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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戰告捷

  夢遠,中原正逢秋;
  千里江山變顏色,荒草齊天盡枯骨,愁在人心頭。
  這是闖王李白成血洗河南後的寫照,也許是山河變色觸怒上蒼,中牟縣境的黃河突然改道而發大水,淹沒下游中的幾個縣。
  這也正應了那句俗話:禍不單行,因為就在第二年夏秋間,蝗蟲成災,赤地千里,一群群一堆堆遮天蓋地的蝗蟲,把田里的莊稼一掃而空。
  田里空了,但人們的肚皮不能空,於是大批難民奔他鄉,那時候換兒果腹早已不是鮮事。
  一條黃土大道,蜿蜒的向西邊伸去,隱沒在淒涼的秋日落霞中,一場大雨,給行路人帶來不便,不旋踵間雲彩又滿天,令人有著無可奈何的感觸,這時候天也快黑了……
  蒼天的調侃,人無奈何,跨坐在黑衛上的黑牡丹,扭頭望一望鑲著銀邊的烏雲,露出一個苦笑,心中琢磨,今晚該宿何地呢!
  繞過一座山崗,黑牡丹輕身提縱,人已立在驢上,她手搭涼篷,遮擋住山頭灑下來刺目的霞光,四下一瞥,不由一喜,雙腿一分,然後又坐在黑衛背上。
  於是她不再繼續沿著大道馳下去,一攔絲韁,偏入路旁小道馳去,就沿著這條小徑越過一叢大部份都已枯禿的矮林,又轉過一段亂石迷離的荒野,一直繞向那邊起伏的崗陵中,那兒正有一座紅牆綠瓦大房子,半隱在一片巨竹林中。
  黑衛蹄聲「得得」有致的敲彈在碎石小道上,一對特長的驢耳直不楞的豎著,兩個大鼻孔,不時的怒哼一聲,似在發洩著它的驢脾氣。
  黑牡丹姓什麼?
  黑牡丹是什麼來歷?
  這些似乎對人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一身打扮,一件黑披風下面,露出一雙黑皮快靴,黑褲腿塞在快靴中,如果退去黑披風,短札上衣也是黑的,就連那塊盤包秀髮的絲巾,也全是黑的,甚至背上的寶劍劍鞘也泛著紫黑色,然而衣著雖黑,但她那露在外面的一張臉蛋卻見粉白中微露淡紅,柳葉眉彎如新月,杏仁眼秋波蕩漾,櫻桃小口上面筆直的一個俏鼻子,真是蛾眉曼彩,撩人遐思,即使她那一雙纖纖玉手,也被她的一身黑色裝扮,襯托得柔柔動人。
  小逕自竹林中穿過去,黑牡丹這才發現原來是個大廟。
  黑牡丹來到廟門前的一個小場子上,廟門中立刻跑過來四五個灰衣短札漢子:
  「姑娘,你怎麼一個人也敢在路上走,也不怕被那幫土匪撞上。」
  跳下黑衛,黑牡丹淺淺一笑,露出兩個迷人酒窩,道:
  「可是那赤眉寨的曹大鬍子?」
  可不是嘛,那個姓曹的王八蛋,領了一幫人,正堵住通往南陽府的大道,對過往客商大小通吃,連我們運災糧的也下手攔劫。
  黑牡丹這時已把她的黑衛拴在廳門的石樁上,聞言一怔,暗忖這曹大鬍子不知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曹彪,當下沉著道:「許昌一帶,正有許多災民等著救濟,難道你們不會對那曹大鬍子說,這些糧食是救災民的?」
  「怎麼沒有,可是姑娘你猜那王八蛋怎麼說?他說他就是沒飯吃才幹土匪的,所以他就是災民。」
  黑牡丹走入廳裡,這才發現一間大廳裡正躺了十幾個身受刀傷的漢子,正有一個身穿藍長衫的老者,在忙著指揮幾個漢子替受傷的人包紮,那老者一見進來一個黑衣姑娘,先是一楞,立刻又一手撩起長衫下擺,迎著黑牡丹走來,木然的問道:
  「姑娘你是……」
  「天快黑了,我是找地方歇腳的。」
  老者伸手一讓,道:
  「那就隨便找個地方歇著,明日一早跟著我們走吧,路上也有個照應。
  所謂照應,當然是他們順便照應黑牡丹,因為她是個女流,在這種荒年裡,一個女流怎敢行走山道。
  黑牡丹淺淺一笑,環視一下廳內四周,沿著四周牆邊,正歪歪斜斜的躺了三十多人,每個人身邊還放了一把鋼刀,只是十幾個受傷的,全都躺在神案前面的地上,哼哼哎哎的低聲叫著。
  「姑娘,你湊和著填填肚子吧。」老者在神案上一個布包裡,撕下一塊雞和麵餅,遞給黑牡丹。
  黑牡丹沒有接,搖搖頭一笑:
  「我帶的有,不過我倒想問問,那曹大鬍子是個什麼樣人,他手下有多少人馬,還有那赤眉寨在什麼地方?」
  老者一捋山羊鬍子,對黑牡丹看了又看,立刻叫道:
  「仁豪,你過來!」一面對黑牡丹笑笑道:
  「被搶的時候,我被嚇糊塗了,可是我的兩個兒子與曹大鬍子交過手,如今小兒仁傑受了傷,呶!」他指著過來的大兒子:「這是我大兒子何仁豪,你問他就知道了。」
  何仁豪看了一眼黑牡丹,心裡直覺得這麼年青漂亮的姑娘家,卻穿了一身黑衣裳,真是可惜,但不知她是幹什麼的。
  「姑娘,你要知道什麼?」
  放下行囊,抽下寶劍,黑牡丹笑對老者道:
  「我不耽誤你的事,你去照顧受傷的吧。」這才對一旁的何仁豪道:
  「你們這是哪裡來的,可是去運糧救災的?」
  「我們是北面來的,就是內鄉以北的何家集,我爹何浩然,在何家集被人稱做何大善人,這次聽說南陽府以東餓死了許多人,才開倉裝了一百石糧食,準備送到災區,哪想一到了赤眉寨,早被那曹大鬍子運上了赤眉寨去了。」
  黑牡丹一聽,貝齒格格響,略一沉思,當即道:
  「這麼辦,你去算算看還有多少人可以衝鋒陷陣的。」
  何仁豪雙眉打結,一臉迷惘:
  「姑娘的意思……」
  「幫你們把糧食奪回來。」
  何仁豪微微搖搖頭,道:
  「姑娘,你在說笑,以我看,曹大鬍子往你面前一站,就會把你嚇哭,呶!」何仁豪指著大廟正門右邊那個虯胡黑門神:
  「看到沒有,曹大鬍子就是那副德性。」
  黑牡丹故意一笑,舉頭一看大殿樑上面,垂著一根繩子,大概是用來掛宮燈用的,如今宮燈不知被何人取走,但那繩子卻自樑上垂下不過二尺長。
  突然間,只見堂中黑影一閃,黑牡丹竟然旱地拔蔥,彈腿上躍起兩丈用余,半空中一扭腰,腳尖一鉤大梁,只一緩間,人又飄落下地,不偏不倚,仍然站在面色大變的何仁豪面前。
  何仁豪抬頭看,卻見面前這位黑衣姑娘的小黑包裹,正穩穩妥妥的拴在那根繩子上,尚自晃蕩不已。
  「好!」一陣拍手聲與叫好聲。
  老者何浩然看的真切,笑呵呵的趕著走來:
  「姑娘,真是看不出,竟然是一位身負絕學的紅裝季布,巾幗英雄,老朽等人有幸,災民們有幸了。」
  「老丈不必謬讚,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一個咯蚤頂不起一張床單來,要破赤眉寨,總還得要大伙合計。」
  何仁豪一抱拳道:
  「姑娘說的不差,總不能眼看著姑娘一人去拚命,豈不使我等鬚眉愧煞!」
  有幾個年青壯漢這時候也走過來,爭看黑牡丹的風采。
  黑牡丹一笑不作女兒態,大方的對何仁豪道:
  「我已思得一計在此,你們傷了十多人,不妨等到明日晚上再行動。」
  於是,她款款的席地而坐,在她的四周坐了二十多名健兒,全在聽她的解說,當然何浩然也在細聽……
  但等到黑牡丹話一落,何浩然第一個反對:
  「不妥不妥,這太冒險了,太危險了!」
  微微一笑,黑牡丹道:
  「赤眉寨中赤眉賊曹大鬍子,並不放在本姑娘心上,你們只管照計行事,但卻千萬記住,在未見火光之前,絕對要把自己掩藏好,以免露了行藏而打草驚蛇。」
  何浩然搖著頭,但卻勉強的對黑牡丹一揖,道:
  「姑娘,老朽先代那些嗷嗷災民向你一拜,你受了吧!」
  黑牡丹急得雙手一擋,道:
  「何老丈,你仁民之心不比我小,正應受我一拜呢!」
  夜,帶走了人們寶貴的時光,卻留下抹之不去的煩惱與痛苦,而煩惱是不分貴賤與貧富的,當然誰也免不了痛苦,因為只有神仙才沒有煩惱與痛苦。
  黑牡丹全身裹著披風,外加一件薄毯子,斜靠在面目全非一丈高神像一側,她鼻息均勻,一臉安詳,甚至還有著微微笑意,也許她體會得出:神仙無妙方,只知歡樂不知愁的意境吧!
