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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東海一鉤

  無影童子岳文琴,接口說道:「是啊!天龍教人壞死了,哼!還與他們合作哩。」
  洩機禪師淡淡一笑,慢慢說道:「賢兄妹因是初入江湖,不悉江湖風險之大,要知在江湖行走,武功固然重要,但心眼亦不可太死,因為江湖本就是個爾欺我詐,各逞心機的場地,因人、因事、因時、因地,真是光怪陸離,千變萬化。舉例來說,我們之與天龍教人,為了情勢須要,今天可以合作,明天由於情勢變化,又可以不合作,上午可以合作,下午可以變卦,並非洒家欲陷各位於不仁不義之地,而是說明信義之所行,亦必須因人而立,因時而異。」
  但見他停了一停,繼續又道:「洒家今夜之所以被老鬼幾聲貓叫,就即招而來,雖然近乎遊戲,但其中卻蘊藏著甚多意義,假若不是神州二老,換了其他之人,洒家豈會守信而來。反之:如與天龍教人講信義,那無異癡人說夢,或是與虎謀皮,不過,為了環境需要,或為情勢所迫,彼此利用,也不妨虛與委蛇。總之:善惡之念,應常存於方寸之地,但言行之間,則不可太守之以方,理應因人、因時、因事,而能通達權變。」
  純陽子撫鬚笑道:「禪師這番高論,的確發人深省,就此看來,不論觀念、言行,禪師與貧道賢弟,乃是同一類型之人。」
  說話之間,側頭看了一滌生一眼。
  岳騰冷眼旁觀,細心揣摩禪師之話,覺得也是有許多值得參考之處,尤其與一滌生那老兒的觀念,似乎完全一致。
  但聞鄭威遠道:「我們還是繼續討論奪寶之事,請問禪師,我們研究如何作法?在技術上我們雖然要見機行事,但在大的原則上,總要決定一個方針,各人行動才好有個遵循。」
  只見洩機禪師想了一想,又道:「總之,我們要當狠則狠,應饒則饒。」
  岳騰皺眉問道:「什麼當狠則狠,應饒則饒,請禪師說明白些好麼?」
  洩機禪師點點頭道:「這!洒家只能舉兩個例子,譬如說:西谷、北堡、東嶼這一派,如果被嶺南一派,打得落花流水,岌岌可危之時,我們得細估實力,如能一舉之下,將該派掃盡滅絕,就傾全力繼之,使山谷、北堡、東嶼三大世家,從此在武林除名,這便是第一個狠著。」略頓又道:
  「倘若該派與對方力拼之後,雖然死傷慘重,但仍保有部份實力,我方則又無力將其全部消滅時,就不妨對對派暗修友好,並揭破天龍教驅狼喂虎之計,使其反噬天龍教,這便是第二個狠著。」
  他慢慢講來,各人死不連連動容,錦面狒狒鄭威遠,更是雙目閃光,滿臉堆笑,道:「妙計、妙計,夠狠!夠毒!禪師,鄭某今夜算是真的服了你啦。」
  洩機禪師嘿嘿一笑,又道;「現在洒家再說應饒則饒吧!我們之所以要纏住遼東一派,就是要結天龍教製造機會,讓他有時間、有力量,去應付其餘兩派;可是,該派如果一有喘息機會,那麼我們對遼東的纏鬥,就得放鬆,以俾,遼東再去對天龍教人增加壓力。當天龍教被三派纏鬥得不支之際,而我們則又得去為天龍教人解危,並將遼東一派再行纏住。」
  只見他接連喝了幾口茶後,繼續又道:「總之,洒家這條妙計,與矯天玉龍傅銓的計謀,正好相反,他所使的是——驅狼喂虎,我們所用的則是——驅虎趕狼。我們既不讓他坐收漁利,也不讓他全軍覆沒,而是要他疲於奔命,窮於應付,活活的,慢慢的把他累跨,這就是洒家說是要與天龍教人虛與委蛇,所謂俁作的目的。」
  一滌生突然哈哈大笑,道:
  「決勝千里外,遠籌一寸心,這辦法果真是妙,難怪你這老怪,雖在群雄環司之下,能進退自如,而且有時還有便宜可撿。」
  房內眾人,都不禁哈哈一笑,氣氛甚為輕鬆。
  純陽子一笑以後說道:「好吧!我們就這麼決定,明日分頭進行……」
  這當兒,突聞岳騰接口說道:「晚輩有一事,想向禪師請教,不知禪師願否告之?」
  洩機禪師揚眉問道:「不知岳少俠有何疑問?請先說說看。」
  純陽子也旁說道:「就是有關這兩個孩子血海深仇之事,務希禪師指點,以俾兩個孩子為全家滿門報仇。」
  洩機禪師猛然一驚,道:「啊!竟是這種事。」旋即皺了皺眉,又道:「不過,請少俠且先說說,第一,看洒家是否知道?第二,看這件事情洒家是否能說?」
  於是,岳騰兄妹就將自己兩人身世,詳細講了一番。
  洩機禪師先是微微一諒,道:「原來賢兄妹是當年岳總鏢頭的公子千金,那真是難得,對於令尊令堂,洒家當年也曾有數面之緣,那的確是江湖上大大的好人。」
  接著,又見他濃眉連皺,怔怔的望著岳騰兄妹,似在考慮這件事是否能說,也像是在籌思說詞。
  半晌,方見他展顏笑道:「對於尊府當年滅門血案一事,洒家相信江湖中人,知之甚少,就是洒家所知,亦甚有限;而且,這事對洒家來說,是絕對不可直言。就是對賢兄妹來講,縱然洒家直言,說出兇手是誰,賢兄妹也不可以完全相信,因為,萬一洒家若是別有用心,豈不誤了賢兄妹的報仇大事,所以還希你二人親自去察征才行。」
  岳騰點點頭道:「禪師所言情理兼俱,而又懇切感人,只是晚輩兄妹年幼識淺,而又毫無江湖經驗,須要如何察證,方是捷徑,還望禪師指點。」
  洩機禪師點點頭道:「在這裡,洒家只能為少俠提供兩點意見,別的卻就不敢多說了。」
  岳騰兄妹忽然齊聲說道:「好!就請禪師指教。」
  洩機禪師伸出一根手指說道:「令尊年輕之要,與西谷——流雲谷谷主,千變拳王黃鳳起,和南莊——白柳山莊莊主,袖裡乾坤冷孟雄,三人交稱莫逆,並曾義結金蘭,黃鳳起是老大,冷孟雄是老二,令尊最幼。對於尊府血案一事,賢兄妹不妨問問你們柳二伯,洒家相信他必會然知,也一定會將事實真像告訴你們。」
  岳騰皺眉問道:「原來是這樣。」接著,心頭一動,又問道:「那麼,禪師為什麼不令晚輩問黃大伯父,而要晚輩向冷二伯父詢問呢?」
  洩機禪師暗吃一驚,心說:好聰明的孩子,當即只得乾咳兩聲,故作輕鬆的笑道:「因為你冷二伯父,擅長土木機關之學,及文王神課,所以才被世人稱為袖裡乾坤,他既有此名,自然比洒家知道得更為清楚。」
  這次,岳騰不但有些皺眉,而且還歎了口氣,道:
  「唉!據冷姑娘說,她父親於十年前,不知中了什麼邪,整天不言不語,不笑不怒,如同白癡,後來還是她娘身染沉疔,才說了幾句話哩。」
  「還不是被人害的啦。」洩機禪師道:「對這一點,洒家只能說到這裡,其他一切就有待賢兄妹自己去察證了。」
  岳騰點頭笑道:「好!那麼禪師第二點指示,又是什麼呢?」
  「這第二點麼?」洩機禪師卻皺皺眉道:「洒家說了,少俠可千萬不要多心……」
  「不會的!」岳騰搖搖頭道:「禪帥儘管請說。」
  洩機禪師正容說道:「洒家所要說的第二點,就是希望少俠今後交朋友友,要謹慎一些,尤其,在你兄妹血海深仇未報以前,更要特別小心,以免將來再生遺憾。」
  岳騰皺眉想了一想,若有所悟,問道:「禪師所言,莫非是指流雲谷的黃少谷主,再不然,就是白柳山莊的冷姑娘麼?因為,晚輩自下出以來,就只與他二人較熟。」
  「這!這!叫洒家怎麼說呢?」洩機禪師尷尬笑道:「洒家並沒特定指出某一個人,而是覺得以武功而論,二位將來要報血海深仇,自是綽綽有餘,只是怕真到了那個時候,兩位既為情困,又為情惱。」
  岳騰仍然有些茫然不解,卻聽鄭威遠道:「在下懂得禪師的意思了,相公,小姐,禪師之意,雖未說出兩位的仇人是誰?但在未曾察明白以前,希期相公,不論對黃少谷主,或冷姑娘的情誼,最好暫時到此為止,恐怕萬一是這兩派之一所為,到那時相公不是徒增煩惱和悲傷了麼?」
  洩機禪師連忙接口說道:「鄭老大所說,只是一個例子,希望賢兄妹今後交友謹慎一點就是,洒家可沒說尊府血案,就是他們兩派之一干的,這點可要分清楚,究竟是何人所為,還待賢兄妹自己去仔細聚證,才能算數。」
  岳騰拱手一揖,道:「多謝禪師指點……」
  但聞岳文琴冷笑一聲,道:「我就看不慣黃琦那小子,偽仁偽義,自命風流瀟灑,哼!那都是裝出來的,其實,他比誰都壞。」
  岳騰將乃妹看了一眼,忽見一滌生望著自己笑道:
  「小娃娃,不是我老兒要說你,在這方面,你比你妹妹還差,僅你還記得我倆初見面時,我老兒說的話麼?我說我老兒是酒醉心不醉,不像你這個糊塗娃兒,當時你還打我一掌哩,幸好我老兒腳下溜得快……」
  一滌生作了一個溜的動作,將文琴逗得格格一笑。
  岳騰正要向老兒賠罪,卻又聽他繼續說道:「後來當你娃兒,與烈火神君結為忘年之交,認成義兄義弟以後,你再想想,你那老哥哥對黃琦是如何評論的。唉!我老兒點到為止,只說到這裡,其他的我也懶得說了,留給你娃娃自己去仔細想想好啦。」
  這時屋內眾人早已大吃一驚,直待一滌生說完,洩機禪師驚容稍定,問道:「什麼!小俠竟與烈火神君結成了兄弟?」
  「是啊!」一滌生道:「真是不打不相識,他倆是打出來的交情,真誠得很哩。」
  接著,便將樂騰與烈火神君定交的始末,又講了一番。
