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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一時期,地府鬼判氣色不怎麼好,右臂縛了傷巾,當然氣色不會好,由兩名隨從跟在後面,匆匆返回他的家,白天當值累得半死,急於返家休息。
  一個穿得寒酸,身材矮小象小花子的人,遠遠地盯牢了他,目送他進入院門才匆匆的離去。
  繞過一條小巷,小花子一躍兩丈,倏然回身,黑亮的大眼一瞪,哼了一聲。
  身後三丈左右,另一個身材同樣矮小,青巾包頭穿兩截衫褲,打扮像流浪漢,臉色蒼黃,卻有一雙同樣明亮大眼的人。
  「說出你跟蹤的意圖,以免誤事。」小花子老氣橫秋地說,嗓音怪怪地。
  「我也正打算問你的意圖。」流浪漢的嗓音也怪怪地。
  「我先問。」
  「哼!不說,你會後悔。」
  「你才會後悔,我隨時可以要你的命。」
  「證明給我看!」
  小花子左手徐抬,流浪漢也左手徐舉。
  雙方已表示要使用暗器,氣氛一緊。
  腳步聲入耳,三個衣著華麗的人,出現在街東,一面走,一面交談緩步而來。
  沒穿軍裝,打扮像仕紳,但佩了繡春刀。
  京都人士都知道,這種人是錦衣衛派往東廠服役的外勤人員,性質有如外地各城市穿了公服巡捕,作用是警告那些想為非作歹的人。
  乖乖給我滾蛋,別在我的轄區地作案。
  與那些化裝易容走動的椿番子身份不同,地位不同,也不干坑陷人的勾當。
  玉河從這裡流入紫禁城,所以經常有治安人員巡查。
  小花子一挫腰,竄入小巷迅疾絕倫。
  流浪漢略一遲疑,隨即跟入。
  巷子盡頭,是河邊白石砌的一段美觀堤岸,巨大的垂柳排列整齊,罕見人跡。
  小花了在小亭的亭口一站,目迎跟來的流浪漢。
  「我知道你是誰了?」小花子冷冷地說。
  「我也知道你是誰了。」流浪漢呼出一口長氣,泰然入亭在石欄坐下。
  「我追一個人,糊里糊塗跟進去了。那一帶的房舍格局,好像都差不多,幾乎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不辨方向地段是我的錯。」流浪漢說得理直氣壯。
  「你不該冒充我。」小花子星目一翻。
  「真是天大的冤枉,這可是他們說的,而且我也分辨否認了。」
  「你穿白衣,故意……」
  「你算了吧!任何人都可以穿白衣,我的綽號叫母夜叉,夜叉是百變妖神,我有權改變我的造型。我母夜叉成名比你早幾天,我的威望比你白衣修羅高,沒有故意假藉你的名號唬人的理由。」
  「你少臭美……」
  「是嗎?你心中明白。我知道你未過了,失敗了,早晚一定會回來找地府鬼判了斷。姜小妹……」
  「住口!你少托大。」
  「好好好,不叫小妹。他們弄錯了,情有可原,既然沒牽涉到你的買賣,得放手時且放手,好嗎?有你在京都一鬧會誤了我的大事,請你離開,感謝不盡。」
  「這……」
  「地府鬼判只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濫貨走狗,宰了他並不能增加你的光彩。姜姐,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不怎麼樣?哼!你知道他們懸重賞對付我,所以我非找他們理論不可,我離開,豈不表示我是個欺善怕惡的膽小鬼?」
