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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六章 平地風波

  吞血雙拐粟知機心知被人玩弄,惱羞成怒,雙拐一分,湧身墊步而上,口中如同破鑼似的叫道:「小子?放屁!」
  蕭銀龍彷若無事,端等雙拐將要沾實,不用劍尖劍身,只是一反手腕,抖起劍柄上的墨綠絲穗,認定拐身一攪。
  「咧!」
  軟如棉,滑如膩的尺八長穗,竟將長短不一的「子母鴛鴦拐」纏在一起,如同打了死結捆好的一般,口中道:「你憑這點玩意,敢大言不慚,在摩天嶺撒野嗎?」
  吞血雙拐出招被制,大出意外,雙臂用力,猛向內收。
  然而,如同蜻蜓撼石柱,那裡抽動得分毫,只掙得瞼紅脖子粗,神情緊張,也異常尷尬。
  另一個「量天無極」覃子友,眼看同伴被制,如同兒戲,雖也懍於蕭銀龍的奇絕內功修為,但可不能不冒死撲救。
  因此,不顧利害,一震「合金量天尺」叫道:「小子!你邪門!」
  手中量天尺,一式「直搗黃龍」,逕向蕭銀龍的「俞腎」大穴點到,怒極出手,力道不弱,認穴之準,猶其凌厲。
  蕭銀龍騰出一手,就待硬抓上去。
  白影一動,赤練一縷。
  裘若蘭笑著說道:「龍哥哥,這一個讓我試試,我是依樣畫葫蘆,不一定行!」
  赤紅的長穗飄動。
  嘶!唰!
  一飄,一纏,兩聲微響可聞,乾脆俐落。
  也不過是剎那間事。
  量天無極覃子友遞出的「合金量天尺」,再也收不回來,一端雖然尚握在手上,另一端已被裘若蘭的赤紅劍穗繞了三繞,如同生根,牢實異常。
  他二人嬉笑之中,一個隨手而挽,一個劍未出鞘,竟把赫赫有名的三湘雙龍會五路靈官之二,制了個天大的觔斗,可說是嚇人聽聞之事。
  不但「活殭屍」悵然沮喪,不知所云,連摩天玉女趙麗君也目瞪口呆,楞然望著銀龍若蘭,心中暗暗折服,自歎不如。
  蕭銀龍面呈冷笑,不經意的道:「怎麼,憑蕭某這一下子,夠留下你來吧?」
  吞血雙拐咻咻氣喘,臉色鐵青道:「這不算真章實學!」
  銀龍劍眉一掀道:「這算甚麼?」
  吞血雙拐毫不猶疑的道:「邪門外道,遮眼法!」
  蕭銀龍冷冷的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服的了?」
  吞血雙拐雙手還在使力,向內扯著雙拐,口中道:「爺爺一百個不服!」
  銀龍的臉色一寒道:「好!讓你見識見識!」
  說著,手腕一晃,劍身不震,劍柄一挽。
  「噢!」
  吞血雙拐原是用力內帶,劍穗一鬆,力道頓失,他的人卸力不及,蹬!蹬………連退了五七步,才算勉強站定,兀自立樁不穩。
  另一個「量天無極」手中兵刃被纏,情急拚命,騰出一隻毛茸茸的手來,迎面向裘若蘭的胸前抓去。
  這一爪「金豹獻爪」,既猛惡,又輕薄。
  裘若蘭粉面一紅,怒泛心上起,手腕用力,沉勢將劍穗一卷,猛向側抖,口中更嬌叱聲道:「賊子,放肆!」
  「嘎」
  驚天動地的一叫。
  「量天無極」的「合金量天尺」雖然仍在手上。
  但是,他的人頓感如同被陣狂風捲起,平地飛起三丈,直向林子外摔去。
  「噗通!」
  撞在一棵合圍的杉樹幹上,反彈而回,跌在林中。
  「哇!哇!」
  噴出兩口鮮血,眼中金星亂冒,跌了個狗吃屎,半晌爬不起來。
  吞血雙拐勉力收攝心神,一指「活殭屍」怒道:「四當家的!我們是應邀而來,正主兒反在那袖手旁觀,看五路靈官的笑話嗎?」
  活殭屍如夢初醒,十指如戟,楞楞的道:「呃!與這小子拚上了!」
  他喝聲雖厲如凶神惡煞,但面色緊張萬分,躑躅不前,露出怯意。
  蕭銀龍冷哼一聲:「拚命?那容易!」
  一言未了,人影疾閃。
  鐵掌雙環震關東趙德遠、鐵羅漢趙德彪兄弟二人連袂而至,同聲道:「寨內群賊已經授首,龍弟弟!打發了他吧!」
  他二人說著,就待揚環揮錘而上!