  洩機禪師看看岳騰,又望望文琴,方道:「你兄妹二人,真不知是那世修來的福氣,一位是——乾坤一絕的傳人,一位是——二聖之一無相聖尼的高足,這兩位老前輩德高望重修養有素,咱們暫且別談,就憑令師兄東嶽狂生,那種剛烈性子,再如今又加上你這位義兄,烈火神群的那神火燥脾氣,縱然你兄妹鬧翻了天,也有他兩人為你們頂住。」
  岳騰淡淡一笑,道:「晚輩是絕不故意鬧事,但是,也絕不怕事,縱然鬧出事來,也是由自己一肩承擔,決不仰仗師兄、義兄二人,更不欲讓恩師為晚輩擔憂。」
  這時,忽然響起一聲雞鳴,接著此起彼落,各方應合,叫得相當熱鬧,但聞純陽子說道:
  「如今已是四更將盡,不久就會天亮,我看我們還是休息,有話明天再談吧。」接著,又回頭望著岳騰兄妹道:
  「明日一早,你二人即可起程先行,我們在這裡還要等無憂大師,和十葉道長等人,再行詳細商談,好在只有你兩人騎馬,走在一路也方便些。」
  岳騰兄妹躬身應了聲:「是!」
  岳騰回過頭去,對華山二怪道:「請禪師師兄弟,就在晚輩房中休息好啦,晚輩與鄭氏昆仲合住一間就是。」
  接著,各人都紛紛站起,向自己房中走去。
  岳騰與鄭氏雙傑進入房以後,對二人說道:「這次前往奪寶之人,我相信各派都盡出精英,數場苦戰在所難免,從今以後,二位將與我兄妹暫時分開,但因賊勢太強,的確令人有些耽心;現在,我想以這一個時辰,教兩位三記絕招,以俾於必要時轉敗為勝,或是脫身。」
  鄂東雙傑甚是恭謹一揖,道:「謝謝相公栽培之恩……」
  岳騰接口笑道:「二位千萬別這麼說,今後咱們還要患難相共哩。一切閒話免講,二位雙雙跟我念熟口訣吧。」
  未及半個時辰,東鄂雙傑就已將口訣念熟。
  岳騰開始一面慢慢演練,一面說道:「我這三記掌法,是根據恩師的三陽神學,及師兄所創的須彌十三式,融合而成,目前尚未正式命名,暫時就叫做救命三招好啦。」
  略頓,又道:「第一招為『大風起兮』,這招全是虛招,如遇上厲害敵人,作為脫身之用。第二招為『長天飛鴻』,是用在群賊圍攻之下脫身。第三招為『芥裡藏針』,這一招是給敵人狠狠一次重擊,以俾能轉敗為勝。」
  鄂東雙傑的武功,本就不弱,而且涉獵甚廣,這三招的身法、步法,雖是奇妙難練,但因岳騰教得甚是細心,再加上二人根甚又好,所以一個時辰以後,兩人自己演來,也勉可像樣。
  岳騰見兩人已經差不多了,隨即笑道:「你兩人就多練練,我得先運功一番,不義就要上路啦。」
  翌日清晨,兩匹駿馬,一白一黃,如飛也似的由豐城兩門衝出,馳向前往湖南的官道,絕塵而去。
  前面那匹馬上,坐的是一位年僅十五六歲,背插長劍腰掛器囊,腳瞪馬靴,身著綠色勁裝的少女。
  這少女生得煞是好看,真可稱得上麗質天生,姿容絕世,尤其兩眼中透出的那份天真,那份黠慧,和那種粉暈紅,吹彈得破,而又稚氣欲滴的腮邊兒,以及那種三分嬌嗔,七分嫵媚,更加逗人喜愛,惹人多看。
  這少女美則美矣,美得天下少有,世上無雙,可是在她那眉宇間,又透著一股剛健之氣,和一種刁蠻勁兒,再加肩頭上劍穗飄飛,腰下器囊猙獰,彷彿隱隱透出一股森森煞氣,卻又使人望而生畏,不敢多看。
  既想多看她一眼,卻又不敢多看,映,真令人遐想戔戔,心有不甘。
  後面那匹馬上,是一位丰神如玉,俊彩飄逸,手執折扇,綸巾藍服的少年書生,這書生看來最多不過十八九歲,腰下也帶著一柄長劍,那只是做做樣子,倒是手中折扇,時展時收,那樣兒當真瀟灑得緊。
  馬是駿馬,人是奇人,這一男一女的出現,果真羨煞多少路人,無不自動側讓一旁,駐足而觀。
  這兩人就是改裝後的岳騰兄妹,有誰能夠相信。
  兩人縱騎跑了一程,方收韁漸漸慢了下來。
  正走之間,岳文琴回頭一看,笑道:「哥,你現在比以前更瀟灑啦,若是被冷姑娘看到,不被你迷死才怪,你這時是不是又在想她?」
  岳騰俊臉一紅,微笑說道:「妹妹又開玩笑啦……」
  岳文琴小嘴兒一嘟,接口說道:「我說的是真的,誰在開玩笑……」忽然驚咳一聲,改口說道:「咦!前面好像有人打架,我們快去看看。」
  回頭一緊手中馬韁,跨下健馬又得得的跑了起來。
  岳騰在後一面緊追,一面說道:「妹妹,純陽子老前輩一再吩咐,叫我們在路上別暴露身份,現在還只在湖南境內,你可不能多管閒事啊。」
  岳文琴回頭笑道:「我知道,你自己才要特別注意,可別忘啦,我是保護你的,不要到時候忘了形,自己先動起手來哩。」
  岳騰搖頭一笑,似乎把這位刁鑽的妹妹,真沒辦法。
  轉眼,兩人已經奔過一座山腰,在一個斜坡之上,勒韁停馬,展目一觀:只見斜坡下面,是一塊廣大的草地,左側是一片屋宇連椽的莊院,右側則是寬約四丈左右的一條大河,但聞水聲嘩啦,許是水流接急,卻不太深。
  河上有座木橋,寬約丈許,長約十丈有餘,顯見兩岸的河壩不窄,雖然只是一座木橋,但看來卻甚堅固。
  這時,在這邊河壩的草地上,有十餘青衣大漢,在圍著兩個藍衣人,狼狼圍毆,而且喝叱連聲,吼叫不已。
  兩個藍衣人,一位年約三十眾歲,長衫步履,手中握著一根丈餘長的漁竿,另一位卻年約十六七歲,而是藍色勁裝,身體結實而魁梧,看樣子渾身是勁,一臉天真憨厚之像,背上背著一副巨大漁網,還是水淋淋的哩。
  這兩人雖是被這多人圍攻,似是仍未生氣,只見那藍衫中年人,一面揮竿拒敵,一面微笑說道:「各位,這的確是一場誤會,在下這位小侄,因不知貴莊規炬,所以才在這河中誤撤一網,各位來時,他也剛剛將網拉起,各位都已看到,其實,一條魚也沒網到,各位又何必這麼苦苦相逼哩。」
  但聞對方一個勁裝大漢,凶霸霸的喝道:「哼!什麼誤會,你倆明明是藐視我們惡虎莊沒人嘛。」
  那藍衫中年人又道:「這位大哥,未免說得太過份了,你想想我們乃是出外之人,只不過路經此地,那會這麼不講道理。」
  忽聽那背漁網的勁裝少年說道:「三叔,他們人多,要欺負我們,熬兒幫你打他們。」
  說著就將背上的巨網抖了下來,並牽著繩索,慢慢的清理網頭,這少年人不但長得憨厚,而且說話也很老實,尤其那種清理網頭的動作,更是相當沉穩,予人好感。
  岳騰看得微微眉皺,忽聽乃妹文琴說道:「哼!這些人太不識相,那藍衫人早就手下留情了,他們還要這麼苦苦相逼,豈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岳騰點點頭道:「是嘛?其人誤撒一網,又有什麼關係,何況又沒網到魚,妹妹,你看,等一下定有好戲可瞧。」
  岳文琴氣道:「如果是我,早就打他個落花流水……」
  忽聞那藍衫人一聲暴喝,道:「各位若再不停手,就別怪在下不客氣了。」
  話聲中,手腕一緊,漁竿橫掃直劈,幻起漫天竿影,威勢頗為不凡。
  對方那些人雖是武功相差甚遠,但人多勢眾,而且還在逐漸增多之勢,這叔侄兩人,若要衝出重圍,還需得施展殺手才行。
  果然,未及盞茶工夫,那藍衫人哈哈笑道:「各位既然定要如此,龐某只得失禮了。」
  遠見他手腕一抖,竿上漁絲已經纏著一人,凌空拋出老遠,撲通一聲,掉入河中,好快的手法,話剛說完,卻已接連拋出三人。
  這不但使對方眾人失色,就連岳騰與文琴兩人,也不禁微微一驚,需知一個人的體重,最低也有百十餘斤,藍衫人僅只一拋之間,就這麼輕鬆容易的將人拋入河中,顯見此人臂力驚人,就連他那漁竿勾絲,也屬異品。
  尤其是那種輕鬆逸致,真像釣魚一樣,一勾一個,毫不費力,顯得頗為瀟灑,韻致,悠然自得,令人羨慕得緊。
  對方那些勁裝大漢,雖是有些驚恐,但仍在圍攻不懈,而且喝吼叫喊之聲,較前尤過有之。
  忽聞那憨厚少年笑道:「好啊!三叔,讓鰲兒也來丟兩個,去餵王八。」
  只見他雙臂一振,將那副巨網凌空撒出,足有五丈方圓一個偌大圈圓,立刻就被他網住四人。
  卻聽那少年哈哈笑道:「三叔,鰲兒也網到一個,鰲兒也網到一個……」他本就生很有些可愛,這一陣哈哈大笑,更顯得天真活潑,而又有點傻里傻氣,就更令人為之莞爾了。
  文琴一陣格格嬌笑,道:「哥,他明明網著四人,為何只說是一個呢?」
  岳騰微微皺眉,搖頭不語,只有向那少年注目望去。
  但見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熟練的收著巨網,網一收起,就向河中拋去,並高聲笑道:「王八、王八,快快來,鰲兒給你們東西吃。」
  只聞撲通連聲,網中四人全被凌空拋入河中。
  岳騰兄妹,在馬上看得都不禁猛然一驚,因為那打鬥之處,距離河邊,最低也有五六丈遠,先前些藍衫人,能將對方一個一個拋入河中,一則是借漁竿和勾絲的長度,二則可使用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只要功力較為深厚之人,都可以做到。
  不過,那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可是,這位傻小子,竟能一次拋出四人,想想四人的重量,再加那副巨網,尤其一點都不能取巧,完全要憑本身蠻力,而又拋得這麼高,這麼遠,這簡直太難使人相信,若非天生神力,怎能做到這種地步。