  「何必呢?白衣修羅和母夜叉,都是會千變萬化的妖神,搖身一變,他們的賞格再重也無可奈何。說真的,你一鬧,就影響我的買賣……」
  「你的目標是誰?」白衣修羅意動,大概覺得找地府鬼判的確有點理不直氣不壯。
  「別外行了,姜姐。」
  「也許我能幫得上忙,咱們雖是同行,但宗旨不同,同行不是冤家,沒有利害衝突。」
  「這……」
  「毒劍孤星魏太鴻。」
  「哦!千手功曹的左右手,星斗營的奎宿,奎木狼。」白衣修羅直搖頭:「你對付不了他,他一直在千行功曹身邊,千手功曹出鬼沒,住處無人得悉,連他的心腹也摸不清他的行蹤,一切行動皆秘密派人指示。」
  「就算找到了,三五個高明殺手休想近身,白送死。」
  「我非找到他不可,我是很有耐心的。」
  「大買賣?」
  「不算大,但符合我的宗旨,半年前,某一位不大不小的好官,好像在朝堂得罪了門逵門指揮,門指揮下令報復,要求是革職輸贖。」
  「負責坐催的人是毒劍孤星,他卻假公濟私,乾脆一口氣殺了那位好官的全家,將全部的家產吞沒,提了一部作為輸贖款繳交,誑稱那位好官畏罪籌不出輸贖款而舉家自盡。」
  「那位好官一門遠親,傾家籌足五千兩銀子要他償命。」
  「我替你留心。」白衣修羅拍胸膛表示支持。
  「你不走?」
  「走,他們就罷手不成?哼!而且……」
  「而且什麼?」
  「我要找一個人。」
  「什麼人。」
  「不知道。」白衣修羅苦笑。
  「不知道?姜姐,這是什麼話。」
  「實話。」
  「不便說?」
  「也無從說起。走吧!我們找地方聚一聚。」
  「也好,我作東。」
  傍晚,兩組人悄悄從夏家的後門外出。
  在城門關閉的前片刻,兩組人匆出德勝門,在暮色四起中,與等候在城外駐馬以待的一組人會合,三組人二十二匹馬,抄小徑馳上至海澱的大道。
  二更初,二十二名騎士包圍鎮南端的一座大宅。
  最先出現在大院子的四個人,赫然是天龍會主飛雲神龍湯音、地府鬼判夏長江和一個相貌猙獰,挾了一把沉重虎頭鉤的大漢。
  廳堂燈火倏滅,踱出五個勁裝中年人。
  「朋友,請示來意。」為首的中年人手握連鞘長劍,緩步下階沉著地問。
  「不必問,反正咱們來了。」飛雲神龍冷森森的嗓音,令人一聽感覺強烈的凶兆。
  「請教老兄尊姓大名。」
  「不必問。」
  「在下。」
  「我知道你,開封威達鏢局的名鏢師,擎天手馬志遠,號稱中原七劍客之一。」
  「馬某要知道閣下的來意,威達鏢局不是沒有擔當的鏢局……」
  「閣下,你的鏢已經安全交到地頭,連鏢一起護送的秩滿致仕還鄉,官囊甚豐的河南道蕭都御史一家,也已經一同到達家鄉,你們的責任已了,不要管閒事。」
  「咦?咱們傍晚才到達,閣下竟然一清二楚……」
  「不必問,馬老兄。」
  「你們要怎樣?」
  「咱們最近有一筆意外開銷,光是銀子就花了一萬五千兩,明白了吧?」
  「明白什麼?你們……」
  「不必問,給貴鏢局五個人十聲數送行,跳牆走,立即……」
  分明是劃下絕路給人走,又不是在涼亭歇腳的旅客,哪能說走就走?實在太過份了。
  「閣下……」擎天手實在忍無可忍,除了準備拔劍,別無他途。
  「二……三……四……」叫數的速度漸快。
  一聲劍吟,擎天手被逼拔劍。四名同伴還不怎麼在意,對方只有三個人,這裡是天子腳下皇都所在地,怎麼可能有強梁撒野?
