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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脫險

  余樹奇再看時,第二式不但與獨孤老人的不同,與仇殘子也不同了,只好搖一搖頭。
  平若一式接連一式擺了下去,余樹奇看來有的相同,有的不盡同,有的則根本不同,都一一對這位阿姨說了。平若擺得起興,竟是越來越快,簡直就像在演練一種詭異而不連續的招式。
  食頃,事畢,余樹奇仍然搖搖頭說一聲:
  「不像!」
  平若格格笑道:
  「不像就由它不像罷,阿姨也沒法子教它像啊!」
  老少兩人在歡悅的笑聲中結束這場趣事,但卻各在心裡藏著一個疑問,那就是為何平若的招式與余樹奇的相類似,而在練氣方面又大不相同?
  但那平若和余樹奇也十分投緣,當天便將自己無意中獲得的武學教給他,余樹奇天資過人,而且有了兩門武學的根底,學來也並不難,一連兩天便將平若多年所學全部得去,雖然內功尚需多時鍛煉,然而掌劍合一的招式已是勉強可用了。
  第三天早上,譚妒非還沒有回洞,-因與方土哲約期已屆,平若運用指勁刻石留字,即與余樹奇收拾登程。
  碧芙山莊群山環抱,一水橫流,佔地約有數十畝,房屋也有二三十間。因各取局勢,所以每一幢房屋都不連在一起,顯得有點敵亂。但所有隙地都遍栽芙蓉,這時正是盛開的季節一片紅白相間,恍如花海,雖然沒有香飄十里,卻襯得那紅牆綠瓦的屋宇更顯得壯麗莊穆。
  平若說的不錯碧芙山莊與三十年前的芙蓉山莊大不相同。那時候的芙蓉山莊沒有這麼多房屋,而且還有一道院牆;這時房屋多了起來,院牆反而撤去。至於地底下暗藏的伏機,更是不能在事前察覺。
  余樹奇跟在平若後面,利用林木遮掩,以為無人察覺便可直抵橫流的溪邊,將碧芙山莊外表看個仔細,然後決定如何罵陣,激怒方士哲父女到莊外決鬥,既不示怯於人,也省卻難向仇殘子交代。
  那知到達溪邊一看,這條寬約五六丈的小溪。除了橫著兩根長木,當作橋樑之外,並無別路可走。
  以這兩人的藝業來論,不說五六丈寬的小溪難他不倒,縱使再加寬幾倍,他兩人也可一躍而過。
  但是,平若曾經住過芙蓉山莊,早知對岸那邊布有各種埋伏。當年她是婢女身份,只知道侍候主人,沒去問這些埋伏是甚麼樣子,有何等作用。
  她是由莊後出走,這時是由莊前回來,若果真要與方士哲在莊內廝殺,大可堂堂皇皇直走獨木橋過去叫陣。偏是礙著方蓉的情誼,不能在莊內動手。若是躍過對岸的芙蓉林,又恐遭受到意內的凶險。若是繞溪而走,則這道溪流曲折環回,又與碧芙山莊方向相背。
  獨木橋頭原是有人駐守,巡視,以防無知的牧童誤走過去,這時不但是近處沒有人跡,連到距溪岸半里外的碧芙山莊也是重門深鎖,杳無一人。
  余樹奇初走江湖,那知厲害?看偌大一塊土地,幾乎可以一目瞭然,幾十間房屋並沒有人走動,不禁喜道:
  「他們都已躲開,我們進去留幾個字便走。」
  平若生怕他當真躍過對岸,急一挽他手臂,悄聲道:
  「使不得!要知越是這樣才越可怕,他們那是躲開,分明是暗藏起來,讓我們去上當!」
  余樹奇道:
  「難道就這樣罷了?」
  平若搖一搖頭道:
  「你我暫且藏著,待他們忍耐不住了,總會現身出來!」
