頭虎口。尾端的角質三角尾不能發聲,我們叫佛指甲。蛇體的計四塊方形花紋,我們叫方勝紋。有些地方,稱它為百步蛇,或者過山彪類,卻可通經活絡,活血祛風,鎮經解毒鎮痛藥效不差,中風半身不遂,各種惡瘡潰瘍風濕,藥效相當良好的蛇類。」
  「以毒攻毒?」
  「我也不清楚。郎中知醫不知藥,賣藥的知藥不知醫。不過,我相當懷疑。」
  「懷疑甚麼?」
  「用藥時,頭尾是先除去的。蛇毒在牙,蛇身卻是美味,如果不去蛇頭,服藥病人如果腸胃有傷潰,不中毒死翹翹才怪。去了頭,毒牙根部的毒囊便除去了,那算以毒攻毒?蛇頭除去根本就沒毒呀!」
  「好了好了,你這是對牛彈琴。」
  「給你一些防迷香毒物的藥防身,相見也是有緣,我對你千手靈官的為人頗為尊敬。」
  羅遠從百寶囊中,取出一隻小扁瓷葫蘆遞出:「可防同具迷魂與癱瘓毒物,發覺有危險時抹一些粉末在鼻端。昨晚如果我有所警覺,妖道算甚麼玩意。陰溝裡翻船,實在窩囊。你沒有行動的打算,我得走了,後會有期。」
  說走便走,身形一閃便竄出三四丈外。
  「等一等……」千手靈官急叫:「咱們聯手下去斃了他們……」
  可是,人影已消失在草木深處。
  「真可惜!」千手靈官跌腳惋惜:「我怎麼這樣笨?他去而復來在此地潛伏,分明有意助我除暴去惡,我卻膽怯錯過機會了。這小子到底是何來路?」
  想起羅遠舉手投足之間,便廢了妖道十餘名高手,真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如果能再次與羅遠聯手,該多好?
  有宇內三狐在,他沒勇氣逞強。羅遠在宇內三狐身旁,無聲無息把他救走,而且有解天狐暗香的解藥,當然有對付宇內三狐的能耐。他真不該過早表示撒手的,錯過太好的機會了。
  河南南陽與湖廣襄陽,兩條路的分路處在隨州。隨州算是大埠,往來的旅客絡繹於選。
  健馬馳上北行的大道,不久便地勢上升。路通過桐柏山區進入河南,沿途逐漸地廣人稀,群山起伏,林深草茂,旅客漸少,偶或可以遇上成群結隊往來的旅客。單身旅客就道非常危險,不僅有虎狼出沒,而且有強盜攔路打劫,必須結隊而減少風險。
  湖廣並非全是魚米之鄉,大半地區仍是窮山惡水。那時,大明皇朝建國僅六十餘年。經過大元帝國八九十年的統治,再經過十餘年群雄並起打江山的浩劫,天下各地除了南京附近地區之外,一直就地廣人稀,人丁稀少。蒙古人圍攻襄陽,圍了四年餘,附近州縣被殺得走上百里不見人煙。隨州一帶,百十年來元氣未復,明初天完帝國的大軍殺來殺去,朱元璋的兵馬取得隨州時,僅剩下一座孤城,四鄉沒有一棟有人住的房舍。三四十年的太平生息,能孳生多少人丁?因此愈往北走,愈難發現稍像樣的村落。
  走這條路的旅客,很容易落入有心人的監視下。
  羅遠不介意有人注意他的行動,與人結了怨,必須在心理上預作提防,不需時時留意避免擾亂心情。他的窮打扮,也不怕劫路的毛賤強盜打主意。
  他與十二位北行的旅客作伴,十二位旅客有八匹馱貨物的騾子。
  騾子能吃苦耐勞可馱重物,但慢吞吞不能趕路,一天趕六十里左右。他的馬腳程快,不能等,走了十餘里,他便趕到前面去了,成了落單的孤雁。
  走這條路的旅客,人數比走襄陽道的人,少了四分之三。一早動身,他們是走得最早的一批旅客,他這一超到前面去,就成了走得最早最先的第一位旅客。
  豈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遠出十里外,前面小山的坡道,出現一隊北行的轎馬。
  走這條路的人,乘轎的極為罕見,乘車的偶或可以發現,轎不是走長途的好工具。
  兩乘轎,是那種自備的山轎型小轎,只有兩名轎夫,所以走山路方便。
  六名騎士有男有女,坐騎是良駒。男女騎士都穿了騎裝,佩劍掛囊有點像打手保鏢。男的壯實魁梧,女的曲線玲瓏婀娜多姿,老遠便令人覺得,這些人必定大有來歷,也必定是有身份的人,不然怎會有轎有打手保鏢?
