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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久久,他坐在那兒將近半個時辰了。
  娑羅寶樹嚴冬不凋。雖則這棵樹據說是從熱帶天竺移植過來的,它本來是高山寒帶植的,嚴冬期間。依然校濃時茂,山風歐過,聲如萬馬奔騰,比松濤聲毫不遜色,不但視界有限,耳力也大打折扣。
  久久,樹上飄落兩段技芽。
  「快換班了,兩位可以下來了吧?」這人安坐不動,語音皮下了風吹杉葉聲:「坐在樹上相當辛苦呢!動一動就會發出聲響暴露位置,不動又怕凍僵。」
  兩個黑影輕靈地飄落,身法極為高明,從三丈上中飄降,不帶風聲落地輕如飄絮。擔任警悄的人已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可知狂龍身邊確是高手如雲。
  「尊駕為何不進去?」一名腰帶上插歹劍的警哨問,語氣倒也平和,不帶火氣。
  「在下有自知之明,進去必定凶多吉簇,不如藏拙。」黑影的語氣更平和,更不帶火氣:「人都伏在暗處,不許現身搏鬥,只許用暗器襲擊,凡是走動的都是敵人,四面八方暗器集中攢射,進去的人,活的機會不會超過萬分之一,所以,在下不能進去,狂龍是十分厲害的領袖人才,運用人手的策略無人能及。」「那……尊駕又何必來?」
  「因為在下料定,一定會與你們的人照面的,在下的估計很少落空,計算得很精。你瞧,你們不是現身了嗎?在下沒有自來吧?」
  「尊駕不進去,仍然是自來了……」
  「不然,來了就不算自來,這可以表示,在下隨時可能出現在你們附近,只要看出空隙,就會有所舉動。」
  「是什麼舉動?」
  「說得太明白了,就算不了秘密啦!」
  「咱們這次前來……」
  「另有陰謀。」
  「怎見得?」
  「狂龍雄才大略,身邊高手與謀士成群結隊,大群高手有計劃地和山區逐步推進,但要找的人王一鳴,出現在你們後面,而你們卻沒有迅速後撤的打算,老兄,難道狂龍就這麼飯桶?」那人似乎對聊天頗感興趣:「盛名之下無虛士,我寧可把狂龍看成最精明最機警最強悍的人。」
  「唔!看來,尊駕可能是敞長上要找的人。」
  「王一鳴?」
  「不,王一鳴早晚逃不掉的。」
  「那是……」
  「三隻鷹。」
  那人哼了一聲,沉默片刻。
  「你們似乎沒有理由找三隻鷹。」那人終於又說話了:「三隻鷹妨礙了你們嗎?」
  「已有妨礙的跡象。」
  「理由何在?」
  「雷霆劍妻小的確匿伏在山中,我們握有確實的證據。可是,一而再逃脫我們的搜捕網,除了三隻鷹外。沒有人能具有這種神通。」
  「廬山深處,臥虎藏龍,有不少隱世的奇人、也有不少罪大惡極來避風頭的凶魔。你們這種想當然的猜測,正據力薄弱得很。」
  「我們不是來求證的。」
  「那你們……」
  「敝長上準備了一萬兩銀子。要雷霆劍這個人。」
  「雷霆劍值得這麼多銀子?」
  「值得的。」
  「我明白了,有了雷霆劍,就表示你們此次出京是完全成功了,不然,就無法向主子交代……」
  「這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威信,敝長上的威信不容許失敗,雷霆劍必須置之於法。」
  「有了雷霞劍,你們在九江巧取豪奪所獲的財物就有合法的理由了。」
  「這件事沒有計較的必要。敝長上希望尊駕人寺一晤,光明正大進去。敝長上是誠意的,事情成不成,淡不談得攏,敝長上都會絕對保證尊駕的安全,尊駕來去有絕對的自由。」
  「哦!你認為在下是三隻鷹……」
  「三隻鷹的一鷹。」
  「可惜,在下不是鷹。」
  「尊駕是……」
  「王寄。」那人說:「在下不敢冒充任何一隻鷹。」
  兩警哨立即撲上,一刀一劍奇快地出鞘、搶進、攻擊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王寄上身前傾,滾落石欄前,人著地突化淡淡輕煙,煙一起身形一閃即沒,在勁烈的劍氣刀風下突然消失了。