  余樹奇對於這「守株待兔」的方法,大不以為然,想了一想,即笑起來道:
  「阿姨!你休說他這山莊有什麼厲害的埋伏,奇兒看來我們全可以走得過去。」
  平若被他一聲「阿姨」喊得心裡一甜,微笑道:
  「你這刁孩子有什麼鬼門道,不妨說來!」
  余樹奇道:
  「你看那些花木俱長得那麼高,那麼茂盛,地底下當然不會是空的,我們用輕功走在花兒葉兒上面,終不會有埋伏藏在花朵裡面嘛!」
  平若聽他這篇議論,大有道理,也就面露喜容道:
  「你這法子使得,可要記住別和他們打,一見方士哲那老頭兒或方芙那賤婢,就立刻走回頭!」
  余樹奇道:
  「罵他們幾句可還使得?」
  平若笑道:
  「你幾時學會罵人了?瞧著罵罷!」撿起一個拳大石頭,用重手法向對岸一擲,「啪」
  一聲響,那石塊竟被堅實的地面震得彈了起來。
  由此看來,對岸是實地無疑。平若猶不放心,又向對岸連投幾個石塊,覺得沒甚凶險,再看余樹奇迫不及;待的神情,也就說一聲:
  「走罷!」
  余樹奇巴不得阿姨說走,此時應聲而起,身子一閃,輕飄飄地落在對岸一株芙蓉樹上。
  平若不知他恁般性急,疾叫一聲:「當心!」隨後追去。
  要知她這一叫喚,那還有不驚動敵人之理!但對方不知何意,仍然潛慝得無聲無息。
  余樹奇雖是首先起步,但他也想阿姨多指示一點門徑;方才搶在前頭,原是恐怕她又生變卦,腳登枝頭之後,又略為一停,等待平若到達。
  平若的輕功到底不及余樹奇,身子雖也如一縷輕厘,飄過河面,-她落上樹杪的時候,並不像余樹奇能站在花瓣上,而是站在一片朝天葉子上面,那葉子也因受壓,而輕輕一顫。
  老少兩人心裡各自有數,卻是互相仰佩之下並肩飛掠,平若沿途指點舊時居住的地方,其餘則因為多半不識,也無法對余樹奇加以說明。
  不需多時,即相距一座小屋不過十丈遠近,忽然屋裡面一陣狂笑,接著就有個老人口音叫道:
  「賤婢果然到來送死!」
  平若一聞笑聲,即與余樹奇停步不前。但見屋門開處,一位老翁當門而立,叫一聲:
  「平妞兒!三十年前,老主人已將你賞了給我,如果你今天不想死,就進來和我吃個合巹交杯。」
  那老人一現身,平若便認出是當年一名悍僕,他名字叫做張向祥,比自己年長十歲以上,卻向自己料纏不休,若非方蓉極力維護,只怕早就落在對方手裡。此時見他提起前情,更是又羞又恨。但他當年武藝比自己高出太多,未必能夠一招就將他打死。
  由芙蓉花樹到張向祥所站的門口,當中還隔有一塊五六丈的平地;若果無人防守,盡可以躍登屋面,不需踏上平地而發生危險。這時因為張向祥擋在面前,倘若冒昧縱身過去,一擊不中,必被他擋落身軀。
  要知越懂得危險,就越覺得危險的可怕。平若就是因為知道碧芙山莊處處暗藏莫大的伏機,以致寸步難移。由得張向祥出言嘲辱,也只有先把形勢忖度一番,才好區處。
  余樹奇可不問那老人說的是甚麼,只見平若臉紅耳熱,就猜知對方說的準不是什麼好話,不待對方說完,已破口大罵:
  「你這個老烏龜,就懂得縮頭在殼裡,你要是敢把頭伸長出來,看小爺不把它剁掉,再剔皮去骨把你熬成湯來吃!」
  張向祥這些年來,恰是朝思暮想,認為平若別有所歡,另嫁了別人,自己不能早奪過來同衾共枕,被丁向才、丘向升等一班同儕譏為烏龜。這時余樹奇正揭中他的短處,那得不怒?