  蹄聲得得,逐漸趕上了。抬轎的轎夫雖則相當健壯,但長途抬轎腳下不可能快如健馬。
  接近至廿步外,這才發現斷後的一男一女騎士,原來是一位十三四歲小後生,和一位發育還沒停勻的十五六歲小姑娘,居然都佩了劍掛了囊,神氣得很,小人充大人,高坐鞍橋顧盼自雄,騎術相當精。
  小姑娘不經意地扭頭回顧,明亮的眸子在羅遠身上注視片刻。
  他心中一跳。這小姑娘靈秀的面龐極為吸引人,尤其是那雙又深又大又亮的明眸,遠在廿步外,一瞥之下,仍可感覺出熱力迫人,天生具有吸引異性喜愛的媚力和魔力,令人一見難忘,怦然心動。
  小後生也本能地扭頭回顧,也生了一雙明亮的大眼,一臉小大人神情,卻透露出頑童的標誌,精力過剩好動頑劣,身上帶了劍,更容易闖禍。
  「可能是那一位武林世家的子女,跟著內眷走親家。」他自言自語,對小姑娘的回眸一顧印象深刻鮮明。
  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隨州有那一家武林世家有如此神氣,隨州與漢口鎮算是近鄰,他對附近州縣的鄉情不算陌生。不時在各地行走,對江湖的奇聞秘辛見聞頗廣,所以他知道千手靈宮;知道伏魔一劍;知道玉虛天師;知道武道門門主九州無常葉天中;見過八鷹中的兩隻鷹。可知他雖然不曾正式闖蕩江湖,卻已經具有江湖人的條件,日後一旦出道揚名立萬,必定出人頭地成就可觀。
  那時,醫務人員的地位,因考試制度與公醫院的建立,郎中已改稱醫士,地位已大幅提升;也因公醫中把祝由科,也列為正式的十三科醫士之一,一直名列江湖人的郎中地位受到肯定。但一般大眾,仍然把郎中看成醫卜星相江湖人行業。
  他名義上是採藥人,比行醫的人低一級,所以自然而然地,被認定也是江湖人。
  在他的戶籍上,採藥人被列第五等人:哥。
  當時階級的意識極為濃厚,一般人分為五等:秀、官、郎、畸、哥。每一等又分五級,界限分明不能逾越。
  所以在街坊的稱謂上,父老公人叫他羅哥,不是奇聞怪事。戶籍黃冊上,他的等第記載就是哥。總算不錯,等第級數是第一級,所以也有人叫他羅一哥,名省掉了。
  要想打破分等升級的潘籬,必須有出息,隨財富成就而升等改變。最佳的途徑便是讀書,考上秀才就可以擺脫等級的束縛成為人上人。如果不,即使有億萬家財,也只能名列第一等人:秀,永遠翻不了身。
  所以他雖然不在江湖走動,仍然算是江湖人,與醫卜星相同屬一流,想改也改不了。
  武林人士有一大半屬於江湖人。巡捕捕快,就是車船店腳衙的「衙」,算是合法的正式江湖行業,與混世的牛鬼蛇神打交道,身份地位無法提升。
  當然,這只限於官與民之間的關係。在一般性的往來接觸中的這種等級是不會有人介意的,絕對不會有人在自我介紹時:報出自己的身份等級。
  以他來說,他不可能與人打交道時,自稱羅一哥,或者羅遠一哥。一是級數,哥是等第。
  看這些人神氣得很,但他心中雪亮,彼此的身份是相當的,他用不著害怕迴避。
  心中沒負擔,他策馬超越。
  如果對方是文武官員,他就不能也不配超越了,鬧翻了要吃官司,罪名是大不敬、得挨板子坐班房。
  說巧真巧,也許是活該有事。坐騎剛繞道左馳出,轎後的男女四騎士,幾乎同時扭頭向他狠盯。前面兩位身材魁梧的中年騎上,目光凌厲飽含敵意。
  小伙子大眼一瞪,真有點橫眉直目的狠勁意味。
  小姑娘靈活的明眸中,不友好的神情也流露無遺。
  他臉上的微笑僵住了,對方是不是不讓他超越?但也犯不著生氣不悅呀?說一聲不就成了?雨後的路面仍有些潤濕,車馬馳過也不會掀起塵埃,超越不會妨礙任何人吸入塵土。
  轎前面三四十步,路左的樹林掠出四個人影。一聲忽哨傳出,又竄出四個人,將路堵住了,四刀四劍映日生光,八條黑凜的壯實大漢,像收買路錢的強盜,聲勢洶洶來意不善。
  轎前面領先的一雙中年騎士,一聲短叱勒住了坐騎。