  裘若蘭被「量天無極」輕薄的一招,已引起滿腔怒火,飄身亮劍,攔住了趙氏兄弟,搶在銀龍的面前道:「這三個算我裘若蘭的!」
  說時,粉面鐵青,赤晶劍抖起一派匹練似的光芒芒一招「煉石補天」直取吞血雙拐的面門,橫掃活殭屍的肩胛。
  裘若蘭怒極出手,準確不差分厘。
  活殭屍雖明知裘若蘭手中的赤晶劍不是凡品,一定犀利異常,但是,他因「殭屍爪」專門抓人兵刃,招數施用慣了。
  迎著劍光抓去!
  「啊呀!」
  十指齊被削掉,血脈連心,娘天爺地的吼叫一聲,帶起一片血雨,連滾帶爬的狂奔而去。
  裘若蘭啐了一聲:「呸!不堪一擊的匹夫,專門來丟人現眼來了!」
  吞血雙拐持仗著拐粗力沉,勉力化了一招,但飄起的衣衫,也被若蘭劍風掃及,生生的削下一大片來。
  量天無極從地上一滾,掄起「合金量天尺」,直砸若蘭的膝蓋。
  裘若蘭怒叱一聲,一抬腳,口中道:「嗯!你做夢!」
  菱尖揚起一陣勁風,不偏不移,踢個正著。
  可憐,「量天無極」覃子友,真正是做夢也沒想到會死在婦人的鞋尖之上,一顆頭顱踢去了一半!
  鐵掌雙環震關東趙德遠,也不過是驚於若蘭功力之勁,暗自讚歎而已。
  那鐵羅漢趙德彪本是個渾人,舌嬌久伸不下,半晌才深深的出了口氣,神情如呆的道:「我的天!這一腳怎會有這大的力氣,日後誰娶了你,可真得小心!」
  他本是個天真未鑿的憨性情,言語完全無心。
  但是,裘若蘭的一張粉臉,不由噴血一般的紅,只是抬不起頭來。
  蕭銀龍生恐他衝撞了裘若蘭,羞壞了小師妹,只顧焦急,可沒法搭腔。
  鐵掌雙環震關東趙德遠的臉色一沉,喝道:「老五!你滿嘴胡言亂語說的甚麼?」
  鐵羅漢不明就裡,仍舊若無其事的嘻嘻哈哈的道:「嘻嘻!我說裘姑娘這一腳厲害,日後嫁……」
  鐵掌雙環震關東的紫膛臉一肅,沉聲道:「你好大膽!怎的口沒遮攔!」
  此時,吞血雙拐粟知機已不顧「量天無極」覃子友的屍體,沒命的開溜。
  摩天玉女趙麗君搶上前來,叱道:「五哥!看我告訴媽罰你跪上一天一夜。」
  鐵羅漢趙德彪舌頭一伸,做了個鬼臉,噘著嘴道:「七妹!為甚麼?我又沒招惹誰?得罪誰?」
  摩天玉女趙麗君真是又好笑,又好氣,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向若蘭盈盈一禮,含笑道:「蘭妹妹!我五哥生成這個憨傻勁!你可別見怪!」
  裘若蘭只好紅著臉道:「都是一家人了,怎會?」
  她想到「一家人」這三個字,不由又是一陣嬌羞,粉頸低垂。
  摩天玉女趙麗君,並未意會到此類細節,已轉面向鐵羅漢道:「你去把李執事背起,我抱了華妹妹,同回後廳未燒去的地方,交給媽,或是由大哥去發落!」
  鐵羅漢趙德彪一楞道:「李執事受了傷?牟姑娘也受了傷嗎?」
  摩天玉女趙麗君道:「你少問!照辦就是!」
  鐵羅漢又做了個鬼臉,搖頭顛腦的嘀咕道:「奇怪!問也不叫問!」
  說著,只是向李執事走去,果然不問來風去浪,解了他的綁,背了起來,大跨步地匆匆就走!