  但他也自知此時全莊的機關俱已發動,一步也不能走差,只好耐著性子,回罵幾聲:
  「小雜種!你敢下來!」
  余樹奇眼見阿姨不肯下樹;也就知道花樹下不得,也就和張向祥相互對罵起來。
  雖然僅是兩人對罵,-因兩人內氣充足,仍罵得響徹雲霄,經過了好一陣子,忽然「噹」
  一聲磬響,每一間屋子的門戶同時洞開,每間屋子都有一人當門而立。
  余樹奇眼力最尖,早瞥見方土哲父女與曾和譚妒非交手那老人,站立在阿姨所說釣「繡閣」門前,方士哲手中還拿著一面閃閃生光的玉磬,正要轉過話頭,指名罵陣的時候,方士哲已呵呵大笑道:
  「賤婢膽敢背叛本莊,今日就教你粉身碎骨,你那小賤種已被老夫擒獲,還不快過來一同領死麼?」
  要知方士哲所說的「小賤種」,不外乎余樹奇和譚妒非,這時余樹奇和平若站在一起,相距不過兩尺,「小賤種」若非說譚妒非還能有誰?
  平若畢生未多收一個弟子,譚妒非是她撿來的孤女,視如已出,教了十幾年,指望她招個好夫婿相伴終生,聽方土哲自稱已將譚妒非擒去,那還按捺得住心頭上的悲痛?這時已顧不得舊主人不舊主人,猛喝一聲:
  「老賊!」即待躍起身軀,驀地又想起一樁大事,立將盛氣一收,低聲道:
  「孩子!你我若再衝進去,定是險難重重,只怕不能相顧;但是妒非那孩子已被老賊擒去,阿姨不能不去救她。你見我身形一起,就得防面前這老賊向我偷襲。他叫仿張向祥,本領要比前幾天那兩人高出許多,你得待我已到對屋瓦面,才跟著過來啊!」
  余樹奇漫應一聲,但他心裡卻另有打算。心知相隔這樣遙遠,阿姨縱身過去。距離那姓張的近,而距離這邊遠,若果張向祥突然出手,自己防備也來不及。但那張向祥聽得平若暴喝一聲,又忽然靜了下來,與余樹奇低聲說話。立時冷笑一聲道:「平妞兒!你再留下遺囑也沒有用,因為那小雜種比你總死得快些!」
  平若此時怒火已發,那還有什麼顧忌?喝聲的餘音未歇,她已撲到張向祥的面前,挾著雷霆萬鈞的掌勁朝張向祥打去。
  那知張向祥早作準備,就在平若的掌勁將到而未到的瞬間,身軀一縮,立即退入門側。
  平若一掌落空,餘勢未盡,一直衝進門裡。
  在平若撲去的同一時間,余樹奇也依照他的原定計劃跟在他阿姨的腳後撲去。雖然在起步時分出一先一後,而速度上大不相同,余樹奇身子像流星趕月,直往前衝,幾手可抓到他阿姨的腳底。
  有這樣相近的距離,應該能夠相互照應才是正理;可是,一切都出乎事理之外。
  平若身上剛衝進門去,忽然「嚓」一聲響,一塊鋼板由側面飛出,立將門框堵住。
  要不是平若身法飛快,幾乎被那鋼板截斷她的雙腳。
  余樹奇指尖和平若的鞋底相差數寸,若不趕緊縮手,定被鋼板夾住他的雙臂,沒奈何,就此一線之差,猛可一沉身子,剎住去勢,「嘔」一聲響,雙掌齊拍在鋼板上面,雙腳也在這時踏上門前的石階。
  那知他腳尖一觸上階石,又覺得腳底往下一沉。
  余樹奇大吃一驚,幸而盈虛功施展起來十分容易,急一提真氣,凌空飄浮,雙掌猛向鋼板一拍,上軀向後一仰,雙腳再一蹬鋼板,整個身子暴射回原來所站的花樹上。
  因此一變,那鋼板已將門框堵得密不透風,只聞平若在門內一聲厲喝。
  余樹奇心知阿姨就陷在這屋的機關裡,怒火一升,也不問究竟凶險到何等程度,立即拔出金精劍,一縱身子,再撲鋼門,用力劈下一劍。
  他這枝金精劍的削鐵如泥,一劍下去,那鋼門立被劈開一條長槽。但是,這樣仍然毫無好處,他腳尖一踏上階石,仍感到腳底往下一沉。
  余樹奇有了頭一回的經驗,早就防備腳下這方活的階石,-他這回劍在門上,有力可借,一掌拊門,身子沿門上拔,趁勢又另劈一劍筆直到底,然後橫削兩劍,一腳踢去,將當中一方鋼板踢飛,給開成一個精鋼門框的小門來。
  他為了援救失陷在裡面的阿姨,正欲跨進門去,忽聞腦後「嘶」一聲響,急反劍一揮;「噹」一聲,將一枝金鏢激起一丈多高。
  但他無暇回顧,腳尖一踏門框,金精劍向門裡一震,抖開一團劍花,真氣一提,飄然進入屋的中央,卻聽方才在門裡的張向祥在門外陰惻惻一聲冷笑,室內忽然一暗。接著,那張向祥又在冷笑道:
  「好小子!算你有種,就在裡面躺屍罷!」
  余樹奇自然知道張向祥已經將門堵死,但也不急於出去。他本有黑夜視物之能,這時凝聚目力,向四週一掃,只見壁如懸磬,除了靠壁設有一張方桌之外,並無他物,好好一個阿姨一進屋子就平白失蹤,這事豈不古怪?
