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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江飛龍

  小侯爺眉峰一聳:「就這句話?」
  「鄙人一向不喜歡鬥嘴。」
  「不喜歡鬥嘴?」小侯爺冷峻的目光彷彿兩把利刃:「你這是說……」
  「他只喜歡用劍。」沈小蝶接了一句。
  「鬥就鬥,難道本爵……」小侯爺忽然目光一轉,向左右的黑白雙奇使了個眼色。
  原來他忽然,發覺柳二呆在前,沈小蝶在上,這情況對自己極為不利。
  如今他不敢掉以輕心,須作適當的防範。
  眼色很靈,溝通很快,黑白雙奇立刻會意,兩個人同時身子一轉,面向著沈小蝶。
  「嗆」的一聲,小侯爺劍已出鞘。
  劍鋒細長,漆黑如墨,在舷邊的角燈映照下,隱隱有龍紋。
  劍出侯府,想必也是柄寶劍。
  小侯爺說過,他十年磨劍,這十年光陰,當然不是白費,至少已運劍純熟,但見他劍光一起,一縷寒芒直奔柳二呆。
  劍出如風,做到了一個「快」字訣。
  快劍制敵,顯然是一種最具威力的攻勢,隱隱有風雷之聲。但迎門一劍,不免有幾分驕狂托大。
  劍如其人,小侯爺秉性就是如此,從小就驕狂慣了,一下子無法改正過來。
  柳二呆一向劍不輕發,此際也忽然一反常態,眼看小侯爺一劍遞到,已知這是實實在在的一劍,中途已無法再變花招。
  當下腳步一滑,劍光忽起。
  只聽「叮」的一聲輕響,兩劍交叉一接,居然用上了一個」粘」字訣,絞在一起。
  他使出這一招,分明是存心要較量一下功力。
  小侯爺一劍未能奏效,他怔了一怔,手腕一沉,打算撤招收劍。
  那知劍鋒之上竟有如千斤重壓,而兩劍膠著,幾乎無法移動分毫,不禁大吃一驚。
  不論小侯爺如何眼高於頂,至少此刻他已知道,柳二呆絕非吳下阿蒙。
  但此刻知道,豈非為時已晚?
  幸好他武學博雜,歷經三十七位名師,千個師傅千個法,各種奇招怪式無所不包,幾乎胸羅萬有。
  忽然大喝一聲,左腕一翻,一掌劈了過來。
  該用劍的時候不用,突然使出一掌,這顯然是種不按牌理的打法。
  但這般情急揮拳,又近在咫尺,勁力難吐,當然發揮不了多大的威力。
  不過他目的不在傷人,只求脫身自保。
  果然,柳二呆猝不及防,身形微微一偏,卻忽然開聲吐氣,猛的運力一震。
  力貫劍身,一震之威不同凡響。
  兩劍一震而開,小侯爺只覺虎口一麻,一直麻到肩胛,登登登,竟被震退了七步。
  他駭然一凜,長劍幾乎脫手。
  「好,好。」艙頂上的沈小蝶忽然咯咯一笑:「果然名師出高徒,劍中藏掌,高明絕頂,幾時華山論劍,準會大出風頭。」
  她站的高,瞧的遠,幾乎一招一式,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小侯爺鼻孔哼了一下。
  他當然明白,沈小蝶是在拿他取笑,但此刻他委實無法兼顧,目光灼灼,只瞪著柳二呆。
  在他估計,柳二呆必然會乘勢迫擊。
  那知他料錯了,柳二呆仍然站立艙頂甲板的中央,挺劍而立,好像本來就紋風沒動,更奇怪的是,連瞧都沒瞧他一眼。
  瞧的卻是艙門上的那掛珠簾。
  原來燈火輝煌的花艙裡,此刻早已一片漆黑。
  但花艙裡到底還隱藏著多少高手?像這位小侯爺花三變,應該是壓軸人物,他已出面,應該沒有什麼更厲害的角色了。
  不過,至少還有位雲裳公主。
  雲裳公主的架子顯然很大,東門丑雖然叫到了她的名號,她並沒有輕易出場。
  這般自高自大,定是大有來頭。
  柳二呆淵停崳立,顯然是在等待,等待這位雲裳公主的出現。
  當然,他並未稍涉綺念,想一睹美好的容顏、華麗的雲裳,只想知道是個什麼女人。
  侯爺是真的,難道公主也是真的?