  「咦!兩警哨訝然驚呼,不知該往何處攔截,人影在眼前突然消失,不由他們不驚。
  「這傢伙會五行道術;士遁走了?」與王寄打交道的警哨驚然自語。
  銅哨聲從大林寺傳出,這是狂龍這群人的傳警信號,聲音有點像胡哨,其聲低沉可傳至遠處,風雨濃霧也阻礙不了聲音遠傳。
  小徑通向水口,也就是白蓮池,從前叫做羅漢洗腳池,大林峰迄南靖溪流在此匯合,流人錦澗橋。
  山徑一線,兩崖壁立如門。巨石傍疊而上,愈高愈危,似乎頂部的巨石,隨時都可能向下崩坍,中間的空隙寬僅五六尺,像是石橋豆空而中斷,所以也稱天橋。
  黑影向上掠走,速度漸慢。
  只要通過水口斷崖,便可到達平疇繡野,遠眺大江的壯麗景色,附近林木幽邃,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如果到達不了水口,兩端一堵,便可甕中捉鱉,無處可逃。
  國華事銜已經過正確的偵伺,知道狂龍一群主腦留在大林寺,得力的爪牙已派往山北一帶,嫂捕在和尚橋農舍現身的王一嗚。
  百密一疏,他卻沒料到另外還有人在暗中活動。
  距斷崖口不足百步,上面的崖很突然閃出兩個黑影、劈面攔住了。
  「來人留步。」一個黑影叫,中氣充沛直震耳膜,國華心中一震,止步回顧。
  後面,三個黑影已堵住退路。
  身隱危境,他心中一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有什麼好怕的。
  「尊駕從大林寺來?」另一名黑影問。
  「是又怎樣?」他鎮定地反問。
  「大林寺已傳來信號,請尊駕轉回。」
  「哦!沒料到狂龍在這裡也安下了伏兵。在下輸了一步棋。」
  「咱們不是狂龍的人。」
  「那……請教。」
  「尊駕可是王一鳴?」
  「王寄。」
  「哈哈!真被咱們等到了。」黑影得意地狂笑。
  「尊駕高名上姓呀?」「在下鍾千里。」
  「中州三劍客之首流雲劍客鍾千里?」他猛然一震,意似不信。
  「正是區區在下。」
  「這……這怎麼可能?」
  「什麼不可能?」
  「你們怎麼可能做狂龍的走狗?你們是白道英雄中聲譽甚隆的人。」
  「你是罪犯,沒錯吧?」
  「閣下是聽誰說的?狂龍,對不對?姓鍾的,我可憐你。」他憤慨地說。
  「小於大膽!」流雲劍客怒叱。
  他向後疾退兩步,手中多了一串制錢。
  「小輩,後面路不通。」另一名黑影以為他要往後面逃走:「芝蘭秀士幾位年青的朋友在你後面,你認為可以闖得過嗎?」
  「我想,你們一定是為了錢才願意做走狗的。」他咬牙說:「好吧,在下也給你們一些錢,打!」
  制錢如暴雨,分向上下呼嘯而出。
  黑夜中,任何人也不敢不躲暗器,有些暗器專破內家氣功,真正練到金剛不壞的人沒有幾個。
  「小輩斗膽!」流雲劍客怒叫,向側一閃,一雙大袖抖出凌厲的罡風,用排雲袖絕技護身拍擊暗器。
  前後人群一亂,一面問進一面發勁護身。
  人影一間即投,速度駭人聽聞。
  「咦,人呢?」流雲劍客停袖驚呼。
  陡立的山崖高有四丈左右,不可能攀升。
  「你們這些混帳賊王八!」頭頂上空傳來回華的咒罵聲:「一群欺世盜名的狗東西!你們與狂龍同是一斤之路。天生下賤不是東西!你們繪我記住了,我會回報你們,我會把你們的臭底子整個揭翻開來。」
  「從這一面繞上去。」有人急叫。
  上面寂然,國華已經走了。
  今晚他沒有自來,不但知道狂龍正在打主意將二隻鷹引出來,準備以一萬兩銀子收買三隻鷹,也知道芝蘭秀士一群,暗中協助狂龍來對付他。
  國華並末遠走,伏在崖上傾聽下面的聲息。
  從大林寺聞聲趕來的人,與芝蘭秀士一群人會合,然後分手。
  芝蘭秀士一群男女,共有十八名之多,沿小徑西行。
  這條小徑也稱花徑,西面半里外就是佛手巖,再住北,便是御碑亭,也就是玉樹公子收買中州三劍容的地方。