  就在第二天過午後,黑牡丹又跨上黑衛,離開了這座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名號的廟,臨行,老丈何浩然憂戚的對黑牡丹道:
  「姑娘,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小嘴一咧,露出一口比她那粉臉還要白的貝齒:
  「謝謝老丈。」轉頭對何仁豪囑付道:
  「天一黑,就把人拉到赤眉寨附近隱藏起來,咱們這是裡應外合,切記一切照上面說的辦,絕不能存著婦人心。」
  何仁豪忙道:
  「姑娘儘管放心,姑娘既能大義勇為,我們豈能坐視苟安,自從聽了姑娘的話,十幾個受傷的也全要豁著干了,如今俺們這兒可沒有一個孬種,你就等著瞧吧!」
  拉住黑衛絲韁,何浩然意氣昂揚的道:
  「我也同大伙說的很清楚,把握住這次機會,托天之幸,靠姑娘的力量,一舉抄了曹大鬍子老窩,也免得一旦他成了氣候,連我們那些小市鎮全得被他啃噬。」
  黑牡丹緩緩的向大廟前站著的三十多個健兒揮揮手,卻見一個虎臂熊腰的大個子走來,一巴掌拍在胸脯上:
  「人爭一口氣,佛要一爐香,老子就不信他曹大鬍子那群王八蛋是閻老五派來的無常鬼,今晚不叫他們知道我屠戶劉大的厲害,我就是姑娘你這驢屁眼裡爬出來的。」
  面露笑意,黑牡丹抖韁催動黑衛,朝著竹林小道馳去。
  ***
  赤眉寨地處八百里伏牛山的南面,遠處是崇山峻嶺,白雲附巔,附近崗陵綿延數百里,赤眉寨正就在一座山嶺下面,有一條蜿蜒小河,繞過這座山嶺流向附近的白河,也流過通往南陽府的一條官道。
  赤眉寨附近荒林遍野,怪石嶙峋,尤其在進入赤眉寨那條羊腸小道時候,一連要繞過三四里的老松林,松林中獅虎沒有,卻是常有野狼出沒。
  黑牡丹進入這座老松林的時候,從西山峰巔上直往山後滾的陽光,已是了無熱氣,淡淡的山風,從山谷中送來,使得黑衛上的黑牡丹有著舒適感。
  突然間,老松林中有人大吼,直如空谷回音:
  「幹啥子的!」
  微抬眼皮,發現小徑上竄出兩個手持長矛的嘍兵擋住去路。
  「俺是來投靠曹大爺的。」
  「看黑驢上是個背插寶劍的黑衣婦子!」一個微胖短鬚嘍兵笑道:
  「我的媽呀!她是個女的。」
  「我不是你媽,我叫黑牡丹。」
  「奶奶的,我知道你不是我媽,碰面就占老子便宜。」
  一旁另一個嘍兵肩頭碰了一下那微胖嘍兵,眥牙咧嘴一笑,道:
  「寨裡陽氣太盛,難得這位黑姑娘到來,咱們得陪她進寨子稟報一聲,你說是不是!」
  「對對對,黑姑娘你這裡走。」
  黑牡丹神情木然,冷冷的一點頭,跟在二人身後直往松林深處馳去……
  一路上,兩個嘍兵嘻嘻言笑,渾話不斷,黑驢背上的黑牡丹差一點沒有撲過去掐死他倆,人的嘴巴兩片皮,尤其幹上土匪的人,他們的那張臭嘴為了配合兩手的血腥,總會陪襯上幾句骯髒話餿穢語,用以提「高」他們幹土匪這一行的身份!
  一行穿過松林,又繞過一塊大岩石,開始向山道上走去,漸漸的怪石林立,層巒疊嶂中,只見峭壁懸崖,氣象萬千,但誰會想到就在這形勢險惡的深山中,竟然窩了一批掠奪殺人的土匪!
  深入山谷中,不過三里縱深,黑牡丹已發現迎面山腰裡一排長約二十丈長的木柵擋住上山小徑,木柵甚高,寨門口正有兩個嘍兵,各端著一根紅纓長矛望著走近的黑牡丹三人。
  就見那個微胖嘍兵,一步走三步縱的衝到寨門邊:
  「是個姑娘家,來投靠寨主的。」
  黑牡丹跟著二人直到寨內一座大草屋前面,才翻身下了坐騎,早驚動了正在附近各草屋中吃飯的一眾嘍兵,大伙端著大飯碗,全都圍了過來。
  黑牡丹衝著人群一笑,心中可在琢磨,大約這幫士匪還未成氣候,不會超過八十人,像這種小股土匪,在這八百里伏牛山區裡,少說也十多股,怕的就是他們若把力量扭結在一起,地方上就要劫數難逃了。
  突然間,大草屋裡一聲雷吼,當門走出一個彪形大漢,只見那大漢生得十分威猛,豹頭環眼,大蒜鼻子有些扁平,繞腮大鬍子把一張血噴大口襯托向像個血盆,噗嚕嚕的一件寬鬆褲子,上身披了一件短掛衫,沒扣上扣出露出前胸一叢黑茸毛,兩隻短袖伸出來一雙肌肉堆起的雙臂,黑不溜秋的一層汗毛,見了階下的黑牡丹,兩隻扇般大手,不知擱在什麼地方才妥當地直搓著:
  「大姑娘,你是打從哪兒來呀!」他這一開口,露出一嘴各不相干的黃牙齒。
  「我從黃泛區來。」
  「幹啥子的?」
  「原本是跑江湖賣藝,可是連年鬧災荒,眼見一天三餐變成兩頓,干的又成稀粥,只好來投靠你曹寨主了。」
  雙手撫摸著鼓脹的肚皮,仰天哈哈大笑,曹大鬍子邁步走下台階,像替人看麻衣相一般,直把黑牡丹細看個夠,且又不住的點頭道:
  「成成,不過……俺看你長得這麼標緻,不會像個餓過肚皮的人,敢莫是來誑我吧!」
  黑牡丹雙眉一揚,淡然:
  「曹寨主,我一路從黃泛區來,就聽人說你大寨主是個英雄,如今一見,多少有些令人失望。」一邊拉著黑衛準備調頭離去。
  暴伸右臂,曹大鬍子咧嘴一笑,攔住黑牡丹的去路:
  「你甭走啦,乖乖妞,就算你誑我,你又能把我曹大鬍子怎麼樣?」回身走上台階,曹大鬍子猛的一轉身,雙手往他那水桶似的腰桿上一叉:
  「你一個女子,如今竟大著斗膽跑到俺這土匪窩裡來投靠,一定有兩下子,那就露兩手叫俺瞧瞧。」
  黑牡丹冷然問:
  「這也是赤眉寨的規矩?」
  「什麼規矩?除了頭頂上老天是老大以外,俺曹大鬍子就是老二,在這兒俺說了算,你可不要忘了,有本事俺就請你站中央,沒本事那就站兩旁,俺這麼一說,俺的乖,你該懂了吧!」
  黑牡丹一笑,把黑衛牽到一邊,緩緩走到場子中央,立刻引起所有嘍-們的圍觀,繞著台階,連成一個大圓圈子,後面的還拚命往前擠,把個圈子愈擠愈小。
  曹大鬍子不由大怒,破口罵:
  「娘的擠個哈古景,還真以為人家大姑娘在耍把式呀,快去點幾支火把來!」
  天全黑下來了,赤眉寨的這片草場上面,卻變得人潮洶湧,打情罵俏與品頭論足之聲,此起彼落,偶爾還會引起一次哄笑。
  五六支熊熊燃燒的火把,把這方圓十丈的草場,照得通紅,眾嘍兵在曹大鬍子的叫罵聲裡,又紛紛向後退,擠擠蹭蹭的騰出一個方圓四五丈的圓圈子來。
  黑牡丹伸手拔出背上寶劍,火把的照耀下,劍光泛青,冷焰逼人,只見她橫劍齊眉,陡然沉腕,衝著台階上的曹大鬍子一禮,拉開一個起手式,開始舞動起來……
  初時也只在原地稍作比劃,漸漸的只見碎芒激閃,有似烈陽下水面金星打閃,急驟處,碎芒一變而成一束束天邊彩虹,那劍芒激起的嘯聲,挾著一股泛肌裂膚的威勢,把圍觀的眾嘍兵,看的眼花撩亂,不覺紛紛後退。
  黑牡丹一面揮劍疾舞,心中暗忖:如果這時候一舉刺殺曹大鬍子於當場,勢必引起一眾大小頭目與嘍兵們的圍殺,情勢上一定不利,而且天才黑下來,何老丈那幫人不知摸進這赤眉寨附近沒有,萬一接應不上,自己必將處於險境,雖說自己不懼,但終於事無補。
  心念間,黑牡丹決定放棄當場刺殺曹大鬍子的想法。
  這時候黑牡丹正舞到分際,突聽她怒叱一聲,一個鷂子騰翻,半空中就聽「嚓」的一聲,一支火把已被劍鋒掃落地下,那跌在地上的火把頭尚未熄滅,黑牡丹已倒翻到另一火把前面,持火把的人才一怔間,火把頭也被削落在地,轉眼間六支火把全被她削落熄滅,於是又是一個飛雲縱,黑牡丹已輕飄飄的站在場中央,她那氣定神閒的模樣,何止是震驚住在場的眾嘍-,就連台階上大刺刺的曹大鬍子,也不由咧著合不攏的大嘴巴叫好不迭……
  就在一陣短暫的窒息中,悶雷一般的叫好聲,突然間爆發開來,聲震四野而荒谷迴盪,久久不絕。
  黑牡丹收住勢子,衝著曹大鬍子倒劍一禮,反手把劍又插回劍鞘,跨前兩步道:
  「彫蟲小技,難登大雅,寨主你多指教!」
  曹大鬍子撲扇著巴掌,有如一頭老猩猩般「叭…叭…叭」的拍著,道:
  「俺的乖,有這麼大本事,還會餓肚皮,你這不是在糟踏這身絕學嘛!好!俺就收留你,這事不過還有得商量,等我琢磨琢磨看能給你弄個什麼樣的交椅坐坐!」
  其實曹大鬍子心中早有了安排,只是他的那種安排,卻不便於當眾宣佈。
  別以為曹大鬍子四肢發達,但頭腦卻不簡單,是所謂的粗中有細型,表面上裝成一付不懂情趣的端著山大王的威儀,骨子裡活脫一頭發情的野熊,只是他強自按捺著那股子貪婪,色急的邪惡醜態。
