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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鴻門宴

  單世民與姚家恩,心中不由暗叫「慚愧!」,想不到彭拜夫婦前來,已有周密佈置,且似居於主動之勢,此不比自己兩人,貿然而來,才一入谷,底牌已被人翻得一清二楚了。
  彭拜不以為然道:「侯叔叔過於大意了,谷世表的確今非昔比,僅看他沿途設施,其心意氣魄,絕不可與當年同日而語了。」
  侯稼軒道:「就算如此,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彭拜濃眉微皺,緩緩地道:「玄冥教中,奇人異土,確屬不少,露面的已是棘手無比,隱藏的不知尚有幾許……」
  忽聽姚宗恩插口道:「彭大俠可知任玄,以及策劃九曲掘寶的長孫搏,也投入玄冥教了?」
  彭拜聳然動容,道:「有這等事,姚兄由何得知?」
  單世民接口道:「就是那叫谷憶白的姑娘說的。」
  白素儀黛眉微蹙,道:「不可能,長孫叔父雖五六年未至大巴山,只是以他耿介個性,如何會受威武所屈?」
  侯稼軒道:「任老兒是當年風雲會首,雖而今風雲會已煙消雲散,被迫退隱,生死難卜,但以他曾三分天下,攘攬江湖的人物,豈甘心受谷世表那後生小輩指使?」
  一剎那,大家都靜默下來,揣度任玄與長孫博,受玄冥教網羅而去,有幾分可能?
  寂然片刻,侯稼軒突然說道:「以我猜測,谷世表八成是自度勢弱,放出風聲,以擾亂與會群雄心神,甚至任玄等,或許與他位於敵對,也未可知。」
  單世民頜首道:「伍兄此言,大有見地,我等切勿因此有成見存心,中了谷世表之計。」
  白素儀道:「我不信長孫叔父會助紂為虐。」
  姚宗恩道:「長孫前輩固是高風亮節,但谷世表若以他的妻孥要協,怕也不得不曲與委蛇了。」
  白素儀一聽,果然有此可能,輕輕一歎,道:「可惜這次前來,未繞道武夷,一探長孫叔父,不然也可免得狐疑百端了。」
  忽聽彭拜敞聲一笑,道:「明日即開壇大典,玄冥教實力如何,立見分曉,而今猜測,徒費心力。」
  姚宗恩點了點頭,道:「彭兄之言有理,乾脆置之不理最好。」
  彭拜微微一笑,一指侯稼軒,道:「龍兒現在何處?」
  侯稼軒微微一怔,暗道:「我若實言,他與天乙子去了霍山,迄無訊息,他們必是焦灼萬分,不如暫且按下。」
  但聽白素儀急說道:「侯叔叔,是不是龍兒安危堪慮?」
  侯稼軒連忙笑道:「龍少爺的脾氣,姑娘難道尚不清楚?他突然離去,行蹤連老朽也不明白。」
  彭拜道:「哼!這孩子也太過胡鬧了,如此大事,竟還漫不經心。」
  白素儀卻莞爾道:「他還是頑性未去,或許有何事情,想獨力完成,讓別人吃上一驚。」
  單世民接口笑道:「華二公子智沉勇沉,此舉必有用意,只不過做任何事,皆嘻嘻哈哈,從容不迫而已,決非天真無知。」
  彭拜微微一笑道:「單老前輩太抬舉舍內侄子,他年紀輕輕,如何承當得起。」
  單世民正色道:「老朽決非因他是天子劍之子,硬加讚譽,此乃武林同道公論。」
  彭拜與華天虹,情同手足,白素儀更是華雲龍母親白君儀之姊,其與華家交情,早是不分彼此,幾乎歲必一蒞落霞山莊,華家小輩們,每當他們來到,總纏著他們夫婦講述軼聞,傳授武功,那「蚩尤七解」的後四式,也就如此入華家,他們之視華雲龍,竟幾同親生之子。
  也由於此故,彭拜夫婦對華雲龍那種拈花惹草,隨處留情的性格,大為憂慮,這時聽他能得同道好友看重,心中都是大為舒暢。
  白素儀笑道:「大器晚成,聰明外露,終是不妥。」
  突然,遠處隱隱傳來殺伐之聲。
  姚宗恩訝道:「是誰竟在玄冥教總壇鬧事?」