  他略一思索,便知室內定是另有地道,否則張向祥也不會像幽靈一般在外間說話-
  那地道是一條?兩條?抑是無數條?怎樣能夠找到進口?這事確是大費疑猜。由得余樹奇急得要冒出火來,而眼前事實如此,又不得不仔細尋思。
  余樹奇雖能提氣凌空佇立,到底也太過費勁,而且不能持久,可是又不敢重力著地,眼見靠壁那張方桌平平無奇,不如暫且歇息,也好找出一條思路。
  那知這室內除了懸空佇立,確是處處危機,余樹奇提氣飄身,往桌面上一座,桌子登時沉下寸許。這時他雖驚覺有異,但那桌子往下略沉,卻又平穩起來,他原想再度躍起,見是如此,又何必著急?索性挪一挪身子,盤膝端坐。
  就在這一瞬間,忽聞「噹」一聲鑼響,接著就有一陣風力由四處襲到。
  余樹奇聞聲起立,目光一掃,卻見四壁迅速向裡面推移過來,不由得暗叫一聲:
  「不好!」急大喝一聲,縱身離桌,撲奔一面牆壁,一劍劈去。
  敢情他還想仗著金精劍的鋒利,在壁上開個洞口,以便逃生,不料那牆壁不但是生鐵鑄就,而且厚得出奇,這一劍劈去,整個劍身沒進牆中,竟是無法穿透。
  余樹奇一劍不逞,轉向另一面牆壁又是一劍。他身法如風,眨眼間四壁帶屋頂都各劈了一劍,卻是處處相同,不能穿透,最後這一劍因為四壁已合,勁道不能盡施,只能劈進尺許,待拔得寶劍出來,四壁已緊靠桌沿,連寶劍也伸不出去了。
  這時由得他有渾身至藝,也無用武之地,想起沒有找到一個敵人交手,就被困在這「鐵井」裡面,阿姨這時所受的不知是否與自己相同,又不知方土哲將以何等方法來折磨自己,真個是懊惱萬分。
  忽然,他又暗自好笑道:「怕你怎的,只要你開門進來擒我,我就冷不防給你一劍!」
  他想到還有這一線生機,不由得又是大喜,索性一聲不響,練起平若傳授的內功。
  約有半盞茶時,忽聞張向祥的口音道:
  「那小子莫非嚇死了,這久不聽到聲響?」立即有個女人的聲音道:
  「向祥別看輕了那小雜種了,若不是用這鐵鵝籠的方法,只怕他仗著一枝金精劍比那老淫賤還要難纏,那老淫賤愛居水洞,已請她由水裡去,這小雜種火爆性子,就請他火裡去罷!」
  余樹奇聽出那女人正是毒手麻姑方芙,正想辱罵她一頓,卻又想到辱罵無用,張向祥認為自己已暈,說不定再過片刻,他便會來擒人,所以又容忍下來。
  及至聽出平若是被水淹,未必即死,正在暗喜,又聽方芙說要用火來燒死自己,不禁又驚又怒,大罵一聲:
  「老淫賊!待一會小爺出去,就一點一點割你!」
  方芙在外間笑道:
  「向祥你說是不,這小雜種那會嚇死,他正在裡面發狠哩!還不快點動手?」
  張向祥接著就冷笑道:
  「小子!你吃過烤鵝掌吧?烤鵝的時候,先將鵝放在鐵板上面,再給它燒火,待它自己亂蹦亂跳,那樣一來,鵝血全集到腳上,吃起來特別肥美。小子這時別急,最好你先脫掉衣服和鞋襪,待我把你烤熟之後,吃起來要省一點事!」
  余樹奇盡在辱罵不休,那聽得進半句?-
  他正在辱罵方芙和張向祥的時候,忽感到桌子又向下一沉,立即有沙沙的聲音在壁外響起。
  余樹奇以為來了救星,忽又感到下面「看」一聲響,沙沙的聲音也就立即終止,這才明白被敵人將自己吊下深窟,而「看」的一聲,定是被架在火爐上。
  這時,余樹奇又驚又怒又急,但他也知光是著急並無用處,既然曾經兩度由水裡出得迷雲谷,安知火裡不能遁走?