  他跟蹤這群人,進人佛手巖西北的錦銹谷,看到這些人進人三家山民的茅屋安歇,這才悄然退走。
  忙了一夜,白天他必須休息養足精神。
  天亮了,他從崖根一了的草窩中鑽出來,伸展手腳仰天呼吸,抬頭看看天色。
  「唔!可能要有暴風雪。」他哺南地說。
  崖根下有一處小山泉,洗盥出掩藏的小包裹,取出乾糧一面吃,一面走動觀察四周的形勢。
  西南那座山峰相當高,上面有一座禿了頂的廢塔,只剩下五層,似乎搖搖欲墜。那是天池山的天池塔,天池山是廬山最西北的一座峰頭,一看便知身在何處了。
  吃完最後一口乾糧,正打算到十餘步外的小山泉喝水淨手。山泉的水溫終年不變,洗臉可以提神。
  他突然拉掉風帽,全神戒備,像一頭嗅到異類侵人地盤的猛魚他昨晚棲息的山崖上,出現一個人影。崖高兩文余,這人臨崖俏立,山風吹來,披風飄舉引人注目。
  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知道來人是誰了。
  當然,對方也知道他的身份。眼前的他不是王寄,而是年輕英俊的王一鳴,但穿的老羊襖卻像王寄。
  「我猜,你一定是名叫王一鳴的京師貴公子。」崖上的人用悅耳的嗓音說:「你暴露了你的真正身份。如果我真是三貝勒府的貴公子,決不會在山野中吃乾糧,在天池寺或者大林寺皆可以受到貴賓似的接待。」
  是一身黑的凌雲燕,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不住打量他,眼神不再凌厲,也沒有煞氣流露。
  他心中暗自戒備,暗中留了神。
  另有別人極難聽得到的聲息,這女人另有同伴在附近伺伏。
  「美麗的小姑娘,你到底在說什麼?」他用帶了濃濃江西腔的口音笑問:「什麼人叫王一鳴?你看我這窮酸相,像不像一個貴公子呀?」
  凌雲燕輕靈地飄降,有如仙子臨凡,人近身香風已先至,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不足八尺,水汪汪的星陣緊吸住他的眼神,白裡透紅的美麗面龐上,有似笑非笑的神情流露,眼神中也有不太明顯的疑雲。
  「你偽裝得很像一回事。」凌雲燕說:」人是衣裝,佛是金裝;話是不錯,但是衣飾絕對掩飾不住原有的風華。我說,你還是承認了吧!
  「小姑娘,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他笑嘻嘻泰然自若:「我只是一個江湖流浪漢,賺了一筆意外之財、在九江花天酒地快活了一陣子,花得一乾二淨,然後附庸風雅,天寒地凍游廬山、讓自己清醒清醒,如此而已。似乎,你把我看成了另外一個人,這人是一位貴公子,對不對?哈哈!你如果真要把我硬派成那個人,我正好利用機會冒充他,反正吃虧的決不會是我,招搖撞騙是我的老行當,小姑娘,你說我是什麼王……王一鳴?對,我就是王一鳴,怎麼我卻不認識你?你的貴姓芳名是……?」
  他這種半真半假,半正經半潑賴的神情。真把精明自負的凌雲燕弄得一頭霧水。
  「把圖形給我。」凌雲燕始手叫。
  草聲簌簌,首先自右方崖下鑽出侍女小桃。探手從懷中掏出圖形紙展開呈上。
  「很像,少夫……小姐。」小桃不住打量著他說。
  「是什麼圖形呀?讓我看看見識見識好不好?」他笑吟吟地,毫無心機地走近凌雲燕身側,嗅到令人心醉的幽香,看清了紙上的圖形。
  圖形的王一鳴形象有兩個,一正一側,高有一尺二寸,正面的輪廓相當神似,眉目宛然,居然維妙維肖。
  不是繪製的,是巧手名匠根據丹青妙手所繪的工筆畫,木刻製版之後印製的。
  他心中瞭然,這圖形來自武昌,是神龍常宏手下了的名匠,根據當時目擊的印象而繪製的。
  就憑這一手,便可證明神龍常宏確是了不起的人,不愧稱是出身於一代梟雄,威震宇內的名將年賣堯門下得意弟子。
  現在九江出現的王一鳴,當然不可能與出現武昌的王一鳴全同。比方說,耳輪的前後就有些許改變,那是他必須令對方述惑的小手法,假使完全相同,就沒有什麼戲法好變啦!
