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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老婦

  瀟湘七子除了胡龍身受掌傷,不便行動,餘下六子各撿起一柄長劍,撲過對岸。那知六條身形剛往下一落,立聞「轟隆」一聲,登時驚呼慘叫,血雨紛飛,六子竟死去四子,只剩胡虎、胡侯受傷倒縱回來。
  想是溪岸邊緣已埋下火雷地炮,余樹奇,譚妒非的輕功既高,跳的又遠,所以沒有觸發,瀟湘七子因藝業較遜,一落腳岸邊,立即遭殃。
  余樹奇叫譚妒非等他,並非要並肩赴敵。他知道碧芙山莊凶險太多,尤其在夜裡更是埋伏重重,方才譚妒非已不知因何,上了一個假人的當,若再盛怒猛衝,豈不更加危險?
  他江湖經歷雖淺,但日間聯袂進莊的時候,早是安危與共,心意相通,這時生怕她單獨冒險,又怕叫她停下,她偏要快走,所以誑她一誑,趁著譚妒非腳下一停,余樹奇也就到達,握緊她手腕道:
  「此時犯不著和他拚命,過一會我們再來踩探!」
  譚妒非著急道:
  「那怎麼行,我師父……」
  余樹奇道:
  「那老賊誑人,我總不……」一語未畢,身後已震天價響,急說一聲:
  「回去!」
  譚妒非見變起倉卒,也不堅持己意,與余樹奇雙雙飛縱過溪,只見胡虎斷去一臂,胡侯滿瞼傷痕,胡龍雙淚交流恨恨道:
  「瀟湘七子必報此仇,道長與兩位小俠請便,胡龍就此告辭!」
  余樹奇也覺愴然,毅然道:
  「前輩儘管先走,我替你死去的兄弟將骸骨收集回來……」
  胡龍才說得一聲:
  「多謝!」即見兩條火龍在歡呼聲中飛奔而來,田毓方知他三人俱已受傷,不便迎戰,忙催他快走。
  余樹奇見碧芙山莊仗一些狠毒的埋伏害人,還要趕盡殺絕,登時豪氣萬丈,叫一聲:
  「叔叔!你送三位前輩先走,待奇兒與姊姊殺他一陣再來!」
  譚妒非說一聲:
  「好呀!我正在手癢哩!」
  田毓方說一聲:
  「當心啊!」
  余樹奇接口道:
  「奇兒理會得!」挽著譚妒非藏身在花枝裡面,各抓了一把花葉在手,相視一笑。
  蕭恭雨與七子對罵,忽聽譚妒非一聲嬌叱,知她定要迫來,忙吩咐手下人幾句應付的話,立聞「轟隆」巨響,認為定是譚妒非觸雷身死,又急命手下人掩殺上去。但他自己因為兩腿受傷,由一名莊漢背他回莊。
  莊上兩條火龍,乃是丘向升、丁向才率領,正在歡天喜地殺奔橋頭,那知方到花叢旁邊,忽聞一陣輕微的破空異聲由側方傳來。
  他兩人的武功也有幾分火候,本能地一俯身軀,立聞身後一陣慘叫,火把幾乎有一半墜地,同時又聞一聲大喝,兩條身影疾如閃電向自己身側射到。
  要知他兩人曾在水雲洞前與余樹奇交過手,火光中,余樹奇已認出他的形貌,悄悄對譚妒非說,一意把人擒下。覷定敵人相距十丈左右,各將手中花葉擲出,傷了他兩人身後的莊漢,同時縱身撲去,未待他兩人站直身子,已同時把他點倒在地。
  余樹奇暫不理會倒地兩人,喝一聲:
  「殺!」揮起金精劍向火龍直衝,只聞一陣陣慘呼,遇上的,不是手斷就是腳折,駭得餘眾四散逃命。
  但碧芙山莊這一面也僅有兩條狹道可走,其餘曠地多布有地炮火雷,餘眾為了逃避劍傷,忘卻四周更加凶險,一踏上曠地,立時「轟隆」的聲音不絕於耳,只見煙焰衝霄,血肉如雨。
  譚妒非見余樹奇殺得起勁,也揮起一對「碧蘿劍」衝向另一條火龍,直如虎入羊群,打得一群莊漢皮破血流,手斷腳折。