  但他也明白火性和水性絕不相同,人可以在水底潛行;一日半日,就不能在火裡熬上一時半刻。然而要燒紅這樣厚的一個鐵籠,須要多大的火爐,和多少柴炭?
  他也曾想到敵人可能會利用地中火,若果碧芙山莊真有地中火,則小命兒就得歸天;若果以爐火來燒,總有假辦法可想
  不問它是地火還是炭火,總得離開這個鐵籠才會有命。因此,他打算要在死裡求生,定須冷靜下來,才可找到一條生路。
  他靜思片刻,忽然靈機一動,心裡暗喜,-這鐵籠也已比早時燥熱得多。
  余樹奇用手向四望一摸,發覺越靠下面就越燙手、心知對頭卻在底下生火,當下微微一笑,將金精劍彎成了弓形,向壁間一刮,居然刮了一塊厚約半尺、長為四五尺,寬有二尺的生鐵下來。
  這就是他方纔所以暗喜的緣因,這時一見此計果然得售,幾乎要笑出聲來,卻在暗罵自己一聲:
  「傻瓜!方才要是用這法子,何致擔驚受怕,敢情這時已把那淫賤殺了哩!」
  他自覺得大有生機,忙將刨下那塊大鐵板搬往身後,立刻再刨一塊,漸漸,刨出來的鐵板佔了他原來的位置,而他卻向鐵牆裡面鑽進……
  約莫有頓飯時光,余樹奇一劍刨去,「嚓」一聲響處,鐵板已被刨穿,一股熱氣直向裡沖,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他立刻明白所刨的這一面,對正了爐壁,爐壁知有多厚?而且底下還燒有火,怎能站得住腳去挖、去刨?
  他想到白費了工夫,不由得暗暗叫苦,為了不讓煙火把人窒死,只得急將所刨的鐵塊,塞回原處。
  但是,鐵壁已被刨開,那還能夠補回原狀?
  霎時間,火煙大量湧進,煙氣瀰漫滿室。
  余樹奇此時已驚得六神無主,雖被那火煙嗆得他咳個不已,但他為了逃生,又將寶劍向另一面鐵牆猛刨,「呵嚓」一聲,這一面鐵牆被他用力太大,竟刨通了牆根,烈焰立即由破孔衝上。
  看這情形,那還會有逃生的希望?
  余樹奇急向堆積在鐵桌上面的鐵塊一縱,打算能夠苟延多少時刻,不料身形甫定,即聞「嘩啦」一聲水響,腳底下的火焰全消。
  這一突然出現的奇事,使余樹奇楞了片刻,旋而想到莫非這火牢和水牢只是一牆之隔,平若困在水牢,無意中攻破了這一面,以致水牢裡的水沖了出來,反而將爐火撲滅?