  「九……十……」
  十字出口,飛雲神龍三個人倏然後退。
  一聲豹吼,首先撲出五個人。
  「嗷……」屋頂上又一聲豹吼,黑影狂野地跳入後院。
  擎天手是中原七劍客之一,劍上的火候非常精純,一聲怒嘯,劍起處風雷驟發,錚一聲接住攻來的一支長劍,身形斜移,順勢一劍貫入第二名黑衣人的右肋。
  可是,第二批五個人,恰好狂風似的撲到,第一群暗器光臨。
  「呃……」擎天手劍尚未拔出,左肋一震,立即渾身如中雷擊,有一枚中型飛刀貫入胸腔,身形一晃第二枚暗器又貫入小腹,向前一栽。
  倒下的剎那間,他發現四位同伴已先倒了三個。
  「什……什麼人……」他大叫,砰然倒地。
  他唯一記得的是,那幾聲可怖的豹吼。
  從此,中原七劍客少了一個。
  客房中燭光搖曳,酒香中飄散著醉人的脂粉香。
  幾味精緻的下酒菜,兩壺淡淡的江南名酒花彫,足夠兩人亨用。
  上房的外間設有小圓桌,有家眷的旅客不便上食堂,食可以送到房中,必要時還可以派一名店中的僕婦侍候,一切便利旅客為主。
  當然,風流的單身爺們,也可以設法找來青樓紅粉侍候,或者作為偷腥的所在。
  追魂奼女不再具有女英雄形象,也不再像青衣布裙的小家碧玉。
  淡綠色的短襖,同色八褶綢裙,秀髮挽代表少婦的雲髻,巧施鉛華加幾件小巧的珠翠,燭光下,她成了淑女,居然流露出幾分高貴,幾分綽約風華。
  任何人看上一眼,決不可能把她與刀劍血腥聯想在一起。
  「我感到奇怪。」追魂奼女俏巧地替李平平斟酒,笑容嫵媚動人:「你一個小行商,拳頭只有百十斤力道,與地痞打打架勉可以應付,怎麼對江湖上的高手名宿頗為瞭解,而且消息靈通?你真不簡單。」
  李平平坦然一笑:「南來北往,數千里奔波廈米雙木著主人心多看多學多吸取經驗,豈不血本無歸甚至老命花,該付的就不要吝嗇;我能花重金聘請江南伸手將李平平推至一定大俠做保鏢,就知道我真有兩把刷子。」
  「唔!佩服佩服,你比我們大機。」
  「你用一張銀票冒充告密函,嚇走那兩個痞棍的手法就十分危險而高明。」
  「好說好說。」他盡量在言詞上和行動上,表現出江湖味:「費姑娘,我問你,如果神鷹門有人在星斗營,發現你來到京都,會不會徵召你替星斗營辦事?」
  「不可能,除非這人是神鷹門的五丁力士殷勇,他是我在神鷹門的頂頭上司,別人無權指揮我。」追魂奼女的答覆是肯定的:「何況我早已離開神鷹門,認識我本來面目的人甚少。」
  「不過,你還有希望,但危險同樣倍增。」
  「怎麼說?」
  「星斗營與鐵血門表面是一家兩戶,骨子裡互相仇視,你對付鐵血門的妙手摘星,星斗營不會干預你。問題是,三絕秀才十分護短,他會毫不遲疑,下令鐵血門的人對付你。」
  「如果沒有八成把握,我勸你小心隱藏,克制自己的衝動,忍耐是成功的不二法門,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你……你關心我……」追魂奼女嗓音一變。
  「我們是朋友,對不對?」他拍拍追魂奼女的手膀:「也許我的武功派不上用場,憑我的見識和智慧,我會盡可能提供協助。」
  「比方說:我也許能告訴你什麼時候是最佳的行動時機或者如何製造時機。」
  「我不要你參予。」追魂奼女鄭重地說。
  「你……」