  小伙子似是有意爭先,賣弄地飛離鞍橋,升至頂點一記美妙的鷂子翻身下搏,頭下腳上馬鞭兜頭便抽,鞭破風發出尖銳的厲嘯,勁道十足速度驚人,鞭影似已消失,攻肩背一發即至。
  他來不及分心留意轎前面的變故,八大漢出現與小伙子發動,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事實上也無法看到前面的情況。
  他心中暗驚,也大感不滿。這小伙子輕功身法與空中搏擊技巧已臻上乘,怎麼竟然驟然向陌生人出手攻擊?如果他不是先一剎那,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敵意,及時提高警覺,這一馬鞭他決難躲閃。
  「豈有此理!」他沉叱,也略為挪身馬鞭斜升,指向小伙子的下檔,速度更快一倍,而且奇準無比。
  他的手長了三分之一,小伙子如果不閃避,就會被他先一剎那擊中,小雞雞可能走樣變騾子太監。用這種妙招對付頑童最有效,男童女童都怕這一招。
  小伙子果然怕下襠被擊中,再來一記大翻騰,翻出路外巧妙地下挫穩下馬步。
  人影再次凌空光臨,也是頭下腳上凌空下搏。
  是那位靈秀的小姑娘,騎裝把剛發育恰到好處的曲線,顯露得玲瓏多姿,雙腳筆直微張,雙手下伸五指半屈,以一半斜角向下疾落,手爪伸出了。
  姿勢與小伙子不同。小伙子是翻騰搏擊;小姑娘是斜角下插。所看到的是:小!」娘的速度要快得多,而且撲勢猛烈凌厲,氣勢上強烈一倍。
  小伙子的受擊面積是全身;小姑娘可受攻擊的面積只有一雙手。
  手是最強勁的攻擊器官,也是最強勁的防衛器官。
  小姑娘是隨小伙子之後下搏的,小伙子倉卒間飛翻而走,小姑娘便隨後下搏,此退彼進配合得絲絲入扣,真把羅遠嚇了一跳,馬鞭來不及收招自保,扭身下溜來一記蹬裡藏身,健馬也斜衝出路外。
  小姑娘纖掌一按馬鞍,身形飛騰而起,半空中先前空翻,再化側空翻,輕靈得像是體重已經消失,不受地心引力所左右,速度也快得驚人,已看不清翻的真實形態,只看到依稀的飛騰人影。
  更驚人的是,她能緊躡羅遠的動向。
  羅遠已滑蹬著地,讓健馬自行馳出。
  「好?」他脫口稱讚:「乳燕穿簾。」
  小姑娘這次仍然是頭下腳上疾落,但角度比上次略大,不像是斜插,改為稍小角度的平飛,雙手仍然前仲,半屈的五指猛地舒張。
  馬鞭本已拂出,但他突然改變主意,身形一幌,在爪前間不容髮地移位,大手一伸,在小姑娘的小腰肢抓了一把,順手摘下姑娘繫在腰帶上的小香囊,在丈外幻現,有點暗暗心驚。
  小姑娘的左爪兩個指尖,在他的左肩劃過,劃破了衣衫,裂了兩條半寸長的小縫。
  小姑娘終於後勁不繼,高度也不夠,飄然著地穩下身形,一摸腰肢突然滿臉通紅。
  「好俊的輕功,你是妖精化身。」羅遠大聲嚷嚷:「折向翻飛,靈活如燕。你的爪功,也是霸道機巧的燕爪。快管住那個小鬼,他要撒野了。」
  小伙子真要撒野了,羞怒交加拔劍。
  一聲嬌叱,小姑娘突然向小轎急衝。
  兩乘小轎陷入重圍,所有的人正在混戰,包括四名轎夫在內,與湧來的人群火雜雜地用刀劍狠拼。
  湧來的除了最先現身的八個人之外,兩側樹林內也湧出十八個人,人數多了一倍以上,而且每個人都是身手高明的潑野大漢。
  兩乘小轎成為爭奪的中心,廿餘名凶悍大漢步步進迫。
  小姑娘猛然從外圍加人,劍起處風雷驟發,一劍刺倒一名大漢,反手震飛另一名大漢的刀,取得中宮長驅直人,一劍貫入這名大漢的右肋。
  一照面便擺平了兩名大漢,隨即也陷入重圍。
  小伙子也捨棄了羅遠,向人叢衝去,人潮一湧,也脫不了身。
  羅遠不但不驚怪走避,反而好奇地緩緩接近鬥場。他弄不清兩方的人是何來路,更不知道雙方的底細倒底誰有理?有何仇怨?他是局外人,介人任何一方,都能引起誤會,幫錯了理虧的一方豈不糟糕?
  他對一大群強盜似的大漢頗不以為然,這與強盜打劫有何不同?人多勢眾不由分說便一擁而上,這算甚麼?