  曹大鬍子一手搔著胡叉子,對著一眾嘍兵喝道:
  「已經剎戲了,你們娘的還圍在這干鳥,難不成還要吃人家一口啊!」一面更提高聲音,道:
  「送罈酒來,再叨拾幾個菜,我得陪咱們這位新加入的黑姑娘喝個見面酒。」
  黑牡丹搖手又搖頭:
  「我不喝!」
  「為啥不喝?」曹大鬍子楞不嘰的問。
  黑牡丹指著正在離去的一眾嘍兵,提高聲音道:
  「有酒大伙喝,有肉大伙吃,我才到赤眉寨,既未有名份,又未曾立功,怎可先吃肉喝酒而不管別人眼紅?所以這頓酒我不喝。」
  仰天哈哈大笑,曹大鬍子伸出似棒槌般的手指頭,指著黑牡丹道:
  「真有你的,你這是到我這赤寨上來修行的,也罷,今晚我反常,一切全聽你的。」說著高聲叫道:
  「王八蛋們全聽到了吧,你們他娘的這可是禿子跟月亮,頂著光了,還不趕快謝謝人家!」
  「謝啦!黑姑娘!」謝聲此起彼落,曹大鬍子卻直樂哈,因為他也正在面前這個黑綿羊的身上下功夫呢,只等到時機成熟,曹大鬍子自然會理成章的披上虎皮,一口就把這頭黑羊吞吃下去。
  於是,就聽他又高聲叫道:
  「一間屋子裡拿一壇,喝光了早些困,趕著明天還要下山做買賣的!」
  在他曹大鬍子嘴巴裡所說的買賣,自然是淨賺不賠的打劫行動,但天下沒有一個幹土匪的會承認或說出「搶劫」二字,曹大鬍子自不例外。
  終於,歡笑嘻罵聲分散在大茅屋迎面草場邊的幾間茅屋裡,對於這些山裡的土匪而言,平時喝酒,那是唯一排遣枯燥生活的方法,否則也只能等到分了銀子賭上幾夜。
  酒的力量,驅散了草場上的一群嘍兵,曹大鬍子吩咐把黑牡丹的黑衛牽到後寨去,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一般,竟然彎腰打著哈哈:
  「姑娘,你請屋裡來坐,我得把二寨主介紹你認識。」
  黑牡丹登上台階,跟著曹大鬍子進入大茅屋裡,還真令黑牡丹大吃一驚,因為她發現這間大茅屋裡的一應傢俱,十分排場,四把太師椅紅淨淨的,椅背中央還鑲著溜圓的一塊白玉,正中一張四方桌,桌周圍全刻著花樣,兩盞玻璃穗子宮燈,把個大廳照得錚光發亮,地面上有些潮,但卻鋪了一張虎皮,令黑牡丹直覺的有些暴殄天物之感。
  這時候有兩個年紀不過十幾歲的小嘍-,早把杯筷酒菜,叨拾在桌子上,正有一個年約四十左右的矮胖漢子,笑瞇瞇的迎了上來。
  「呶!他叫『金錢豹』金七,是我這兒的二寨主。」
  黑牡丹仔細看,發現這姓金的肥頭大耳,哪會像一頭豹,倒很像一頭豬,尤其那一付豬泡眼與厚嘴巴,叫人覺著他該是干殺豬的才恰當。
  「金錢豹」金七一見黑牡丹的模樣,口裡直往外淌水,涎著臉道:
  「姑娘早餓了吧!咱們這就陪寨主一同喝一杯!」
  曹大鬍子不以為然的道:
  「我說金七呀!酒還沒喝你就醉話脫口,人家姑娘新來是客,該咱們陪姑娘喝一杯才是呀!」
  「對對對,我金七除了吃喝耍耍大爺以外,連句人話也不會說,姑娘可甭生氣喲!」一面金七的兩隻肥厚肩頭還盡在抽動著,露出一付饞相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黑牡丹送到那紅木方桌的上位坐定,兩位寨主卻分坐在黑牡丹的左右兩邊。
  黑牡丹看得真切,端在桌面上的用具,全都是銀子打造的,不問可知準是搶來的東西。
  有酒有肉,黑牡丹也不客氣,一逕的照吃淺飲,卻是曹大鬍子與金七二人,在勸過黑牡丹喝酒後,立即對飲起來,醇酒加美人,兩個人好不樂哈……
  眼看著酒已喝了大半壇,突聽曹大鬍子對金七道:
  「明兒一大早,你把人拉到通往鎮平的八里崗去,聽說從老河口那面會有一批糧食雜貨經過,可不比前幾天何家集的光只有糧食。」
  「金錢豹」金七一聽,心眼裡立刻在打轉,娘的,你曹大鬍子一放屁,老子就知道你是吃的米或是面,眼下你這是在趕我走哇。
  金七尚未反應,曹大鬍子又道:
  「我說金七呀!你看我曹大鬍子都三十幾了,是不是該討傭壓寨夫人呀!」
  哈哈一笑,金七放下杯子道:
  「寨主,八成你是看上人家這位姑娘了吧,成!就讓我來做個現成媒人如何?」
  黑牡丹一聽,幾乎把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全嘔出來,一陣強壓,才算憋回去。
  她那裡脹得通紅,曹大鬍子二人還以為她害臊呢,樂的直笑:
  「咱們這就說定了,明日你下山做買賣,就順便找個機伶的,溜進縣城去,替我幫辦些結婚的東西回來,去吧,早些睡下吧!」
  金七直拿眼睛看著黑牡丹,一付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走出大茅屋去。
  毛茸茸的大手往黑牡丹的手臂上輕輕一拍,曹大鬍子嘻嘻笑著道:
  「咱們也甭吃酒了,跟我到內屋裡去,我給你看幾樣東西,那些可是很少人看到過的呢!」一面抓住黑牡丹的手就往大茅屋中隔的臥室拖拉。
  黑牡丹一直不多說話,這時只得跟著曹大鬍子進入一間大臥室裡,只見這臥室裡擺設得十分華麗,一張與廳上同樣的紅木方桌上,一隻銀盤中放著一套光閃閃的景鎮瓷茶壺與杯子,一支高腳油燈,自燈罩中熊熊往外冒著火苗,靠裡一張銅羅帳床,錦衾繡榻,何異溫柔之鄉,卻都糟踏在一個土匪頭兒手裡,對於室中這些傢俱而言,怎麼也料不到竟然會擺設在深山的茅草屋中,成了不倫不類之物。
  翻開床單,曹大鬍子自床下面拖出一隻大木箱子來,又從褲帶上解下一把鑰匙,很快的把那大木箱打開來。
  於是,黑牡丹真的直眼了,因為那裡面堆放的全是黃澄澄的金子,珠玉瑪瑙為數也不少。
  曹大鬍子左手塞在右肋下,右手搔著胡叉子,笑道:
  「本來這些全是我曹大鬍子一人的,如今卻成了兩個人的了,你猜那個人會是誰?」
  黑牡丹豈不知之理,只是她卻輕搖著頭。
  「我的乖乖,當然是你呀!你只要成了我的壓寨夫人,哪個龜孫王八蛋不分你一半。」他似是覺得不太妥,當即又指一箱寶物,又道:
  「娘的,全給你了,我一個也不要!」
  黑牡丹一笑,回眸望望窗外,外面月明星稀,再細聽對面各草屋,聲音似乎也小多了。
  當正要回身時候,不防曹大鬍子大手一閃,自己背上插的寶劍,已被他抽在手中。
  黑牡丹一驚,卻不敢露出緊張,只木然的望著曹大鬍子,卻聽曹大鬍子笑道:
  「咱們這算是進入洞房了,哪還有新娘子揣刀帶劍的。」說著話,把黑牡丹的寶劍懸在床前銅栓上面,回身又道:
  「你說吧!赤眉寨的壓寨夫人你幹不幹?」
  「我記得你說過,上天是老大,你是老二,赤眉寨你說了算數,既然這麼說,我也只有點頭的份了。」黑牡月說著,人就慢慢往掛寶劍地方湊,不料曹大鬍子一高興,竟然雙臂箕張,攔腰一把抱住黑牡丹,腥味十足的大胡叉子,配合著各自為政的一口黃牙,盡在黑牡丹的頸上與臉上狂吻猛啃,一面還嗚嗚呀呀的道:
  「我的心肝呀!打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咱們這姻緣前生訂,今世湊一起,他娘的我不幹這鳥寨主了,我要領著你去過好日子。」
  黑牡丹甩肩掙扎,發覺曹大鬍子有一股難以抗拒的蠻力,不由大驚,自然的伸拳擂向曹大鬍子背上:
  「寨主,就算我嫁你,可也還未成親,你何不放尊重些,需知我也是好人家女兒呀!」
  酒力加上蠻力,曹大鬍子豈肯輕易放手,他如今已是饞狀畢露,喉頭「呱嘟呱嘟」作響,再加上他已披上了虎皮,慾火燃燒中,豈肯放過懷裡的綿羊,那種不透人味的凶邪醜態,逼使黑牡丹眼眶淚水幾乎落下來!
  任何人,尤其是女人,一旦處在這種情勢下,只有冷靜的思忖對策,或可逃過一劫,但說之容易做之難,因為連黑牡丹這位身負絕學的女子,這時候也有驚慌失措感。
  虯髯大漢曹大鬍子狂吻囈語中,微啟虎目,身前不正是銷魂之地的大銅床嗎!那不也是邁向溫柔之鄉的地方!
  只見他腰桿一挺,把個驚悸而又無從使力掙脫的黑牡丹,雙腿抱離地面,「膨」的一聲,奔向「陽台」!
  黑牡丹如今連掙扎的力量也沒有了,她臉色鐵青,身子微抖,因為她發覺曹大鬍子有著某種程度的虐待狂,因為他對於女人的掙扎與無奈有著極大的滿足感!