  「我是當真的。」追魂奼女捉住他的大手,感情地輕撫:「因為你把我當朋友,所以我要你參予這種血腥的仇恨事故,而且你沒有這份力量。我們暫時不談這些,畢竟我對打打殺殺的事外行。」喝了一口酒:「明天我準備進西山,你呢?」
  「去游西山?」
  「不,去查朋友的下落,盛暑期間,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到山裡避暑去了,我那位朋友有錢有勢,聽說他在西山有別墅,順便也探探西山的名勝。」
  「跟我去,好不好?我們不騎馬,騎小驢,沿途慢慢晃,很好的玩。」
  「我……我那有這種心情?我……」
  「姑娘……」
  「我叫玉芬。」
  「我叫你小芬。」
  「小芬,不要把痛苦常常放在心上,掛在臉上,這樣就會失去冷靜。」
  「有時候你必須把某些煩心的事暫時放下,用另一種眼光,接受另一種心境,人哪能永遠在緊張恐懼中過日子?哪能時時刻刻……」
  「好,我們去,去游西山。」
  追魂奼女興奮地一口乾了一杯酒:「租兩匹小驢,玩一天或者兩三天。」
  「這才對呀!好現象。」
  房門突然響起叩擊聲,而且傳來一聲輕咳。
  「店伙?」追魂奼女一怔,事先已交代店伙,聽招呼收拾,不許前來掃擾的。
  「不是。」他低聲說,離座走向房門。
  追魂奼女臉色一變,這是李平平的房間,她的兵刃沒帶來,來了意外,沒有兵刃是最為危險的事,心中一急立即將一雙木箸塞入袖底。
  拉開房門,兩名大漢象凶神惡煞,粗暴地伸手將李平平推至一旁,兩面一分。
  隨即魚貫踏入五個衣著華麗,佩了刀劍神氣萬分的中年人。
  領先進來穿了孔雀藍緞子的長衫的人,生得豹頭環耳,黃虯發戰立,右手搓兩枚練指功的鐵蛋,相貌威猛懾人,魁梧的身材也夠懾人心魄。
  跟在身後的一個象隨從,除了佩刀之外,捧著一隻兩尺餘長寬的錦盒。
  七隻懾人的怪眼,在追魂奼女身上集中,沒有人理會避在一旁,想詢問卻又心虛的李平平,似乎他這個客房的男主人並不存在。
  追魂奼女臉色又變,吃驚的神情極為明顯。
  「費姑娘,久仰久仰,來得魯莽,姑娘海涵。」
  這人豪邁地,笑吟吟地居然主動抱拳行禮:「姑娘一代名殺手,消息靈通見多識廣,咱們雖然從未謀面而素不相識,但在下深信姑娘的見識?已知道在下的來歷了,呵呵!」
  「你身後隨從手中的錦盒,盛的是不是一根金色的兩尺虎爪?」追魂奼女不作正面的答覆。
  「高明。」
  「本姑娘午後抵步落店,馮盟主便一清二楚,委實令人心驚,難怪許多高手名宿不敢北行。」
  這人,正是聲威顯赫,但很少公然露面,令王親國戚與江湖英豪聞名膽寒的人物,曹家的忠實爪牙,地虎盟的盟主旋風狂虎馮先生馮益。
  京都的公卿臣民,只知道馮先生是曹家的走狗,而江湖朋友,卻知道他是內外功超絕的頂尖高手,旋風狂虎的綽號,足以令人聞名色變。
  「費姑娘來了,不是嗎?」旋風狂虎的獰笑令人心中惴惴,比那些笑裡藏刀的陰笑更令人害怕:「追魂奼女的聲威,比那些高手名宿的份量重得多。」
  「姑娘想必心中明白,京都不怕任何高手名宿光臨,卻對任何稍有名氣的殺手不表歡迎。」
  「哦!馮盟主要趕本姑娘走?」
  「不,馮某歡迎姑娘光臨。」
  「馮盟主的意思……」
  「費姑娘將是本盟的貴客,歡迎芳駕至曦春園賞光,也好讓本盟的弟兄親近親近,也讓弟兄向江湖上超塵拔俗的名殺手致最高的敬意。」
  「不敢當……」
  「所以,馮某專程前來促駕。」
  「費玉芬深感榮幸。」