  所以,連岳騰與無影童子這種人物,也驚得咋舌難收,呆呆出神不已。
  少頃,忽聽那傻小子又在哈哈笑道:「三叔,我又網到一個,哈哈,我又網到一個……」
  但聞那藍衫中年人笑道:「鰲兒,你已經八歲了哩,怎麼還不能曉得識數,真是個傻小子,我看你將來怎麼得了。」
  那少年似乎有些生氣的問道:「那究竟是幾個嘛?三叔,你又不講,我怎麼知道。」
  那藍衫中年人仍是一面拒敵,一面笑道:「先是四個,現在是三個,一共是七個啦……」
  文琴凝目望去,見他網中的確是有三個人,似在拚命掙扎。
  接著,只見那傻小子雙臂一振,又將這三人拋入河中,卻回頭氣道:「三叔,我不來啦,你又在說鰲兒不是,說個多好記,要人家說那麼多,好麻煩啊。」
  話剛說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樣既像真的生氣,又像故意撒嬌。
  藍衫人道:「鰲兒,快起來……」
  手腕一緊,凌空一竿逼近那少年的兩個大漢迫退數步。
  但聞那傻小子氣道:「我不嘛!人家偏要坐著。」
  本來,對方那些勁裝大漢,先見他叔侄兩人那麼厲害,已有退意,如今見那少年這一生氣,反而乘機猛攻,致使藍衫中年人,左射右擋,前後兼顧。
  所幸這藍衫人招式不凡,又兼竿長絲細,不但可將兩人全部護住,且不時還能將對方拋入河中。
  岳文琴看得大是詫異,回頭說道:「哥!這是怎麼回事呢?那俊小子為何坐著不動?」
  岳騰笑道:「他在生氣……」
  岳文琴接口說道:「那怎麼能行,在眾人圍攻之下,還如此生氣,簡直像個小孩子一樣。」
  岳騰點點頭道:「他本就是個小孩子嘛,你沒聽那藍衫人剛才不是說他已有八歲了麼?當然還是個小孩子啦。」
  岳文琴吃了一驚,道:「啊!八歲大的孩子,能有這麼大的力?這大的個子?」
  岳騰微微一笑,道;「這很難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是他雖然力大個子大,但他的心智,仍然只是個小孩子,如今這一發橫生氣,也就不足為奇了。」
  岳文琴臻首微搖,歎了口氣道:「唉!帶著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行走江湖,那就太危險了,就以現在來說,那藍衫人獨擋群攻,既要護住自己,又要護住孩子,時間一久,豈不糟糕。」
  旋又改口問道:「哥!你說我們是不是要幫他們一下?」
  「不!再看一陣再說。」岳騰答道:「以我想,他自有他的辦法,否則,他為何要把那小孩子帶出來。」
  果然,忽聽那藍衫人哈哈笑道:「鰲兒,你再不站起來,三叔一個人可要捉大蝦啦。」
  但見那傻小子倏然站起來,高興笑道:「三叔,那我也要去。」
  接著,只見兩條人影,疾如飛鳥,劃空而去,留下那些勁裝大漢,呆立當地,怔怔出神。
  岳騰皺眉歎道:「如今江湖中能人輩出,不知這叔侄兩人,又是何門派,竟能有這高身手。」
  文琴心中一動,似是驀然想起,驚道:「啊!以他們所使的兵刃看來,莫非是四大世家中的東嶼一派?」
  岳騰點點道:「唔!很有可能,假若真是東嶼一派,似比其他三大世家還要正派得多。」
  文琴問道:「你怎麼曉得呢?」
  岳騰向下面河壩草地上,指了一指道:「你看,他們雙方纏鬥這麼久,都未曾死傷一人,顯見他叔侄兩人心地善良,出手極有分寸。」
  文琴點點頭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話未講完,忽聽那些人中,有人高聲罵道:「他媽的巴子,居然有人敢到我們惡虎莊來鬧事,待三位莊主回來以後,看他兩個龜兒子往那裡跑。」
  文琴聽後回頭笑道:「哥!你聽這就是惡虎莊,我看簡直連惡犬莊都不如,這些人都只有這個樣子,我相信他們莊主也不會怎麼強。」
  岳騰笑道:「管他什麼莊,我們還是走吧,此地離瀏陽城還有四十多里哩。」
  於是兩人一緊馬韁,又復疾疾馳而去……
  ※※※
  瀏陽乃屬湖南一縣治,位於九嶺山之西麓,雖非通都大邑,蓋因距長沙不遠,故商業鼎盛,堪稱繁華。
  岳騰兄妹於夕陽西下時分,抵達該地,並找了家「安順」客棧,要了兩間上房住了下來。
  兄妹兩人住定以後,就想出去溜溜,最主要的還是要找地方吃飯,所以兄妹兩人即向外走去。
  那知,剛一出門,文琴不禁咦了一聲——
  岳騰抬頭望去,但見神州二老、鄂東雙傑、華山兩怪、魯南三狼,以及十葉道長、無憂大師,一行十一人,也正來這客棧住店。
  因純陽子以前就曾對兩人交待,即使雙方相遇,也千萬不可相認,以免二人暴露身份,所以如今交臂而過,文琴只得驚咦一聲。
  雙方自在江西豐城別後,已有數日不見,如今這一突然相遇,應是大家驚喜才對,那知閒情勢所迫,竟成陌路,幸喜均同住在一家客棧之中,不難有晤面商談的機會,所以,兄妹兩人逕自走出門去。
  兩人在街上略一瀏覽,此時華燈初上,正是夜市繁盛的時候,雖屬山野小城,倒也別具風味。
  兩人信步而游,抬頭一望,見前面有座酒樓,掛著金字招牌,名為「醉仙居」,二人走上前去,茶房早已在門外哈腰恭迎。
  這座酒樓倒還不小,一半隔了數間雅座,一半則擺著十多張桌子,作為通堂,此人正是晚膳時間,已有六七成客人,正在埋首就食。
  茶房躬身問道:「二位是要一間雅座呢?還是……」
  岳騰手中折扇一指,道:「不!我們兄妹就要那個臨街靠窗的坐位吧。」
  茶房躬身應諾,就將兩人帶到座前,並點好酒菜,逕自下樓而去。
  兩人坐下後,很自然的向四周客人閃目一瞧,只見那些客人正以驚奇的眼光,向他兄妹怔怔望來。
  說來也是,這種山野小城,何曾來過像他兄妹兩人,這種超塵脫俗,秀絕天仙,冠蓋群倫的人物。所以,大家都不禁向他兄妹兩人望來。
  但使兩人暗吃一驚的,是相距最遠的一張桌上,坐著兩位丰神俊逸的少年。
  那對少年,大的約十八九歲,亦是書生打扮,那種文秀、儒雅、清逸、高華的氣質,若與岳騰相比,簡直是一時瑜亮,難分軒輕。
  兩人都是手執折扇,所不同的,岳騰是身著青衫,那少年書生,則是一襲雪白銀衫。
  小的一位,約只十六七歲,卻是疾服勁裝,背上背著一隻特大號的文昌筆,武士打扮,頗為俊秀,但從他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那種天真、活潑、頑皮,似不亞於無影童子岳文琴。也許畢竟他是男孩,那種勃勃英氣,滿腔豪情,卻又較岳文琴猶有過之。
  這對少午,與岳騰兄妹一樣,也有點兒相像,給人一看就知是同胞兄弟無疑。
  這時,兄妹兩人雖是在打量對方,同樣,那對兄弟也在向他兄妹兩人打量。
  四人的目光相觸,各人都不由暗吃一驚,似乎雙方都暗覺對方豐儀不減自己,而感到有些驚訝,同時在驚訝中,還包含著一份清新,一份羨慕,和一份英明的喜悅。
  尤其,那年小的一位,望著文琴似有意或無意的,微微點了點頭,和淺淺一笑,文琴因不知他究竟是有意,抑是無意,所以不禁向他注目望去。
  那少年見文琴這麼望他,惟恐自己剛才那輕輕的點頭示好,會引起對方的不快。所以也正容凝神的向對方望去,雙方目光相接,各人不期然的又是一震。
  這時,茶房已將兩人所人的酒菜送來,而對方那位較為年長的少年,亦在對乃弟輕聲說道:「鵬弟,快吃啦。」
  岳騰本是不善飲酒,但為了要表示書生本色,所以要了四兩花彫,作為應個景兒,文琴自是不能喝酒,就只得默默吃飯。
  兄妹兩人一面進食,一面有意或無意的向那對兄弟望去,可巧,那兄弟二人也是一樣,不時亦向這邊望來,好在雙方距離不遠,而所坐位子又極方便,彼此只要一抬起頭來,就可看見對方,因而無慮引起什麼誤會。
  可是,每當雙方目光一相接觸,各人又有意無意的自動移開。
  忽聞那位年長的書生,低聲笑道:「鵬弟,你吃一口飯,抬了幾次頭啦。」
  但聽那年幼的少年也悄聲失笑道:「鳳哥,你還不是一樣,哼!還說我哩。」
  雖然,兩人話聲講得極低微,但岳騰兄妹功力均極深厚,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兄妹二人都不禁捫住嘴兒,吃吃發笑。
  無意間抬頭,對方兄弟二人亦然,盡力不笑出聲來。
  這當兒,忽從一間雅座裡面,傳出一個聲道:「魏老大,你說神力尊者的徒弟——惡羅漢申屠然,還要三天以後,才能到達你們惡虎莊來,是嗎?」
  岳騰一聽對方提到神力尊者四字,不由大吃一驚,該因神力尊者乃是十魔中的人物,亦即是嶺南二尊之一,於是向乃妹示意,靜心細聽下去。
  抬頭一看那對文武兄弟,也在凝神靜聽。
  但聞一個沙啞聲音道:「啟稟郎君,正是如此……」
  突聽原來那個聲音,接口說道:「我與他約定以後,他比我還先走三天,照說應該先到,你們惡虎莊,為何反而落在我後面了呢?」