  「晤,畫得真像我呢!」他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可是,好像……好像不是畫的,神情死板扳的,畫的一定是死人而不是活人。」
  他表現得那麼大膽,那麼興致勃勃,如果真的是畫中人王一鳴,這種表現未免太離譜了。凌雲燕看看畫像,再看看他,真被他那反常的表情弄糊塗了。
  「本來就是你。」凌雲燕瞪著他說,但黛眉深鎖:「唔!神情……神的是有點不太對……」
  「你再仔細看看,是我,真的是我。」他嘻皮笑臉:「你就不要再找了,是我,我是畫上的王公子。哈哈!是不是我那有錢有勢的老爹上了天,留下大批財產找我回去繼承?妙極了,你帶我回去,錯不了。」
  「你真的要跟我回去?」凌雲燕睥著他陰笑。
  「對呀!」他仍在笑:「你知道,流浪在外有多苦哪!仗了幾斤蠻力,替人保暗鏢或者替人討印子錢索要命債,刀裡來斧裡去有多辛苦?你佩了劍,一。定知道出生入死討日食是何滋味。小姑娘,等我得了好處,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忘記你。」
  「哦?你也會武?」
  「當然會兩手,而且很不錯呢!不瞞你說,這幾年來,真也會過幾位武林名家呢!哦,我把包裹取出來之後,這就跟你走。」他一面說,一面走向崖根。
  凌雲燕舉手一揮,附近的樹林內又鑽了一名待女,兩閃便到了他身後。
  他剛俯身拖出包裹,便被身後的侍女一把奪過了。
  「搜!」凌雲燕叫。
  侍女小挑一閃即至,毫不客氣地替他解衣搜查。
  另一位侍女,則打開他的包裹徹底地檢在。
  沒有岔眼的事物,只搜出一些江湖人使用的零碎物品,比方說:火招子、撬門啟窗的小利匕、鐵枝制的百靈鑰、小飛爪攀套,發底薄快靴……
  稍像樣的,是一套軟緞縫製的從黑色疲行衣。
  「我……我可沒用這種衣服做壞事。」當侍女抖開他的夜行衣檢查時,他擺出一臉委屈相說:」所有的江湖人,或多或少都制有這種衣服,並不一定是準備用來做壞事的,我就沒有用來做見不得人的事。」
  「你說你會過不少武林名家?」凌雲燕瞅著他問。
  「是呀。」他不假思索地說。
  「可曾會過九江府的雷霆劍范大鵬?」
  「雷霆劍?當然會過啦!很不錯,江南第一名劍手。我在大江上下走了幾趟暗嫖,雷霆劍是大江中游的地頭龍,多少我也得防著他一點是不是?」
  「你什麼時候見過他的?」「這個……」他抓抓剃得光光的前額,似在搜索枯腸找記憶:「好像是去年……對,去年的事,十一月中旬,氣候比現在還要冷,剛下雪,我在鈔關碼頭碰上他了,他帶了四位粗胳膊大拳頭的手下,對,就是那一次碰了頭。」
  「你們……」
  「上前作禮貌的拜會,通名問好。」
  「你通的名是……」
  「花拳張奎……不,花花公子王一鳴。」他紅著臉胡說八道。
  他人生得俊,紅了臉半傻半流氣,有另一種吸引異性的魅力。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凌雲燕板著臉冷晚。
  「小姑娘你……」
  「你……你是……」
  「我叫程燕。」
  「程燕?程……燕……」他突然扭頭撒腿便跑。
  僅奔出十餘步,速度相當快。
  草叢中升起一個人影,是要命閻婆。
  「不要傷他!」凌雲燕急叫。
  砰一聲大震,他被要命閻婆的壽星杖絆倒在地。
  壽星杖跟蹤追擊,點向他的背脊。
  他猛地奮身扭轉,滾動,雙腿迅疾地絞住了杖尾,滾勢極為兇猛迅疾。
  「咦!要命閻婆吃了一驚,幾乎被仗所掀倒,幸而反應夠快,及時抽杖疾退八尺,身形一陣亂晃。
  他虎跳而起,搶上來一記快速的掃堂腿搶攻。
  要命閻婆身形末穩,百忙中收腿上躍,後空翻遠出兩文外,間不容髮地避過他一腿急襲。
  他不等招式使老,掃堂腿僅轉了半圈,在身形後轉時長身一躍兩丈,身手靈活迅捷如豹。
  可是,凌雲燕比他高明得太多,身形剛下落,凌雲燕已出現在他身右,玉指如鉤,扣向他的右肩頸。