  「請。」旋風狂虎客氣地向房門伸手促駕。
  毫無疑問地要請貴賓立即動身,表面上客氣,骨子裡有如脅迫,勢在必行。
  擺出的陣勢也一明二白,假使貴賓不識相,給臉不要臉,下一步可就後果嚴重了。
  追魂奼女能成為江湖名殺手,當然知道情勢是如何險惡,知道在某種絕望的情勢下,該採取何種態度因應,當然最愚蠢的行動就是拒絕和反抗,智者不為。
  「我能回房取行囊嗎?」
  「已經替姑娘收拾妥當了。」門外閃出一個中年女郎聲說,舉起抱著的大包囊,其中有用錦囊盛藏的劍,和中型百寶囊。
  「好,這就動身嗎?」她沮喪地問。
  「請。」
  「不要為難這位我臨時結識的朋友。」她指指畏縮在一旁的李平平。
  「放心,費姑娘,整座客棧的旅客,都經過嚴密的調查。」旋風狂虎得意地說。
  「對那一些安分守己的平常旅客,以及無害的不入流混混,和正正當當的商人小財主,京師的人都會表示歡迎。」
  「這位姓李的小行商,與通惠河碼頭的盛冒棧有往來,他早幾天在燕京老店投宿,我們的人就查明他的底細了,他正是京師人士歡迎的人。」
  「你們實在厲害。」她搖頭苦笑。
  「誇獎誇獎,假使姑娘願意與本盟合作,便不會感到厲害了。」
  「我知道,我是一個明時勢識興衰的人。盟主請。」她泰然地說,認了命。
  她雖然是威震江湖的名殺手,但在旋風狂虎面前,不論聲威或地位,仍然差了一大截,怎敢無禮地領先出房?乖乖跟在後面出房而去。
  在房門轉身了,注視畏縮在一旁的李平平片刻,無助地歎息一聲,猛地調頭急急走了出去。
  掩上房門,李平平一言不發,重新坐下倒了一杯酒,仰面倒入咽喉,本來流露出驚恐的大眼中,突然出現懾人心魄的奇光。
  一天,兩天,他早出晚歸,到處打聽原來住在崇文街西端燈市南街,往來南北兩京,搜購與販賣珠玉的單幫客古永祥。
  燈市南街有珠寶行,有販賣日常用品的小店,應有盡有,但規模都不大。
  古永祥本人沒開店,往來南北兩京,將搜購來的珠寶玉石賣給擷古軒,一批賣斷再做另一筆生意。
  這種搜購小商人為數甚多,每一家珠寶古玩商號,都有許多這種供應貨源的老主戶,一旦有某一位久不見面,很可能在途中出了意外,怎麼查?
  這位供應小商人,去年就失了蹤,很可能不在人世了,數千里往返途中,出了意外平常得很。
  第三天之後,監視他的人撤走了。
  追魂奼女似乎也失了蹤,一直不曾重臨客棧找他。
  像他這種正正當當的商人財主,連一個小巡捕也不願在他身上費工夫。
  他並非有意讓人忽略他,只是讓人認為他是無害的,讓對方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假使想完全不受人注意,他大可秘密地抵達,找處隱密的地方躲起來,京都附近可潛伏的地方多著呢!
  他如果想潛藏,白天就無法獲得所要的消息了,畢竟他仍然是一個陌生人,而京都的特務和治安密探,簡直比牛毛還要多。
  是時候了。
  這幾天,曹家的天龍地虎,路家的鐵血門,門家的星營,忙得不可開交,幾乎高手齊出,地棍爪牙城外眼線日夜奔忙,以京都的安全為理由,大舉搜捕來歷不明的可疑人物,尤其注意搜捕那些使用假路引,改名換姓隱藏本來身份另有所圖的人。
  積極搜捕的黑名單列有不少知名人物,最受注意的有白衣修羅,一位也穿白衣冒充白衣修羅的女人,山東的獨行大盜雲裡飛徐剛,化名為歐陽正的江淮遊俠鐵金剛楊起風……