  此刻,裘若蘭早跑到雪地飄紅牟嫻華身側,低頭看她昏沉沉的,左臂血肉模糊,皮開肉綻,慘不忍睹,不由珠淚滴滴而下,轉向銀龍道:「龍……師兄!牟姐姐穴道被點過久,有沒有妨礙?」
  蕭銀龍也皺著眉歎道:「我也不懂!」
  摩天玉女趙麗君道:「先前我怕她怒火攻心,又恐她見我力鬥三個老怪,便會苦掙著伸手相援,所以在龍弟弟止了她的血穴之後,又輕點了她的睡穴,諒無大礙!」
  鐵掌雙環震關東趙德遠,乃是久走武林之人,上前一看道:「牟姑娘雖是外傷,但血路全斷,元氣受損甚烈,又加閉穴過久,新斷的血管脈路已失去了再生之機,人可無恙,可是,這條手……」
  他不忍說下去,但神色愴然欲淚。
  摩天玉女趙麗君聞言,粉面變色,迫不及待的道:「二哥哥!那是我害了她?」
  鐵掌雙環震關東道:「這卻又不是,若不是閉了她的穴道,只怕她不能靜下心來,引起血管爆裂,氣路齊開,真元不能再聚,也許連命也保不住,所以權衡利害,卻算七妹做對了!」
  蕭銀龍此時心如刀割,無從發言。
  因為,雪地飄紅牟嫻華,是自己出道以來最先交遊的紅粉知己,由她,才認識了「雪天三友」,引起自己一連串的奇遇,回想牟嫻華對自己一往情深,體貼入微,自己沒有半點作為報答,如今……
  他想著,不由虎目之中滴下幾點英雄淚來。
  自古道: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有人說:男子漢,大丈夫,死也不會流淚,殊不知,若真是那樣,便稱不起是英雄好漢了。
  因為,人之至情動處,喜、怒、哀、樂、愛、惡、欲,這個七情之關,必定是自然流露,若是遇到真正傷心之處,也不露半點真情,未免是鐵石心腸,絕情寡義,最少是矯揉做作,過份的陰沉,算不得爽朗豪邁。
  卻說蕭銀龍這一傷心,一旁的若蘭、麗君,卻不自覺的隨著落淚。
  鐵掌雙環震關東歎了口氣道:「七妹!抱起牟姑娘走吧!」
  摩天玉女雙臂抱起軟搭搭的雪地飄紅牟嫻華,站了起來。
  蕭銀龍悻悻的道:「叫我怎麼向金煙袋富老哥哥交代呢?」
  說著,只是搓手頓足,挖耳搔額。
  裘若蘭自己雖然悲傷,但卻怕蕭銀龍急壞了身子,忙勸慰著道:「凡事前生注定,也無可奈何,這傷勢究竟是甚麼人的毒手,以牟姐姐的功力,何至於就……」
  摩天玉女不由粉面一紅。
  鐵掌雙環震關東也問道:「七妹,這傷勢不像大力手法,到底是……」
  摩天玉女的臉,更加飛霞流丹,吶吶欲言又止,羞怒兩兼。
  蕭銀龍不由歎息一聲道:「慚愧!見了媽再說吧!走!」
  他一言初了,雙臂後抖,掌勢微按,人已一穿出林。
  摩天玉女趙麗君不再窘在那裡,一彈腳尖,弓腰躍起,隨後而去。
  接著,裘若蘭不知就裡,對著他二人的身影略一楞神,也疾射出林。
  鐵掌雙環震關東前思後想,已有了些端倪,心想:莫非李執事對牟姑娘心懷不軌,不能遂願,就暗下毒手!