  那沙啞的聲音,又說:「稟告郎君,小人兄弟自奉郎君飛鴿傳書以後,即親往迎接,前日在長沙城內,遇見申屠大爺,當時據他老人家說,曾與天龍教大壇主——虯髯蒼龍鮑金城,有所約鬥,必須在長沙城內等那鮑金城,所以屬下的二弟也留在那裡哩。」
  卻聽那位什麼郎君的聲音道:「什麼!他要約鬥鮑金城?混蛋!簡真是大混蛋!唉!這樣一來,惡羅漢申屠然,可能要誤我們的大事了。」
  但聞那個魏老大的聲音說道:「郎君不是曾經告訴我們,說奉兩位尊者之命,要把勢力伸入中原,如今屬下兄弟已建立惡虎莊,這次申屠大爺約鬥天龍教的大壇主,也是勢所必然……」
  「誰說的?」那位郎君,似是拍了一下桌子道:「天龍教雖是我們伸入中原的唯一障礙,但決不可與之正面衝突,這樣一來,豈不是自露行藏,叫別人提高……」
  這時忽有鼕鼕冬地上樓聲音,這人似乎腳步很重,也像是為了好玩,故意將樓梯踏得連響,因而這陣響聲,掩滅了那間雅座的聲音,下面的話卻就聽不清楚。
  岳騰兄妹都不由側頭向樓口望去。
  只見茶房領著兩個人,走上樓來,岳騰兄妹一見這兩人,都不禁互望一眼,會心一笑。
  原來這兩人,就是在惡虎莊所見的那叔侄兩人,那身軀碩壯的少年,不!那孩子,仍是背著一副巨網,但那藍衫中年人,卻將丈餘長的漁竿,此時已縮成僅約三尺餘長,直同一根手杖,可見他這漁竿,的確乃是特製。
  達兩人一上樓來,那孩子的確是故意走得很重,而且一直向岳騰兄妹這邊走來,一直走到文琴身邊,碰的一聲,將背上巨網丟在樓板上,不禁把附近眾人嚇了一跳,就連岳騰兄妹和那兄弟兩人,也是一怔。
  忽聽那藍衫中年人喊道:「鰲兒,快過來,這邊來坐。」
  但見孩子衝著岳騰兄妹憨憨一笑,回頭說道:「三叔,你看這位姑姑好漂亮啊,這位大叔也長得不錯。」
  斜眼一瞟那兄弟二人,又是一驚道:「啊!剛那位大叔也長得不錯,哎喲,那位大叔長得更是好看啊……」
  這孩子的話,雖是說得天真、稚氣,但他的個子幾乎比一般成年人還高,還大,除了岳騰兄妹以外,誰知道他只是一位八九歲的孩子,他這番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文琴先是柳眉一揚,面色微慍,但一想到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又霽顏作罷,不過粉臉微紅,就連岳騰和那對少年兄弟,也是面紅耳赤,赧然不已。
  卻聽那孩子又高聲喊道:「三叔,你來看!這位姑姑和三位大叔,更加漂亮啦。」
  文琴實在難以再忍,立刻面色凝霜,正要喝叱出口,忽聽那位年小的少年哈哈笑道:「這辦法當真不錯,見女的喊姑姑,見男的喊大叔,叫別人如何生得起氣來。」
  忽聽身傍有人笑道:「在下——東海一鉤龐澤,這是小侄天鱉,這孩子雖然個子不小,但年紀卻只有八歲,他對四位多有失禮之處,龐某這廂賠罪。」
  岳騰抬頭一瞧,見說話之人,正是那位以漁竿為武器的藍衫中年人,此時正對著這邊四人,一一拱手為禮。
  岳騰起身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些許小事,龐兄請勿掛懷。」
  此時,忽聽另一個粗魯的聲音,笑道:「咦!這妞兒當真生得不錯,若非有人在外一喊,咱三爺可能會機會錯過。」
  岳騰側頭望去,但見先前傳出話聲的那間雅座門口,站著一位兇猛大漢,正睜著鋼鈴般的大眼,怔怔的望著文琴,那樣子很有些邪念。
  這大漢一身橫肉,滿臉漆黑,鬚髮如蝟,嘴角還有刀疤一塊,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偏偏還要自命風流,真叫人有點噁心。
  文琴見他這般盯著自己,正欲有所行動,耳際間忽然響起乃兄傳音:「不要鬧事,我們還有要事!」
  文琴只得作罷,仍然低頭吃飯。
  岳騰見那大漢一面向這邊走來,一面哈哈笑道:「哈哈,咱三爺生成就是桃花命,有時,就是想躲也躲不掉,哈哈,今夜又有得樂的了……」
  這時,那孩子——龐天鰲卻在文琴身旁悄聲說道:「姑姑別怕,有鰲兒保護你。」
  說話間就俯身去拿巨網,岳騰與文琴兩人,都側頭向孩子微微一笑。
  驀聞那兇猛大漢驚呼一聲,道:「哎喲!他媽的巴子,是那個王八羔子暗算老子?」
  岳騰再側頭望去,只見那大漢雙手捫嘴,哇哇大叫,而且,並從指縫中流出血來,顯然嘴已受傷。
  岳騰兄妹因在回頭望那孩子,一時疏忽,故來看清楚是何人所為,正自微微皺眉,卻聽那白衣書生悄聲說道:「鵬弟,你又鬧事啦。」
  但見那勁裝少年抬頭向乃兄微微一笑,並做了一個鬼臉,那樣兒顯得極是天真、頑皮、和可愛。
  這時那雅座間,又走出兩個大漢,一人站在雅座門口,向全場掃視,一個卻走到那凶漢面前,驚道:「啊!血!老三,你受傷啦?」
  只見原先那個凶漢,伸出食中二指,捻著一根小小魚刺,高聲罵道:「媽的巴子,一根魚刺打落老子兩顆門牙,是那個王八羔子干的,有種!就就快給老子站出來!」
  忽見那勁裝少年,抬起頭來笑道:「是小爺干的,誰叫你這麼放肆,這只是略施薄懲……」
  那凶漢接口喝道:「好小子,哼!你不打聽打聽,我魏三爺在這一帶,是什麼人物,就敢隨便攪事。」
  那勁裝少年反唇相譏道:「管你是什麼人物,就算你是一隻老虎,小爺也要拔掉你兩顆門牙,何況你還只是一條癩皮狗哩。」
  賴皮狗三字,說得既很像,而又有些缺備,所以把全場之人,都逗笑了,就連岳騰兄妹也都為之莞爾。
  這時,突見那孩子——龐天鰲走了過去,道:「對呀!大叔,揍他,鰲兒幫你。」
  那勁裝少年回頭笑道:「小兄弟,謝謝你啦。」忽然改口又道:「快讓開……」
  突的反臂一抓,呼的一掌,側擊而出。
  接著,但聞兩聲悶哼,兩個凶漢,蹬蹬蹬連退數步,雙雙跌倒於地,再也爬不起來,許是已昏死過去。
  岳騰兩眼一亮,神光湛然,文琴更是驚啊一聲道:
  「啊!大演神功!」
  原來在那少年回頭向那孩子一望之際,那兩個凶漢一打手式,乘隙進擊,分左右猛撲而上,尤其,身子尚未撲得,各人就已凌空劈出一掌。
  那勁裝少年正在與鰲兒說話,匆急之間,施展出大演神功,反臂一抓,借力打力,使那兩個凶漢互對一掌。
  就在那少年反臂一抓之際,站在雅座門口的那位大漢,右腕一揚,打出兩顆虎眼金鈴,向少年身後閃電擊來。
  此時,也正是岳文琴剛才那聲驚啊,出口之際。
  因恐那勁裝少年應付不及,正要出手相肋,忽見少年回頭凌空一指,一顆虎眼金鈴波的一聲,炸為粉碎。
  岳文琴又是一聲驚啊,道:「啊!乾元指!」
  第二顆虎眼金鈴跟著又到,卻見那少年撮口一吹,那顆虎眼金鈴,其疾如飛,奪的一聲,嵌入一根中柱之上。
  再看那少年仍是坐著未動,宛若無事一般。
  就這一瞬間,這少年就已施展出兩種絕藝,一是大演神功,一是乾元指,這兩種絕學,已有數十年未現江湖,今夜又復展現,怎叫眾人不大吃一驚。
  尤其這少年所施展出來的這份火候,這份功力,就連岳騰兄妹也暗暗敬佩、讚許,就不用說其他的人了,當然,人人只有怔怔望著發愣的份兒。
  少頃,忽從那雅座間又走出三個人來。
  為首一人,面如滿月,白淨膚色,身材修長,一襲青綢長衫。年約三十餘歲,看樣子甚是斯文,但兩眼神光如電,兩太陽穴隆起甚高,尤其那種鎮靜從容之態,使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身懷絕學的內家高手。
  其餘兩人,也是兩個勁裝大漢,觀氣勢,看長相,顯見兩人亦非弱手。
  這三人一出來,原先那個站在門口,發出虎眼金鈴的大漢,向為首那人躬身說道:「啟稟郎君,這裡有人逞兇,在下兩位兄弟受傷不輕。」
  但見那人微一揚眉,淡然問道:「有這等事,但不知是那位高人?」
  話聲雖低,但全場都聽得甚為清楚,可見功力不凡。
  原先那位凶漢正欲指告,卻見那少年站起身來笑道:
  「就是小爺——我,怎麼!你想架樑麼?」
  那人淡淡一笑,抬手一招,呼的一聲,那顆嵌在中柱上的虎鈴,已凌空飛入手中,全場之人都暗自一驚。
  要知那根中柱,與那人所站距離,最少也有三丈之餘,這種虛空取物,不論功力,手法,都已爐火純青之境。
  只見他將虎鈴隨手遞與那個凶漢以後,笑道:「兄弟乃蛇郎君尤嵩,想不到在這裡能幸會高人。」
  略停了一停,又復笑道:「家師乃萬蛇尊者,請問這位小英雄高姓大名,師承何人,以免有所誤會。」
  他報出萬蛇尊者以後,全場之人又是一驚,該因萬蛇尊者,乃是十魔之中的著名凶人,三十年前,江湖中就流傳著兩句話,那就是:「遼東有雙煞,嶺南稱二尊。」謂所嶺南二尊,所指的就是這萬蛇尊者,和神力尊者兩人。
  想不到這蛇郎君尤嵩,就是萬蛇尊者的徒弟,所以,除岳騰兄妹以外,全都為那可愛的少年耽上一份心兒。
  忽聽那少年哈哈笑道:「小爺兄弟行走江湖,既然名不見經傳,說了你也不知,至於師承,爾更不必問,因為,既不與你玩蛇兒的沾親帶故,也不想與你結友論交……」
  「住嘴!」蛇郎君尤嵩喝道:「好狂的娃兒,大爺倒要稱稱你小子有多少斤兩?」