  他認為爐火熄滅,多半基於這個緣因,而阿姨也許就隨著這般激流脫困。於是,他更不猶豫,將原有的破孔開得更寬,更大,收起寶劍,撲進水中。
  他下沉數尺,指尖立即觸到一塊塊硬石,而那些硬石尚有餘溫,這才知道對頭是用煤炭當作燃料來燒蒸那大鐵櫃。想是這煤炭的溫度很高,連看守爐火的人都無法停留,所以那股激流將火淹沒竟無人發覺。
  余樹奇是湯陰人氏,他家裡也常常燒煤,知道凡是煤爐,定有添置煤炭的爐門和通風的灶門。這座大爐的爐門在那裡?通風門在那裡?必須急急尋找出來,才不致被水淹死。
  這時,爐裡面一片漆黑,煤灰濁水混在一起,任憑再好的目力,也不能開眼見物。幸而這座洪爐不過是三四尺見方,很快便摸索到一塊鐵板,他立即體會到那塊鐵板定是爐門,忙抽出寶劍,用力一刨;聲息毫無的一下子,那爐門已被他刨落。
  余樹奇再收起寶劍,潛出爐門,任由那股激流將他帶走。
  要知那座大爐既需人生火,添炭,豈無供人上落的石級?-一來莊上人恐怕煤煙由近處冒出,被人察覺,所以將供人上落的隧道門戶層層封閉,沒有一絲亮光。二來水流太急,在這黑窟裡面,也不可能被余樹奇察覺。
  約莫經過多時辰,余樹奇即聽到下游水聲如雷,知是水道將盡。由那水聲聽來,也許外面還有手丈瀑布,否則那來偌大的巨響。
  他生怕一下子被水沖落時,會受重傷,急提氣泳往岸邊,緩緩爬出,到達出口處探頭一看,果然是流出來這一道激流直落千丈,下面怪石嶙峋,若果跌了下去,那有不粉骨碎身之理?
  這時他不得不慶幸自己見機得早,而暗自歡悅。可是,他立刻又想到那出困了的阿姨,不知她藏身在近處等待自己出困,也還是又再返碧芙山莊和敵人拚命。所以,他略緩過一口氣,即爬出洞側,卻見有幾個水漬未乾的腳印,而且那腳跡很小,不是阿姨的還是誰的?
  余樹奇有此發現,真個喜極忘形,幾乎失足摔死。
  他循著前面的水跡急迫,上了山崖,卻是一條小徑,這一條小徑彎彎曲曲進入一片不小的樹林。余樹奇認定阿姨必循小徑而走,再見水漬殷然,那能不是?不料一到林緣,即看不見水漬,急得他大喊一聲:
  「阿姨!」
  那知餘音未歇,葉叢裡嬌叱一聲:
  「小賊!」一條纖影飛來,劈面就是一掌。
  余樹奇閃過一邊,定睛看去,原來竟是失蹤幾天的譚妒非,此時穿著一身濕透了衣裳,裹得胴體凸凹畢現,那半邊假面具想是已經失落,恢復她廬山真面目,直如一朵鮮花嬌艷欲滴,雖在柳眉倒豎的時候,仍掩不住她那輕歎薄怒的神態,忙叫一聲:
  「譚姊姊!是我!」
  譚妒非叱一聲:
  「就是要殺你!」左手一揮,一根丈多長的紅綾飛到。那根紅綾想是譚妒非平時用作纏腰之物,因為失去拂塵和寶劍,才拿這纏腰的帶子當作兵刃。
  但是,譚妒非的藝業已非小可,揮舞一根濕透水的綾帶,不亞於一根金鞭,又如長虹飛捲,虎虎生風。
  余樹奇愛屋及烏,不說看在阿姨份上,不願與她交手;即由她那付美得使人如飲香醇的臉孔上,也不忍與她交手。急又閃過一邊,叫道:
  「姊姊為甚要殺我?」
  譚妒非不停手地將紅綾舞成萬道長虹,節節進迫,還加上右掌的劈空掌力,直打得余樹奇連連向側方閃退,並且罵道:
  「你這小賊敢用連環計騙你姑姑,害得你姑姑成這樣子,今日不殺你這小賊也難消我恨!」
  余樹奇被她罵得沒頭沒腦,心想:
  「我幾時害了你了?」他那知道譚妒非當天見他潛泳在水洞裡,已疑心他想來偷寶,才追出洞外打了一場。
  後來因面具落下,生怕被余樹奇將她秀臉相了去,再則想到余樹奇也許使的是調虎離山之計,才急急趕回水洞。
  那知才到半途。卻見毒手麻姑和那老叟正欲入洞,又引起一場激戰,因此,譚妒非更認定自己所猜並不會假。恰巧余樹奇剛轉回到,老叟即佝僂入水,雖然毒手麻姑說過一句尷尬的話,也不過使譚妒非認為毒手麻姑故意羞辱她,使她氣極失招而已。
  譚妒非和老叟在洞中廝殺多時,老叟漸漸不敵而退出洞口。她心知洞外有三個敵人,尤其那少年藝業更高,生怕一出洞外,又被人乘虛而入,只好將秘錄、寶劍、拂塵、衣服,一應俱全帶在身上,然後追出洞去。
  那時候,余樹奇和毒手麻姑俱已離去,那老叟不明就裡,一見譚妒非追了出來,立即向山上飛奔。
  這一來更證實了老叟志在誘敵,以便同黨入洞偷物。
  譚妒非暗自好笑道:
  「偷吧!看你偷到什麼東西,姑娘不把這老賊追到天邊才怪哩!」
  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追擒那老叟,嚴鞫他的來歷,但那老叟竟是朝著碧芙山莊的方向奔跑。
  譚妒非早知碧芙山莊不是個好地方,曾經幾度懇請平若准她往探,平若俱因山莊裡凶險太多,再三不許,把這位藝高膽大的姑娘幾乎氣得冒出火來。這回師出有名,那有不乘機觀光一番?