  「嗯!是的!」
  他自認經驗老到,人情練達,意想所料不錯,急忙跟蹤三人,自向後寨射去。
  此時,天色大明。
  火勢已被撲滅下去,只有未燒完的斷柱頹梁,冒著陣陣濃煙,餘燼有時爆個火花,一閃而滅。
  往日的畫楝雕樑,已成了一堆斷牆頹壁碎瓦殘磚,加上屍體的焦臭沖天,令人作嘔,更增慘象。
  一場熾烈火熱的惡鬥,到頭來,落得這等下場。
  鐵山八怪等來人,固然是死傷狼藉,剩下少數餘黨鍛羽而去。
  但是,勝方的摩天嶺,何嘗也不是一片淒涼,無限創痍呢?
  只剩下後寨有兩間房子,在大戰之後,依然存在,但是,煙薰火燎,也已面目全非,殘破不堪。
  此時趙老太太居中而坐,面色凝重。
  逍遙羽士趙德明長衫飄飄,垂手侍立。
  老三賽爾敦趙德謙,左手抱著護手雙鉤,右臂用白布緊裹,掛在頸子上,分明是帶了傷了。
  猛金剛趙德祿血眼通紅,倒提著狼牙棒疲憊不堪。
  另一旁的趙氏五媳,其中的三位面色均呈焦黃,似乎內傷未復。
  小溫侯趙德俊,一見蕭銀龍落下,緊上幾步,出了大廳,回頭向自己的母親道:「媽!龍弟弟來啦!」
  說著,人已迎出廳下石階。
  趙老太太也從坐位上站了起來,緩步向大廳口走去。
  一眾兒媳,也如眾星拱月,隨在老太太身後迎了上來。
  蕭銀龍一見,急忙搖手,一拉小溫侯的手,搶上石階道:「媽!你勞碌了一夜,坐著吧,何必……」
  趙老太太不由悠然一聲長歎,無限感慨的道:「摩天嶺數十年的基業,不料一旦毀於半夜,不是你身懷絕學,力斃群惡,恐怕連我這條老命,也就此了結!」
  老人家不由悲從中來,說得老淚縱橫。
  逍遙羽士等全是默然低頭,不敢插話。
  蕭銀龍一見,忙的扶著老太太歸坐,口中道:「武林人就是在刀尖上過日子,媽為何又想到這些!」
  老太太道:「蘭姑娘與麗兒呢?」
  院子裡飄下了摩天玉女趙麗君與裘若蘭。
  兩人雙雙應道:「媽!我們來啦!」
  趙老太太一見雪地飄紅牟嫻華被女兒抱著,從座位上又霍然而起,急衝上前,慌慌張張的道:「牟姑娘怎麼啦?啊!她怎麼啦?」
  小溫侯趙德俊比別人更加焦灼。
  他找來一幅毛茸茸大豹皮,鋪在地上。
  摩天玉女趙麗君將雪地飄紅牟嫻華,放平在豹皮之上。
  裘若蘭彎腰一併右手食中二指,點開了牟嫻華的穴道。
  雪地飄紅牟嫻華的身子一抽,柳腰扭動,哼了一聲,喃喃的道:「哎喲……疼煞……」
  趙老太太眼睛連眨,面色凝重,向逍遙羽士怒道:「快取我『還魂接骨丹』來,盡避楞著幹嗎?我們對得起雪天三友嗎?」
  她這一發脾氣,兒媳們全都肅立鵠候,不敢則聲。
  逍遙羽士趙德明躬身唯唯應是,忙走向後寨去取傷藥。
  趙老太太沉著臉向摩天玉女問道:「麗君!這是誰有此功力,居然把牟姑娘傷成這樣?」
  摩天玉女趙麗君聞言,心中有千萬委屈,無法傾訴,一撲倒向媽媽的懷裡,「哇!」的一聲竟然大哭起來。
  趙老太太不由愣然不解道:「麗兒!你這是怎麼啦!」
  此時,廳外忽然大聲喊道:「七妹!你們早來了!我是繞道來的,你們是輕功太好,把我累死了!」
  喊著叫著,鐵羅漢趙德彪腰裡插著一對八角槌,肩上背著李執事,也不看廳上眾人的面色,嚷著進來,把李執事「噗通!」一聲丟在地上,喘著氣道:「哎,好重!死人似的!」