  兩人不需多少時候,已沖達火龍尾端,星散的火把落在狹道兩旁,充分表顯出這條火龍被人從中劈開兩半。
  無數莊漢除了踏上遇設的埋伏而粉身碎骨外,並無一人喪生在劍下,但個個均已受傷,躺在地上慘哼。
  在這同時,莊上-鼓逢逢,所有門戶全都洞開,高閣上幾道強烈的燈光,照射到廝殺的場地,令人無處遁形,幾條黑影由一間大屋中飛奔而出。
  余樹奇覺得這一場殺得十分痛快,目的已達,也不戀戰,揚聲高叫道:
  「助紂為虐者死!請看你們的人俱死在埋伏之下,不關我們的事!」接著就叫一聲:
  「妹妹!我們把那兩名狗頭帶走!」
  譚妒非說一聲:
  「你拿人,我斷後!」
  余樹奇隨口答應,飛步上前,一手一個,提起兩人飛奔過橋,沿途高呼:
  「田叔叔!」眨眨眼走了數里,才聽到一座矮峰上傳來田毓方的聲音道:
  「這裡有山洞藏身,快點上來!」
  那是一個僅有尺許見方的小石穴,然而裡面十分寬廣,田毓方護著三個傷者急急退走,驀地看到胡龍搖搖欲倒,知他受余樹奇掌傷內氣,必須找地方歇息,原意進入樹林,但樹林無險可守,萬一碧芙山莊仗人多勢眾,入林強搜,自己一人定難照應。
  他正要尋個安全處所,忽見碧芙山莊強光照射,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小穴就在山腰。他不知那小穴可否藏人,縱身上去,一亮起火折子一看,發覺洞內居然十分寬廣,幾隻野貓一見火光,急急向後洞奔去。
  田毓方想到只要能守住洞口,任他千軍萬馬也無法加害藏身洞內的傷者,忙招呼胡氏兄弟進洞養傷,獨自守在洞外。
  余樹奇將丁向才,直向提上矮峰,說一聲:
  「田叔叔!這兩人是方士哲的管家,請你詳盡拷問他,奇兒在外面退敵!」
  田毓方隨口答應,又道:
  「你兩人就在山下引誘敵人繞道走,休教他發現這洞,待我在洞裡拷問!」
  余樹奇一看那僅容得爬行進去的洞口,好笑道:
  「叔叔進洞,待奇兒用大石替你封起來就是!」
  田毓方含笑答允,將丁、丘兩人推了進去,自己也跟後爬進。余樹奇搬來一塊大石,堵住洞口,對身旁的譚妒非笑道:
  「你就坐在這石上歇息,待我去引誘敵人!」
  譚妒非噘嘴道:
  「你就是多事,我們在這裡登高望遠,還怕看不見敵人的來路?要是他真敢追來,你我凌空撲下,包教他有死無生!」
  余樹奇連聲稱是,兩人並肩坐在石上,遠眺碧芙山莊燈光四射,人影幢幢,想是他們正在葬死療傷,竟無人敢追過獨木橋這邊。
  田毓方的喝聲,不時傳出洞外,間中還夾有丁、丘兩人厲叫聲喊,想是被拷問時吃虧不小。
  寒風吹衣,寒氣侵肌,譚妒非打個冷顫,身子向余樹奇貼得更緊。
  余樹奇見她有點瑟縮,索性將她擁在胸前,問道:
  「妹妹頭一回已打中那假人,為甚一下子就不省人事?」
  譚妒非被問,忽然想起前情,不禁面紅耳熱,但又不願離開郎懷,幽幽道:
  「還說哩!你不早提醒人家,害得人家上當!」
  自己做錯,嗔怪別人,這是女孩子的通病,-余樹奇當時並不懂事,只苦笑道:
  「我也曾喊出一聲使不得,-你已倒下去了!」
  譚妒非「噗嗤」一笑道:
  「你早點喊不是行了?」忽聞另一座山頭上傳來嘹亮的山歌聲,不禁凝神傾聽起來。
  那是一個少女的嗓音,只聽地喝道:
  九月深秋秋風涼,
  妹妹緊傍郎身旁,
  郎抱妹身妹溫暖,