  他縮頸沉肩,扭身左倒,間不容髮地從指尖前沉落,左背著地的剎那間,右腳己飛撥凌雲燕的左股骨,反擊極為靈巧。
  凌雲燕咬了一聲,飛躍而起,飛越他的一亡空,右靴尖光臨他的胸口。
  可是,凌雲燕的左腳,卻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小蠻靴的靴尖,已同時吻上他的右肩並。
  「嗅……」他大叫,躺在地上伸手伸腳成了活死人,動彈不得,右肩並被制住了。
  不等他轉念,已被小桃按住了。
  凌雲燕前躍落地,落地無聲。
  「這是一個江湖混混。」凌雲燕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不過,身手相當不錯,而且好像練了幾天內家氣功,所以他敢用腳來絞婆婆的壽星杖。」
  「小嬸把他背到大林寺交給老太婆訊問。」小桃拖他站起,要往肩上放。
  「不忙。」凌雲燕說:「把他先擱在崖下,我要先問問他。」
  「這小子手腳好快。」要命閻婆居然出口稱讚:「如果練氣的火候到家,足以擠身一流高手之林而無愧色。」
  「嘿嘿……」一陣刺耳的陰笑傳到。
  四女大吃一驚,火速轉身戒備。
  鬼劍張道站在三丈外,背著手擰笑。
  「要命閻婆居然稱讚一個年輕人,大概是太陽從西山升起來了。」鬼劍張道的語音十分刺耳:「貧道已經嫂遍了四周,你們四個女人落了單,嘿嘿嘿……」
  凌雲燕被陰笑笑得毛骨驚然,拔劍的手呈現不穩定狀態,可知她對這位天下四大劍客之一的鬼劍張道,存有強烈的戒心。
  要命閻婆雖說是目空一切的凶魔,也臉色大變。
  以要命閻婆為中心,凌雲燕在左,兩侍女在右,三支劍一根杖,列成長短斜陣,嚴陣以待。
  「鬼劍張道。」要命閻婆沉聲說:「你並沒有必勝的把握,老娘只要支持片刻,敝長上的人就可以赴到了,也就是你的末日到了。」
  「支持片刻?嘿嘿嘿……」鬼劍張道獰笑:「十個片刻也不會有人趕來救應,無影刀正在半途潛伏騷擾。必定可以引走你們的人。老鬼婆,憑你杖中暗藏的蝕骨毒霧,就妄想可以支持片刻?好,試試啦:」
  「鬼劍張道。」凌雲燕鎮定地說:「何必呢?你犯不著和我們作對,和天下俠義道英雄作對。你要的是煉魂真君,我可以負責把煉魂真君交給你。如何?」
  「那混帳東西早晚會落在貧道手中的,現在分通中要他了。」鬼劍張道陰森森地說,徐徐拔劍:「貧道已經盤算過,與你們這種假俠義之名,干男盜女娟狗屁事的假英雄打交道,絕對不可以軟弱退縮。你們人多,貧道將會像冤鬼般纏住欠們,等候機會見一個殺一個,不然早晚會被你們這些假公濟私的混帳東西所坑死的。小女人,你們好好準備了。」
  「道長請聽我說……」
  「當你們人多的時候,貧道就沒有聽的機會了。殺!」
  殺字出口,人似瘋虎般倒拖垂著劍,向要命閻婆疾衝,不但毫無一代劍師的風度,簡直就像尋求自殺的瘋子,委實令人莫測高深。
  要命閻婆怎敢大意?並不認為對方想自殺,大喝一聲,挫馬步來一記攪海翻江,攻中下盤阻對劉方近身,杖頭不但噴出蝕骨毒霧,也發出渾雄的內勁施展遠攻絕招,杖勁迴旋翻捲,在身前形成可怕的勁氣渦流,內外功火候不夠的人,在潛力前緣便會被震翻受傷。
  兩翼也進步合擊,三劍齊發,撤出重重劍網。
  鬼劍張道根本不在乎蝕骨毒霧,疚沖的身形撞人杖山中,驀地一聲長笑。人影閃電似的脫出杖山,楔人左面的劍網中,長笑餘音在耳,人已遠出三太外去了。
  四個人皆不曾看到鬼劍張道是如何出劍的,又是如何避免壽星杖的杖山攻擊的。
  「嗯……哎……」驚呼聲與長笑聲相應和,飛騰的劍影突然靜止。
  兩個侍女衝出兩三步,劍早已脫手墜人草叢中,左手抱著血淋淋的右肘,臉色因痛楚而泛青。
  右肘碎折,這輩子算是廢定了。兩倍女同是右肝中劍,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這叫做先剪除羽翼,下一步是拔爪敲牙。」鬼劍張道仍然倒拖著劍,一面接近一面冷厲地說:「能毀一雙,就不要只除一個;貧道會有耐心地等候機會,逐一剷除你們這些假公門之名,行盜匪之實的混帳東西,下一個,是老虛婆。殺……」