  他已打定主意,只等這位雲裳公主現身,先試試她的深淺,對於控制全局,就可成竹在胸了。
  在大江之中,一條浮舟之上,第一就是要沉得住氣,穩紮穩打。
  所以,他絕不採取主動。
  但這卻苦了小侯爺,剛才一接之下,他已審出柳二呆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劍法精湛,再鬥下去,必然會落的灰頭土臉。
  想退,卻又顏面難下。
  何況這是條畫舫,畫舫在大江之中,就算什麼都不理會,也不能說走就走。
  他僵立在艙門外,兩眼發直,一時間進退維谷,顯得十分尷尬。
  幸好,有人瞧見了他這副狼狽的神色。
  只聽花艙裡忽然傳來一個嬌聲細氣,聽來絕對是女人的聲音,但卻帶著濃重的鼻音。
  「黑白雙奇到底奇在哪裡?」那女人說:「難道只會瞪著四隻眼睛?」
  這話不假,黑白雙奇打從現身之後,絲毫沒有表現,一直就乾瞪著眼。
  瞪的是沈小蝶。
  這是剛才侯爺用眼色分派的任務,要他兩個監視著艙頂上的沈小蝶,以防在他全力對付柳二呆之時,沈小蝶突然從背後出手。
  算他精細,沈小蝶,的確有點後顧之憂。
  其實這兩個人,未必看得住沈小蝶。
  不過他們很聽話,也很盡責,居然到現在還沒眨過一下眼睛。
  由此可見,小侯爺憑他的身份和地位,在江湖上倒是十分吃香,而他也因此十分陶醉。
  此刻經那花艙裡的女人一提,黑白雙奇這才猛然一怔,同時回過神來。
  當然,他們知道該做什麼。
  但這兩人還是以小侯爺的馬首是瞻,轉過頭來又看了看小侯爺。
  要下台階,這正是時候。
  要想打破眼前尷尬的局面,為什麼不換個方式?
  小侯爺當然福至心靈,他也明白花艙裡那女人明裡說的是黑白雙奇,其實是在提醒他。
  於是,他又使了個眼色。
  只聽唰的兩聲,黑白雙奇各亮出了兵刃。
  右首穿黑的是把卷鐮刀,左首穿白的是柄宣化斧,刀和斧原也是尋常兵刃,怎麼能稱作雙奇?
  莫非刀斧相配,招法上有什麼特殊的變化?
  不過至少這不是尋常割草的刀,也不是尋常劈柴的斧頭,刀彎如眉月,閃閃生寒;巨斧烏黑沉沉,鋒面又寬又闊,是殺人的利器。
  一斧砍下,準是頭顱滾瓜,用不著第二斧。
  「花三變。」柳二呆居然不理會黑白雙奇,目光卻盯著小侯爺:「鄙人有句話,想說在前面。」
  「你說,什麼話。」小侯爺忽然氣焰轉盛。
  「你應該心裡有數,鄙人剛才未盡全力,是想讓你知難而退。」柳二呆冷冷道:「怎麼,你還想支使這兩個傻瓜前來送死?」
  「你說什麼?」小侯爺道:「你敢說這黑白雙奇是兩個傻瓜?」
  「黑白雙傻。」
  「那很好,就讓兩個傻瓜對付一個呆子吧!」小侯爺覺得好笑,聳了聳肩道:「只怕人傻刀斧不傻,有這呆子瞧的。」
  「哦,這倒看不出。」
  兩人對答之間,黑白雙奇依然瞪著四隻眼睛,不過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凶。
  看樣子就要出手了。
  柳二呆方自心中一動,艙頂上的沈小蝶忽然笑道:「依我看是『黑白雙啞』……」她心如發,觀察入微。
  不錯,啞巴,原來是兩個啞巴。
  突然刀光驟起,斧影漫天,黑白雙奇身形閃動,已從左右兩翼攻了過來。
  卷鐮刀呼的一聲直掃下盤,巨斧一晃,兜頭劈下,兩宗兵刃果然配合得極是佳妙。
  快、狠,這黑白雙奇刀斧交錯,的確相得益彰,威力驚人,不過要想把柳二呆斬在刀下,劈在斧底,這還差得甚遠。
  忽然人影一花,柳二呆從刀光斧影中斜縱而起,霍地劍光連閃,破空而下。
  但這一劍要對付誰?