  白衣修羅是超等的女殺手,綽號修羅表示可以千變萬化,但先後多次被發現。
  雖然都能化險為夷安全脫逃,目下不論晝夜皆不敢活動只能突然從某一處城角,乘夜爬城進入,匆匆在某一處地方瞎衝瞎撞,無所作為。
  這兩天,城頭上加派御軍巡邏,完全斷絕爬牆的通路。
  三丈五尺高的城牆本來就不易攀爬,能爬進城也有如盲人瞎馬找不到目標。
  因此,鷹犬們雖然捉不到這些人,但也沒將這些人看成威脅,幾個又聾又瞎的人不足為患,而將大部分精力和人手,用在三家勾心鬥角的權力鬥爭上。
  大白天,陳老總的三合院大宅經常人來人往。
  街坊的人,通常稱陳老總為總爺,因為據說他有軍職,平民百姓把一切官兵統統稱為總爺。
  在鐵血門,他卻是地位甚高的幾個執事之一,綽號叫飛天大聖陳總,身材像老猴,狡詐機警身手靈活,是門主三絕秀才陶天佐的得力助手,地位比神劍天絕要高些,是獨當一面的人才。
  而神劍天絕,卻只配充任門主三絕秀才的隨從,當然,隨從的身份是相當特殊的。
  白天,飛天大聖很少在家,他這座三合院稱不上富麗堂皇,但院子很大,栽了花木建了亭台。
  由於沒有南房,一開大院便是小街,任何一個有幾斤膂力的仇家,向院子裡丟石頭,保證可以砸壞某些建築或花木,因此院門外派有兩個兼守禦的門子,閒雜人等不許接近。
  似乎,仇家已算定他今天當值返家的時間,而且算定他會帶了幾個狐群狗黨在家中聚會。
  申牌初真之間,他和四名朋友有說有笑,毫無戒心地踏入高大的院門。
  兩個守禦的門子今天似乎有點走樣,並沒有卑謙的行禮迎接主人,卻分站門外兩側,叉腰凸肚精神抖擻象金剛,居然有點把門將軍的威風。
  也許飛天大聖和朋友談得正有味,所以忽略了門子的變化,與跟在右側的朋友高聲談笑,泰然踏入院門毫無戒心。
  門內兩側是門房住處和會客室,然後是一座四君子雕花照壁,繞過壁才能看到花木扶疏的大院子,百步外花徑盡頭,才是正房的宏麗大廳。
  會客室本來有另兩位門子,負責盤問訪客,接受拜貼禮單,核定是否允許訪客拜會主人。
  這些負責門禁的人,身為主人的飛天大聖,豈有不認識之理?可是,他就不認識站在會客室門內的那位門子,銳利的火眼一瞥之下。
  他突然住口站住了。
  「咦!你是……」他伸手一指站在門內暗影處的門子,訝然詢問。
  「老爺,我是你的仇人……」門子欠身笑容。
  飛天大聖闖了大半輩子劍海刀山,狡詐機警身靈活,一聽口氣便倏然一驚,本能地身形一閃,右手起處爪影乍現,布下了防衛網,身軀下縮面積突然減少了一倍,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但還不夠快,電光一閃,一把中型飛刀飛騰而至,奇準地從他的爪網空隙下,閃電似的貫入,噗一聲貫入右肩井下方兩寸,入體四寸左右。
  一聲狂笑,他身後的四位同伴只聽到狂笑聲,只看到倏忽的人影衝出,閃入照壁,消失在花木撫疏的大院子裡,大白天居然難以分辨人影,更看不清面貌。
  「呃……」飛天大聖向下挫倒:「刺……客……」
  「追!」有一位朋友狂叫。
  刀中肩井下方,必定傷肺,搶救不及時,死定了。
  全宅大亂,大搜全宅每一角落捉到刺客,而刺客卻像平空消失了,白費工夫。
  飛天大聖沒死,搶救及時保住老命。
  但有人感到懷疑,刺客貼身發射飛刀,不射左胸心坎要害,豈不可怪?