  他也不想不問情由便幫助小姑娘這些人。小姑娘和小伙子也是不問情由,無緣無故向他出手攻擊,行徑同樣惡劣,似乎也不是甚麼好路數。
  人群混戰,很難抓住致命一擊的機會,除非人多的一方隱有可怕的高手,因此但聽兵刃對架所傳出的響聲震耳,卻沒發生斷頭裂肌的情況,形成混亂的纏鬥,聲勢驚人卻毫無精采可言。
  小姑娘突然從外圍沖人,也僅能傷了兩個倉卒接鬥的人,之後便陷人混戰中,手忙腳亂無法發揮武功的技巧了。所以即使是超等的高手名宿,也極力避免與對手混戰,以免陰溝裡翻船,被一群三流混混擊倒才冤呢!
  他是唯一位於外圍的人,卻情不自禁向刀光劍影接近。也許,這是人類好奇好鬥的天性吧!在街上只要人鬧事打架,必定會引來許多看熱鬧或助威的人旁觀。
  他忘了看熱鬧必須在遠處,太接近肯定會有被捲入漩渦的危險。
  果然有危險,一名被逼出外圍的大漢,突然找上了他,凶狠地撲上就是一刀,力劈華山要把他劈成兩斜半。
  他身形略幌,從刀下切入,左手扣住大漢握刀的右腕脈,一指頭點在對方咽喉下。
  「給我放乖些,滾到一邊涼快去。」他不悅地說,手指幾乎要貫入大漢的喉結穴:「你們一定不是好東西,滾!」
  大漢叫得出聲音了,驚叫一聲,手舞足蹈被扔飛出路面,遠出三丈外倒地掙扎難起。
  驚叫聲引起其他大漢的注意,立即衝來兩個人,一劍一刀火雜雜兩面夾攻,毫無顧忌貼身手下絕情。他兩手空空,有刀劍的人當然會毫無顧忌行貼身攻擊。
  用劍的人身形飛拋,使刀的人也丟刀飛出路面。
  然後陸續有人找上他,來一個飛一個。片刻問,共有七個人被拋飛出路外,終於引起為首人物的注意。
  一個速度驚人的身影,身劍合一脫離人叢,宛若驚虹破空而至,劍在丈外便可感到劍氣壓體,像是一道激光,射向他的胸口。
  他抽出塞在腰帶上的馬鞭,應付強敵手中必須有器械。這個人劍光有異,是強敵已無疑問。
  一劍定空,似乎凶狠猛烈的一劍,已貫穿了他的身軀,卻毫無阻力,他的身軀也幻沒了。
  「丟劍?」沉叱聲震耳。
  劍走空的中年人大吃一驚,僵住了。
  身後有人抵住腰背,馬鞭勒住了咽喉,將腦袋向後勒,身軀被抵住動彈不得,只要再加些勁,咽喉必破,甚至會斷頭。
  馬鞭不是傳統的裝飾鞭,而是美觀的小竹筋(根)鞭,把玩過久,已成了紫暗色光澤可以鑒人,彈性極佳,勒斷脖子輕而易舉。
  勒勁可怕,氣散功消。
  劍不敢不丟,馬鞭離頸,雙手肩關節挨了一擊,失去活動能力。
  羅遠一把扣住這人的後頸,像是老鷹抓小雞,也像是揪住小貓的頸皮,將人拖至路中。
  「你們在幹甚麼?」他震耳的嗓音像打雷。
  惡鬥已經結束,在他摔飛第七名大漢時便中斷了。
  有四名大漢半弧形擋住他,卻不敢下手搶救同伴。
  小轎左近,倒了五個人,還在血泊中掙扎。有三個已經不再掙扎,可能被擊中要害斷了氣。
  防守小轎的人也倒了兩個,受了重傷。
  留下八名大漢,要面對十名防守小轎的十個男女,主客易勢,局勢已不可收拾。
  小姑娘與小伙子,用驚訝的目光向這一面注視。
  四名大漢都是四十來歲,魁梧凶悍的大漢,投鼠忌器不敢撲上搶救同伴,四支劍仍然氣勢凌厲。
  「放了我的人。」那位豹頭環眼大漢沉喝,但色厲內茬:「你又是幹甚麼的?」
  「放就放。」他在中年人的腰脊拍了一掌,將人丟下:「我要知道你們雙方在這裡,打打殺殺的理由。如果你們是攔路打劫的強盜,我宰了你們,明白了吧?」
  中年人狠狽地爬起,身形一幌幾乎站立不牢。咽喉下的馬鞭勒痕並不明顯,顯然七坎穴一段經脈出了紕漏,渾身有虛軟的現象發生,腰脊也可能出了問題,想拾劍拚搏,已無能為力。
  「你是管閒事的?亮名號。」
  「名號?我不想抬出名號唬人。」羅遠其實沒有驚世的名號可亮,他還沒正式在江湖闖蕩呢:「我姓羅,羅遠。無所謂管閒事,我只是一個旅客,有這許多仁兄向在下出刀發劍,事關羅某的安全,牽涉到我的生死榮辱,豈能不管?說吧?你可以先說你的理由。
  「咱們辦事與其他旅客無關,你走吧?管了不該管的閒事,會送命的。」豹頭環眼大漢已看出情勢逆轉,不能再樹強敵,釜底抽薪表示寬大為懷:「快走,走得遠遠地免送性命。」
  「你還沒說出你們行兇的理由呢!我在聽。」
  「沒有你的事。」
  「我介入了,不是嗎?好,我走,但我會把事故經緯弄清楚,我有權防止爾後的不測之禍,先弄清楚,日後出了事也可循線追究,走也,」
  猛地一衝,把正要往同伴列陣處退走的中年人,抓住往肩上一擱,飛掠而走,鑽入樹林找自已的坐騎。
  「把我們的人放下……」豹頭環眼大漢歷叫,飛躍而進急追。
  但竄出十餘步,頹然穩下身形。羅遠的速度駭人聽聞,已消失在二三十步外的樹林內,追之不及了,這裡還有重要的事需要處理呢!