  「道長不要過份了,嬌嫩的嗓音人耳,人影稗然光臨,漫天劍氣進發如潮,電虹橫空而至。
  「錚錚錚!」劍鳴震耳,最後一聲進發,可怖的糾纏劍影陡然中分。
  四支劍行雷霆似的接觸,四道劍虹分向四方飛返。
  鬼劍張道連退五步,鷹目冷電四射。
  搶攻解圍的三支劍,是幻雲姑娘和侍女小珍小朱,各向後方飛退兩丈,花容變色。
  「原來是你們!」鬼劍張道大感驚訝。
  「纖雲渺渺,耿耿星河。」幻雲舉劍嬌呼。
  「你少在貧道面前雞貓狗叫。」鬼劍張道沉聲道:「想不到纖雲小築的人,竟然做起走狗來了。小女人。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嗎?」
  幻雲舉著青虹劍,碎步欺進。
  「雙劍合壁!」凌雲燕也嬌叫著挺劍上。
  「小心身後!」侍女小珍急叫。
  一個戴了頭罩,僅露了雙目的嬌小人影,右手劍隱肘後,左手正拖起靠坐在崖根的國華。
  凌雲燕不假思索地疾退兩丈,一聲嬌噸,劍發穿針引線,劍虹籠罩住嬌小的人影。
  劍芒一閃,嬌小人影信手一劍拂出。
  鋒一聲暴響,凌雲燕在駭然驚呼聲中,被震得斜飛丈外,幾乎一咬摔倒。
  嬌小人影將國華向上一掀。身形下蹲,左手便抱住國華的腿彎,國華的上身因掀勢已盡而向下一搭,恰好仆伏在嬌小人影的左肩上。
  要命閻婆尚未衝近,嬌小人影已像流星移位,眨眼間便遠出五六丈外,像要破空飛去,追之不及了。」陝追!」凌雲燕暴刀地怒叱,首先追出。
  要命閻婆領了兩位碎了肘的侍女。隨後追出。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四個聰明的女人,正好乘機溜之大吉,讓纖雲小築的人與鬼劍張道打交道。
  鬼劍張道對纖雲小築的人頗有顧忌,同時也不願逗留過久,冷哼一聲,向北冉冉退走。
  幻雲攔住了想追出的兩侍女,臉色有點不正常。
  「不能追!」她喝住兩侍女:「老道的劍術詭異霸道,想留下他勢難如願,說不定還得栽在他劍下,不管他,我們去找師姐。」
  春天,錦銹谷開滿了映山紅。除了紅之外,還有開五色的,本地人稱為雲錦杜鵑。
  嬌小的黑影進人茅屋,信手掩上尚堪使用的竹編門,將國華往乾草堆中一放。
  國華一雙眼睛不老實,骨碌碌地不住打量這位蒙面女郎。其實,他早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女郎先檢查他的全身,確認沒有外傷。
  「我知道你又在搗鬼。」女郎嗤嗤一笑,取下頭罩:「你不打算坐起來嗎?」
  是殷真如姑娘,盯著他嫣然嬌笑,笑容美極了,順手將劍丟在屋角的乾草裡。
  「我穴……穴道被制……」他苦著臉說。
  「這一套不靈光了。」殷姑娘笑著說。
  「什麼不靈光?姑娘,你是……」
  「別再裝了好不好?」
  「再裝什麼?」
  「好了好了,王大叔。」姑娘忘形地伸出纖纖五指,羞他的臉頰:「你那天在我家,我就知道你是化了裝的年輕人,不管你是王寄也好,王一鳴也好,你休想我叫你王大叔了,叫王大哥還差不多。」
  「你這丫頭鬼精錄。」他一笑挺身坐地:「遭透了,你誤了我的事。」
  「誤了你的事?你想……」
  「我要設法接近狂龍,你這一打岔……」
  「什麼?你要利用那鬼女人接近狂龍?」姑娘大發嬌嗔,「你……你知道她是什麼人?」
  「狂龍的兒媳,凌雲燕程燕,我當然知道。」
  「你知道還要接近她?你……你也不是好人。」
  「我雖然不是好人,但也不壞呀!你……」
  「她是一個很壞的女人,這兩天我一直在暗中偵察她,她根本就不和狂龍的兒子三起,卻和兩個強壯年青的男人住在另一家客店中。原來你……」姑娘真惱了。挺身要站起。