  他本來是只想等黑白雙奇一動,便不惜寶劍染血,及至聽了竟是兩個啞巴,不禁忽生惻隱之心。
  因此他撇開了這兩個傻瓜,身形凌空一折,長劍疾如奔電,竟然直指花三變。
  劍勢磅礡,一瀉千里。
  小侯爺原本打定主意,用黑白雙奇纏住柳二呆,縱然死活亦在所不惜。
  因為死的並不是他。
  然後覷個間隙,從夾縫中來個奇襲。
  人在志得意滿之時,總以為才智高人一等,氣勢凌人,甚至脾睨四海,唯我獨尊,一旦每況愈下,到了窮途末路,就什麼卑鄙無賴的事都幹出來了。
  小侯爺居然也想檢這種便宜。
  那知他的如意算盤剛剛敲定,這意外的一劍已突然從天外飛來。
  他一時措手不及,心頭一震,登時面如死灰。
  這是要命的一劍。
  凌空下擊,威勢絕倫,一晃而到,莫說是在他萬沒料到的情況下,就是全力施為,也未必抵擋得住這雷霆萬均的一擊。雷光石火的一瞬,正是生死關頭。
  他能不能撿回這條命,就看柳二呆肯不肯忽生慈悲之心,手下留情了。
  柳二呆也許並不想殺他,但絕不會輕易放過,至少要在皮肉之上留點記號。
  就算這樣,對這位花小侯爺也夠難堪了。
  不過凡事都不能估得太滿,九成九的把握有時也會出現一分意外。
  忽聽珠簾叮叮一響,一縷寒光飛射而出,又快又準,直奔柳二呆胸腹之間打來。
  這也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厲害暗器,但來的卻正是時候,攻的更是必救的部位,尤其在柳二呆身形懸空之際,應變十分費事。
  他第一個反應是必須先求個自保。
  不管打來的是什麼東西,但暗器總歸是暗器,紮在身上,至少不會像蚊子叮了一口那麼輕鬆。
  柳二呆當然不敢大意。
  當下凌空一個翻身,正好落在艙門以外,氣憤之下,反出揮手一劍。
  劍光一閃,艙門上那掛珠簾立刻嘩啦啦的塌了下來。
  珠簾以內一條白色人影首當其衝,驚叫一聲,身形晃動,閃退了五步。
  雖然此刻花艙裡燈火已滅,但在舷邊角燈的餘輝下,依稀可辨艙裡景物。
  柳二呆目光一接,不禁怔了一怔。
  這顯然是個女人,體態婀娜,臉上蒙著一幅面紗,擰腰擺臂之間,身形似是十分熟悉。
  這女人想必就是東門丑口中的雲裳公主。
  但在柳二呆的記憶裡,不但從沒見過什麼雲裳公主,甚至連這個名號都沒聽過,怎麼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腦際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對了,就是她,白鳳子。」柳二呆前後一想,終於恍然大悟。
  難怪她一再不肯露面,而且說話之時,故意改變聲調,發出濃重的鼻音。
  好個狡猾的女人。
  在這一剎那間,柳二呆幾乎可以確定,設計這個陷講的顯然並非東門丑,當然也不是小侯爺花三變,真正的幕後主使人就是白鳳子。
  說不定連飛龍幫主李鐵頭都是她的授意。
  要不然這些人怎麼知道四空先生的一幅草圖,如今是在沈小蝶手裡。
  誰又知道從棲霞山中來了一雙男女?