  鐵血門人人憤怒,謠言滿天飛。
  三絕秀才陶天佐,京都的人都把他叫成無形惡魔,真正見過他露面的人少之又少,連他的主子路大人,也不能隨意召見他。
  除非出了重大事故,他從不出面處理一切債務,不與人直接打交道,包括自己人在內。
  以神出虎沒來形容他的活動情形不算過火。
  得力臂膀飛雲神龍遇刺受傷,京都的所有鷹犬人人自危,鐵血門的人更是驚怒交加,當作破天荒的重大事故處理。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三更初,街道死寂。
  除了治安人員,以及巡城御史帶著五城兵馬司的官兵,能在各處巡視走動之下,其他的人誰也休想在外走動。
  特務密探例外,這些人是天之驕子,飛簷走壁來去自如,百無禁忌。
  十二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的人,光臨教忠坊大街。
  街尾的一座四合院大巨宅,燈火通明。
  大四合院,通常有三或四進,院中套院,耳房每廂甚多,住三五百人平常得很。
  但這一座大四院,眾所周知是一座充了公的空宅,沒有人在內住宿。
  大院門以及正屋堂都貼有封條,今晚在正廳點燃所有的燈火。
  大院的南面,是整天人潮不絕,夜間空闃無人的柴市,是一處白天雜亂的大市場。
  京都有許多銷售特殊物產的市場,比方說:牛市,馬市,羊市,花市,燈市,柴市……
  柴市,市場最寬闊。
  這裡,也是大宋一代孤忠,萬世忠烈,代表千秋正氣的文信國公從容就義的聖地。
  所以,這裡定名為教忠坊。
  大廳堂像一座神殿那麼空大,三間九根大柱,堂分兩段,堂上主客座有六張虎頭太師椅,堂下有可供歌舞的丹池。
  十八盞大型華燈,三十六盞壁燈,每一根燭都粗如兒臂,照得偌大的廳堂光明如晝。
  堂上的兩張虎皮交椅中,坐著兩個女人。
  偌大的廳堂,坐兩個人未免奢華得離了譜。
  客座的女人是追魂奼女費玉芬,一身翠綠衣裙,淡裝不但顯得高雅,也更能顯露青春少婦的綽約風情,完全不沾絲毫巾幗的英氣。
  更沒有冷酷無情的殺手味。
  現在,她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名門貴婦。
  主座的半老徐娘,同樣美麗動人,成熟女子的盛裝打扮,另有一種富貴迫人的高貴風華流露。
  緋色衫裙雖然顯得艷了一點,不適於高貴的中年貴婦,但美麗的女人不易看出真實年齡。
  冒充青春少婦,沒有人會見怪。
  兩人都沒帶兵刀,像一雙姐妹花,半夜三更在宏大的廳堂談心,未免顯得怪異,甚至荒誕。
  大廳堂本來就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任何一家稍有點地位的豪門,大廳堂決無女人的座位,即使來的是女貴賓,主人也不可能失禮在大廳堂接待。
  全宅靜悄悄,四周鬼影俱無,膽氣不夠的人,真會嚇得膽落而逃。
  「宮夫人,這裡是什麼地方?」追魂奼女放下茶杯,滿臉孤疑不住打量廳堂四周:「如果你說這是某一位潘王的潛邸,我毫不懷疑。」
  大明皇朝的藩王,成年之前,在京都的外府稱為潛邸,不必每天都窩在紫禁城內。
  成年之後,必須遷往天下各大埠封地,稱之為國或就國。
  不許在京師逗留,以免培植實力奪皇位造反,避免皇室流血奪權。
  「反正是一座空宅,沒有知道的必要。」宮夫人微笑答覆:「很不錯,羨慕嗎?」
  「羨慕?我怕死人。」追魂奼女苦笑:「看一眼我就感到渾身不自在,我接一百宗買賣的花紅,也維持不了這座鬼宅的開銷度支。」
  「這是實情,只有日進斗金的人,才有擁有這種大而無當的巨宅。」
  「你帶我來這裡,不是要我參觀的吧?」
  「當然不是。」
  「可否透露一點天機。」
  「屆時自知。」
  「宮夫人……」
  「噤聲!來了。」宮夫人笑容依舊,神色同樣泰然。
  「什麼來了。」追魂奼女仍然一頭霧水。
  「人。」
  「你是說……」
  「屆時自知,注意,不論發生什麼變化,你都要若無其事冷眼旁觀,只准看不準動。」
  「記住,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宮夫人為笑了,美麗的面容,突然罩上了一層濃霜,紅艷的面寵血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