  於是曹大鬍子哈著酒氣的大口張開來,猛低頭,死死啃住黑牡丹的上衣領口,下身早把黑牡丹的兩腿分家,一伸手就要撕扯黑牡丹的褲子,一面從鼻孔裡獅吼著……
  突然,黑牡丹沉聲叫道:
  「曹彪!」
  爬在黑牡丹身上的曹大鬍子一哆嗦,口中吐出咬的衣領口,暴睜雙目:
  「你怎麼知道俺的名字?」
  黑牡丹藉機雙手去推曹大鬍子,卻發覺曹大鬍子仍使勁抵住自己不放:
  「放我起來再說!」
  一語提醒曹大鬍子,一低頭又咬住黑牡丹的衣領口,「嗚嗚」的狂吼道:
  「有話等咱們完了終身大事再說也不遲!」曹大鬍子可真夠老於此道,他一口咬住衣領,右手一把抵住黑牡丹的左手臂,左手卻一把拉住黑牡丹的黑綢褲子,「嘶」的一聲,已是拉開一段,而露出裡面的粉白褻衣小褲……
  於是,黑牡丹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緊要關頭,卻突然定下心來,因為她要追尋搏殺的仇人,就在她的眼前,甚至就是死命的壓在自己身上的……
  黑牡丹右手悄悄自髮髻上拔出一支銀針,那根針絕不是也不像髮簪,銀針長約兩寸,上面泛著青紫,她鳳目下視,咬牙切齒,覷準曹大鬍子的後玉枕穴上,把全身力道全運在右手五指,狠命的刺進去……狠命的……那根針就在曹大鬍子凸目彈跳的一瞬間,沒入曹大鬍子的後腦裡……
  原來他以為黑牡丹的黑褲已破,大門即將為他曹大鬍子開放,所以自動放棄掙扎呢!但他再也想不到,永遠也想不到黑牡丹把力道全用在右手。
  看上去就如同鼾睡的樣子,曹大鬍子僅僅就那麼一抖顫間,連哼也未出口,就一命歸陰。
  雙手合力一推,黑牡丹腰桿一扭,已把曹大鬍子推落在床前那只未曾蓋上的寶箱上面,他死在女人懷裡,卻又躺在一堆黃金珠寶上面,也許閻王老子或陰司小鬼們不會找他的麻煩,因為他名符其實的沾著一身銅臭進入豐都城。
  黑牡丹翻身彈起,急忙把自己的褲子端正好,取過自己的寶劍,一低頭,發現曹大鬍子那張臉全變了樣,他雙目突出在眶外,嘴巴開得可以塞入拳頭,一臉胡叉子卻根根直豎,原本黑紅的大板臉,卻變成了烏紫。
  一咬牙,黑牡丹「哦呸!」一口痰吐在曹大鬍子身上,跟著一劍,斬下他的首級,然後輕推後窗,把那箱金子珠寶移到窗外的岩石下面藏好,這才又翻進大茅屋中,伸手摘下油燈,燃起一把火來……
  天干物燥,山風助威,大火直衝霄漢,等到外面嘍兵發覺失火,趕緊撲救,不料另一面茅屋也燃起來。
  這時候「金錢豹」金七提著褲子大聲吆喝著:
  「著了道了!一定是那個賤女子搗的鬼。」
  半山腰茅屋著火,連提桶水也不方便,不少嘍兵自顧扛出自己的東西,眼巴巴望著大火發楞……
  突然間,金七暴喝怒指的罵道:
  「果然是你這個賤貨在弄鬼,圍起來殺,把她剁成肉泥,替寨主報仇!」
  「金錢豹」金七喝聲一落,早有嘍兵從搬出的行李中抽出鋼刀,發一聲喊,把黑牡丹圍了起來。
  黑牡丹一聲怒叱,只見她雙臂分揚,騰躍上翻,有些乘風起舞在野火營中的味道,眨眼間人已飄向半空,長劍暴發出一溜冷焰,在她那黑衣的飄如流雲中,宛如西天烏雲閃電,把人們的眸瞳撩撥得連連眨巴……
  於是一陣撼人心弦的淒厲狂叫,挾著數蓬血雨,暴發在熊熊火光中,四五個嘍兵,正拋刀哀號著翻滾在地。
  「我操你八輩子祖奶奶,金爺活劈了你!」就見金七揮動一柄大板斧,一衝而上,他身若幽靈般,大板斧湧起一股冷電激流,疾不可言的卷劈向黑牡丹。
  黑牡丹想不到金七這種胖嘟嘟的豬樣,動起手來十分俐落,當下不敢稍慢,一閃身,斜出五步,旋動間,手中劍怒指南山,筆直的奔取金七咽喉……
  於是兩個人纏鬥在一起,幾十個持刀嘍兵,揮刀在一旁吶喊助威……
  就在這緊張關頭,突聽寨門外喊聲大震,不少人狂叫:
  「不要放走土匪呀!」
  「殺!」
  「官兵來圍巢土匪,不要叫他們再逃跑了!」
  於是,大寨柵門「膨」的一聲,早被斬倒地上。
  「金錢豹」金七正拚鬥中,聞聲一窒,黑牡丹早一劍劈去,「咻」的一聲,幾乎把顆肥腦袋砍落在地。
  眾嘍兵聞聽來了官兵要圍剿他們,不少人從後寨往絕嶺上爬著逃跑,一部分頑強的,正要揮刀圍殺過去,卻早被黑牡丹揮劍劈殺十多個。
  於是何仁豪右手揮刀,振起左臂向後面的人群高聲道:
  「兄弟們!殺!」
  「殺!」眾人響應著,聲震河岳,氣沖雲霄,高山也為之動容。
  嘍兵們一看寨主與二寨主全都死於黑牡丹之手,又看到寨門倒塌,潮湧似的衝來一批死士,無不大驚失色而鬥志全消,似風捲殘雲,又如秋風之掃落葉,轉眼間所有嘍兵,除了死傷的,全都翻山越嶺,逃得不知去向。
  等到何仁豪等四十多名健兒衝到大火燃燒的寨中時,草場上只有黑牡丹一個持劍卓立在火光中,她那種巾幗英雄的風姿與威儀,著實令何仁豪等一干人打自心眼裡佩服!
  黑牡丹當即高聲道:
  「救火,快把糧食全搶救出來!」
  何仁豪立刻吩咐一眾健兒,尋找赤寨藏糧地方。
  真是托天之幸,原來寨中糧倉儲放在遠處靠山巖的一間草屋裡,屋外面正停放著二十輛空車,卻全都是何家集的推糧車。
  拄著手杖,何浩然在幾個健兒的陪同下,來到黑牡丹的面前:
  「女俠!你真是女中豪傑,請受老朽一拜!」
  黑牡丹一把攔住,道:
  「何老丈快跟我來!」說完轉身朝著正快燃燒完的大茅屋後走去。
  何老丈立刻跟在她後面。
  二人來到靠巖邊的下面,黑牡丹指著一個大木箱子:
  「這裡面全是金子珠寶,如果運出去變賣,足可救活一方之人,你就快叫他們好生裝上糧車運往南陽府去。」
  掀開箱蓋,何浩然怔住了,比之他自己的收藏,不知又多了幾倍。
  終於,何家集的賑災運糧車又上道了……
  只是車隊後面又多了一個騎黑衛的黑衣女子,而車輛上面,更捆了一箱價值連城的寶物。
  何浩然走在黑牡丹旁邊,笑問:
  「女俠,那曹大鬍子被你剷除,俺們這一帶地方可以過太平日子了,真不知該怎麼的感激你。」
  「我殺曹大鬍子,是為了報仇。」
  何浩然一怔,問道:
  「你認識他?」
  「我不認識他,當時我還在師父那裡學藝,不過這曹大鬍子名叫曹彪,是李自成的一個悍將,我家全死在他手裡,只有一個丫頭命大逃出來。」
  何浩然長歎一聲:
  「姑娘,真難為你了。」一頓之後,何浩然又道:
  「等這次賑災完以後,姑娘就隨小兒住在何家集,你看可好!」
  黑牡丹淺淺一笑……
  跟在黑衛後面的何仁豪有著期待感,如果女俠能住在他家,那該有多好。
  又過了一天,車隊已自鎮平準備趕往南陽府去,但卻不見黑牡丹的影子。
  一個小二走到何浩然面前,遞一封信。
  何浩然接信一看,不由仰天長歎:「真女俠也!」
  公雞嶺下,大青河上,正有一艘渡船頂著嶺上灑下來的一片金陽在河面上移動,一個彪形大漢,頭戴斗笠,穿一條寬鬆長褲,灰色背心,連扣子也未扣,露出一身堆起的肌肉,正挺胸哈腰把幾丈長的大竹篙插向河底,翹著肥大的屁股,兩隻腳丫子施力的蹬著船邊,把渡船撐向對岸,岸上,這時正鹵集著大群挑兒抱子擔行李的難民,焦急的等著過這大青河呢!
  船快靠岸了,只見船尾坐一個灰布包頭的大腳媽媽,正盤著膝頭,手上拿了一支旱煙袋,一旁還放了一根玉米胡捻的火繩,望著岸上的難民直搖頭歎氣!
  船在一塊大木跳板前攏住,大塊頭船家把竹篙「骨嚕嚕」插在船頭中央的船孔裡把船穩住,腰帶上抽出一條汗巾,抹去額頭上汗水,扶著竹篙,吆喝著招呼岸上人快上船。
  船尾坐著的大腳媽媽,早把旱煙桿掛在小臂彎,托了一個木盤子來到船邊,樣子是要收取過河費的,但奇怪的是船都坐滿了人,她卻一個銅子兒也未收:
  「阿壯,撐船了。」說罷,她又到達船尾坐下來。
  船行河中,大腳媽媽對身邊的一個婦人問道:
  「你們準備逃到哪兒去呀!」
  那婦人背著行李,懷裡還有個吃奶孩子,一邊哆嗦著讓孩子睡,邊回應道:
  「老大媽,只好走一步說一步了!」
  「天災人禍,民不聊生,亂世啊!」一個老人歎口氣!
  這一天大青河上的渡船,從破曉到黃昏,直把岸上逃難的人全送到河對岸,算一算總有個三四百人,是牛家母子在這大青河上未曾有過的最多一次,但也是他們取過河費最少的一回,因為,他們根本未曾收取分文。
  當夕陽從公雞嶺對面滑下去的時候,牛大壯把船穩在岸邊,望著像條巨龍般的一群難民發楞,牛大媽站在一旁邊抽旱煙,道:
  「他們都是上集過來的,背井離鄉,怪可憐的。」
  說的也是,自從改朝換代以後,伏牛山區不知從那裡冒出許多打家劫舍的土匪,紮寨盤踞,殺人放火,小村小莊的人,生存失了保障,不逃往他鄉又能怎樣?