  「哈哈,好一個雲裳公主,原來是你。」柳二呆一緊手中長劍,闖進了花艙。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這個女人的的確確就是白鳳子。
  打從外面望去,艙裡原是一片昏暗,但在進入花艙之後,眼睛稍一適應,四周陳設立刻顯得清晰起來。
  艙中甚是寬廣,佈置也極為華麗。
  一張雕花圓桌,配上了八張絲絨軟椅,兩側敞開的花窗下面各有一排錦墩。
  向前看去,正面是幾幅紫色的帷幔。
  「柳二呆。」帷幔裡傳來白鳳子的聲音,但聲音好像很遙遠,已沒有那種濃重的鼻音,聽來的的確確就是白鳳子,她說:「別不知好歹,前回在天香谷,我可沒有虧待你啊!」
  「以前的事最好別提。」柳二呆說。
  「為什麼?」
  「柳某人只想算今天的賬。」
  「今天?」
  「別想躲,你還是出來的好。」
  「出來怎樣?」帷幔裡的白鳳子咯咯一笑:「莫非你還能吃了我?」
  「我只想先問問你。」
  「問我?」
  「是的,問個清楚明白。」柳二呆沉聲道:「這條畫舫的主人東門丑,是不是你的指使?」
  「你問這個幹嘛?」
  「因為冤有頭,債有主。」柳二呆冷冷道:「柳某一向不輕易殺人。」
  「哦,原來如此。」
  「正是如此。」
  「如此甚好。」只聽白鳳子輕輕一笑:「這好像不是你柳二呆說的話。」
  「為什麼?」
  「因為在我眼裡,柳二呆是個淳淳君子。」帷幔裡的白鳳子道:「應該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難道君子該死?」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白鳳子道:「君子一言駟馬,說話要有分寸,這種沒有把握的話,最好不要隨便出口。」她轉彎抹角,原來是在諷刺柳二呆口出大言。
  柳二呆真的是在大言不慚嗎?
  至少在這條畫舫之上,幾個較為突出、較有份量的人物他都見識過了,縱然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憑白鳳子、花小侯爺,他自信不難對付。
  但柳二呆並不想在嘴巴上爭強鬥勝,當下眉梢微微一剔,語音變的更厲害。
  「這是說你已經承認了?」
  「承認什麼?」
  「這一切都是你在主使,對不對?」
  「就算是我。」白鳳子既不否認,也不一口承認:「但要對付的並不是你。」
  「不是我?」
  「我一直沒把你當作對頭。」白鳳子道:「可借你偏偏要自己攪在頭上。」
  柳二呆不是對頭,那麼誰是對頭?
  當然,她隱隱指出了一個人。
  「這不消說,你心目中的對頭準是我。」只見人影晃動,沈小蝶一閃而入:「對不對?」
  「對,就是你。」白鳳子冷哼一聲:「柳二呆,你讓開去。」
  「我讓開?」柳二呆道:「我聽你的?」
  「好,你聽她的。」白鳳子突然語音如刀。一陣森森冷笑。
  驀地帷幔一掀,衝出十幾條黑衣壯漢。
  這是一隊刀斧,分左右兩側衝了出來,八個人手握長刀,八個人掄動巨斧。
  刀光打閃,巨斧生寒,來的快,沖的猛,喇的一聲,一排刀光捲了過來。
  這是意料中的事,畫舫上必有埋伏。
  但也稍稍有點意外,在這條畫舫之上發號施令的人,居然是白鳳子。
  在棲霞山落了下風,居然想在大江之上翻本。
  艙裡雖然寬敞,但究竟不及空闊的曠野,動起手來迴旋進退都受到極大的限制。
  要想凌空飛躍,避實乘虛,顯然難以發揮所長。
  這無疑是場短兵相接的混戰,唯一的辦法就是硬斗硬拚,施展不出高度的技巧。
  若是不想殺人,就得死於刀斧之下。
  而且會死的很慘。
  八把長刀,八柄巨斧,稍一不慎,刀斧齊下,片刻間就會變成一灘肉泥。