  郎不抱妹妹心涼,
  呔郎不抱妹妹心涼!呔
  余樹奇發覺她忽然停嘴不說,自己也就聽到那迷人的歌聲,但這一帶土著的情歌,唱的俱是土音,驟聽起來,半句不懂,只見譚妒非聽得雙目含淚,不由得輕輕搖一搖她香肩,問道:
  「妹妹你怎麼了,她唱的是甚麼?」
  譚妒非輕輕一扭身子,又貼得更緊一些,「唔」一聲道:
  「你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余樹奇見她緊緊貼在脅前,也自然而然地雙臂將她摟緊,秋風拂散譚妒非鬢邊的柔髮,撩在他的臉上,鼻端嗅到一陣少女之香,那種香氣清而不冽,幽而不顯,卻有一股極大力量,鑽進男人的深心,余樹奇雖未解她為何有此奇香異味,也自覺心神飄忽,而不明其所以。
  譚妒非被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甜甜而嫵媚地一笑。
  那邊少女歌聲的尾音方歇,接著又有個雄壯的男聲響道:
  呀九月深秋秋風涼,
  妹妹已到郎身旁,
  郎抱妹身妹心喜,
  妹在郎懷郎心涼,
  呔!妹在郎懷郎心涼!呔,
  余樹奇傾聽多時,只聽得滿耳是「郎」,是「妹」,怔怔地問一句:
  「他們到底在那邊幹甚麼?」
  譚妒非恨恨道:
  「人家唱山歌呀!就是你不懂!」
  余樹奇好笑道:
  「天氣這麼冷,三更半夜跑到山頂來唱歌,喝西北風,不怕感冒?」
  譚妒非被逗得笑了起來,-著粉拳在他腰間連捶幾下,佯嗔道:
  「傻仔!你才怕感冒哩!」
  余樹奇被她這一陣做作呆了一呆,忽然會過意來,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吻一吻她的櫻唇。
  譚妒非星眸一閉,停捶改抱郎腰,享受這溫馨的一刻。
  也不知有多少時候,忽傅來一陣喋喋笑聲,把這對癡情少年在溫柔美夢中驚醒,各自倉皇四顧,卻聽那熟悉的口音笑道:
  「你看人家那樣甜蜜,乾脆就死了心罷,摘生瓜來吃,是什麼滋味兒?」
  那正是一招打傷方士哲的老婦口音,兩人一聽就辨別得出。
  余樹奇低呼一聲:「不好!宋敏那賤婢也一定來了!」
  譚妒非「哼」一聲道:
  「她是你甚麼人,值得你恁地怕她?我偏要氣她一氣,還不快親親我!」
  南國少女熱情澎湃,想到就說,說了就做;不像北地中原死板板冷冰冰,十七八歲大姑娘,心想男人想得渾身打抖,不敢聲張,只好存在心裡想煞。
  余樹奇見她將粉頸向上一挺,也急忙俯首下去,來一個火辣辣的長吻。在這時候,卻聽到宋敏在山腳下的樹林裡嚶嚶哭泣。余樹奇心裡暗自惱恨道:
  「我又不喜歡你,偏要纏甚麼勁?」
  不料宋敏哭了片刻,那老婦忽道:
  「別那樣膿包了,這兩個後輩要做戲給婆子看,待我把那小子抓來給你!」
  譚妒非驚得躍了起來,推余樹奇一把,急道:
  「你快躲開!」看樣子,她真怕老婦一到,就會把人擄去。
  余樹奇笑說一聲:
  「不妨!」即見一條黑影穿林而出,宋敏卻在嬌呼道:
  「婆婆!我要活的!」余樹奇暗自怒罵道:
  「下次遇上,不捶你屁股不算!」忽覺自己怎會起個捶屁股的念頭,也啞然失笑起來。
  但那婦身法十分迅速,恍若一朵烏雲瓢然而到,相隔還有三四丈遠,就向余樹奇拍了一招手,喝一聲:
  「小子過來!」