  「噗通」一聲,牛大壯跳到大青河裡洗去一身汗臭,爬上來的時候,牛大媽遞給他一個好大的雜面窩窩頭,包谷湯在船後梢鍋裡,還未熬好呢。
  「船老大,快把船撐過來!」
  牛大壯母子望過去,灰——對岸,正有二三十人向他招手,有幾個不但招手,且還直跳腳,像是在破口罵。
  於是渡船又撐過大青河對岸,牛大壯把船穩住,牛大媽卻及時托個木盤子迎在跳板頭上。
  「老太婆,你要渡船費?」好長的一道刀疤,從鼻樑一直到左耳根,繞嘴短鬚,一直連到下巴,牛眼直瞪著擋他上船的牛大媽。
  牛大媽不慍不火似笑非笑:
  「不錯,每人十個制錢。」
  刀疤漢子咧嘴一笑,那樣子比哭還難看,拍一拍背上的大砍刀,牛眼一瞇,道:
  「爺們出來是殺人的,沒有帶銀子,趕著爺們回頭來,你跟爺們上蜈蚣嶺去取吧!」
  牛大媽一聲笑,道:
  「阿壯,把船撐回去。」
  牛大壯拔出竹篙正要往岸邊頂去,不料刀疤漢子「嗆」的一聲拔刀在手,揮刀向牛大媽劈去,刀疤漢子身後上四五個站在跳板上的漢子,也大聲吼道:
  「殺了她!不長眼睛的老虔婆。」
  「叭叭叭」一連三聲脆響,刀疤漢子連揮三刀,卻全被牛大媽用手中木盤斜向一邊,眼看著船就要離開岸邊了,刀疤漢子一急縱身往船上撲去。
  只聽牛大媽一聲「滾」,飛起一腳,把刀疤漢子踢落河中,她一手叉腰,揮著右手木盤厲喝道:
  「大媽玩刀的時候,你們還在穿開襠褲呢!」
  眼看著渡船就要調頭駛去,刀疤漢子全身濕透的爬上岸來,突聽這些人的最後面有人喊道:
  「牛大嫂!你等等呀!」
  船上的牛大媽一楞,心想這會是誰?於是她對牛大壯一擺手道:
  「停住!看看是誰在吒唬。」
  天色已是灰中帶黑,十丈以外就難以看清對面何人,這時候站在跳板上的四五個漢子全退到岸上,只見後面那人,急步來到跳板上,高聲對三丈外的牛大媽道:
  「大嫂,我是趙二聰呀!」
  「呦!不假不假,是二聰,阿壯,快把他拉到船上來。」
  牛大壯也粗著喉眼笑道:
  「趙大叔,你抓緊了。」就見牛大壯把那只長竹篙平伸到趙二聰的面前,明晃晃的篙尖閃閃發亮。
  趙二聰雙手急忙攀住竹篙,船上的牛大壯奮力一聲「起」,像挑起一件衣服般,牛大壯已把趙二聰挑到渡船上。
  趙二聰一落到船上,牛大壯急忙又把竹篙頂向河底,就要送趙二聰過河。
  「等一等,總得把我那幫兄弟也送過河吧!」
  「二聰你……」牛大媽相當吃驚,因為才一年多不見,怎麼二聰會落草為寇了。
  一聲無奈的長歎,趙二聰低喟道:
  「祖上無德我無能,上天又窮折騰,田里秧苗露個頭,全都喂蝗蟲了,大嫂,這些你也是知道的。」
  牛大媽不悅,冷然道:
  「我爹給了你一身本事,打譜沒叫你當強盜吧!」
  「我知道我不對,所以我埋了我娘,我媳婦,還有我那可憐的一兒一女以後,曾大老遠的跑到師父墳頭上跪了一天一夜。」
  牛大媽黯然神傷,道:
  「何不去吃糧當差,就憑你那身本事,也不難找個小差事幹干,何苦來當強盜幹這缺德勾當!」
  趙二聰冷冷道:
  「吃糧當差又談何容易,大嫂我不說你還不知道,朝代一換,全是滿人天下,再說比我年輕的人又多,人家不會要我這年近牛百的老人了。」
  牛大媽有著無奈,當即道:
  「這幫人可是你手下?」
  趙二聰點著頭,不好意思的道:
  「不瞞大嫂,二聰早就看到你與大壯了,總想掩著面混過河去的,但是刀疤李不會說話,觸怒了大嫂,不得已只好厚顏一見了!」
  牛大嫂一聽,當即問道:
  「你帶著二三十人要往哪裡去?」
  半晌趙二聰不回話,牛大媽卻並不放鬆,追問道:
  「可是今天過去的那幫逃難的?」
  趙二聰扶了背上鋼刀一把,又搓著雙手。
  牛大媽微搖著頭,大不以為然的道:
  「二聰,你該知道阿壯他爹在世的時候,嫉惡如仇,提起中原一把刀,江湖上誰不豎起大拇指,你同阿壯他爹同門學藝,他爹死在流寇手中,死得人人叫好,一把大刀劈死攻城流寇上百人,雖說死在城門下,但他是為一城百姓而死,而你……」
  「大嫂就不用多說了,如今二聰已經披上一張強盜皮,幹的就是殺人越貨勾當……」
  「可是那群逃難的,他們離鄉背井,挑兒背女,受那風吹雨淋之苦,臨了還要被你們去洗劫,我說二聰啊,你才幹了幾天強盜,心真的全黑了?」
  趙二聰冷笑道:
  「人生就是一場戲,不幸我趙二聰卻扮的是強盜,幹什麼吆喝什麼,牛大嫂你多體諒小弟吧!」
  「如果我做大嫂的替那幫逃難的向你這位山大王求個人情放他們一馬呢?」
  趙二聰就著牛大嫂身邊,低聲道:
  「大嫂,你可真是糊塗,逃難的人油水多呀!」
  「放屁,有油水還會在外鄉逃?」
  哈哈一笑,趙二聰道:
  「逃難的有兩種人,一種是田里沒收成,家裡又缺銀,不往外鄉逃,只有等著餓死,另外一種人,家中有銀子,卻因荒年土匪多,一旦土匪上門,必然人財兩失,他們不逃,難道等著被搶?」
  牛大媽一聽,冷冷道:
  「你倒是想得齊全。」
  趙二聰多少還有些得意道:
  「既幹強盜,多少總得研究研究下手的對象啊!」
  望望岸上黑漆一片的二三十個攜刀壯漢,牛大媽一咬牙,面露冷冽,道:
  「這麼說來,你是一定要過河去搶了。」
  「不是去搶,是伸手去向他們中間多金的要一點,蜈蚣嶺上幾十口人,總得要吃飯吧!」
  牛大媽暗中一咬牙,對船頭髮楞的牛大壯道:
  「靠岸,叫他們全上船。」
  牛大壯一聽,叫了一聲:
  「媽……」
  「靠過去,你聽到沒有?」
  於是,牛大壯急忙拔篙在手,又把渡船調頭攏向岸邊跳板靠定。
  趙二聰咧嘴一笑,對牛大媽道:
  「大嫂,只等送過河,你同阿壯在河邊候著,約摸著三更天,我就會領著兄弟們折回來,多我不敢說,只三二十兩銀子,二聰是一定要奉送給大嫂的。」
  牛大媽沒有回答,自己卻退到兒子身邊來。
  終於,三十人攜刀漢子全上了渡船,渡船擠得滿滿的,牛大壯喝叫著:
  「蹲下去!蹲下去不要動!」
  牛大壯與牛大媽二人心裡全明白,眼前可是一船強盜,雖說趙二聰算是自己人,可是人若幹上強盜,那是六親不認的,真正翻了臉,牛大媽心裡有數,合著她與阿壯二人之力,不一定會是趙二聰的對手,到時候過河的那幫逃難的,還是不會倖免被劫命運。
  於是牛大媽做了一個令人難以想像的決定……
  大青河的水,在夜間也會發出淡淡的綠色,一丈多深的河水,在這寬逾五十丈的河裡,不時會翻出「嘟嘟」的水聲,河底下的大頭,夜裡看來好像是許多陰司水鬼,伺機要拖人下水一般。
  牛大壯奮力撐著船,上身一頂一撞的,配合著腳底板的移動,把渡船撐向河中……
  牛大媽拿著火繩,就著煙袋鍋點,憋著大嘴巴,猛吸一陣,一翻眼,正瞧見那個被自己踢落河中的刀疤臉漢子,不由瞇起眼衝著他咧嘴笑笑。
  船中間,趙二聰一直望著這位牛大嫂,他心中相當明白,如果牛大嫂送自己一幫人過這大青河,那定是十二分的勉強之事,或許大家舊識,多少也帶著些情面吧!
  也就在趙二聰正想得出神,而船又行駛到大青河正中央時候,只見牛大媽長身一起,對牛大壯沉聲道:
  「把篙帶著,咱們走!」說完,「噗通」一聲,當先縱入河中。
  牛大壯抱起竹篙,也翻身投入河中。
  只見他認的真切,竹篙一送一遞,已把篙頭遞到水中牛媽媽的懷中。
  水面上,牛媽媽只露出個頭,而牛大壯卻潛在水中走在河底,一步步的朝著岸邊潛去……」
  於是,渡船失去了主宰,船身打轉,已不辨方向,朝著下游漂去,渡船上的趙二聰不由大怒,破口罵道:
  「娘的,人不親土親,土不親故鄉人,幹啥子要在這大青河上耍我趙二聰。」
  這時候一船三十人全慌了手腳,幾乎把渡船晃翻,卻被趙二聰喝住,叫大伙仍蹲著不動。
  牛大媽站在河岸邊,哆嗦著身子,對兒子牛大壯道:
  「趙二聰當上了土匪,這是荒年亂世造成的,我並不太責怪他,只是不該領著人去打劫逃難的,這就有悖天道了,我不能不管這檔子事。」
  牛大壯脫下身上背心,猛力把水扭干,替牛大媽擦著頭上身上的水,邊說道:
  「小時候我時常騎在趙大叔肩頭上擠著看戲,怎麼會想得到他當山大王,阿壯好難過……」
  遙望著消失在河面上的渡船,牛大媽道:
  「約摸著他們怕要到石龍堰才能挨到岸邊上去。」
  而石龍堰,卻遠在三十里外的西鄉城北面,不過牛家母子可清楚,這三十里水路有一半驚險萬分,因為兩岸全是懸崖峭壁,河道窄的地方,水流如萬馬奔騰,漩渦如百穴深淵,望之令人膽寒,何況他們坐滿一船人而未有竹篙或木槳,如果撞上巖壁,必將是撞翻一船人,全作波臣去。
  牛大壯母子二人一路走回公雞嶺下面的矮茅屋裡,這地方母了二人已住了半年多。
  這時候天剛交二鼓,牛大媽抽了一鍋旱煙,躺在床上對牛大壯道:
  「帶著一根繩子,連夜去把流船拖回來,不要忘了帶把刀去,叫天嶺那面有野狼。」
  牛大壯一面應著,順手在鍋裡拿了兩個雜面窩窩頭往懷裡一塞,肩上掛著一根長麻繩,拎著刀回頭對牛大媽道:
  「媽,我走了,你起來把門頂上。」
  牛大壯離開公雞嶺沿著山邊小徑,朝著大青河下遊走去,有時小徑把他帶向半山腰,也本想看看大青河上他的渡船,只是河谷中漆黑一片,因為天上的鉤鐮月,朦朦的被一層薄霧遮住。
  山路是崎嶇的,有些地方怪石崢嶸,舉步艱難,當牛大壯趕到石龍堰的時候,四更已盡,天正黑得厲害呢!