  柳二呆當然不願等死。
  忽然暴喝一聲,一劍掃了過去。
  噹噹噹,劍光到處,削斷了三把長刀,血光一冒,飛起一顆人頭。
  事到此時,他只好放手一干了。
  忽然腦後金風破空,三柄巨斧烏光連閃,潑水般砍了下來。力沉勁猛,一晃而落。
  其實這樣的巨斧一柄已經足夠,一斧劈下,連骨頭都會剁得稀爛。
  三斧齊下,無非增加威力,更有把握。
  但柳二呆並非是根木頭,只見他身形微閃,劍光猛的一旋,劃了個大圓弧。
  血光飛進,慘叫聲中倒下了兩個,吭當、吭當,掉落了兩柄巨斧。
  沈小蝶動如脫兔,細腕倏揚,一縷指風衝出,悶哼聲中又倒下了一個。
  接著,她身形一閃,闖入了帷幔。
  她有時心細如髮,有時也膽大如牛,明知帷幔中必有凶險,居然還敢硬闖了進去。
  只聲一聲嬌叱,兵刃相接,傳出一片叮叮噹噹之聲,一時金聲大震。
  幾幅紫色的帷幔,登時無風自動。
  柳二呆不敢心有旁鷙,只有全力應付這批刀斧手。
  他一支劍輕鬆俐落,矯若游龍,片刻間一十六個刀斧手連死帶傷,倒下了十三人。
  這樣一條豪華無比,氣派十足的畫舫,頓時弄的死屍成堆,血腥滿艙。
  剩下的三個黑衣大漢,兩斧一刀,六隻眼睛變成了血紅,兀自奮勇不退。
  世間上居然有這等不怕死的人。
  柳二呆不禁大為驚訝,忽然心中一動,想起江湖傳說中有種用藥物控制的殺手,使其神經麻痺,衝鋒陷陣,死而後已。
  他暗忖:「莫非這些人……」想到此時,不禁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好在場中只剩下三個人,容易對付,當下長劍一收,指發如風。
  一個迴旋間,三名黑衣大漢應指而倒。
  柳二呆長長吁了口氣,突然發現帷幔中一陣兵刃相接之後,此刻已寂無聲響。
  他怔了怔,長劍一伸,撩開了帷幔一角,閃身而入。
  原來這條畫舫的花艙,佔了整條船身的一半,用了幾格紫帷幔分開來,成為前艙與後艙。
  黯談的星光透窗而入,但見一片零亂的器物,卻不見一個人影。
  沈小蝶那裡去了?
  不見了沈小蝶,也不見了白鳳子,柳二呆正自驚疑不定,忽聽輕輕一響,陰暗的角落裡陡地寒光一閃,一條人影飛撲而來。
  這人蓄勢而動,顯然是想給來人意外的奇襲。
  人影細瘦,身法靈快,手中是柄短刃,破空生嘯,有如飛身投林般來勢火辣無比。
  柳二呆腳下一滑,橫跨了兩步,大喝一聲,翻腕劈出一掌。
  掌風如蕭,蓬蓬有聲。
  只見那人身子一斜,竟被震得倒飛而出,砰的一聲,撞在一條橫木上。
  柳二呆睜目看去,赫然竟是凌三娘子。
  這倒是宗怪事,他委實猜想不透,凌三娘子為何要如此拚命。
  「是你?」
  「不錯,就是我。」凌三娘子顯然受傷不輕,她伸手攀住橫木,緩緩站了起來。
  「你幹嘛一再計算柳某人?」
  「因為我恨你。」
  「恨我?」柳二呆大感意外:「有這種事?你為什麼恨我?」他覺得跟這女人素昧平生。
  「我要報仇。」
  「報仇?仇從何來?」
  「我要替齊天鵬報仇。」凌三娘子雲發散亂,雙眼中冒出了火焰。
  「哦,原來如此。」柳二呆不想多問,他估計這女人不是齊天鵬的外室,準是他的情婦,心想:「反正你也報不了仇。」
  那知凌三娘子手中短匕一晃,七寸長的短刃忽然像扇形般展了開來。
  原來這柄形如月牙的短刃,薄如棉紙,竟然是七柄短刃疊合而成,此刻短刃一張,竟像孔雀開屏。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細腕一揚,唰唰唰,但見寒星點點,直戳柳二呆七大要害。
  這顯然是盡其所有,孤注一擲。
  柳二呆怎麼也沒想到,她手中一柄短刃,居然能一變為七,而且相距不過七八尺遠近,揚手間刀風盈耳,不禁心頭大駭。