  趙老太太一見他又背了個人來!一時不知是誰,卻道是受傷的甚麼人,問道:「德彪!又是……」
  蕭銀龍劍眉一挑道:「媽!他就是毀去牟姑娘一條手臂的人!」
  老太太尚未答言,廳上人影雙飄。
  小溫侯一亮懷中的銀戟,口中喝道:「哦!好賊子!」
  鐵羅漢也拔出銅錘,罵道:「早知道,在中途我就毀了他!」
  兩人全都撲了過去,銀戟銅錘雙管齊下。
  蕭銀龍飄身而前,雙臂左右一分,攔住了二人的招式,口中叫道:「且慢!等媽把話問明白!」
  說完,又轉臉向趙老太太道:「媽!牟姑娘的傷,就是他幹的好事!」
  趙老太太聞言,推開懷中的摩天玉女,趨前一步,不由面露驚疑,望著地上的李執事,不解道:「他?憑他能把牟姑娘……」
  蕭銀龍怒火從眼中外冒,雙目梭光如電,探臂解了李執事的穴道,沉聲道:「姓李的!你把事情的真相,一字不漏的說給老太太聽,若有半句虛假,小心我活活的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李執事戰戰兢兢,只顧對著趙老太太叩頭如搗蒜,像小雞吃米一般,眼淚鼻涕一齊流,口中哀求道:「小的該死!老太太開恩!」
  趙老太太一手執著枴杖,一手攏了攏鬢邊的白髮,壽眉緊皺。
  她因見蕭銀龍臉上的殺氣騰騰,口中的語調絲毫沒有緩頰的餘地,料定這其中大有文章。
  因為,以蕭銀龍氣度恢宏,舉止溫雅,設若沒有特殊的情況,絕不會以客位之身對摩天嶺的屬下這等如對寇賊。
  她年過古稀,多在江湖上打滾,甚麼事情沒見過,再就自己女兒大哭的一方面參證已料到了十之八九。
  但仍然問道:「李執事!你照直說吧!稍有轉機,就念你隨山多年,自會饒你一死!」
  李執事這時如何敢有半句虛言,叩頭道:「小的一時糊塗,自作多情,暗地裡熱戀著七小姐,所以……」
  他言及於此,那廂五個媳婦、妯娌們大吃一驚:鐵羅漢咆哮如雷,罵道:「好王八羔子!癲蛤蟆……」
  趙老太太神色不寧,枴杖一欄鐵羅漢道:「讓他說下去!」
  李執事戰抖著,一層一層的說下去。
  摩天玉女趙麗君如淚人兒一般,伏在太師椅上,花容戰抖。
  老太太的臉色大變,口中咬牙有聲。
  小溫侯一邁蕭銀龍的攔勢,白影穿處,但聽「啊呀」
  李執事已昏倒在血泊裡。
  小溫侯趙德俊,右手食中二指,已夾著一個血淋淋的眼珠,咬牙切齒的道:「小子!你瞎了眼!以下犯上,六爺饒了你,閻王也不饒你!」
  李執事的一隻左眼硬生生被小溫侯挖了出來,痛澈心腑,怎受得了,在地上翻翻滾滾,如同殺豬似的吼叫,四肢亂彈。
  鐵羅漢被蕭銀龍攔住,闖不過去,眼見小溫侯挖下眼珠,急得只推銀龍道:「你太不公平,六弟挖了眼珠,我要挖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小溫侯此時眼中冒火,聞言大聲道:「對!五哥!這句話算是說對了!」
  說著,彎腰在靴筒之間,嗖的一聲,拔出一柄牛耳撥風解腕刀來,就要動手。
  鐵羅漢可急了,一面離開銀龍,一面叫道:「六弟!他的心是我的,你可不能搶去!」
  趙老太太手中枴杖一砸地面,廳上的水磨石磚竟被枴杖插進半尺,面上肌肉戰巍巍的道:「把這萬惡不赦的強盜拖出去,給我亂刀分屍!」
  一言未了。
  「嘎」
  血雨噴了小溫侯的滿臉。