  沿著石龍堰岸邊,朝著對面的怪石岸看去,隱約有條小船停在那裡,牛大壯立刻下水游去,天也在剝白了。
  當牛大壯爬上船,他看的真切,真是自己的渡船,只是有些地方已碰的面目全非。
  於是他立刻把繩子繫在船頭拴上,就在附近伐了兩根長竹竿,慢慢把船朝著上游撐去……只是在水流急河道窄的地方,他就得上岸去拖。
  本來牛大壯二十三四歲,生得一付好骨架,臂粗腰圓,雙手大如簸箕,伸出的手指頭像小棒槌,一望就知孔武有力,六尺餘高的個頭,就那麼叉腰一站,活像廟門上的把門將軍,就只缺少一嘴繞腮鬍子。
  牛大壯似乎不知道什麼叫累,當他啃完兩個窩窩頭以後,老遠已望見了公雞嶺,他一高興立刻跳上船去拿起竹竿,往前撐,一面敞開大嗓門唱起小調來……
  「李闖王喲,那個闖王李呀!
  你娘懷胎十月生不下你呀,
  拳腳打你娘的肚皮呀…咳……
  十一月裡,李寡婦憋的她放不出個屁,
  十二月,李寡婦捧住肚皮乾著急,
  十三月,你娘盡說好聽的,乖乖兒出來吧!
  你這才呀…哎……
  慢吞吞爬出你娘的肚皮呀,咳……」
  最後的那聲咳,腔調甚高,韻味十足,不過這在當時甚是流行,因為傳說中李自成是他娘懷胎十三月才生的。
  渡船被牛大壯撐到岸邊,河岸上早有許多人候著要過河呢,牛大壯當即把船固定好,抬頭看看天,快正午了。
  於是他跳下船來,一路跑向茅屋,邊歡叫道:
  「媽!我回來了,快上船吧!」
  門扉是開著的,牛大壯發覺茅屋裡很亂,衝到屋外,不遠處一棵大樹下……
  「媽!」牛大壯抱著沉重的腳步,心如鹿撞般狂奔過去,「哇」的一聲,伏在牛大媽的身上捶胸頓足的痛哭起來!聲音是嘶啞的,似在呼天!雙手是顫抖的,似在搶地,於是山嶽為之動容,而大青河的水也似在嗚咽了……
  雙手抱起屍體,牛大壯發覺血還未干,那要命的一刀是在脖子上,幾乎把一顆頭砍掉。
  他把屍體抱進茅屋,平整的放在床上,牛大壯扶著床沿跪在地上,他哭哭停停,再撫摸著牛大媽的一頭華髮,漸漸的,他睡著了,因為他太累了,一夜末睡竟又遇上這種令人碎心泣血的事,他如何能支持得住?
  也不知睡了多久,但牛大壯卻在一片喊殺與嚎叫中醒過來。
  長身而起,牛大壯挾著門扉望著大青河,正發現河岸上等著過河的人往四下逃散,那些已經上到船上的人,有不少被擠下河中,十幾個揮刀壯漢,正追逐著人群東殺西砍,而河岸上已經躺下不少人了。
  牛大壯一咬牙,抓起鋼刀衝向河岸來,口中罵道:
  「娘的,殺了你們這群王八操的!」
  他走地有聲,山石被他踢得老遠,看上去正像一頭下山猛虎,狂吼著撲去。
  他人一撲近河岸,正迎著四五個逃難的往他這邊跑來,兩個手持鋼刀土匪,依舊是灰巾包頭,足蹬草鞋,口中叫罵著追來,一見牛大壯撲來,不由一怔,當下高聲叫道:
  「快來呀!姓牛的冒出來了!」
  牛大壯咬牙切齒,雙手握緊刀把,狂劈而上!
  兩個土匪似也不弱,一打招呼,對牛大壯來個左右挾攻,彼此呼應。
  但他們忽略了牛大壯的身手,他除了跟他爹娘學過武功,自己又是天賦神力,加以個頭大,只一刀劈過去,就聽「嗆」的一聲,迎面那漢子的刀斷了,人也被斜肩砍翻在地,他那落在地上的斷臂,竟還隱隱帶著幾根斷肋骨,赤紅的心尚自在地上抖動不已。
  牛大壯不等另一個刀落,「咻」的一聲,鋼刀暴斬,就聽那人「猴」的一聲,翻身丟刀就逃……
  隨手抓起一塊石頭,牛大壯抖手向那人砸去,「噗」的一聲,像是砸中一個沙肉西瓜,一股血雨,就在那人的後腦爆裂開來,牛大壯起步追去,卻見那人已一頭杵到沙灘裡,動也不動了。
  立刻間,又撲過來七八個,其中一個就是那刀疤壯漢。
  不錯,正是蜈蚣嶺的大頭目刀疤李,只見他一揮手,七八個嘍兵立即把牛大壯圍在中間。
  牛大壯沒有經過場面,一時間雙手握刀不知向那一個劈砍過去。
  卻聽刀疤李戟指牛大壯罵道:
  「王八操的,你可把大爺們整慘了,魔鬼崖,閻王灘,就差沒把船撞翻,老子們正愁找不到你呢!」就見他手一揮,厲叫道:
  「大伙上,活劈了他。」
  牛大壯手中鋼刀一掄,嚎叫道:
  「是誰殺了我媽?說!」
  刀疤李冷笑道:
  「你媽不上路,寨主送她去見你爹了。」
  牛大壯一聽,眼睛幾乎憋出血來,他那渾厚的大嘴巴,直喘大氣,自言自語道:
  「趙大叔!趙大叔!難道當了強盜真的六親不認了?」
  這時候正在追逐逃難人的五六個嘍兵,也抹頭圍了過來,大家一見牛大壯,全都罵不絕口。
  牛大壯抖著手中鋼刀,不停的轉變方向,那模樣完是一付找人拚命的架式。
  圍的人圈子愈來愈小,十幾把鋼刀全對著他,如果這時候牛大壯要倒下去,必然會被剁成肉泥。
  突然間,牛大壯狂吼一聲,揮動鋼刀往前衝去,他猛然發動,形同拚命,刀猛勢沉,前面的幾個嘍兵還真叫他這種架式撼住而不敢輕試其鋒,急急的往一旁閃躲。
  卻見刀疤李連竄帶跳,擋住牛大壯去路,冷冷的道:
  「好小子,你想往大青河跳哇!」
  其實牛大壯還真是打的這個主意,一旦他竄入大青河,眼下這幫嘍兵就拿他沒有辦法,然後自己就會設法找上蜈蚣嶺去,為媽報仇。
  眼下刀疤李擋住去路,十幾個嘍兵又舉刀砍來,牛大壯只得返身掄刀砍去……
  於是,刀光霍霍,刃芒連閃,一陣砍殺之後,牛大壯雖然又砍翻三四個嘍兵,但自己臂上腿上也各中一刀,鮮血已把牛大壯的灰褲子染紅一大片……
  這時刀疤李大聲吼道:
  「看準了下手,看這小子有多少血好流!」
  牛大壯真的到了捉襟見肘窮於應付的地步,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再說他還未曾與人交過手,眼下這種場面也還是有生頭一遭,如果就此打住,成績也還不錯,只可惜十來個圍住他的嘍兵,全都像狼,因為你一衝殺上去,他們就躲,而後面的卻又乘機遞刀劈砍……
  眼看著牛大壯已處於難以應付地步了……
  這時候日正當中,上百逃難逃荒的人,早巳躲向附近山林中去了,看起來大青河邊上,除了刀芒與喊殺聲外,只偶爾可以聞到河面上的浪花聲。
  頂著陽光頂頭風,大青河對岸山道邊,踢踢彈彈的來了一騎黑衣姑娘,她胯下的長耳黑驢,正把它那驢頭一點一點的往前伸,黑衣姑娘的額頭上,汗珠子似顆顆珍珠,透著烈陽發出閃閃的亮光。
  跨驢到了大青河岸邊,正發現對岸刀光打閃,刃芒像河面上日光反射出的彩芒,隱約中還聽到「叮噹」撞擊聲。
  黑衣姑娘一看,當即就在驢背上一聲「得!」
  就見那頭黑驢竟然一下子衝往河中,向著對岸游去……
  有道是:驢怕鬼豬怕水。如果騎驢走夜路,突然間驢不走了,八成它看見那活兒子,這時候就算揮鞭打,它照樣不聽嚷嚷。當然豬最怕水,因為它已經夠肥實了,如果再喝上一肚皮水,豈能活命。
  雖然驢不怕水,雖然黑衣姑娘彈起身子縱立在驢背上,但仍被往下游沖了近百丈遠,驢蹄才碰著河底,而黑衣姑娘的一條黑綢長褲,早濕了大半截。
  黑驢把黑衣姑娘拖在岸邊,她不等黑驢走出河水,立即一個飛縱,衝向打鬥現場,正遇上牛大壯東歪西撞,雙腳浮動不穩,東劈一刀,西砍一陣,而圍著他的十多個嘍兵,在刀疤李的吆喝下,只是困住牛大壯,看樣子就等牛大壯躺下以後好把牛大壯撕成零碎。
  蒼穹是深曉的,卻突然間一團黑影自頭上撲而翻入牛大壯身旁,立刻使得刀北疤李與十來個嘍兵一怔。
  「嗆」黑衣姑娘拔劍在手,陽光曬的她面如桃李,但卻一臉含威地冷若冰霜:
  「這麼多人圍著一個受傷的,打譜是以多吃少啊!」
  刀疤李見是個絕色女子,楞然中不由眥牙咧嘴笑道:
  「大姑娘,你這是打哪兒來呀!千萬別淌這混水,你一邊歇著,看我刀疤李收拾這頭頑熊,只等剁了他,我領你上蜈蚣嶺去,保準你吃香喝辣。」
  冷然一提嘴角,黑衣姑娘道:
  「原來你們是土匪呀!」
  「大姑娘,可別說得那麼難聽,兄弟們只是玩刀拚命混口飯吃罷了。」
  黑衣姑娘冷笑道:
  「既然這麼說,那就讓本姑娘掂掂看你們這些玩刀的夠不夠不份量。」她話聲未盡,就只見強烈的光芒一閃,突見黑影晃掠盤舞,一瞬間爆發出一股陰凌之氣,沒有刀劍撞擊聲,也沒有斷骨肋聲,就那麼閃電般的青芒一束,快不可言的一揮之間……
  於是,慘叫聲像撕裂人們的心肺,附近圍上的嘍兵,在黑衣姑娘青鋼劍飛快擦過之時,幾乎就有四個人的勁項,被劍鋒劃破喉管。
  血像地上突出的泉水,只是這泉水所噴出的是紅色。
  也許因為黑衣姑娘太美了,因此圍著的嘍兵們沒有防著黑衣姑娘會來上這麼一下子。
  刀疤李哇哇大叫道:
  「幹土匪的也怕殘酷,厚顏說出人性二字,豈不令人笑掉大牙!」
  「奶奶的,看來你是條毒蛇,老子就連一齊砍!兄弟們,上!」
  突見黑衣姑娘彈身上翻,半空中一個蒼鷹掠食,青鋼劍已帶起蓬血雨,她似是不再多說,劍走輕靈,身法詭異,幾個照面,早又被她刺殺數人……
  牛大壯原本鼓著最後余勇,伺機把刀疤李砍死,就算自己倒下去,也覺值得,這時一見來了能人,不由精神大振,只見他發出一聲喊,直向刀疤李衝去,口中罵道:
  「老子劈了你這個王八蛋!」
  刀疤李原也相當狡猾,這時發覺黑衣姑娘是個江湖能人,自己萬萬不是人家對手,心中一怯,就想撒鴨子走人,卻不料牛大壯一刀砍來,急切間忙舉刀相迎……
  「噹!刀疤李的刀未落,但卻一條臂麻到心窩,叫聲「不好」,抹頭就逃……
  突然間,迎面樹林中衝出十多個逃難的,他們手中拿著石頭,扁擔,竹棒,像瘋子一般大叫道:
  「打死這個狗強盜!」
  刀疤李一看迎面幾人來勢洶洶,後面又有牛大壯追來,只得一咬牙,斜刺裡往大河邊逃去……
  牛大壯雖然臂傷腿傷,但他卻鼓起餘勇非要手刃刀疤李不可,只要看他那右手把鋼刀拖在身後,全身直衝向前的架式,不難可知。
  刀疤李正應了那句俗話:狗急跳牆,人急懸樑,因為他竟在走投無路下,一頭鑽入大青河裡。
  隨後追來的牛大壯與一幫逃難的,一到岸邊,牛大壯早咧開大嘴巴笑罵:
  「蛋上抓蚤,我看你往鳥上跳!說著,「噗通」一聲也跳入大青河裡。
  刀疤李一跳入大青河,心裡已覺得不大對勁,因為牛大壯能靠水吃水,水上功夫必高人一等,心念間,狠敝一口氣,直往河中間潛去……
  他還未潛出幾丈遠,雙腳早被牛大壯的兩支薄扇大手抓住,刀疤李正要自水中用刀往後捅,不料牛大壯早伸出一足頂在他的胯中間,只一蹬,已把刀疤李憋過氣去昏死在水中。
  牛大壯一把挾住刀疤李的腰,回身游到淺地方,只見他手起刀落,就在水中割下刀疤李的腦袋。
  像個圓西瓜,那顆頭已帶著一溜血紅,漂向大青河下游而去,那是沒頭的屍體,卻載沉載浮的遊蕩在水面上。
  這時黑衣姑娘早把其餘的幾個嘍兵解決掉,也緩步牽著黑衛走過來,一見牛大壯已殺了刀疤李,不由一笑,但當牛大壯身上淌血,走出水面,黑衣姑娘忙過去一看:
  「你傷的可不輕,快把水擦乾,我給你上藥。」
  牛大壯想哭,因為他面對這位黑衣姑娘,不知該說些什麼感激話,如果不是這位姑娘及時到來,保不準自己早已血染黃沙,死於非命。
  牛大壯喉頭打結,有些哽咽:
  「姑娘,牛大壯給你叩頭!」
  黑衣姑娘急忙扶住,當即取出刀傷藥,叫牛大壯坐在柳樹下,仔細的替他包紮起來。
  這時正有不少逃難的,也扶老攜幼地圍過來,大家彼此稱讚黑衣姑娘神勇,真是救苦救難菩薩。
  牛大壯想著老娘被殺,心裡難過,淚眼滂沱的問道:
  「姑娘,你高姓大名,牛大壯會刻骨銘心永記不忘。」
  黑衣姑娘道:
  「我叫黑牡丹,打從孟津來,進入這伏牛山區裡也有一個月了,今日經過這裡,不意碰上你被這群土匪圍殺,這是怎麼回事?」
  黑衣姑娘邊問,回頭望向遠處山坳裡的一幢茅屋,又道:
  「你可是住在那茅屋裡?」
  牛大壯以手臂拭去眼淚,抽噎道:
  「不錯,我與媽同住在那茅屋裡,去年我娘倆逃難到此,那時候河上只有竹排可以過這大青河,媽說逃難下去不如找事作,每天賺上幾個制錢,三餐並成兩餐,有個窩窩頭啃著,也比往下逃去好些,所以我同娘就在這大青河上渡船為生,約摸著過了荒年,我們就可以回轉家鄉了!牛大壯吐了一口吐沫,又接道:
  「一年來看看不少顛沛流離失母掉兒的災民,打從這個青河經過,我娘真的不忍心敢取半文過河費,只要賺約一天吃的,也就算了,那想到昨日天都快黑了,突然出現一批土匪,為首的竟然是……」
  於是,牛大壯仔細把昨日發生的事,對黑牡丹說一遍……
  黑牡丹一聽,不由怒容滿面,貝齒格格作響,連四周的一眾難民,也有不少破口大罵!
  忍著傷痛,牛大壯緩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施禮:
  「姑娘,我這就去把我娘葬了,然後找上蜈蚣嶺,趙二聰既然脫下人皮,我阿壯就把他當頭狼,我饒不了他。」
  五六十個青壯年難民,也附合著道:
  「大個子,你要是殺上蜈蚣嶺,俺們都跟你去,娘的附近六七十里以內,早有人在說蜈蚣嶺上強人不是東西,合著咱們去同他們拼了。」
  黑牡丹含笑搖頭,道:
  「如果你們去,一個也別想活!」一而指著牛大壯又道:
  「你這身傷能成?」
  牛大壯尚未開口,黑牡丹又道:
  「我倒有個主意,或可一舉搏殺那土匪頭子趙二聰。」
  牛大壯與一眾難民大喜,急問黑牡丹是何妙計?」
  於是,黑牡丹吐露出她的腹內機關……
  蕭瑟的山風,抖落不少花林樹葉。
  悠悠的白雲,遮住大部酷熱陽光。
  一條蜿蜒如蛇的山道上,一片荒落寂寂的荒嶺上,正有一個年輕機伶壯健男子,肩上擔著扁擔,一付捆紫麻繩,挽在扁擔一頭,正急匆匆的朝著蜈蚣嶺上攀去,從他的神色裡,可以看出他一定有著急事。
  登上蜈蚣嶺,年輕人也才剛剛翻過半山凹,迎面早衝過來十幾個手持長矛鋼刀嘍兵,吆喝著攔住年輕人的去路:
  「幹什麼的?」
  年輕人放下肩頭扁擔,抽出腰上挽的汗巾,擦著汗道:
  「快帶我去見趙寨主,我有要事呀!」
  「你是誰?我們寨主才剛剛睡下,昨晚折騰了一夜,你要是閒話一句,最好告訴我們,免得你挨耳刮子。」
  「刀疤李他們全死了,難道是閒話一句?」
  年輕人話一落,十幾個嘍兵大驚失色,也不問明白,立刻把這年輕人帶到山寨。
  年輕人站在寨門裡面一處不算大的廣場上,望著這山寨看,發覺這裡竟有個相當大的山洞,沿著山洞口,又搭建了幾座茅草屋,抬頭看,山洞口上面約三丈高處,正有一個四方洞口,顯然這是山洞的第二層。
  年輕人正四下探視,已有不少嘍兵,聞聲走出茅屋來,向這年輕人圍過來。
  突然,自山洞裡走出一幫人來,為首的正是趙二聰,只見他向年輕人一招手,道:
  「你過來!」
  年輕人拖著扁擔,急忙走過去,施禮道:
  「小的稻田溝孫二牛,給趙寨主叩頭。」
  「你是稻田溝的人,那不是在大青河北面嗎?聽你說刀疤李幾個被人殺了,這是怎麼回事?」
  年輕人爬起來,抹著額頭汗水,道:
  「過午時候,我在大青河北面過來,因為我過去認識刀疤李,正準備跟他來投靠趙寨主呢,不料卻見大青河岸柳樹林前,一幫人正在拚殺,沙灘上已經死了不少人,刀疤李也正浴血拚命,可是對方三個人圍著他殺,我因為武功平常,只好躲在樹後,眼看著刀疤李被他們殺死在大青河裡,身首異處。」他緩過一口氣又道:
  「他們殺了刀疤李,這才把他們受傷的人,一個個抬在柳樹林裡上藥包紮,又把幾隻十分沉重的箱子抬上渡船的小艙裡,看樣子準是金銀寶物,不過,他們好像不會立刻上路的樣子,回為他們也傷了不少人,所以我才急忙趕來向趙寨主報信……」
  年輕人才剛剛說完,趙二聰雙目圓睜,赤光漓漓中猛伸雙手,抓牢對面年輕人的衣領,冷然怪喝道:
  「娘的,你可是在誑我?」
  年輕人語音生硬的道:
  「寨主只要到大青河一看便知小人的話不假。」
  冷然一笑,趙二聰打橫把年輕漢子往裡摔出去,「膨」的一聲,年輕人一連在地上翻了三個擦地滾,才被茅屋山牆擋住去勢,看樣子真的七葷八素被摔的不輕。」
  趙二聰哈哈一笑,叫人把年輕人扶起來,道:
  「看你這身骨架,娘的,我疑心刀疤李死在你小子手裡,如今又大著膽子來賺老子呢!」
  年青人臉擦傷好幾處,爬起來,道:
  「寨主,你冤枉好人了!」
  哈哈一笑,趙二聰當即大聲吼道:
  「孩子們!抄傢伙上路了。」
  於是,蜈蚣嶺的趙二聰,領著五十多名嘍兵,在那年輕人的帶領下,朝大青河急急奔去……
  這光景正就是月上柳梢頭的時候,因為隱藏在大青河附近的幾十個年青逃難的,不時自柳樹林望望天,而天空中一彎新月,正在兩顆閃爍的孤星陪伴下,爬向中天,隨著爬升的新月,他們也神情緊張而手心泌汗……
  當然他們絕不附合人約黃昏後的說詞,因為他們所等的,並不是心上人兒,而是窩在蜈蚣嶺上的一股土匪。
  繞過山坡矮樹林,趙二聰一行人已望見了大青河,那銀色泛青的河面上,是柔柔的,在新月的照耀下,呈現著大青河永恆的活力與生命……
  趙二聰叫大伙停下來,因為他趙二聰領著一干人盤踞在蜈蚣嶺,自然也不是個幸球二百五:
  「和尚於,帶著人摸到河邊去探探路子。」