  話聲中,直向那勁裝少年從容走去。
  那少年見蛇郎君尤嵩,來勢不凡,步履冉冉之間,倍見功力,人還未到,卻先有股殺氣逼人。是故,亦不敢疏神大意,連忙轉過身來,凝神戒備。
  須臾之間,蛇郎君尤嵩,已來到那少年面前,雙方相距,只一伸手之間,但兩人都是隨意而立,互相注視,誰都未曾出手。
  其實,誰也不敢貿然先行出手,蓋因兩人所站姿勢,看似隨意而立,實則防範周密,無瑕可擊,彷彿不論對方從任何角度進攻,都會在各人自己的意科之中,而施以雷霆萬鈞的反擊。
  兩人都似覺得遇上了生平勁放,絲毫不敢大意,但又不敢輕易冒進,所以,只有互相凝神注視,一則以防對方搶先出手,二則搜尋對方弱點,以仰伺機進擊。
  此時樓上眾人,都是心弦滿張,殺機瀰漫,銳鋒峭陡,除了岳騰兄妹與那白衣書生以外,全都是提心吊膽的望著兩人,就連東海一鈞龐澤,也是雙目炯炯,毫不稍瞬。
  岳騰見那白衣書生,仍是輕搖折扇,含笑而坐,如同無事一般,那份鎮靜從容之態,不由暗暗心折。暗道:此人若非身懷絕世奇學,就必是未曾見過江湖兇殺毆鬥之事,否則,其弟與人這麼劍拔弩張,他怎會毫不動容。
  約有盞茶工夫,那少年與蛇郎君龍嵩兩人,雖未相搏一招,但各人額上都已微現汗珠,顯見兩人直到現在,仍未尋到對方破綻之處,而給自己有利可乘之機。
  少頃,忽見尤嵩霽顏一笑道:「這位小英雄,的確不愧高人。」
  那少年也含笑說道:「彼此,彼此,不要客氣。」
  至此,雙方的緊張局勢,方漸漸鬆弛下來,眾人的情緒,也逐漸緩和,安定。
  忽聽蛇郎君尤嵩又道:
  「尤某如要勝你,最低也要在五百招以上,可惜,尤某還有要事在身,這樣好啦,今夜三更,尊駕可否來城東四十里,惡虎村一行,咱們再……」
  那少年朗朗一笑,搶著說道:「你我既未動手相搏,勝敗之機,也只各佔一半,你可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並非小爺不敢,實因今夜另有所約,所以不能奉陪。」
  略頓,又道:「小爺據實相告,你不是要找惡羅漢申屠然麼,告訴你吧,申屠然與天龍教大壇主——虯髯蒼龍鮑金城的約鬥,雙方都因事所羈,故暫時取消,如今申屠然正在九嶺山,無影雙鉤秦子明的大寨之中……」
  蛇郎君尤嵩微微一驚,接口問道:「什麼!惡羅漢申屠然,如今在九嶺山,此話當真麼?」
  那少年點點頭道:「誰還騙你不成,今夜小爺就是要赴申屠然的約鬥,這樣吧,尊駕何不將今夜約鬥之地,也改為九嶺山,一則可讓你與惡羅漢兩手聯手,二則,小爺亦可棄繁就簡,一齊解決,你看如何?」
  蛇郎君尤嵩,雙眉一軒,兩眼精芒暴閃,徒湧殺機,但吐了口氣後,旋又霽顏一笑,道:「尊駕的豪氣,膽識,的確令人心折,只是未免太狂了一點,你可知道,九嶺山的武功,另成一道,別走蹊徑,數十年來均未捲入江湖是非,平時就養精蓄銳,培值新秀;尤其近十午來,無影雙鉤秦子明,銳力圖強,廣交八荒異人,凡是奇才異能之士,或是前輩有名人物,與該派多少總有點交往,所以該處不啻是藏龍臥虎之地……」
  那少年又是哈哈一笑,道:「你這人講話好生囉嗦。」指著先前那三位兇惡大漢,又道:「哼!什麼藏龍臥虎,這三個姓魏的,不就是在只惡虎麼?照樣被小爺拔下兩顆門牙,如果真還有什麼龍的出現,小爺定要拆下它的角來,何況只是一條小小蛇兒,又能逞什麼凶?耍什麼威風?……」
  「住嘴!」蛇郎君尤嵩再也忍耐不住,沉喝聲中,左手衣袖微飄,桌上菜盤、飯碗、酒杯等,齊都飛了起來。
  眾人全都大吃一驚,那少年似未想到他不攻向自己,而竟會來這麼一手,正要有所施為,卻見乃兄——白衣書生,仍是端坐如故,面含微笑,只將手中扇子微微一扇,那些原本飛起尺餘高的杯盤碗筷,重又緩緩落在原處,安穩如前,直似未曾移動一般。
  此時,蛇郎君尤嵩,額上汗珠,如黃豆般大,顆顆下滴,許是他在左手微揚之際,已與那白衣書生,暗中較了一番功力。
  而那白衣書生,一直坐著未動,面上神色,也一直含笑自若,明眼人一看,就知蛇郎君尤嵩稍遜一籌。
  忽聞尤嵩兀自解嘲,哈哈一笑道:「真是高人不露相,露相不高人,尤某幸會了。」
  旋又回頭向那勁裝少年問道:「這位可是令兄麼?」
  那少年點頭笑道:「正是小爺大哥,怎麼!怕了嗎?」
  「那倒不會!」蛇郎君搖頭笑道:「如果尤某猜得不錯,令兄武功,似較閣下要強過三成以上。」
  那少年笑道:「我只知道我家大哥,絕不輕易出手,可是,出手必勝,至於他武功究竟有多高,我就不知知道了。」
  那位一直未說話的白衣書生,這時忽然輕聲叱道:「鵬弟,不准胡說,這兒真正的高人,尚未露相哩,像你我這點武功,在別人眼裡,算得什麼。」
  他話聲清脆,話音明朗,而且節奏分明,頗可韻味,聽來極為悅耳;同時,他說話之時,兩隻大眼不時向岳騰兄妹這邊瞟來,那意思像是在說——真正的高人在那裡。
  岳騰始終都在低頭喝酒,對樓上所發生之事,一直都是視若未見,像是在有意避免,自斟自酌,看樣子似乎已有幾分酒意,俊臉通紅,意興闌珊。無影童子岳文琴,雖是未動聲色,默默吃飯,但早已暗將無相禪功引滿,以便隨時應變,毫未稍懈。
  這當兒,忽聽蛇郎君尤嵩說道:「尤某現在正在擬前往九嶺山,賢昆仲既與惡較漢申屠然有約在先,那麼今夜三更,尤某也在該地,等候二位在駕,但希望二位屆時定當前來,以免我等久候不晤。」
  那少年朗笑道:「哈哈,尊駕放心,小爺兄弟雖是行走江湖,但還略知信義二字,任憑他處是刀山劍樹,小爺兄弟也要按時前去闖他一闖。」
  本來,先前那白衣書生,一面說話,一面向岳騰兄妹瞟來之時,樓上眾人都隨著他的目光,向岳騰兄妹望去,蛇郎君尤嵩自不例外,也回頭望了一眼,如今他既已與兄弟約定,於是轉過身來說道:「既然這兒還另有高人,今夜何不同來九嶺山一行,不知二位可否賞臉……」
  無影童子岳文琴,側頭一看,見他一面說話,一面向這邊走來,頓時柳眉一剔,面凝含霜,正要發作,忽見乃兄岳騰,一手扶桌,一手對蛇郎君毫不經意的微微揮手,嘴中並喃喃吟指:「我醉欲眠,君且去……」
  話未說完,早已枕腕而睡,那樣兒當當是醉態可掬,瀟灑風趣,不愧是書生本色,令人羨慕得緊。
  可是,真有奇事發生——
  不知是巧合,抑是只有原因,岳騰這麼毫不經意的微微揮手,蛇郎君尤嵩就連退數步,岳騰僅只輕輕揮了三下,就已入睡,而蛇郎君卻一連退了九步,正好也到了門邊。
  如果說在他這一揮手之間,運上了功力,似乎不像,因為他這揮手之勢,極為輕鬆自然,何況他已醉了,更何況蛇郎君也非易與之人,那會這麼不濟。
  倘若說這是巧合,第一,蛇郎君尤嵩既是有意邀約,不可能退著說話,與情理不合。第二,縱然他是自動後退,就何必面露驚惶之色。
  當然,岳騰是暗中用了功力,而且是一步一步將蛇郎君逼退,於此試探之間,岳騰已知尤嵩武功還與紫面如來萬奎相比,約在伯仲之中,只因他自任督二脈一通以後,其功力較前何止增加一倍,是故於此毫不經意之下,舉手投足,亦臻克敵之效。
  蛇郎君尤嵩,於樓梯門口,怔怔的望了岳騰一眼以後,逕自帶著一班人,勿勿下樓而去,走得甚是倉惶。
  岳騰枕腕而睡,自然只是偽裝,耳際間忽聞那白衣書生,對著乃弟輕聲說道:「鵬弟,看見沒有,這才真是叫做高人,蛇郎君連邊都靠不上,那像你,這樣毛手毛腳,冒冒失失的。」那少年點頭一笑道:「鳳——哥,今天我們算是又開了一次眼界……」話未說完,忽見那孩子——龐天鰲走來問道:「兩位大叔,你們今夜真的要去九嶺山麼?」那少年點頭道:「當然要去,不然,豈不失約啦。」龐天鰲拍手笑道:「那鰲兒也要跟大叔們去。」那少年摸摸鰲兒的頭,笑道:「如果以你這個樣子來講,也是應該在江湖上闖闖,但倘若你真的只有八歲的話,那就未免太……」
  正無法再說下去,那孩子卻搶著說道:
  「不嘛!鰲兒不怕,鰲兒用漁網,幫大叔捉他。」
  這時忽聽東海一鈞龐澤高聲喊道:
  「鰲兒過來,三叔帶你到洞庭湖去捉大蝦。」
  龐天鰲回頭說道;
  「三叔,鰲兒不捉大蝦了,鰲兒要跟這兩位大叔,去九嶺山拔虎牙,拆龍角。」忽又改口驚道:「啊!兩位大叔呢?那裡去啦?」
  原來,那對少年兄弟,乘那孩子回頭與他三叔說話之際,就已勿勿下樓而去。
  龐天鰲見那兩位大叔已走,就連忙走到岳騰兄妹桌前,憨笑問道:
  「姑姑、大叔,今夜你們也要去九嶺山麼?」
  斯時岳騰兄妹早已結帳,且已站起,文琴正要對他微笑點頭,岳騰卻搶先答道:
  「我們另外有事,小兄弟,咱們若是有緣,自有後會之期,再見。」說罷,與乃妹兩人,逕自匆匆離去。
  兩人回到客棧,滿心以為可與神州二老,鄂東雙傑等人,舊敘一番,誰知,一向小二查詢,方知伊等幾人,在此僅只休息片刻,卻又走了。
  兄妹兩人頓有悵然若失之感,半晌,岳騰方道:
  「妹妹,你看他們會不會出了什麼事?要不然,為何走得這麼匆忙?」
  岳文琴臻首微搖,道:
  「我想不會,如果真的遇上麻煩,不會不通知我們。」