  「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按住姑她的肩膀:「你有多大了?不害羞!你想想看,我故意冒充王一鳴,她把我捉住,哪能不將我交給她公公審訊,我義錯了嗎?」
  姑娘羞得粉臉配紅,白了他一眼。
  「我就是看她那鬼樣子不順眼。」姑娘氣虎虎地說:「她的丈夫王樹公子,每天晚上帶有美麗的女人。而她的身邊,也每晚都有別的男人。哼!我不理你去接近他,我是當真的。」
  「咦!你……」
  「我……我弟弟不在家,沒有姐妹,爹也經常不在家,我……我好孤單。」姑娘眼中有淚光:「我好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希望壞女人接近你,除非是真正的好姑娘,才配和你在一起。像那個握有青虹劍的驕傲女人。我也不要她接近你。」
  「這……」他愣住了。
  「再說,我也不要你用苦肉計接近狂龍,那太危險了。狂龍身邊的人好多好多,每一個都是可怕的武林高手,想起你要和這大批可怕的人周旋,我晚上作夢都會驚跳起來。我請求你,不要冒險,不要……」
  姑娘說不下去了,雙手掩面飲泣。
  他心中抨然,情不自禁將姑娘挽住,輕撫姑娘的秀髮,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歎息。
  「不要哭,姑娘。」他柔聲說:「你是一位天真無邪的好姑娘,你不知道人世間的險惡,只知道憑自己的直覺行事,在我這浪跡江湖的人來說,這是十分危險的事。聽話,你不能在外面亂闖,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我不要回去。」姑娘鈕著小腰膠拒絕:「我要在一旁暗中跟著你,替你留心意外。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可是我
  「你不要胡猜亂想好不好?我真的喜歡你,我把你看成我的小妹妹。」他感到眼前一熱:「早些日子,我也曾有一位小妹妹,她……她走了」
  「走了?她為什麼要走?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哥哥,她……她到何處去了?姑娘含淚向他注視,眼中有希冀地神情流露。
  「她到天上去了。」他指指上空:「她走時,唯一的一絲留戀就是我。」
  「哎呀!她……她死了?」姑娘失聲掠呼。
  「是的,死在我的懷裡。」他終於嗓音變了:「我一生都很自私,在她面前,我覺得我好渺小,她是一位令我感到慚愧的小妹妹,也讓我感到光榮的小妹妹。」
  「願上蒼眷顧她。」姑娘顫聲說:「願她在天之靈平安。」
  「她去了,我覺得,我不能讓舊事重演,所以,我喜歡你,但只能在心裡把你當作小小妹。」
  「請把她的故事告訴我。」
  「不……」
  「我請求你,我告訴你。」
  「這……」
  「請告訴我。」姑娘固執地要求。
  「好吧,但不許發問。」
  「我一定靜靜地聽,我是一個好聽眾。」
  你記住,我在講故事,也許,這是我這一生中。唯一可講的故事,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一段情節。」
  「你曾經講給其他的人聽嗎?」
  「沒有,你是唯一的一個。」他歎息…聲:「也許,我感到我不可能有再講的機會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隨時都有瞪眼伸腿的可能。當你活過五十歲,你就可以把我今天所講的故事,告訴你的兒孫了。」
  「一鳴大哥……」
  「從前,江寧府住了一個很自私的神秘武林高手……」他開始講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他用第三人稱,不是講他自己,而是講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但他不提那個人的綽號,那個人的綽號應該是飛天狐。