  因為她已知道老叟是碧芙山莊的人,也就不須將他擒回,一味在他身後吆喝、恫嚇,害得那老叟「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連想喘息一下都不敢,直到將譚妒非誘落水牢,才吐出一口悶氣。
  譚妒非仗著水性精通,才不至在水牢被淹死,-也因-下去的時候,失去一柄拂塵。一枝好好的精鋼劍,卻因挖掘水牢的石壁,把它折成好幾段,連劍鞘也成了扁的,那能不惱恨萬分?敢情她自懂人事,就沒吃這大的虧。
  她本來躲進樹林,想待衣服干了再走,-她正將包袱裹掠開,即見一條身影從她走過的路上追來。
  她認出那條身影正是誘她離開水洞,好讓別人進去偷寶的余樹奇,登時恨得九竅生煙,銀牙暗咬。
  但她已經兵刃全失,能拿什麼和人家廝打?
  沒奈何,將自己束腰的綾帶解下當作兵器,另將捆包袱的棉繩紮緊褲腰。這些要事剛準備完成,余樹奇也到達林緣高呼阿姨。
  譚妒非聽得一僳,心想:
  「僅這小賊已經難鬥,何況再來一個大的?」但她受幾天的悶氣,又何處消去?
  她雖經和余樹奇在水中交手,只覺得「氣」不如人,並不是「技」不如人,自己還有渾身絕藝,未必不能在對方援兵未到之前將他擒下。再則,身後便是樹林,在這進可以攻,退可以走的地方,不報仇雪恨,更待何時?
  譚妒非想後思前,終覺一打為快,才毅然穿林而出。
  余樹奇那知道其中曲折?只聽譚妒非說他害了她,不禁騖得一怔,被譚妒非綾帶飛來,把胸前衣襟撕去一大塊-
  他確是不願交手,閃過紅綾,邊圈疾走,一面疾呼道:
  「譚姊姊!我幾曾害了你,我找你不到,卻遇上平阿姨,一起來碧芙山莊,平阿姨和我都失陷在埋伏裡面,幾時害過你?」
  譚妒非聽余樹奇把她的恩師喊為阿姨,也覺得奇怪,但她旋又暗想她恩師孑然一身,從她懂得人事以來,就沒見平若說過有什麼親戚朋友,怎會突然跑出一位內親來?心說:
  「這小賊慣會騙人,不知他懷著什麼念頭,休又教他騙了!」立即冷笑一聲道:
  「小賊你搞錯了!我師沒有你這一門賊親眷!」在冷笑聲中,又接連進了幾招。
  余樹奇有理說不清,反被迫得連連退讓,到了一座斷橋,側目向橋下一看,-見石筍如錐,根根朝上,這石橋長約四五十丈,無巧不巧地,每隔丈餘便有一根石筍高高矗立,恰可作為橋柱。
  橋面俱是丈餘長的麻石板架成,一段一塊伸向對岸,但是,當中一連十幾塊不知何時被人拆去,若非武藝絕高的人,萬難飛渡這座斷橋。
  余樹奇看得心裡一驚,暗叫一聲:
  「不好!這不講理的丫頭,好像真要*我跳崖了!」
  但他雖是到了這樣危急緊頭,仍然不願還擊,一閃身軀,又飄開數丈,喚一聲:
  「譚姊姊你休啊!」
  敢情他情急之下,要說「休再上來啊」,偏就漏了當中三字,譚妒非嬌臉徽紅,喝一聲:
  「你才休啊!」身隨掌走,紅綾又橫裡掃捲上前。
  這時,余樹奇雖避開斷橋,卻是落在另一處崖沿,若被譚妒非掌勁打中,也得跌往身後的斷崖,若被她紅綾掃中,更令摔落深澗的石筍。反正這兩樣都足令余樹奇死於非命。