  但他毫無所覺,手腕一送一鉤,牛耳撥風解腕刀,已深入李執事的胸膛,「嘶!」小溫侯挑刀後退,刀尖上已多了個茶杯大小的人心,兀自熱騰騰的還在跳動著。
  他臉上殺氣沖天,將李執事的一顆心,就用刀挑著,送到雪地飄紅牟嫻華的身畔,口中低聲道:「牟姑娘!我已替你把那狗才的心摘下來了!」
  廳上眾人,此時心情都十分沉重,鴉雀無聲。
  雪地飄紅牟嫻華望著小溫侯的臉,感激的道:「六哥!德俊扮哥!小妹心感!唉!是我自己不濟,也不能全怪他!」
  說時,轉面瞧瞧自己的一條左臂,珠淚再也忍不住了。
  此時,逍遙羽士趙德明已取來「還魂接骨丹」,由趙氏的五個媳婦動手,替她敷上,這才將她送到廂房中休息,五媳輪班看侍。
  摩天玉女與裘若蘭二人,更是不離左右,問茶問水。
  廳上的趙老太太,命人將李執事的屍體拖了出去,清掃乾淨,又分派六個兒子,集起一些部下,清除道路,看視火場撲熄餘燼。
  一眾去了之後,老太太才對著銀龍道:「龍兒!我原打算回嶺來就辦你同麗兒、蘭兒的事,如今少不得要耽擱些時日了,想那司馬仲夫婦回去料理善後,此時也未必妥當,媽媽我原想請他夫婦以為大煤,此時他也未必抽得出空來!」
  蕭銀龍不由玉面一紅,囁嚅的道:「孩兒的事……還是……還是……緩一步吧!」
  趙老太太聞言,不由正色道:「難道這還有甚麼猶豫嗎?麗兒已把事對我說明,蘭兒的心事自不用說,諒你也是知道的!」
  這時,蕭銀龍心煩意亂,一心掛念著如何對「雪天三友」交代,那裡聽得進這些話,因此搭訕著道:「媽!這事非當務之急,你老人家休息著吧!」
  趙老太太見他憂心仲仲,料著此時說也無益,也只好道:「你也去憩著吧!」
  蕭銀龍應了聲:「是!」
  他送走了趙老太太,望著地上尚未乾淨的血跡,不自覺的走向雪地飄紅牟嫻華的房裡。
  但見雪地飄紅朦朧睡去,裘若蘭、趙麗君與五嫂碧兒,環坐在床前,有的面前放著茶具,有的放著藥物,有的放著應用的汗巾手帕,全都凝神貫注的照顧著。
  裘若蘭一見銀龍進來,伸出一個手指在嘴上比了一比,示意叫他不要說話,免得吵醒了雪地飄紅。
  蕭銀龍頷首示意,看視了一下,只好又走了出來。
  他無精打彩的回了自己的房子,打坐調息了一陣,天色已慢慢的黑了下來。
  吃過晚飯,正待上床安睡。
  驀然小溫侯趙德俊快同飛鳥的一閃而入,回手關上了房門,顯然事屬非常。
  銀龍一見,不由奇怪,問道:「六哥!有何見教嗎?」
  小溫侯望了望窗外,然後十分靦腆的道:「小兄有一事相托,龍弟弟,你務必代為玉成!」
  蕭銀龍見他說得煞有介事,更加不解,滿面疑雲道:「六哥!甚麼事使你這等慎重?」
  「這……」
  小溫侯欲言又止,似乎不便開口,又有不得不說的神情。
  銀龍益覺事態嚴重,不由催促道:「你我誼同手足,還有甚麼不能說的嗎?」
  小溫侯一張白臉漲得通紅,嚅嚅的道:「我想……我想請……請你去對……對雪……牟姑娘……求……求……求婚!」
  此言一出,蕭銀龍大出意料之外。
  因為,照傷勢來看,雪地飄紅牟嫻華的左臂,殘廢已成定局,誰願去娶一個殘廢的女子為妻。
  雖然,雪地飄紅牟嫻華系出名門,乃是威懾武林名震江湖雪天三友的小師妹,然而以小溫侯趙德俊一表人材,身列七雄,怎會向一個徒有其名的殘廢人求親,難道以摩天嶺趙氏七雄的名望,還怕找不到名門淑女嗎?