  他只有一支劍,要想萬無一失應付七柄飛刃,並不是很有把握的事。
  要想閃避,也為時已晚。
  他只有冒另一種險,試試向來不輕用的「獅子吼」。
  驀地大喝一聲,果然就像叢林中萬獸之王一聲震天價巨吼,一襲藍衫突然鼓漲起來。
  整座花艙一陣格格作響,拍搭、拍搭,短几上掉落了幾隻茶碗,跌成粉碎。
  運氣一震,威力竟然如此驚人。
  勁氣迴盪,七柄飛刃都掉轉了方位,支支斜飛,有的紮在橫樑上,有的洞穿了板壁,有的餘勁已衰,掉落在艙板上。
  帷幔外忽然伸進一個腦袋,像是小侯爺花三變,嚇了一跳,立刻縮了回去。
  凌三娘子身倚橫木,面如死灰。
  一擲未能奏功,兵刃已失,她自知難以活命。
  「我不會殺你。」柳二呆冷冷道:「你只告訴我,剛才那位沈姑娘……」
  「死了。」凌三娘子咬了咬牙。
  「你敢胡說?」
  「縱然這時沒死,」凌三娘子恨恨的道:「遲早總會死的。」
  聽這口氣,沈小蝶當然沒死。
  柳二呆凝目望去,前面隱隱似有一條通道,想必可以穿出畫舫的尾部,於是他再不理會凌三娘子,身形一動,奔向通道。
  果然,出了花艙,又見滿天星斗。
  但仍然不見沈小蝶,只聽一片兵刃相擊之聲打從甲板下面傳了上來。
  柳二呆縱目搜尋,發現左側有個方形洞口。
  洞口有座扶梯,直通底層,他緊了緊手中長劍,正待拾級而下,忽然,一條人影飛縱而出。
  「你……」柳二呆大喜,原來正是沈小蝶。
  「先看看這條船怎麼了。」沈小蝶道:「我已砍斷了八支長櫓,弄斷了主舵。」
  原來她去到艙下,幹了這許多大事。
  船失掉了櫓就不能划行,去掉了舵就把不穩方向,舵和櫓是操縱一條船隻重要的器具。
  柳二呆望了望茫茫的江面,又仰觀了下星斗,發現這條巨型畫舫已在江心打橫。
  此刻江風勁厲,北斗星座之下,水天相接之間,隱隱出現了一條黑線。
  顯然,畫舫已漸漸飄近北岸。
  船已失去了操縱,只要風向不變,過不了多久,這條船就會靠攏岸邊。
  柳二呆不禁暗暗心喜,回過頭來,忽然發現沈小蝶裙衫之間似有幾道裂口,登時大吃一驚。
  「你這是……」
  「別大驚小怪,我並沒受傷。」沈小蝶道:「遇上了這樣的對手,凶險在所難免。」
  「你是說白鳳子。」
  「是的,又狡黠,又狠毒。」沈小蝶道:「總算我運氣好。」
  運氣好未必管用,技高一籌才是真的。
  「她人呢?」
  「吃了點小虧,躲起來了。」
  「躲?躲得了麼?」柳二呆忽然眉峰一皺:「先找東門丑……」
  一語未了,船頂甲板上號角再起。
  這類號角多半是用獸角或海螺作成,嗚嗚之聲聽起來不甚洪亮,但在遼闊江面上顯然傳送極遠。
  片刻之間,只見幾條梭形快船出現在濛濛霧影中,沖波鼓浪而來。
  船頭分開兩溜水花,眨眼已到近處。
  沈小蝶仔細觀察了一陣,忽然一拉柳二呆,雙雙躍上了艙頂。
  兩個人皆估不透是不是來了援手。
  快船一共三艘,遠遠望去,每條船上只有五個人,一個掌舵,四人操槳,由於船身細長,只不過一葉扁舟,操縱起來十分靈活。
  只見這三條快船繞著畫舫兜了一圈,然後在高高翹起的船尾停了下來。
  快船上只有操舟之人,看不出有什麼厲害角色,並不像來了援手。
  再說憑畫舫上的白鳳子、花小侯爺,無論武功機智,都是上上之選,還有什麼更強的好手?
  「莫非他們……」柳二足怔了一下。
  「對了,他們打算棄船。」沈小蝶忽然靈機一動,叫道:「快,趕了上去。」說話之間,人已飛身而起。
  柳二呆更快,一起一落,業已到了船尾。
  但仍然遲了一步,只聽水聲嘩嘩,三條快船已在五六丈以外。
  快船上人影幢幢,其中一條快船上傳來東門醜的森森冷笑。
  「柳二呆,你狠。」他叫道:「看看到底是你狠,還是老子狠,本座要叫你葬身火海……」
  不說葬身魚腹,卻說葬身火海,這是什麼意思?