  在這危機一發的剎那間,余樹奇念頭一轉,心想:
  「何不先折服她,再把話說明白?」恰好勁風,綾帶都到身邊,急一縱身軀,撤出金精劍,高呼一聲:
  「譚姊姊恕小弟無禮了!」寶劍向紅綾揮去。
  譚妒非前回與余樹奇交手,沒有用上兵刃,方才一連向他進招,余樹奇儘是騰挪閃避,也沒有還過一招,更看不到有兵雙。這時忽見一道亮光由余樹奇衣底飛出,立即揮向綾帶,詫異得急往後倒縱數尺。
  要知古時候的女子號為「千金之體」,未嫁前一身都是寶,既嫁後才一身都是草,若是被余樹奇將這條纏腰帶削斷,而且搶去一截,譚妒非便是畢生的恥辱,那還不視對方的寶劍如間蛇蠍?
  但她這時也覺得余樹奇有點古怪,既然有那樣好的一枝軟劍,為何不早拿出來用?她曾經平若告知軟劍共有兩枝,其中一枝軟晶劍落在碧芙山莊莊主方士哲的手中。她已認定余樹奇是碧芙山莊的人,這枝軟劍還不就是軟晶劍?
  譚妒非由軟晶劍聯想余樹奇與方士哲關係定非尋常,否則方士哲的兵雙怎會交給他使用?
  她在碧芙山莊吃夠了苦頭,要是能找到方士哲,只怕打個三天三夜,仍然是不死不散,這時把余樹奇看成方士哲的替身,焉有放過之理?她瞥余樹奇那枝寶劍一眼,哼一聲道:
  「姑娘眼力自是不差,早就看出你是方士哲的門下,快賠你姑娘一枝寶劍來!」
  余樹奇那想傷她?一劍迫她退讓,又落回原來站腳的崖邊,再向前行兩步,聽她還要自誇眼力,不覺笑出聲來。
  譚妒非嬌叱一聲道:
  「你笑甚麼?快點賠來!」
  說要將金精劍贈給譚妒非,余樹奇也許還真捨得,可是不該在這個時候。當下嘻嘻笑道:
  「姊姊要我的寶劍,小弟理合奉贈,-我話得先說明白,我這枝是金精劍,並不是軟晶劍,已經過平阿姨鑒定!」
  譚妒非把余樹奇當作仇人看待,一聽他喊「姊姊」,只有多增氣憤,叱一聲:
  「胡說!你敢騙我!」一晃身形,又已撲到。
  余樹寄生怕她收勢不及,便會衝下崖去,急封一掌,然後拔起身形,由她頭上掠往她身後,立即拔步飛奔。
  譚妒非見對方掌形一動,正待加勁猛擊,那知他一粘即走,跨過自己頭頂,更加羞惱,一擰轉身軀,跟後疾迫,嘴裡還連連吆喝:
  「小賊往那裡走?」
  余樹奇回頭笑道:
  「要打就過這邊來打,那邊要是跌下去就得送命!」
  這邊語聲甫落,樹林裡忽傳來一聲嬌笑道:
  「好弟弟!你們真會做戲啊!」余樹奇縱目看去,一條紅影已穿林而出,猶自吃吃嬌笑不已,不由得暗叫一聲:
  「不好!」
  譚妒非循聲看去,即見一位遍體紅裳,紅得像熱炭一般,而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由林緣飛奔而來,一手拖著一條長約兩丈的紅綾,玲玲琅琅在向著。另一手提了一個小衣包,認出正是自己的東西,不由得勃然大怒,罵一聲:
  「偷我東西的賊!」綾帶先向余樹奇一掃,立即飛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