  岳騰劍眉微皺,道:
  「話是不錯,可是既然遇見了,總不能不打聲招呼。」
  岳文琴格格一笑,道:
  「對,你怎麼一搞就皺眉頭,自咱們兄妹相遇以後,你不知皺了多少次眉頭,我簡直數也數不清啦。」
  岳騰俊臉微紅,赧然一笑道:
  「我只是覺得奇怪,他們為什麼走得這麼勿忙?」
  岳文琴想了想道:
  「以我想,他們可能乘夜晚涼快,多走一程,這種大熱天,中午實在吃不消,再說他們的實力,也不算太差,何況還有那位又狡又滑的老怪,和那他精得像猴子的老兒,誰又能把他們怎麼樣。」
  岳騰暗中一想,幾人武功,他都盡知,突然遇上天龍教人,也勉可一戰,想來的確不會有什麼問題,因而點頭笑道:「你這話也對,可能是乘涼趕路。」岳文琴道:「你這樣想就對啦,可是,我們卻該走啦。」岳騰道:「我們今夜就在此住宿一宵,明天再走不遲。」岳文琴道:「我說的不是起程趕路嘛。」岳騰故作一怔,問道:「那你說的是去那裡?」
  「自然是去九嶺山呀!」文琴急道:「別人恐怕早就走了。」
  岳騰道:「我們去九嶺山幹什麼?」
  岳文琴甚為得意的笑道:「去探那對兄弟的底細嘛,看他兩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岳騰也笑道:「那有什麼好探的,他所使是的大演神功和乾元指,背上背的又是文昌筆,你想想,武林中有何人能兼具這幾種絕世奇學,就不難知道他倆的來路了,那還要去探他幹什麼,何必這麼勞累。」
  岳文琴驀然一驚,道:「啊!莫非是那兩位老前輩的門下,那麼我們更要快些趕去觀摩觀摩,再遲恐怕就來不及啦。」
  「咦!怎麼又變成觀摩了呢?」岳騰笑道:「妹妹,對自己哥哥講話,為何也這麼言不由衷呢?」
  文琴暗暗一驚,問道:「我怎麼言不由衷?」
  岳騰神秘一笑,道:「明明是在為別人耽心,還講什麼前去探底?觀摩?」
  文琴粉面一紅,雙腳連跺,氣道:「人家急得要死啦,你還這麼取笑人家,誰有工夫和你磨牙,你不去,我去。」
  最後二字出口之時,人已穿窗而去,消逝在夜色裡。
  岳騰搖頭一笑,似乎真把這位調皮而又任性的妹妹,毫無辦法,只得站起身來,幌肩而出,隨後追去。
  此時,已是初更將盡,二更稍頭,且是六月初旬,上弦月雖是朦朧如謎,但卻藍空如洗,滿天星斗,大地景物仍然清晰可見。
  文琴佇立曠野,仰視天空,夜空蔚藍而深遂,充滿著無邊的詳和與靜溢。
  飄飄白雲,閃閃繁星,以及那點點流螢,更充實了夜的內涵;每一片白雲,都像一包精緻的禮物,讓自己盡情的觀賞,盡性的撫觸,每一顆星,都像一句祝福的語言,讓自己默默的諦聽,而引起心靈的共鳴。
  尤其那點點流繭,直同一個個跳動而美好的音符,唱出了她內心的喜悅與希望。
  的確,這夜!有老祖母的慈詳,有新嫁娘的清鮮,顯示著無邊的和諧,與安詳,這美好的一切,衝擊著她那少女的情懷,彷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之泉,從內心的深處噴出,而在渾身的血液裡奔流。
  尤其,她幼失怙恃,一直在苦難中長大,雖有奶媽照顧,且又受乃師溺愛,嬌龐,但骨肉之情乃是天性,一個自幼即失去父母的孩子,縱然是在一個較溫暖的環境裡成長。但沒有父母慈愛的滋養,畢竟是有所或缺。
  何況,平時在她內心中所洶湧激盪的,是仇恨,是憤怒,是強力的報復。
  如今一旦被這種美好而甘涼的氣氛所衝擊,自有一種新的感受,她像發現另一個源頭,要細心去體會,去領悟、去開拓,於是她仰首向九嶺山望去,被夜色包溶的九嶺山,像一顆深藍寶石,另有一種朦朧之美。
  不知為什麼,她內心裡也像有一顆藍色的寶石,而且也有一種種更深、更藍、更濃的朦朧之美。
  她忽覺身後有異,驀然回首,卻又笑道:
  「哥,你到底還是來啦。」
  岳騰點頭笑道:「我不來成麼?萬一發生意外,那怎麼得了。」
  岳文琴含笑問道:「發生什麼意外?」
  岳騰神秘的笑了笑,問道:「妹妹,我且問你,你覺得那位白衣書生怎麼樣?」
  文琴小嘴兒一嘟,瑤鼻兒一翹,道:「看那樣子文質彬彬,大模大樣,而又酸溜溜的,哼!我才不喜歡哩。」
  岳騰笑了笑,又道:「那麼,那位年小的呢?」
  文琴心頭微微一震,反問道:「哥!你問這些幹嗎?」
  岳騰道:「我只是隨便問問,妹妹,告訴我吧,你覺得那位年小的如何啊?」
  文琴偏裝不知,格格笑道:「什麼如何啊?哥,你究竟講的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呢?」
  岳騰冷眼傍觀,明知乃妹所說不實,只得淡然說道:
  「不懂就算了,我們還是快走吧,遲了真的恐怕來不及觀摩啦。」故意將觀摩兩字,說得大聲一點。
  文琴心知乃兄深意,恐怕愈說愈糟,掉頭就跑,卻飄起一串清脆如鈴的笑聲……
  於是兩人展開腳程,盡力向九嶺山奔去。
  他兩人,一個既號稱無影童子,一個卻又任督二脈已通,這一放腿疾奔,其身法之快,真是雖飛鳥亦不能逾其疾,雖流矢亦無法比其速,直同兩道流煙,約只盞茶工夫,就已來到九嶺山下。
  許是兩人久未說話,文琴身形略慢,問道:「哥!你說他打得過蛇郎君尤篙麼?」
  岳騰故作不知,問道:「誰啊?」
  文琴一時之間,尚未會過意來,隨口說道:
  「就是他嘛。」
  岳騰笑道:「他!他是誰啊?」
  文琴立刻警覺,頓時臉上一紅,撒嬌道:「哥!你壞死啦,我不來啦。」
  岳騰道:「妹妹,你怎麼這樣不講理,你不說明,我怎麼知道他是誰呀?」
  旋又故作恍然而悟,接道:「唔!你說的是他呀,就是那位年小的少年,是不是?」
  文琴早將雙耳捫住,兩腳連跺,道: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岳騰搖了搖頭,雙手一攤,笑道:「這就叫人為難了,先前我提起他時,你裝做聽不懂,後來我不提他了,你卻又自動提起,如今正式談到他時,你又不要聽,這……這叫我做哥哥的如何是好哩。」
  稍後又繼續說道:「你既然不要聽,那我就只有不說也罷。」
  岳文琴急道:「我只是問你,他是否打得過蛇郎君嘛,誰要聽你講那麼多閒話。」
  「唔!這個呀,得讓我仔細想想。」岳騰來回的走了幾步,方起抬頭來,正容說道:「我業已試過,蛇郎君的功力,與紫面如來萬奎,約在伯仲之間,與那少年也應不相上下,至於誰勝誰敗,那就看誰的招式奇奧,心智的靈巧,以及經驗的豐富了。」
  略頓,又道:「如果我的看法不錯,五百招內,那少年的勝算較大,但如果拖到五百招以上的話,那就難有幸理了。」
  岳文琴道:「那是為什麼呢?」
  岳騰道:「不論功力、招法、心智,那少年也許略勝一籌,但以經驗而論,則就比蛇郎君尤嵩相差甚多,如果那少年一開始憑一股英銳之氣,再加以招式,心智的運用得當,勝算自然頗多,但如果銳氣一消,則就必敗無疑。」想了一想,繼續說道:「總之,今夜他們雙方這場激戰,定必異常凶險,本來九嶺山無影雙鉤秦子明的實力,就不甚弱,如今再加上嶺南的惡羅漢申屠然,與蛇郎君尤嵩兩人,其險惡之情,就不難想像了。」
  岳文琴偏頭想了想道:「九嶺山如果真有那麼厲害,恩師自會對我提起,她老人家既然沒說,可是該處並沒什麼了不起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岳騰正容說道:「出來陰溝裡翻船的事多的是,總之我們今夜以小心為善,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出手,如果真的遇上什麼奇才異能之士,能戰則戰,否則,以盡快脫身為妙。」
  文琴格格一陣嬌笑,道:「哥,你的意思是說開溜,或者是逃……」
  岳騰故意瞅了她一眼,道:「誰叫你講得那麼難聽。」
  「本來就是嘛。」文琴邊笑邊道:「你的意思就是這樣,嗨!哥,看不出你也這麼怕事。」
  岳騰正容又道:「妹妹,這並非伯事,只因你我的血海深仇未報,恩師交待的任務未了,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豈可逞一時的血氣之勇。」
  岳騰自與乃妹——文琴相遇,瞭解自己身世以後,一切思想、舉止、言行,均較以往成熟很多了。
  文琴先對乃兄的話,的確還有些不滿,認為乃兄太過怕事,現經岳騰這麼一說,立即釋然,點頭笑道:
  「好嘛,就依你的。」
  於是兩人又展開身法,向九嶺山疾奔而去。
  九嶺山,山雖不高,但綿延甚廣,而且大部份都在江西境內,好在兩人輕功甚佳,奔行甚速,約只頓飯工夫,已來到一個隘道之處。
  這隘道,左依峭壁,右臨懸崖,中間凸出三丈方圓一塊平台,平台兩端的道路甚窄,僅可容兩人俯身而過,甚是峻險。
  文琴最先來到平台,觸目不禁一驚,道:「啊!哥,你看!」
  岳騰閃目一瞧,見這平台上仰臥著四俱死屍,伸手一摸,尚有餘溫,顯然剛死不久,站起身來說道:「這四人是被內家掌力震斃,他倆已經來啦……」