  因此,蕭銀龍疑雲滿面的望著他道:「六哥!婚姻大事,可不能兒戲,更不能憑一時感情的衝動,遺恨了終生的幸福呀!」
  小溫侯面容一正道:「小兄何曾兒戲,乃出於至誠!言出由衷,龍弟弟,你何必多疑!難道說,你不願幫我這個忙?」
  蕭銀龍之所以憂心不釋,正是為了雪地飄紅救自己而斷送了一生幸福,他做夢也想不到小溫侯會有這個念頭。
  他想:六哥若是一片癡心,誠心誠意,這卻是再好也沒有的事了,一則可與雪地飄紅朝夕相聚,再則更不辱沒了她的一生幸福。
  但口中卻仍然道:「牟姑娘的一條手臂可算是殘廢定了呀!」
  不料小溫侯趙德俊早接著道:「是呀!所以我請你趁著她還不知道的時候去向她說,免得她以殘廢推辭,多費唇舌!」
  銀龍不由奇怪的道:「那是為了甚麼?」
  小溫侯趙德俊急道:「不為甚麼?」
  「六哥是為了她受傷在李執事手上,要……」
  「不是!」
  「是為了她替摩天嶺助拳而傷,不好意思!」
  「不是!」
  「怕雪天三友找岔?」
  「都不是!」
  「是為了……」
  「龍弟弟,不要追根尋底,只要你替我去說!」
  銀龍見他十分認真,而且十分焦急,皺起眉頭道:「不知媽的意思如何?」
  小溫侯趙德俊連連搖手道:「這一點請放心,絕不會有問題!」
  蕭銀龍道:「怎見得呢?」
  小溫侯似乎十分樂觀,有把握的道:「媽對我弟兄的婚事,向來採取放任主張,斷然不會反對!」
  銀龍見他意態懇切,心中十分感動,只好點頭道:「我答應你,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只要牟姑娘的傷勢好轉,我一定去為你說項。」
  小溫侯欣然而喜,長揖到地,紅著臉說:「小兄這裡先謝了!」
  銀龍不由嘻的一笑道:「成不成尚在兩可之間,六哥的禮,卻不要謝媒太早。」
  小溫侯聞言,正色道:「龍弟!小兄之意甚堅,事在必成,無論如何要為我盡力!」
  他說完,一推房門閃了出去。
  但是,又匆匆的回到房內道:「牟姑娘所受乃是外傷,明日晚間也許除了手臂知覺失去之外,就算大體痊癒,這事可要在她發現手臂廢去之前去提!」
  蕭銀龍頷首微笑。
  小溫侯走了之後,蕭銀龍不由感到愛情感人的偉大。
  他已體認到小溫侯所以出此,乃是為了純潔的真愛,不是一時的衝動,更不是由於知恩圖報,或是同感憐憫。
  這一夜蕭銀龍在心裡盤算著,天明之後,如何向雪地飄紅牟嫻華進言,又想到今後知己變成一家,其樂融融可知。
  想來想去,只到天色將明,才和衣凝神調息。
  寶運一周,已是日上三竿。
  蕭銀龍梳洗之後,去向趙老太太請安,順便把小溫侯昨夜之事對老太太說明,看看她的意見及反應。
  誰知老太太面有喜色,笑著道:「那敢情好,六小子這番心,可說是深得我意,這樣不但可完成他愛牟姑娘的一片真心,也可以上告雪天三友,聊贖摩天嶺的罪孽,牟姑娘也有安身立命的歸宿,你與牟姑娘誼屬知己,是最好的大媒,龍兒!快去吧!」
  老太太說完,又連連揮手道:「你這就去,我已在天亮時看過了她的傷勢,身子已算大致復原。」