  人叢中立刻蹦出個大光頭,只見他生得粗粗壯壯的,透著一臉精明,憋著一張大凹嘴巴,下唇幾乎可以碰到鼻子頭,一閃身來到趙二聰身前:
  「寨主,如果有情況,我打口哨。」
  只見那年輕送信的,扛著扁擔走過來,道:
  「我陪於頭同去。」
  趙二聰咧嘴一笑,道:
  「你不用去,就在我身邊吧!」
  年輕人心裡明白,一旦姓趙的發覺上當,自己第一個就得死在他手裡。
  回頭已見和尚於領了個細柳高挑嘍兵,往大青河邊摸去,看他二人那種架式,活像兩隻溜向豬圈的狼。
  二個一逕摸到柳樹林,正發現不少受傷的難民,哼哼咳咳的躺在地上,牛大壯的那條渡船,正靠在跳板頭上,隱約有兩個持刀漢子坐在艙門附近。
  和尚於尚未走近渡船,船上二位已發覺到,當即喝道:
  「你們是幹啥的?」
  這光景算是敞明瞭,渡船上真的有貨色,而沙灘上,和尚於也發現了不少屍體,卻全都是蜈蚣嶺的嘍兵。
  於是,他一聲冷笑,隨口打了一聲淒厲而尖銳的口哨……
  「殺!」
  月影下,矮林中,立即像幽靈般飛奔出幾十個手握長矛刀槍嘍兵,一路喊叫著殺奔而來……
  趙二聰衝出矮從,只幾個提縱,人已到了沙灘上,當他看到沙灘上的嘍兵屍體,不由破口罵道:
  「孩子們!給我著實圍起來殺,替死去的報仇,娘的一個也別放過。」
  也真是夠快的,五十多名嘍兵,立刻斜刺裡往一排柳樹林中殺過去,另一面,趙二聰卻掄動手中大砍刀撲上了岸邊渡船。
  船上原有兩個持刀壯漢守在艙邊,一看趙二聰躍上渡船,立刻縱身跳到水中,急急往岸上逃去……
  一看這光景,趙二聰捧腹大笑,道:
  「他娘的倒是一對識時務的傢伙!」說著他大步敞開走向矮艙門邊,大砍刀朝著艙門一挑,不由一怔:
  「他娘的,你是誰?」
  「取你命的!」聲音既柔且細,有如黃鶯出谷。
  趙二聰一聽,後退一步,月光下雙目凝聚,望著含威走出矮艙的黑牡丹,一轉眼哈哈笑起來,道:
  「成!娘的,真是深山出俊鳥,洞裡出妖精,趙大爺的老婆沒福氣當壓寨夫人,卻不想今晚遇上你這位水晶似的美人兒,你不是要取趙大爺的性命嗎?那就跟我上蜈蚣嶺,因為你只能在床上才有機會抽乾趙大爺的一身骨髓油。」
  黑牡丹一聲冷笑,緩緩拔出青鋼劍……
  突然間,岸上哀號此起彼落,刀光霍霍中,不少嘍兵倒臥在血泊裡。
  光景著實叫趙二聰一怔!但更叫他一悚的,是他腳下的渡船,不知怎麼的竟自己離開岸邊,朝著大青河上移去,他急忙望向船頭的竹篙,卻見那竹篙在左右搖晃……
  趙二聰以為竹篙未曾插牢呢!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間一聲「花啦」,從船頭木下面竄出一個大漢子,只見他臂上腳上仍是纏著布,嘴巴裡卻叩了一口鋼刀,正是水與淚交迸的牛大壯。
  趙二聰一驚,當即露出一臉奸笑,道:
  「阿壯,是你?」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了我媽?」
  一咬牙,趙二聰道:
  「是你媽不仁於前,大叔我才不義於後,大青河上一夜折騰,差一點要了命,大叔還在想要不要放你一馬呢,你卻自己不撿時辰的送上來,大約鬼使神差,要你趕著去伺候你那老媽了。」
  飄飄蕩蕩的,渡船已漂到了河中央,緩緩的朝著下游飄去,只要過了金沙灘,繞過十里飛鳳巖,那兒就是窄狹的魔鬼崖與閻王灘……
  強忍著一身痛,牛大壯厲喝道:
  「我同你拼了!」
  牛大壯蹌蹌的掄刀衝向趙二聰,劈頭一刀砍去!
  冷凜一笑,趙二聰手中大砍刀那麼巧妙的往牛大壯鋼刀上一貼,身子往側一讓,像一條滑溜的魚,一閃而到了牛大壯的身後,他沒有翻過身,就伸出右腳朝後踹去,「膨」,踹在牛大壯的屁股上。
  一翻身,咧嘴笑道:
  「阿壯,你那手三腳貓,就別在大叔眼前出醜了。」
  一手攔住牛大壯衝過來的身子,黑牡丹跨步站在牛大壯身前,冷然一笑,道:
  「看還真有那麼三兩三。」
  得意的一撫短髯,趙二聰一挺胸膛接口道:
  「沒有三兩三,豈能上梁山,眼下這才開個頭,玩意兒還在後頭呢!」
  黑牡丹一撇嘴,道:
  「我正等著領教呢!」牛大壯卻又要往上衝,卻被黑牡丹攔阻,道:
  「剛才他已有機會放倒你,可是他沒有……」
  突然仰天一聲哈哈,趙二聰道:
  「貨賣識家,真是一點不錯,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他?告訴你,自小我就常抱著阿壯看野台戲玩古景,如今叫我一刀劈了他,想想看我如何下得了手?」
  黑牡丹冷笑連連,道:
  「只怕不是你說的這般好吧!因為船在河心,你還指望著牛大壯替你撐船上岸呢!」趙二聰嘿嘿一笑,道:
  「我不但指望著阿壯送我上岸,更期盼把你弄上蜈蚣嶺去著實的享受一番呢!」他話聲落,大砍刀幻化出兩道冷電激流奔向卓立在矮艙口的黑牡丹,鋒刃破空未響,刀口即將劈下,黑色披風宛如一朵烏雲般陡然蓬飛而起,半空中劍芒在趙二聰頭上打旋。
  趙二聰一刀劈空,狂吼一聲,大砍刀疾撩當空,同時間矮身翻滾,及時的躲過黑牡丹穿頂一劍,斜目望去,只見黑牡丹平伸雙臂,人已穩當無比的站立在船面上。
  趙二聰尚未站穩,黑牡丹已二次攻來,她那俐落與蕭灑的身法中,隱含著滾動的刀山,令趙二聰一寒,突然劍芒中黑牡丹微微冷笑道:
  「山大王,眼睛這情勢已很明顯,是生是死,端看你的修為如何了。」
  「咻」的一聲,大砍刀直迎而上,似是要與黑牡丹來個青石板上磨石屁股……硬碰硬!
  卻聽黑牡丹一聲冷笑,劍芒一縮暴伸,一束無堅不摧的銳風,挾著排山倒海之勢,快不可言的削向趙二聰肋下。
  趙二聰一刀劈空,黑牡丹已貼近身來,如果想躲過這要命的攔腰一劍,除了斜向船外,別無他途可想。
  趙二聰就那麼稍作猶疑,黑牡丹的劍鋒已接上他的肌膚,一股難以令人忍受的撕裂之痛,逼使他「嗷」的一聲,一種非人聲的慘呼中,只見他斜裡被劍鋒送落在河中。
  站在船尾的牛大壯,一看來了機會,竟毫不考慮的一頭潛入水中。
  落在水中的趙二聰一見牛大壯游來,大砍刀瘋狂的劈砍,卻不料牛大壯在水下一把撈住他的雙腳,直往河底拖。
  趙二聰急把大砍刀往水下面送,然而他肋下劍傷,大片的血水,擋住他往水下看的視線,而牛大壯卻把趙二聰自河底的大石頭旁拖住,而使得趙二聰的刀全遞在大石頭上面。
  趙二聰在水中一陣掙扎,終於不動了,牛大壯扭住趙二聰的頭髮,一刀割下趙二聰的首級,急忙浮到水面,發覺渡船已衝下老遠……
  牛大壯奮力游過去,爬到船上,黑牡丹急叫道:
  「快到岸上去!」
  牛大壯毫不遲疑,急忙抓起竹篙,把船撐到岸上,黑牡丹望著牛大壯腰裡挽著趙二聰的人頭,而身上的傷口又因泡水而流闃血水,一股摯誠的關注,自她的雙目流露出來,但她並未開口,因為在這荒年亂世,哪天都會看到些令人酸鼻的慘事,而目光,岸上正正撕殺得十分慘烈呢!
  終於,牛大壯把渡船又穩在跳板旁,他卻用一根繩子把渡船拴住,雙手抓起竹篙,大吼一聲,衝向沙灘上,柳林中,矮林邊的打鬥場中……
  有不少嘍兵看到牛大壯腰裡挽著顆人頭,韋陀一般揮著竹篙速掃帶戳,被他這股撼天震地的氣勢嚇楞住,再看到一個黑衣剛健女子,一連放倒數名嘍名,早撒鴨子抹頭就逃!
  其實說逃也不過只剩下六七人而已!
  打鬥結束了,黑牡丹卻把這批從戶氏過來的一百多個逃難的,在那個精壯年輕人的指引下,全送上了蜈蚣嶺,因為那兒已有足夠的糧食與銀錢,吃個年而半載的還不成問題,過了年,也許老天開眼,田里一有收成,天下也就太平了。
  牛大壯把牛大媽葬在他的茅屋旁,墓前不是什麼香爐之類,而在石上放了一顆人頭,初時那顆連著血肉的頭,招來了一大群黑紅綠五顏六色的豆大蒼蠅,直到那人頭只剩下個頭殼,還擺在那兒……
  當黑牡丹從蜈蚣嶺來到大青河的時候,牛大壯正在大青河上替一幫難民撐船呢,只是在上船上的地方已沒有人替他托著盤子收取過河費了。
  穩住渡船,牛大壯遙望著黑衛背上的黑牡丹,咧開肥大嘴巴,高聲叫道:
  「姑娘,你的大名真中黑牡丹?阿壯給你立個石碑在這大青河的渡口岸邊……」
  微笑著揮揮手,黑牡丹不知怎的感到鼻端泛酸,眼眶潮濕……
  直了直身子,黑牡丹調轉黑衛,朝著雞公嶺北面馳去,在她的心中正感到,世上行俠仗義,不一定就是舉刀鎮暴與揮劍拚鬥,而牛大壯這種撐船渡,為無助的逃難人出力流汗,不正是俠義之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