  余樹奇被她一招,只覺一股潛力前拉後擁,上軀忽然往前一傾。幾乎隨勢飛去,急大喝一聲,猛劈一掌,才將身子定住,順手拔出金精劍,哼一聲道:
  「老前輩不要欺人太甚!」
  那老婦見招余樹奇不走,也覺詫異,再一聽喝聲,立即格格大笑道:
  「日間喝斷我的神音,原來果然是你!還不快丟下那枝廢鐵,難道……」
  譚妒非恨那老婦要來擄余樹奇,早就拔劍在手,明知老婦功力高深,但說到搶她意中人怎肯捨得?嬌叱一聲,身子電射而出,一招「翻雲覆雨」兩劍上下交攻。要知她藝業與余樹奇只相差一肩,這一招乃含怨發出,劍尖未到,劍氣已「絲絲」可聞。
  那老婦本待再說下去,見譚妒非這一招極其厲害的「翻雲覆雨」,也不敢大意,一晃身軀,避開劍鋒,又伸臂向余樹奇抓去。
  余樹奇早領教過她那一抓的厲害,尋思出一個接戰的妙法,將計就計,身軀向前一栽,金精劍疾點老婦胸前,左邊又同時發出一掌。
  那老婦因見余樹奇右手持劍,左掌必不能擋下她「野祭招魂」的抓勁,以致存下輕敵之心,不料余樹奇竟出奇計,身軀前衝的急勁,加上老婦自己一招的潛勁,真是疾如奔電,一閃而達。
  大凡閃避之法,向右總比向左方便,那老婦驟見劍尖如寒星點到,急向右一閃,那知她一這一閃,巧遇上余樹奇「張」字訣的一掌打倒。她急切間無可奈何,也一掌推出,雙方掌力一接「蓬」一聲響處,老婦被震的晃了兩晃,余樹奇去勢雖急,仍被掌力反震得停了下來。
  譚妒非方才一招落空,見老婦又找往余樹奇頭上,情急起來,未待腳尖著地,柳腰一折,凌空拐過彎去,雙劍同時掃出。
  老婦被這一對少年男女夾攻,已是暴怒起來,厲喝一聲:
  「你要找死,我玄陰婆婆就叫你不活!」
  譚妒非「哼」一聲道:
  「居然還叫字號哩!姑娘還未聽過,敢情是才出道的!」她雖是發話譏誚,心裡可不敢大意,揮劍如風,護定週身,然後步步推前,山的衰草竟被劍風刮得漫天風舞。
  余樹奇也將獨孤老人的絕學施展出來,左掌則發出盈虛真氣,但見掌風劍雨把老婦罩在核心。
  但那玄陰婆婆確是了得,單憑一對空掌,竟迫得雙少無法攻進身前五尺。
  眨眼間,雙少已使了半套劍術,兀自未撿得半分便宜,山崗上的高低不平的岩石,被三人踏得陷了下去。
  玄陰婆婆兀是一抓一放,一舞一揮,似乎她畢生所學,就僅是這簡單的招式。忽然,她看明白雙少的武學來源,厲喝一聲:
  「這是獨孤子與浮山子的絕學,你們從何處得來?」
  余樹奇自是他的劍術除了姑姑教他幾套,和家傳幾套平凡的之外,便是獨孤老人秘冊和平若所傅。
  當時並未知平若武學淵源何來,既由敵人口中喝出,照理不應有錯,但譚妒非可不理會這一套,叱一聲:
  「你管得著呢?」趁玄陰婆婆緩招待答的時候,雙劍一盤一招「蛟龍爭窟」疾點敵人小腹。
  要知譚妒非日能以真氣馭劍,劍尖未到,劍氣先到,若被隔空點中丹田,縱使玄陰婆婆身懷絕藝,不至受傷,-功力上也因丹田散氣,打了一個折扣。
  但玄陰婆婆藝業已通玄境,怎會被譚妒非點中?只見她略側身軀,橫臂一揮,譚妒非就連人帶劍被揮飛丈餘。
  那宋敏原是恐怕玄陰婆婆把余樹奇殺了,急急由樹林趕上山崗,待她上得峰頭,看到三人打得異彩漫空,不覺看得呆了。
  譚妒非被玄陰婆婆一臂揮飛,恰落在宋敏身前小及一丈,兩人本經交手,此時見面眼紅,叱一聲:
  「賤婢接我一招!」
  宋敏看得出神,一見有人被打飛,遠以為是余樹奇,急得叫出一聲:
  「不好!」那知來的竟是譚妒非,而且活生生向她進招,此時已來不及抽出「五鈴帶」,驚呼一聲:
  「啊呀!」向後翻身滾落。
  玄陰婆婆一招過後,正待向余樹奇發招,不料突有此變,生怕宋敏受傷,厲喝一聲,飛身縱去。
  余樹奇也隨後急迫,見譚妒非兀自追那宋敏下山,忙叫一聲:
  「妹妹當心後面!」仗著盈虛功的身法神速,一吸真氣,雙手一劃,胸部一挺,竟凌空飛越玄陰婆婆頭頂。
  玄陰婆婆一聞頭上風聲颼颼,猛抬頭,已見一道白影掠空而過,不禁大駭,急向空中連拍兩掌。
  余樹奇身體懸空,受了玄陰婆婆這兩掌,去勢更速,竟飄過宋敏前面,回身一攔,喝一聲:
  「往那裡走?」
  那知宋敏竟雙臂向身後一背:「冤家!你儘管打!」
  余樹奇見她恁般無恥,恨不得真一掌把她拍死,-又留她一個活口,好替那宋改查明身世,就這麼略一猶豫,玄陰婆婆已如飛趕來,卻聽譚妒非在一邊急喊:
  「奇哥哥快走!」余樹奇本來意料不到會與玄陰婆婆打這一場,一聽譚妒非召喚,一個縱步落在她身旁,低聲說一句:
  「往樹林去!」立即雙雙一躍下山,隱身入林。
  玄陰婆婆知道人一進林,就如同黑虱入發,難得尋找氣得斥責宋敏道:
  「就是你心急,不躲在林裡面,出來幹甚麼?要不是你出來,再過幾招,不活捉那小子才怪,這回你自己找他去!」
  宋敏被譚妒非追她滾下山峰,已是頭破血流,又見余樹奇像凶神惡煞對她,再被玄陰婆婆一罵,竟嗚嗚哭了起來。
  譚妒非輕輕一-余樹奇的腿根,「噗嗤」一笑。
  她這一笑雖輕,但玄陰婆婆已經察覺,接口罵道:
  「浮山子的門下休躲在林裡充烏龜,有種的就出來接婆婆兩招!」
  譚妒非笑道:
  「我沒那麼傻,打不過當然是跑,是躲。哼!你有甚了不起,不過老而不死罷,要是姑娘長到你那年紀,不打死你才怪!」
  玄陰婆婆怪笑兩聲道:
  「等你長到我這年紀,我早就死了,要打就現在出來!」嘴裡雖是這般說,心裡也暗自嘀咕道:
  「以這妮子眼前的藝業來說,再過十年,婆子就有點吃不清,那小子更狠,只怕三年也就夠了!」其實她不知余樹奇的盈虛功最耐久戰,若非還分神照顧譚妒非,而單獨接戰,只怕玄陰婆婆再過半個時辰便得吃癟。
  譚妒非那肯出林?接口罵道:
  「姑娘偏不出去,你有本事就踏進樹林,包有你的耍子!」
  玄陰婆婆笑道:
  「我老人家放刁出了名頭,還會怕你一個小妮子,你不要出來我就和你耗著到天亮,連耗三天,怕餓死你這狗男女!」
  譚妒非聽敵人罵她為狗男女,不禁大怒,叱一聲:
  「你……」即想縱出。
  余樹奇急將她攔腰抱實,壓低嗓子道:
  「不要和她硬拚,我們得用計把她誘開此地,不然,一被她聽到田叔叔在洞裡拷問人,那就糟了!」
  譚妒非知這事有關重大,忙道:
  「怎能誘她走開?」
  余樹奇道:
  「她們志在得我,-那賊婆的輕功追我不上,你我故意躍上樹梢,待她將要追及,即分開兩頭走,她們定要追趕我,你走了一程,見我走遠了,再悄悄上山,將田叔叔幾位引來這裡,我自會回來尋找。」
  譚妒非擔心道:
  「你莫被她抓去了!」
  余樹奇笑道:
  「那有這麼容易?在樹頂上走,縱使打她不過,只消往下一沉,還不是像這時一樣?」
  譚妒非喜道:
  「就這麼辦!」
  她這話說得過份高聲,被玄陰婆婆聽到,喝一聲:
  「商量好了沒有,怎麼辦?」
  譚妒非接口道:
  「上樹頂來打死你!」話聲一落,即與余樹奇穿枝直上,在樹葉上拔步飛奔。