  蕭銀龍笑道:「孩兒這就去,憑三寸不爛之舌,也許牟姐姐是要變成六嫂嫂了!」
  趙老太太也被他這句話逗笑了,點頭道:「但願如此!」
  蕭銀龍興沖沖的到了雪地飄紅牟嫻華的房內,見裘若蘭正在替牟嫻華梳頭。
  她一見銀龍進屋,笑著道:「你來得正好,陪著牟姐姐談談,我去看藥熬好了沒有!」
  裘若蘭說著,紮好了牟嫻華的秀髮逕自去了。
  此乃大好良機,蕭銀龍怎肯放過,兜頭長揖到地,笑盈盈的道:「恭喜牟姐姐!」
  雪地飄紅牟嫻華不由秀眉一皺,望了望自已被白絹纏著的手臂道:「恭喜?你為我的殘廢恭喜嗎?」
  銀龍忙正色道:「殘廢?不會,而且我的恭喜,是另有原因!」
  牟嫻華越發不解睜大一雙眼睛道:「另有原因?」
  銀龍道:「是的!我要向牟姐姐討杯喜酒喝!」
  雪地飄紅牟嫻華的臉色突變,但轉瞬之間又恢復了寧靜,淡淡的道:「喜酒?誰的喜酒?」
  蕭銀龍就著她的身邊坐了下來,一本正經的道:「姐姐的喜酒!」
  牟嫻華的雙目一轉,不知是喜是憂,並無羞容,大大方方的問道:「哦!我與誰?」
  銀龍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訕訕的道:「六哥,小溫侯德俊!」
  接著,他把趙德俊對她的愛慕之情,以及趙老太太的欣喜之色,一字不漏的說了個滔滔不絕,娓娓動聽。
  說完之後,兩眼落在雪地飄紅牟嫻華的臉上,等她的答覆。
  不料雪地飄紅臉色一陰一晴,一陣紅,一陣白,聽完之後,望著面前掛的一面亮晶晶的銅鏡,呆在那裡,久久無言。
  蕭銀龍看不出她在想些甚麼,追問一句道:「牟姐姐!你的意思……」
  雪地飄紅牟嫻華一搖右手,攔住了蕭銀龍的話,反問一句道:「你來替我做月下老人?」
  銀龍楞楞的微笑點頭。
  牟嫻華未語先是盈盈一笑,但笑得十分不自然,遂又慢條斯理的道:「你的好心,我很感激,趙家母子的心意,我更加難忘,不過終身大事,也不是一句話就可作定的,你容我今晚想一夜,明天一早答覆你如何?」
  蕭銀龍料不到會這等容易,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先一夜想好的一大堆勸慰之辭,此時反而無從說起。
  但是,雪地飄紅牟嫻華爽快乾脆,還有甚麼可說的呢?
  此時,裘若蘭捧了藥,趙麗君捧了參湯,已進了房來。
  銀龍也就低聲道:「牟姐姐!明天早上我再來看你!」
  不知怎的,牟嫻華眼睛有些濕潤潤的,像是要哭,但終於轉過面去,口中隱隱的應了一聲:「好的!龍弟弟!再見!」
  蕭銀龍連忙將此事告知了趙老太太,又找到小溫侯,先報個喜訊。
  趙老太太同小溫侯都覺事有可為,成功的成份已有十之八九,皆自欣喜。
  一夜容易過,又是陽光耀眼時。
  銀龍起身正在洗臉,房門一推,裘若蘭、趙麗君雙雙驚惶而至,同聲叫道:「龍哥哥!不好了!你看!」
  蕭銀龍見她二人驚惶之色,丟下手帕,搶過若蘭手上的一頁花箋,還未看完,也不由面色大變,連連的蹬腳道:「這是從何說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