  有三分之二的人失去拚搏的能力,處理十分棘手。
  護守小轎的人,也透支了大量的精力,再混戰下去,後果不問可知,所以也沒有再次發動攻擊的能力,抓住機會調息養力以恢復疲勞。
  像貌威猛的中年人,離開守護的小轎,冷然面對豹頭環眼中年人,虎目中似要噴出火來。
  「你們分明是劫路的強盜,不敢向那位旅客承認身份。」中年人手中劍鋒尖上升,劍隱發龍吟,表示精力仍在:「殲除你們一群悍匪,在下仍有這份能力。現在雙方能拚搏的人數相當,閣下最好表現出亡命英雄氣概,和在下單挑決鬥,看誰去見閻王。在下姓范,范家宏,南天一劍范家宏,真名實姓光明正大。閣下,看你的了。」
  「上一代江湖劍客之一,我知道你這個人。」豹頭環眼大漢臉色微變:「難怪在下這二三十位武林高手,一擁而上也收拾不了你。我,飛虎朱強。」
  「你還有機會把我南天一劍送去見閻王。」
  「怎麼可能是你護送彭家的人前來桐柏山?」
  「彭家的朋友出面,請范某護送彭老爺,帶了一千五百兩黃金,前往桐柏山瑞雲谷賂回愛子,沿途小心不能出意外,必須在限期前抵達瑞雲谷。閣下不是強盜,而是宇內七虎之一的飛虎。天殺的?武道門一定走漏了消息,或者有意透露,讓聞風趕來劫金的人在途中行兇,以便加倍勒索股金。我要將你帶往瑞雲谷,向武道門的人求證。」
  「該死的?我們怎麼知你們是護送彭政的人?」飛虎朱強嗓音增高了一倍,折損了那麼多人,又急又怒:「你們的人這麼多,全部是氣概不凡的人。」
  「咦!你……」
  「咱們是在這附近,防止前往桐柏山的財神爺,受到匪徒強梁騷擾的人。」飛虎朱強探手示意同伴救死扶傷:「近來這條北行的大道上,不斷有來歷不明的人走動,而且都是一些名頭頗為響亮的江湖名人,更有不少小隊毛賊出沒,先後已經出現好幾宗血腥事故,有兩次還是衝咱們而來的。」
  「你們怎麼不問情由……」
  「上一次咱們一現身,還來不及盤問,對方四個人就先用暗器,殺死咱們四個人。你們聲勢浩大,連轎夫都帶了劍,咱們還以為你們也是衝咱們而來的。罷了,你傷了咱們不少人……」
  「閣下的話是否有欠公允!」這次南天一劍搶著大聲說話了:「雙方都有死傷,而挑起殺戮的人是貴方,怎麼反而怪起我們來了?」
  「這場誤會怪不了誰。」飛虎朱強不再強硬:「你那個人帶走了咱們的領隊飛天蜈蚣陳孝,那是甚麼人?」
  「那不是我的人。」南天一劍堅決否認:「咱們在隨州就發現有人跟蹤,還以為這個人是不懷好意的跟蹤者,剛出面阻止他不許他跟得太緊,你們就現身發起攻擊,怎知是甚麼人?你不是曾經和他當面打過交道嗎?」
  最先現身的四名大漢,的確看到小伙子躍起搏擊羅遠。後一剎那現身隱身林中的人,也看到小伙子與小姑娘先後攻擊的經過,都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經南天一劍一說,怎能再把羅遠當成南天一劍的人?
  飛虎聽兩三位同伴說出經過,楞住?