  玄陰婆婆見他兩人緘默半天,原來商議出這一著棋,也就一縱登樹,邊走邊笑道:
  「我明知你定要分開走,看我究竟追誰,以為我定迫臭小子不成?老實說,臭小子不要了?」
  宋敏雖也能在樹梢上走,但得戰戰兢兢,找些較大的樹枝墊腳,所以落後退遠,聽玄陰婆婆說不要余樹奇,急得又叫起來道:
  「你不要我要!」一語甫畢,無意中用上重力,那樹枝立即往下一沉,身子也幾乎栽倒,驚得叫了一聲,好容易攀得另一根樹枝,翻身上去。
  玄陰婆婆罵一聲:
  「廢物!」仍是不停腳地追趕。
  余樹奇聽了玄陰婆婆說要追趕譚妒非,原先議訂的計策又得改變,好在和譚妒非相距很近,忙低聲道:
  「不管她追我不追我,你儘管走你的,在遠處繞道找田叔叔,我攔著她來打!」
  譚妒非輕輕回答一聲,仍然並肩疾走。
  因為玄陰婆婆的輕功比較譚妒非高,不消多時,雙方距離漸漸接近,余樹奇突然擰轉身軀,喝一聲:
  「打!」雙掌即時推出,譚妒非卻似離弦之箭,疾射而去。
  玄陰婆婆何等練歷,她雖是急迫上前,見距離漸近,早就防備對方突然出手襲擊,此時見余樹奇掌形一動,她橫推一掌,身軀已橫射老遠。
  她說過不追余樹奇,乃是她忽然想到先把譚妒非打死,除去它的綺念,所以腳尖一點樹梢,又向譚妒非追去。
  余樹奇心裡一驚,輕身一縱,又攔在玄陰婆婆面前,劈面又是一掌。
  玄陰婆婆一連閃開幾次,俱被余樹奇攔在前面,眼見譚妒非越去越遠,不由得怒道:
  「你真要找死?」
  余樹奇笑道:
  「人自出生那天起,就是一步一步向棺材裡頂走,找死還足奇怪麼?」
  玄陰婆婆說聲:
  「好!老婆子成全你這宏願!」一連劈出幾掌凌厲的勁風。
  余樹奇施展起盈虛功的輕身法,身子竟隨那勁風飄揚。
  玄陰婆婆看得駭然,心想:
  「這是那一門派的功夫,我怎會看不出來?」忍不住喝問道:
  「你師父是誰?」
  余樹奇笑吟吟道:
  「宋敏那賤婢難道還未告訴你?」
  玄陰婆婆道:
  「江湖上沒有仇殘子這一號!」
  余樹奇驀地想到宋敏必將他要下迷雲谷的事,告知玄陰婆婆,若不顯點真實功夫,以玄陰婆婆這種藝業,說不定要窮探迷雲谷,宋改在谷底練功豈不糟糕?
  因是,他哈哈兩聲道:
  「我師父天仙化人,豈是你這江湖宵小能識?」
  玄陰婆婆聽得怒火冒頂,一聲:
  「接招!」雙臂一圍,兩股猛烈的勁風由外向裡一合,勁風過處,竟蕩得十幾丈內的林木葉落枝搖。
  余樹奇不敢大意,使個「圓」字訣,將罡氣佈滿週身,不躲不避,讓勁風合攏時那股氣漩將他身子揚起,立即一個「損」字訣兜頭擊落。
  玄陰婆婆這一招「小鬼戲鍾馗」已是用上八成真力,居然傷不了對方,不知這少年人究有多深的功力,大為駭異中,忽覺勁風臨頭。
  以玄陰婆婆這種頂尖的高手,不說明真打則已,一經說明,怎好未見真章即時躲避,雖覺頭上勁風大異往時,也只好雙掌望天一托。「蓬」一聲響,余樹奇被震高飛十丈,卻在空中笑問一聲:
  「死了沒有?」
  玄陰婆婆掌勁一與上方相接,立覺重力萬鈞壓下,腳底響起一陣暴裂折斷的聲音,也不知踏碎多少樹枝,直沉到地,聽頭上這麼一問,登時又羞又惱,大喝一聲,又往上縱。
  余樹奇身子悠悠落下,見她身軀一冒出樹頂,笑說一聲:
  「再來舂米!」仍然是「損」字訣向下一擊。
  玄陰婆婆四周被枝葉包圍,無處可避,沒奈何只好仍用雙掌一頂。