  岳文琴道:「那我們快去。」
  話聲了處,早已飄出十丈以外,岳騰亦隨後奔去。
  未幾,兩人來到一個狹谷之口,兩側都是峭壁絕崖,中間一條羊腸小徑,任何人如果佔據此山,都會以此為一關卡,想必這就是該山於這方向的第二道關卡了。
  兩人來到谷口,就見橫七豎八,躺了十多俱死屍,顯然在這裡經過一番劇烈的拚鬥,那些屍體個個兩眼凸出,鼻口流血,全是被掌力震斃。
  岳騰用手一摸,屍體微溫猶存,似是剛剛死去。
  這條狹谷,約只裡多路長,兩側均不時有死屍出現,出狹谷,即是一條石板路面的上坡,二級級石階,蜿蜒而上,仰首望去,似是直通蒼蒼林海,兩人亦沿石階而上。
  石階盡處,是一座陡然聳起的排樓,所謂陡然,是因為這附近都是蒼蒼林海,一定要到盡處,方能看見這座排樓,排樓上橫寫著「蟠龍口」三個大字。
  岳騰細審附近山勢地形,的確像一條蟠龍一般,這座排樓立在此處,更是匠心獨運,煞似一個龍口,不由暗暗點頭稱讚。
  極目望去,排樓後面,是一條筆直的山嶺,一直通到後面那座巍巍山崖,這條山嶺的兩側,各有一塊小小盆地,盆地中均各有數間屋宇,並有燈光射出。
  兩人一來到排樓的下面,觸目處約有二十餘具死屍,而且個個死狀甚慘,都是眉心穴處一個大洞,顯然這次還動上了兵刃,由血口看來,就知道是那只文昌筆的傑作。
  岳騰又蹲下身去,將每具屍體摸了一摸,仍是體溫猶存,顯是剛剛死去,不禁站起身來,劍眉微皺道:「嗨!這兄弟兩人,好高明的身手,先前我還低估了他兩人哩,想不到竟是這麼厲害。」
  岳文琴心頭一喜,含笑問道:「哥,你這話怎麼說呢?你怎麼知道他兩人很厲害?」
  岳騰點點頭道:「妹妹,我們連過三處關卡,我都伸手試探過,每具屍首體溫猶存,顯然,他兩人就在我們前面不遠,照理我們於第二道關卡就可追上他們,那知在這第三道關卡上,仍未追上,這一路上我們自信腳程不慢,而他們還要沿途過關斬將,你想想,他倆是不是相當歷害。」
  不待文琴回答,又繼續說道:「第一道關卡是四具死屍,第二道關卡是十餘具,這裡又是三十餘俱,總共不下四十餘人,縱然是一招一個,那我們在這裡也一定能追上他兩人,可是……」
  岳文琴突然驚得一跳,接口說道:「啊!是喲,哥,照這樣看來,他倆的身法還要高出我們甚多了。」旋又歎口氣道:「唉!既然如此,我這無影童子之名,從此不用也罷。」
  岳騰微微一笑道:「妹妹,你也不用太洩氣,要知我們每到一處關卡,檢查死者傷亡原因,再加過我倆談話,耽誤的時間也不少,就以現在來說,我們這番耽擱,他倆就可闖過第四道關卡了,你說是不是?」
  岳文琴又格格一陣嬌笑,道:「當真,我沒想到這點,哥,你剛才那麼一說,真把我嚇一大跳,還以為他兩人的輕功真比我們強哩。」
  岳騰又將地上那些死屍看了一眼,遲:「那少年好重的殺孽呀,如此下去,豈不有傷天和。」
  文琴道:「陣戰之間,刀劍無眼,他不殺別人,別人要殺他,哥,前次你把天龍教人打得傷亡慘重,不是也有傷天和麼?」
  岳騰笑道:「妹妹,你看清楚,這些人個個都是死在眉心穴處,怎能說是刀劍無眼哩。」
  不待文琴回答,又繼續說道:「妹妹,我覺得在你面前,我很難說話。」
  文琴含笑問道:「為什麼呢?」
  岳騰又是神秘一笑,道:「剛才,我將他倆說得厲害一點,你就那麼洩氣,如今我只是就事論事,對他稍加指責,你又這麼護著他。何況連別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就編派哥哥的不是啦,唉!我真不知如何說才好哩。」
  文琴先是粉面一紅,羞澀難當,繼而一想,是覺自己有點過份,對乃兄不禁有些兒歉疚,輕聲道:「哥,我不是故意的……」
  岳騰和聲說道:「妹妹,哥是逗你玩的,縱然你是有意,哥也不會介意,只要你快樂、幸福,哥就心滿意足了,我們還是快走吧,他們這時可能已經闖過第四關啦。」
  文琴心頭一動,仰起臉來笑道:「哥,我知道啦,每到一處關卡,你都有好多話說,好像是故意拖延時間,讓他兩人在前面為我們開路。」
  岳騰不置可否的笑笑,使人看不出他是否真有些意。
  ※※※
  兩人一進入那座排樓,就感到與先前大不相同,如今已是身入重地,但見戒備森嚴,殺氣峭陡,並時有話聲與喝叱之聲傳來。
  好在兩人輕功絕佳,再加上林海谷蒼,濃蔭處處,只要略加注意,就不會被人發現。
  少頃,兩人已來到一座莊院之前,但聞院內人聲嘈雜,喝吼連聲,於是兩人一打手式,騰身一躍,直向兩雙飛鳥般地,落身在牆邊一株高樹之上,由於枝葉密茂,無法看清院中情形,所以兩人沿樹滑下,站在院牆之上,藉著樹桿及濃蔭,隱住身形。
  兩人縱目一看,但見屋宇連椽,櫛比鱗次,依山而建,甚是雄偉壯觀,其規模,氣派,較皓首蒼猿龐公毅的霸王莊,猶有過之。
  就是眼前院落,亦不算小,足有數十餘丈方圓。
  此時,這院中人影穿梭,往來交織,密密麻麻,足有百人以上,而且個個刀劍出鞘,精神抖擻,磨碩以待,如臨生死大敵。
  那兩位少俠昂立院中,對面一列排著十個武林人物,中間那人是位清老者,一副馬臉,腮下略有幾根山羊鬚,一襲灰色長衫,略顯清瘦,但兩眼精芒暴射,顯見功力不弱,尤其那股陰沉之氣,使人直覺的感到難以易與。
  其餘幾人,最大的約五十餘歲,最小的也有三十開外,雖然各人所使兵刃不同,服式各異,高矮肥嫂略有差別,但個個兩太陽穴高高隆起,顯見均非弱手。
  這時,忽聞那馬臉老者問道:「你小子這麼過關斬將,挾技而來,害本寨死傷無數,究竟是所為何故?今夜非要你兩個小子說個明白。」
  那少年昂首喝道:
  「小爺要見你們大寨主,無影雙鉤秦子明。」
  那馬臉老者冷笑一聲道:「可惜你兩個小子晚到一步,大寨主於三日前,出外訪友去啦。」
  那少年又朗聲問道:「那麼你們寨中,現在是何人作主?」
  馬臉老者略一沉吟道:「自然是二寨主作主,那還用問麼。」
  「那你們二寨主姓甚名誰?」
  馬臉老者陰沉沉一聲猙笑,道:「二寨主名叫——黑煞手莫非,你小子可曾有過耳聞。」
  少年招搖頭道:「無名小卒,小爺不曾聽過江湖中有這號人物。」
  馬臉老者喋喋一陣乾笑,道:「那只怪你小子見聞不廣……」
  「住嘴!」少年喝道:「快叫你們二寨主,黑煞手莫非出來,本爺有話問他。」
  老者兩眼精芒暴閃,喝道:「二寨主正在陪客人飲酒,你小子有什麼話?問老夫也是一樣。」
  少年問道:「你是何人?在寨小職司何事?」
  老者一捋腮下幾根山羊鬚,頗為得意的笑道:「老夫麼,追命閻君巴雷,現為本寨總管。」
  少年冷冷一笑,道:「那麼我就問你吧,惡羅漢申屠然,與蛇郎君尤嵩,這兩人可曾來到此地?」
  追命閻君巴雷答道:「現在正於大廳中,由二寨主陪著飲酒。」
  那少年喝道:「快去叫他兩人出來,既然約了咱們兄弟,今夜來此一決勝負,怎麼又避不見面,怕了嗎?」
  「好大的口氣,」追命閻君巴雷道:「你小子若是要找他二人,就必須先通過老夫這一關,怎麼樣?你小子……」
  那少年朗朗一笑,手中文昌筆一指眾人問道:「這幾人在山寨中算是什麼人物?」
  追命閻君巴雷道:「老夫左邊幾位,是本寨四大護法,右邊五人,是三大堂主,兩大巡監,都可算是本寨中一流高手。」
  那少年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兩隻湛湛的大眼中,也閃過一抹殺機,一指對方十人,沉聲說道:「現在小爺先殺傷最右邊那人……」
  最右邊些人,是個身形特別碩壯,年約三十餘歲,滿臉凶悍的勁裝漢子,聞言不禁一聲冷笑道:「你想殺我,嘿嘿,不怕風吹掉了大牙……」
  話聲未了,忽見烏光一閃,接著一聲慘嚎,那勁裝猛漢業已倒地,眉心穴處,一個大洞,鮮血汩汩流出。
  再看那少年仍然站立原地,直似未曾移動一般。
  這份身手,這份輕功,不但追命閻君巴雷等人驚得一楞,連岳騰兄妹,也是猛然一震,眉峰連皺。
  就在那追命閻君巴雷等人一愕之際,那少年又道:「現在小爺要殺你左手第二人,這次你們要注意些啊。」
  對方眾人聽得又是猛然一驚,不禁都向那人衛護過去,以防少年驀然施襲。
  追命閻君巴雷左首四人,均為該山護法,既能擠身護法之列,其武功自非泛泛,尤其那第三人,是一位青面頭陀,看來不但猙獰可怖,而且剽悍勇猛,僅以手中那根兒臂粗的月牙鏟來說,最低也有數十餘斤,何況還有那麼多人衛護著他。
  略頃,那少年又含笑說道:「諸位準備好了麼?小爺可要動手了。」
  追命閻君巴雷喝道:「小子,你敢……」氣得話不成聲。
  那少年朗聲笑道:「我為什麼不敢,小爺說要殺他,就是要殺他……」
  但聞數聲沉喝,接著旋光飛灑,烏華盤空,以及一陣金鐵交擊之聲。
  同時在數聲沉喝中,並雜著一聲慘叫。
  俄兒,人影倏現,那少年仍佇立如故,而那青面頭陀,卻已倒地不起,胸前心窩處有酒杯大一個血洞,鮮血灑滿一地。