  如果羅遠是南天一劍的人,被弄走的領隊飛天蜈蚣不會有危險。可是,南天一劍並不認識這個人。
  「去兩個人,循蹄跡追蹤。」飛虎斷然派人追尋:「有下落速行反報,不可妄動。
  「我帶人去。」一名同伴自告奮勇,召來兩名大漢,借南天一劍三匹坐騎急急動身。
  南天一劍有兩人受傷不輕,用不著坐騎,必須由同伴帶走,一馬雙馱。
  飛虎的人死了三個,輕重傷有十名以上。這說明飛虎朱強要不是人數多了一倍,人數相當毫無勝算。
  成功的襲擊,反而成了失敗者。
  接著分配人手傳訊,抬走了死屍。這期間,飛虎一直在暗中留意南天一劍的舉動。
  南天一劍是名頭響亮的高手名宿,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一直就保持高度的驚戒,對飛虎這些所謂保護財神爺的人,明顯地表現出懷疑態度,約束自己的人,與這些行經有如強盜的人保持距離,似乎隨時皆有拔劍自保的神情流露,有意無意地阻止對方的人接近小轎。
  小轎一直停在原處,轎內毫無動靜,惡鬥期間,裡面的人始終不曾露面。轎內的人的鎮靜功夫到家,一名大漢曾經突圍接近轎夫,逼退了轎夫搶近轎門,轎內的人依然無功於衷不曾露面。
  處理自己的事務完畢,飛虎獨自向南天一劍接近,身邊只剩下四個人,獨自接近以免引發誤會。
  「范前輩,彭政彭老爺來了嗎?」他臉上有友善的笑意,明白表示不再介意誤會的事:
  「敝長上經手這件買賣,領隊飛天蜈蚣曾經見過彭老爺,在下卻不認識,是不是在轎內?」
  飛天蜈蚣被管閒事的人擄走了,責任便落在飛虎朱強肩上,要求與財神爺彭政相見,是合情合理的事。
  「彭老爺來了。」南天一劍一語帶過:「貴長上陰陽使者周大年的勒贖信也帶來了,期限還有五天,為免沿途發生意外耽擱,咱們必須在期限前趕到瑞雲谷,這就動身。諸位是仍在此地戒備呢,抑或是一同動身?」
  「當然需一同動身,在下的責任就是保護彭老爺的安全。這數十里山區有匪盜出沒,必須……」
  「你們也是盜匪呀?」南天一劍話中帶刺:「只要派人打聲招呼,還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士?同道嘛!」
  「范前輩應該知道,敝山門在荊山。」飛虎朱強不介意地笑笑:「做買賣選擇交易的地點,隨財神爺的住地遠近而定,交易地決不會在山門附近。這裡距荊山已在數百里外了,咱們的弟兄,那能左右得了桐柏山附近的好漢?他們也不會買咱們武道門的賬。所以,咱們得派出大量人手防範意外。如果知道彭老爺神通廣大得竟然請得動范前輩護送,咱們就用不著多費心,也就不會因誤會而損失了三位弟兄了。」
  做綁架贖買賣,交易地點當然不能訂在山門附近。武道門的門主九州無常葉天中,號稱江湖之王。他組成的黑道兼匪盜集團作案遍天下,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山門在荊山的消息,也的確在荊山附近,布了些明椿暗椿,吸引有心人的注意,確曾有些人在荊山跟探而失去蹤跡。荊山大得很呢:群峰連綿,有許多地方都是原始叢莽,誰知道他的山門隱藏在那一角落?
  「范某的朋友,與彭老爺有交情。」南天一劍打手式表示動身,扳鞍上馬:「畢竟一千五百兩黃金,是一筆龐大驚人的財富,沿途得有人照顧,出了差錯豈不誤了彭少爺的性命。
  閣下是否需要先接收贖金?」
  「前輩肯給嗎?」飛虎朱強反問?
  「不會。」南天一劍答得肯定有力。
  「距瑞雲谷還有八十里左右。」
  「就算到了瑞雲谷,范某也不會交給你。」
  「這……」
  「因為當事經手的人是陰陽使者周大年。」南天一劍策馬動身:「陰陽使者沒明確表示他是武道門的人,我也不知道閣下是不是武道門的弟兄。」
  「范前輩不信任我?」
  「我誰也不信任。等見到完整無缺,五官皆全的彭少爺,才能一手交金一手交人,這規矩我懂。既然你承認是陰陽使者派來保護的人,這段最後旅程的安全,直接向貴上負責,應該不會再有意外發生。朱老兄,你的責任相當重呢!」
  健馬仍分前後各三騎,保護兩乘小轎緩緩北行。飛虎朱強五個人,則知趣地在廿步後保持距離。
  薄暮時分抵達大寧集,距河南湖廣交界的界首,還有廿餘里,界首以北便是桐柏縣地,再廿里便是縣城,這一帶已經是山區了。
  飛虎朱強的人已經先到多時,預訂了旅舍等候他們投宿。
  大寧集大道一分為二,主大道直通桐柏縣城,左面的大道進入西面的叢山,其實只能算小徑了。
  至瑞雲谷不需至桐相縣城,須走西北行小徑。
  桐柏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許多山峰的叢山峻嶺,著名的有玉女、臥龍、紫霄、翠微、蓮花諸峰,是淮河的源頭,地跨一州四縣。山峰與村落名稱,各有不同,如果不熟悉到處亂找亂尋,很可能迷失在內遍尋無著。南天一劍提前趕來,可知他對桐柏山並不熟悉,既然對方派人保護,當然也兼領路,不需費時費事打聽,時間充裕不必耽心誤事啦!