  那知這回她身子也是懸空,不如前次還有枝葉借力,雙方掌勁一接,立又「蓬」一聲響,余樹奇不過上升丈餘,玄陰婆婆幾乎坐個屁股著地。
  余樹奇哈哈大笑道:
  「這個舂米的辦法可好?再來!」
  玄陰婆婆真個氣極,但她自忖再由原處上去,勢必仍被擊落,忍住一口氣,橫走幾步,雙掌一揮,先向上方打出一股勁風,將枝葉打得飛上半天,然後跟著上去。
  但她這一舉動。又教余樹奇看準了機會,待她剛冒得上來,又橫裡拍出一掌。這一掌勁道雖小,玄陰婆婆卻不能不接,剛一接招,身子又沉落地面,恨得大罵道:
  「小子!你不好好打,待想怎的?」
  余樹奇笑道:
  「這還不是好好打麼?」
  玄陰婆婆聽音辨位,知余樹奇所站的地方,先一掌打去,卻是用聲東擊西之計,朝相反方向走了一程,然後冒出林頂,冷「哼」一聲道:
  「好小子!你敢和婆婆打三百回合?」
  余樹奇方才連教玄陰婆婆吃大虧,果然仗著巧勁居多,由其如此,他已測知自己不但和玄陰婆婆打三百招,若盡出真力,取勝並不太難。
  但使他迷惑的是:
  這玄陰婆婆是何等來歷?看她護衛宋敏,一心想將他擄去的事來看,則這婆婆不該是好人,若以她和碧芙山莊為敵一事看來,又不該是個壞人。壞人固然不可饒恕,好人卻不該傷害。若盡力施為,只怕煞不住勢,把這老人家打傷,豈不罪過?
  他沉吟半晌,才從容道:
  「小子並非怕打三百招,-小子與老前輩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為何定須交手?」
  他這一問,可真把玄陰婆婆問得啞口無言,心想:
  「對呀!我這老糊塗為何定要和他廝打?這還不是因為宋敏那死臭賤……」她想不出話回答對方,竟連宋敏也暗裡詛咒起來,忽又在心裡「哦」一聲道:「是了………」
  玄陰婆婆腦裡如電光一閃,心思一亮,理直氣壯道:
  「誰叫你兩人學了獨孤子與浮山子的功夫?」
  余樹奇道:
  「小子雖學獨孤前輩的功夫,那並不是他教我,而是他死了之後,小子自他身上得來的小冊子上學來。至於我誼妹所學的更奇,她連她自己學的是誰的功夫,也不會知道,還是方才前輩說起浮山子,我們才知道有那麼一個人!」
  玄陰婆婆由余樹奇說話的神態看來,知他說的句句是實,-另一個念頭忽然浮起,冷冷道:
  「那麼,冊子呢?」;
  余樹奇怔了一怔,說一聲:
  「送給別人了!」
  玄陰婆婆喝一聲:
  「胡說!拿這種寶貴的東西送人?」
  余樹奇笑道:
  「我收了一個小徒弟,所以送給他了!」
  玄陰婆婆「哼」一聲道:
  「就算你說的實話,但你既學過它的功夫,就得替他擔當一切!」
  余樹奇道:
  「這是當然!」
  玄陰婆婆大聲道:
  「我和兩個老鬼有恨!」
  余樹奇詫道:
  「是甚麼恨?」
  玄陰婆婆臉色一沉,叱道:
  「這個你不必問,反正你學過他的功夫,就得替他清債,完了你我五十年前的過節!」
  余樹奇不悅道:
  「你教我替別人打架,偏又不說明理由,真正豈有此理,不打了!」身形一晃,飄開十丈。
  玄陰婆婆怒喝一聲:
  「你敢走?」
  余樹奇估計時刻,知譚妒非該已回到石洞,自己應該將玄陰婆婆引走更遠,田叔叔一行才好安全藏匿,天明後也好方便走路,那還肯和她在近處相搏?由得玄陰婆婆厲聲疾呼,他仍是不即不離,在她面前十幾丈遠疾走。
  玄陰婆婆被他逗得肝火大發,竟由袖裡取出一個網兜狀的東西,盡力一拋,喝一聲:
  「著!」那網兜筆直飛出,迫及余樹奇腦後,忽然四散開來,向他頭上一罩。
  余樹奇只聽得玄陰婆婆吆喝一聲,立有異香撲鼻,急一展「盈」字訣,使真氣充實表裡,向時用重力踏枝,只聽「閣」一聲響,身子直沉下去。
  玄陰婆婆心知她這「迷魂網」萬無一失。縱使對方藝業很高,逃脫網兜,也逃不了那股異香。所以一見余樹奇身子沉落,便認定是被異香所迷,不由得喋喋怪笑道:
  「好小子!婆婆看你還敢狠不?」從容收起網兜,一步三搖,樂不可支地走到余樹奇墜身處,沉勁落下。
  不料余樹奇曾聽宋大娘說過江湖上諸般詭謀,一聞異香便知是迷香一類的東西,存心教玄陰婆婆上當,身子沉落半途,立即飄往樹後,藏身以待。
  玄陰婆婆身軀下墜,腳尖尚未著地,忽然橫裡一掌拍來,躲避不及,「啪」的一聲,老臉被打個正著。
  這一掌打的不輕,玄陰婆婆那搖搖欲墜的門牙受一掌之震,竟墜下幾顆,眼睛發黑,半邊臉發紅,急一掌拍去。
  余樹奇一掌奏功,情知她定要發狠,哈哈一笑,身上早已躲開老遠。
  玄陰婆婆一掌打得那株合抱大樹折成兩段,「嘩啦」一聲,倒了下來,還壓壞不少小樹在地。
  余樹奇卻在遠處拍掌笑讚一聲:
  「好掌力!」
  所謂八十老娘倒繃孩兒,倒運鍾馗被鬼磨,玄陰婆婆原是「少年子弟江湖老」打滾出來的人物主,竟因一得之喜,未依照「逢林勿入」的規矩,捱一位剛出道的少年賞她一記耳刮,端的比殺死還要難受,狠勁一發,像瘋了一般用剛猛無儔的掌力向周圍的大樹亂斫。
  但聞格格啪啪之聲不絕於耳,方圓二三十丈地面的大樹,俱被斫得東歪西倒。
  余樹奇躲在不遠的樹後,一聲不響暗中監視玄陰婆婆的舉動,見她具有恁般剛猛掌力,也暗自心折。心想:
  「我若再*她幾句,包管她會累死,但這又何苦?」
  玄陰婆婆狠了一陣,敢情是真果了,自己坐在被打倒在地上的樹幹,喃喃不絕,不知念些什麼。
  忽然,宋敏叫了一聲:
  「婆婆!你在那裡?」把她從幻覺裡叫醒過來,罵一聲:
  「婆婆沒死,你盡叫什麼?」
  余樹奇暗道:
  「罵得好,誰叫你嘴賤?」
  那知宋敏仍然不識好歹,一躍下樹,見玄陰婆婆獨坐在樹幹上,不但不去慰問,反而噘著嘴道:
  「但是,婆婆也沒把人抓到手呀!」
  玄陰婆婆一聲厲笑,笑得宋敏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噤若寒蟬。
  余樹奇也是暗叫一聲:
  「不好!這老鬼想吃人了!」
  玄陰婆婆厲笑了一陣,這才冷冷道:
  「要依我往年的性子,怕不把你心肝五臟挖出來吃了,還留你下來頂撞我哩!走!跟我回山學藝十年,再找那小子算帳!」話聲一落,站起身軀,握緊宋敏手臂一躍登枝,踏葉而去。
  要知那玄陰婆婆厲笑之後,又大聲說話豈無陰謀?但余樹奇一時未能憬悟,見她挽了宋敏遁走,心頭上的重石也放了下來,悠然歎了一聲,探首樹巔,見她兩人果已走遠,才像一溜煙般,去與田毓方會合。
  田毓方在石洞裡用分筋錯骨法教丁向才、丘向升兩人吃夠苦頭,才說出平若雖然被陷,但地底洪爐被水淹沒之後,找遍地底也不見平若形影,亦無遺物留下。田毓方心想平若可能像余樹奇一般,早已逃出,還待再問假人與及碧芙山莊的各項埋伏,外面的廝殺聲已傳入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