  莫非……
  忽聽嗖的一聲,飛來一支火箭,火光曳過夜空,充滿油脂和硫磺的氣味。
  接著嗖嗖嗖,剎那間火箭如飛蝗而到。
  時已二更,夜風愈勁,整條畫舫之上已有多處著火,風助火勢,延燒起來極快,但見火光熊熊,照得江水一片通紅。
  柳二呆雖然一向沉得住氣,但事到此時,也不禁臉色微變。
  沈小蝶卻一聲不響,鑽入艙底,弄來了兩條棉被。
  她找了根繩索,紮住棉被,投入江水之中,晃動了幾下,讓棉被浸透,然後拉了起來。
  「這幹什麼?」柳二呆問。
  「萬一火勢迫近,至少可以用來撲上一撲。」沈小蝶道:「你瞧,北岸漸漸近了。」
  原來夜風愈勁,畫舫也飄行俞速,從霧影中望去,隱隱可見岸上的零星燈火。
  可惜這條畫舫一旦著火,燒起來十分嚇人,只怕未到北岸,便已燒的精光。
  兩人先在船尾。然後移到艙頂。
  但片刻間濃煙瀰漫,越燒越凶,吞吐的火舌已從窗口冒了出來,整座花艙已搖搖欲塌。
  沈小蝶凝目四望,只有船頭甲板上火勢較弱。
  於是兩從各提著一條水濕淋漓的棉被,躍過一片熊熊的火舌,落在船頭之上。
  柳二呆抓住棉被一角,旋風般撲滅了幾處開始延燒的火苗,但由於尾部火勢猛烈,只聽畢畢剝剝,燒塌的船板和橫木都飄散在江面,嗤嗤之聲,不絕於耳。
  同時由於艙中進水,尾部已開始緩緩下沉。
  尾部先沉,船很自然地翹了起來,使得甲板傾斜,好在柳二呆和沈小蝶臨危不亂,四條腿就像四根鐵樁般牢牢釘住。
  如今唯一的希望,只盼快點飄近北岸。
  可借船身下沉,飄行的速度反而越來越慢,估計距離北岸,至少還有半里之遙。
  這半里江面,絕難凌虛飛渡。
  柳二呆凝目望去,在煙霞迷漫的江上,還隱約可見那三條快船就在左近徘徊,但相距卻在十丈以外。
  這說明了白鳳子和東門丑等人的毒狠,不等這條畫舫燒光,沉入江底,絕不會輕易離去。
  萬一柳二呆和沈小蝶泅水逃生,這三條快船必然會一擁而來。
  一個不諳水性的人落入江心,那只有束手就擒。
  他們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船尾燒盡,沉沒,狂熾的火勢漸漸逼近船頭,濃煙如墨,更令人雙目難睜。
  想憑兩條水濕淋淋的棉被,抵擋這船烈焰怒卷的火勢,是絕難辦到的。
  柳二呆和沈小蝶已同時感到火灼難熬。
  「小蝶,快,先看準一塊浮木,跳下去。」柳二呆顫聲道:「只好拚一拚了。」
  「拼?」
  「就算是碰吧!」柳二呆道:「碰運氣。」
  「是賭,賭命。」沈小蝶淒然一笑:「我們合用一塊浮木,別失散了。」
  火光照著她的臉,臉孔通紅。
  「好,快跳,快跳。」柳二呆目注江面,發現一塊很大的浮木,好像正是畫舫的主舵,於是他拉住沈小蝶的一隻手,雙雙一躍而下。
  浮木失去了平穩,猛一傾斜,兩人都滑落水中。
  幸好各伸出一隻手,搭住了浮木,雖然都變成了落湯雞,身子卻是半浮半沉。
  如果就是這樣,也可以飄到北岸。
  可借等待機會的人絕不會放過,只見水浪翻飛,一條快船已疾駛而來。
  船頭上站的正是東門丑。
  剛才在那畫舫之上,他毫無表現,顯得庸庸碌碌,此刻像是換了個人,左手握矛,右手執刀,矛長九尺,鋼刀雪亮,變得殺氣騰騰。
  「柳呆子,你還敢小覷本座嗎?」他森森冷笑:「可有什麼說的?」
  柳二呆沒有說話。
  事到此時,還有何說?
  「嘿嘿,就算你有話說,老子也只當你放屁。」快船還在一丈以外,東門丑已舉起了手中的長矛,厲聲道:「老子先扎你一個窟窿。」
  此時此刻,他委實佔盡了優勢,一矛紮下,準是個血窟窿。
  血水一冒,屍體下沉,用不著第二矛。
  快船來的當然極快,矛尖也瞄的極準,柳二呆顯然生機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