  岳騰兄妹雖然站得較遠,但由於特別注意,所以兩人看得甚為清楚,見那少年於這次施展殺手中,竟用上了四招,而且手頭失准,未點中眉心而刺中對方心窩。
  因而兄妹兩人相視一笑,覺得那少年並非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厲害,不論功力,技擊,在火候上來說,畢竟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不過,於剎那之間,連施四招,而又能於眾人之中,予取予求,僅憑這份膽識、豪氣,也就難能可貴了。
  此時場中異常寂靜,幾近百人的院中,卻毫無半點聲息,許是每個人都被少年這種雄風氣勢,驚得呆了;本來也是,這些人平時自持武功甚高,作威作福,何曾遇過這種對手,如今一旦被人打殺由之,怎不驚得一楞。
  其實,這幾人的武功,一般說來也不太弱,足可抵得上天龍教下的香主,或分堂堂主之流,只因那少年武功實在太高,而又心狠手辣,再加上追命閻君巴雷等人,平時太過驕狂自大,未予十分注意,才為對方可乘。
  何況幾人今夜,仗著大援在後,更是有恃無恐,都覺得任憑你是什麼高手前來,也難討到好去。
  所以幾人一楞以後,數聲沉喝,蜂湧而上,將那少年圍在核心。
  那少年仍是佇立如故,含笑自若,毫無半點怯色,直似未把這幾人看在眼裡一般,的確恁也膽大。
  那白衣書生,一直都在輕搖折扇,含笑而立,神色自叵,不但未曾出手,而且連話都沒說過一句,那樣子既像根本不會武功,又好似其武功已臻化境,令人莫測高深。
  岳騰在乃妹耳邊悄聲說道:「妹妹,如果他兩人也參與奪寶,將是我們一大勁敵。」
  文琴鼻兒一翹,也悄聲說道:「他敢!哼!如果他敢與我們作對,我不把他打成肉泥才怪。」
  岳騰微微一笑,道:「還是到時間再說,現在何必把話說得太滿……」
  突聞數聲沉喝傳來,兩個側頭望去,但見追命閻君巴雷等,除了他本人以外,其餘三大護法,一位巡監,三大堂主,個個揮動兵刃,向那少年猛攻而去。
  那些兵刃,凌空飛舞,盤旋,而又互相穿梭交織,直同層層光幕,把少年緊緊罩住,尤其勁風呼呼,氣流急捲,宛若一個偌大的風輪一般。
  但聞那少年朗朗一笑,道:「這還像話,也好讓小爺放手一搏。」
  話聲中,一道烏虹,騰空而起,直刺橫掃,劃空飛旋,快若鷹隼,矯若游龍迎著那層層光幕,呼呼輪風,推起千堆巨浪,並響起一連串的金鐵交擊之聲。
  那少年的確矯健異常,不論身形、步法、功力、招式,都屬上上之選,防守時毫無疵瑕,攻擊時尤見辛辣,每出一招,都是循隙而入,直同水銀瀉地,無聲無影,而又是故所必殺之處。
  岳騰看了一看,悄聲說道:「這是八十一路春秋筆,看來的確是那兩位老前輩的門下,那是不會錯的了,只不知他倆姓甚名誰?」
  文琴似是看得入神,對乃兄的話並未聽清,只是隨口說道:「哥!你看!」
  岳騰見她雖是在和自己說話,但兩眼卻仍然凝注現場,不由微微一笑,方向場中又復望去。
  但見那少年手中烏華,突然暴長三尺,範圍也越來越大,而對方兵刃所交織的那層光網,卻愈來愈薄,顯見那少年就在那一俄頃之間,就已搶佔先機,爭回主動。
  岳騰正自看得出神,驀聞仰首一聲長嘯,接著烏華更熾,一閃之間,卻聽二聲驚嚎,一位護法,一位巡監,雙雙倒地,一為眉心,一為胸前,兩個大洞。
  那少年壓力一輕,倍增神勇,直似猛虎趕狼,左追右逐,威勢更加凌厲。
  忽然,又是一聲慘嚎傳來,顯然又有一人倒地而死。
  岳騰正欲看清倒地之人,究竟是該寨護法?抑是堂主之際,卻聽那少年朗朗一聲長笑,道:
  「巴總管,現在可輪到尊駕啦……」
  那少年話聲未已,即向追命閻君巴雷,掠空撲去。
  這當兒,驀聞震天一聲大吼,同時亦聽到那白衣書生,向乃弟高聲示警道:「鵬弟,小心。」
  岳騰目不接暇,回頭望去,但見那白衣書生,兩眼神光湛然,右手折扇一指,左手衣袖,亦虛空一拂。
  凝目望去,見有十餘條半尺長的黑影,正向那勁裝少年凌空襲去。
  那少年既聞乃兄示警,又覺身後有異,所以,顧不得再追擊巴雷,先求自保,立刻左腕一翻,反臂一掌,遙空劈出,右手一緊,頓時烏虹滿空,黑影萬縷;同時擰腰轉向,斜飛三丈以外,方轉過身來。
  再向原處望去,只見十餘條半尺長的紅色小蛇,僵死於地,而且地上烏黑一片,顯然這些蛇都俱奇毒,不由心頭一驚,暗道一聲僥倖。
  岳騰見他兄弟兩人,這樣連手施為,配合的恰到好處,不禁暗暗點頭,尤其對那白衣書生,所表現的機智、從容、功力、手法,更加欽佩。
  此時,門前的石階上,站立著五位氣勢不俗的人物。
  這五人除了蛇郎君尤篙以外,其餘四人,岳騰均未曾見過,但其中卻有兩人,不論裝束、氣勢、長相,一眼望去,就可知道他是何人。
  一個是滿臉橫肉,渾身肥胖,且又是敞胸露腹,身形特別高大,手中托著一隻三腳巨鼎,面貌猙獰的大肚羅漢,僅憑這只巨鼎,就知此人的確有些蠻力。
  岳騰心知此人非別,即是神力尊者的首徒,惡羅漢申屠然了。
  另外一人,則是年約五十餘歲的小老兒,那老兒乍看之下,似與一滌生有點相像,但如仔細望去,才知他那兩隻小眼,閃泛綠光,兩隻手掌,黝黑如墨,一眼望去,就知此人練有一種獨門邪功,岳騰心中暗道,想必此人就是二寨主——黑煞手莫非。其餘兩人,則是兩位消老者,年約七十餘歲,這二人雖是年歲甚高,鬚髮皆白,但神彩奕奕,不減壯年,尤其兩眼灼灼如電,那份鎮靜從容,教眾人強過甚多。這時,忽聞那少年朗聲笑道:「你兩個到底還是出來了,小爺以為又溜了哩。」惡羅漢申屠然性子較燥,聞言氣道:
  「閻王注定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你兩個小子既然一定要前來送死,佛爺只得照單全收,今夜就成全你們。」
  正要走下石階,忽聽黑煞手莫非喊道:
  「申屠兄,請慢……」
  惡羅漢申屠然回頭問道:「莫兄還有什麼交待麼?」
  黑煞手莫非淡淡一笑,道:「他倆既然來了,還怕他倆飛了不成。」
  旋又轉身對那兩位清老者,躬身一揖,道:「現在西門師伯,行功正在主要關頭,還是請兩位師叔,進去為他老人家護法,這兒有小侄等人就足夠對付了。」
  右首那位老者,微微點了點頭,左首那位老者,於有意或無意的向岳騰兄妹隱身之處,望了一眼,道:「那麼諸位賢侄可要多加小心啊!也許對方還有大援在後,如有什麼重大事故,就趕快派人通報。」
  黑煞手莫非躬身應道:「是!小侄等人遵命!」
  但見那老者回過頭來,又道:
  「最好能將對方死死纏住,待你們西門師伯行功完畢以後,再來活捉他們。」兩人方緩緩走進屋去。
  岳騰兄妹在那老者有意無意一瞥之下,兩人都不禁暗吃一驚,心說:這老者功力好生深厚,想必是大有來頭的有名人物。
  思忖之際,忽聽黑煞手莫非道:「你兩小小年紀,既然敢來本寨尋釁,想必定有所持,但不知二位姓甚名誰?師承何人?」
  那少年天真的一笑,反問道:「二寨主,我且問你,剛才那位老者,是什麼人物?」
  黑煞莫非,嘿嘿得意笑道:「那是本座師叔,兩位老人家早年雄霸海上,馳名南洋,不過近十年來韜光晦隱,優遊林泉,為本寨上賓。」
  那少年似是驀然想起,神色一驚,道:「莫非是南海雙凶,邢氏二老……」
  黑煞手莫非,接口笑道:「看來你小子見聞也算很廣嘛,為何敢來本寨挑釁。」
  那少年笑道:「南海雙凶雖非十魔中人,但據聞名望、武功,兩皆不俗,其手辣狠之處,亦較十魔中人並不稍遜,對於這些人物,小爺豈能不有所聞。」
  路停,卻又問道:「那麼我再問你,如今於寨內行功之人,又是何人?上下二字如何稱呼?」
  莫非更加得意笑道:「他老人家麼!複姓西門,上無下忌……」
  那少年似是大吃一驚,道:「九指飛魔西門無忌!」
  黑煞手莫非喋喋笑道:「怎麼!怕了嗎?」那少年復又鎮靜下來,搖搖頭道:「那倒不是,本爺只是聽說這魔頭,乃是天龍教第五壇,青龍壇壇主,飛天神龍雲中行師父,怎麼又與貴寨扯上關係呢?再說,貴寨又似乎與嶺南二魔也很密切,蛇郎君與惡羅漢兩人,前來貴寨寄身即是一例。」
  黑煞手莫非笑道:「這個,你小子就別過問了羅。本寨大寨主,無影雙鉤秦子明,雄才大略,廣交八方異人,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與本寨主有些關係,你小子能管這麼多麼?」
  突然,那少年目若朗星,神光湛然,道:
  「小爺兄弟並非怕事之人,但必須事先把話說明,我等今夜前來,並非向貴寨尋釁,而是惡羅漢申屠然,與蛇郎君尤嵩兩人,邀我等來此……」
  黑煞手莫非,雙目中綠光大熾,接口喝道:「你沿途過關斬將,殺死我屬下多人,叫我這身為寨主者,如果不為屬下報仇,將何以服眾;再說他二人是本寨貴賓,本寨如不出頭時,豈非被天下人譏笑我為無義之人。」
  他似是越說越氣,聲色也愈來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