  對飛虎朱強,他本能地懷有強烈的成心。他並不認識江湖七虎的飛虎,聞言而已,見面也不相識。
  他並非懷疑對方冒名頂替,而是重責在身,必須對任何陌生人保持懷疑,尤其須對有刀有劍的人保持警覺,嚴防意外不測。
  如果羅遠不曾及時出現,飛虎朱強很可能得手了。
  飛虎死了三個人,會不會找機報復?
  大寧集只是一座有百十戶人家的小集,集場也不大,只是一處交換山產的小市集。從桐柏來的販賣生活用品小販也不多,集期三六九,熱鬧半天便結束。過往的旅客不多,也沒有身份地位顯赫的旅客往來,因此集中的兩三家食店,設有供旅客趕不上宿頭時,暫時歇宿的幾間房舍,並非真正的旅舍。
  集距桐柏不足五十里,不是宿站,一旦來了二三十位需要住宿的旅客,而且旅客有內眷,可就難以張羅了,三家小食店,也只能容納南天一劍十三位男女。
  飛虎朱強的人不住小食店,佔住了五座民宅。
  死屍已經運走了,運到何處外人無從得悉,猜想可能已運入山區,山區一定有巢穴。
  飛虎朱強到底有多少人,南天一劍根本無法偵查。擄人勒贖的主事人陰陽使者,敢選擇桐柏山區,作為贖人交易的地點,必定對桐柏山區有控制的能力,在山區佈置臨時巢穴,人數決不會少。
  桐柏山區有小股盜群;有藏匿的亡命;有臨時聚合的毛賊;有可能吃人的虎豹豺狼……
  在山區深處建立臨時巢穴,人數那會少?陰陽使者竟然要求人質的家屬,攜帶一千五百兩黃金,前來盜賊出沒,虎狼橫行的山區贖回肉票,未免不合情理。
  也許,陰陽使者心中明白,肉票的家屬不是省油燈,有足夠的財力,聘請大量人手搶救人質,只好選擇大量人手無法暗中活動的深山絕地,作為交換地點。人質的家屬,必定有能力保護黃金平安抵達山區。
  一千五百兩黃金,現值已接近一萬兩銀子。那時,大明寶鈔正在瀕臨崩潰,即將成為廢物,制錢成為大量的通貨,太過累贅,已經半公開使用銀兩。金子仍然不是通貨,只能隨當地的市況需要,而折算現值。湖廣地區的大都市,官價是四比一,但市價是一比五至六左右。一千五百兩黃金,可是一筆龐大得令人咋舌的財富,如果消息走漏,保證可以吸引大隊強盜。
  飛虎朱強一露面就發動猛烈的攻擊,聲勢與強盜不相上下,這那像派出保護財神爺的行徑?簡直就是一擁而上搶劫的強盜手段。
  南天一劍所住的食店共有三進,立即布下警戒網,不許閒雜人等接近,坦然向飛虎表明態度,請他們不要前來打擾。如果有事相商,請飛虎單獨前來會晤。
  飛虎在天黑時分,來走了一趟,交代明日入山應注意的事務,帶七名弟兄領路入山,沿途與有關的好漢們打交道,保證他們可以平安抵達瑞雲谷。
  據飛虎表示,瑞雲谷在瑞雲峰附近。如果從桐柏縣城入山,須走大復山盤山小徑,全程四十餘里,從大寧集走西北道,約七十里左右:明天得走一整天,抬轎的轎夫得辛苦些。
  飛虎其實沒有時間陪伴南天一劍聊天,內心的緊張從外表也可看出端兒,調動人手在附近緊張地搜索,搜尋領隊飛天蜈蚣的下落。
  不但飛天蜈蚣下落不明,連派往循蹤追查的三個人,也如石沉大海,走了就音訊全無。
  擄走飛天蜈蚣的旅客,也像是平空消失了。路只有一條,那位旅客難道由原路飛回隨州了?