  他覺得,把一個江洋大盜牽扯進反清志干的偉大行列裡,是對反清志士的一種侮辱,一種不敬,一種不可饒恕的罪行。
  他是用不帶感情的嗓音,揀精揀要地敘說,似乎敘說一個與他無關的,發生在遠古的故事和傳說承。
  可是,當他說到柳依依臨死時的話,雖則嗓間仍然不帶感情,但兩行冰冷的淚水,已流下他冷僵的臉頰。
  不知何時,姑娘已蜷伏在他的膝上,靜靜地淚濕衣裳,無聲地飲泣。
  故事說完了,久久,誰也沒說話。
  久久,他溫柔地捧起姑娘沾滿淚水的面龐。
  「你是一個感情脆弱的聽眾。」他臉上閃過一絲苦笑:「聽故事為古人提憂,好傻。」
  「這故事好淒迷,淒迷得令人心碎。」姑娘坐正身軀,深情地、輕柔地用纖手替他抹掉淚水,自己的淚水仍在緩流:「大哥,難怪你來九江,你應該來,我好高興。由於你,我接觸到人生的另一面,從前,我覺得人活著唯一追求的事,是活得平安、活得如意就夠了。」
  「那是因為你一直就活在平安和如意裡。」
  「上次水師營劫掠我家……」
  「那是意外,有些人一輩子,甚至八輩子也不會碰上。但有些人卻倒據得很,禍不單行,災難無休無止。有些人是罪有應得、有些人卻是無辜的。」
  「我好羨慕柳姐姐。」姑娘幽幽地說。
  「為什麼?」
  「她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她為所愛的奮鬥目標生死與之,最後死在她所愛者的懷裡,我相信她在天之靈,一定是平安的。」
  「但願如此。」
  「哦!大哥,你是說,狂龍這些人、正在費心機,追捕一些已經升了天,不再存在人間的人?」
  「是的。但是,已經升了天的人,仍然有親友留在人間,有所愛的人留在人間,這些漢奸走狗不會放過他們,范大嫂母子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大哥,何不將消息透露給這些人?人死了,他們便會放棄追緝了。」
  「不!我不能。」他突然激動地大叫。
  「大哥……」
  「生見人,死見屍,這是他們辦事的宗旨,你以為我會讓那些抗髒的手,去碰那些可敬的忠骸!不,決不!他們如果膽敢看上一眼,我也會捌出他們的服珠來。」
  「真抱歉,我的想法太自私了。」姑娘歉然地說:」他們的想法和作法,不是我這種人所能瞭解的。」
  「所以,我不希望你卷人;是非之中,這可不是江湖仇殺的武林恩怨,而是一場可怕的大災難。現在。你必須趕快離開是非之地,你先走,我在暗中護送你回去。」
  「這……」
  「你必須聽話,不然我不再理你,我是當真的。」
  「好吧!我聽你的話。」姑娘委委屈屈地整衣而起。
  和尚橋那家農舍裡,仍然派有爪牙守候。
  那位手掌腐爛,內腑崩裂的人擺放在屋後的院子裡,屍體早已僵硬,就等人士了。
  一群男女擁簇著一位相貌猙獰的老婦,神氣萬分到達茅屋,立即派人四周戒備,擺出的陣勢相當矚人。
  天下間有許多人,不借窮畢生精力追求這種排場,因為這是代表權勢表徵,受到大群人前呼後擁,確是極大的滿足。
  水神和扇魔畢恭畢敬迎接,猙獰老婦僅點頭算是相當客氣了。
  這老婦佩了劍,外面穿了一件怪披風。披風像是特製的雙面綢所製造,一面紅一面黑,又長又寬大,另有特製繫帶繫在手腕和足踝上。
  她就是這群人的副統領,飛天夜叉井絹紅。其實她並不老,豐百出頭而已,只是相貌奇醜,因此外表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得多。
  她那件怪披風,從高處往下跳,手腳伸張便成了可以滑翔的翼,像飛鼠飛狐般滑出一段長距離,她的飛天夜叉的綽號,就是因此而來的。
  當然她並不能真的飛翔,僅這一手絕技就足以驚世駭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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