  南天一劍的住處戒備森嚴,警衛派了兩個之多,可用的人手只有十個,這一夜真夠辛苦的。
  飛虎朱強的的落腳處,戒備更為森嚴。這位名列七虎的黑道大豪,已經知道情勢失去控制了,暫時丟開南天一劍的事,全力搜尋飛天蜈蚣的下落,能派出的人都派出去連夜搜索山林曠野,沒派人臨視南天一劍的動靜。
  山間的村集夜間活動,幾乎完全停止,天一黑就家家閉戶,不再有人在外走動了,全集黑沉沉,偶或有三兩家民宅,有燈光從門窗縫洩出而已。
  二進院的堂屋點了兩盞桐油燈,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南天一劍與一位中年人,一位中年女郎,加上小姑娘與小伙子,五個人一面品茗,一面神情肅穆商量對策,應該用何種策略,應付明天可能發生的事故。
  「這頭虎居心叵測,不可信任。」中年人的大眼中,閃爍著懾人的精光,語氣冷森:
  「我甚至懷疑,他可能是冒充飛虎朱強玩弄陰謀詭計。」
  「賢弟,有不信任的明顯理由嗎?」南天一劍臉色陰沉,毫不激動:「我們並不認識飛虎朱強,所以也無法指證他不是飛虎朱強。」
  「一露面就不間情由瘋狂攻擊,會是陰陽使者派來保護財神爺的人嗎?那根本就不合情理。」
  「問題是,咱們與那位陌生年輕人,先一剎那發生拚搏,他有理由把我們看成盜群。」
  「那……大哥的意思……」
  「武道門自己窩裡反。」南天一劍說:「這一批人要在中途把贖金劫走。哼!他們幾乎成功了。今天雖然失敗了,在到達瑞雲谷之前,他們仍會下手的……
  「唔!委實可虞。」
  「他們不知道我們知道瑞雲谷在何處,將把我們引入歧路製造下手的機會。明天將是生死存亡決定性的一天,咱們得先定下對策。武道門在這幾年中,做案通常守信用,只要咱們能平安抵達指定的地方交贖,彭家的兒子便可平安贖回。」
  「恐怕今晚就很難過關。」中年人顯得憂心忡忡:「他們既然選擇桐柏山這種強梁出沒的地方,作為交換地點,這裡必定是他們有效的控制勢力範圍,再糾集一批更強悍的人乘夜下手,成功的機會將多於九成。飛虎那混蛋,必定認為金子確在轎子裡。」
  「如果真是他們窩裡反,今晚將是決定性的一夜。」南天一劍同意中年人的估計:「距離交換地點愈近愈安全。陰陽使者應該有保護財神安全到達的誠意和準備,在有效的控制距離內,派人保護財神抵達,所以飛虎這混蛋必須在陰陽使者所派人保護網之外,奪獲黃金便於遠走高飛。今晚,咱們大家辛苦些,都不許睡覺。」
  「爹,女兒在想。」小姑娘提出重要的事:「那位在我們後面跟來的旅客,會不會是飛虎製造藉口的媒子?怎麼這樣巧?」
  「笨女兒,如果沒有那位旅客恰逢其會,擊倒了他們三分之一的人,結果如何?」南天一劍搖頭苦笑:「即使咱們能僥倖有一兩個人存活,也等於全軍覆滅。彭家父子,也死路一條。」
  「你爹說得不錯,那位陌生人直接幫了我們一次大忙。」中年人向小姑娘說:「飛虎那些人如果志在劫奪金子,不需製造藉口,更不必假裝擒走他們的領隊,不必剎那間擊傷他們許多人。飛虎的人皆派出搜尋下落,失控的焦急憤怒神情顯而易見。你姐弟倆專會惹事招非,這次惹事沒料到反而因禍得福,也許真是天意吧,這種巧合,人的一輩子碰上的機會微乎甚微,卻被咱們碰上了。這個人的武功駭人聽聞,氣勢卻不像成名人物,費解。」
  「這個人很年輕,的確不像成名人物,似乎對付空中搏擊的技巧十分精闢,無法看出他的師承家數。」南天一劍眼中有疑云:「會不會是紫娟丫頭的師門子弟,暗中趕來策應的人?」
  「不可能,爹。」小姑娘肯定地說:「師父他老人家的親友不多,子侄也沒有幾個,女兒全都認識,絕對沒有這個人。何況師父他老人家,根本不知道女兒返家之後,隨爹前來桐柏山冒險護送彭老伯,與綁匪們打交道。」
  「總之,希望不是我們的敵人。」南天一劍顯得心神不寧:「情勢撲朔迷離,希望不是飛虎這些人;所策定各種陰謀詭計的一部份。如果是他們所安排的詭計,我們沒有人能對付得了這個人。」
  一聲警嘯劃空傳來,所有的人皆失驚而起。
  「真來了?」中年人急往外搶,劍已在手。
  「沉著應變,不可亂了章法。」南天一劍急叫,一掌拍熄了燈火。
  暴叱聲接踵而至,警衛與入侵的人接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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