  站起身來,行至窗前,幾人也斜面望去。
  這水閣四面臨窗,不必離開坐位,也可看出老遠。
  但見谷中西南方,一片紅光映照,那殺伐聲,即由那裡傳來。
  賓館中,其他樓閣的人,也紛紛憑窗眺望,卻無一人有往觀之意。一來避免嫌疑,二來火場四周,必是混亂一片,一個不好,還要受幾方攻擊。
  白素儀面龐一轉,向侯稼軒道:「侯叔叔,會是舊時幫中的人麼?」
  侯稼軒搖頭不迭,道:「決不是舊日兄弟,老朽早關照他們隱身四外,不得號令,不准妄動。」
  白素儀沉吟道:「三教業已聯盟,縱然面和心不和,其他兩教,也不致在大典前夕,予玄冥教難看。」
  彭拜道:「那就是俠義道中人了,要誅凶邪,咱們只堂堂正正,真刀實槍一拚,這樣燒去幾間房子,誰會幹。」
  白素儀吟哦一瞬,道:「莫不是五弟或龍兒?」
  彭拜心中暗道:「華五與龍兒均是調皮搗蛋的性子,極可能在天下高人雲集之時,掃掃玄冥教臉皮。」
  他愈想愈對,霍然縱起,道:「我去看看。」
  語聲未落,人已穿窗而出,魁梧身軀若離弦勁箭,在池中荷葉微一借力,兩三個縱落,已越荷塘,瞬息不見。
  白素儀欲攔不及,只見彭拜這一離去,其他水閣亭台中人,人影幢幢,傚尤紛紛,剎那已去了二三十人。
  忽聽姚宗恩自語道:「那不是司徒師叔,與王、褚兩位師弟麼?」
  匆匆轉面說道:「在下去去就回。」
  身形一幌,直追向那批趕向火場的高手。
  單世民放聲大笑,道:「這可熱鬧了,這麼多人趕去。現場必益形混亂,無異幫縱火者的忙。」
  白素儀含笑道:「老前輩不想去現場看看?」
  單世民呵呵一笑,道:「湊這熱鬧幹嘛?隔岸觀火,豈不甚樂。」
  白素儀不禁莞爾一笑,朝侯稼軒道:「經此一鬧,玄冥教必然加強戒嚴,谷中安排人手,只怕難以呆下去。」
  侯稼軒微一沉吟,道:「此事的是可慮,不過,他們個個都是數十年的老江湖了,理當自知趨避,或撤出谷外……」
  此際,那火光上衝,映得半座山谷通紅的大火,已迅速消滅至耿耿微明,那妥伐之聲,杳不可聞。
  單世民笑道:「放火的本領不小,瞬時引燃如此大火,大概是用硫黃、炭粉等特製火種,玄冥教撲火甚快,只不知縱火者為何方神聖,是被捕還是逃脫了?」
  侯稼軒淡淡道:「此谷左側峰上,有一個大湖,引水而下,極其方便,沒燒得彼等焦頭爛額,算他們狗運亨通。」
  忽見一條人影,風馳電掣,朝賓館奔來,白素儀妙目一凝,緊緊盯著,待那人影行近閣旁,出聲喚道:「五弟!」
  那人影本待越閣而去,聞聲毫不疑遲,方向一改,閃身而入。
  只見此人膚毛黝黑,頭髮蓬鬆,不衫不履,髭鬚甚長,乍看若耆,細察卻僅三旬左右,懷中抱著一名勁裝少年,雙目緊閉,臉白如紙,嘴角血漬滲出不絕,瞧那樣子,顯然內腑受傷沉重。
  他喘息不已,只是經過一場劇搏,入閣之後,雖見侯稼軒與單世民,卻連招呼也不及,匆匆將懷中少年往一張窗下竹榻一擱,促聲道:「大嫂,你快察看,這少年傷勢有救與否?」
  白素儀神情鎮定,行至榻畔,一面伸出皓腕切脈,一面朝那中年男子,藹然道:「你還是這不修邊幅的老樣子,且去歇歇,喝杯酒壓驚,這少年由我療治便是。」
  單世民忽然走來,道:「這少年名叫余昭南,乃是敝師侄,不知怎的會在此受傷,且由老朽察看傷勢如何?」
  那中年男子雙目一瞪,道:「你就算是他的師伯,我華五可不信你醫術較我大嫂還高明,免了吧!別耽誤了人家性命。」
  白素儀正在寧神切脈,聞言抬目道:「五弟不得無禮,這位是天台名宿單世民老前輩。」
  華五曬然道:「天台名宿怎地?我論事不論人,他也未免太不明事理了。」
  白素儀不料他愈說愈不像話,玉面一沉,道:「五弟,你太放肆了,大概你是不把我這無用的大嫂放在眼中了。」
  華五面容一整,惶然道:「小弟怎敢!」
  白素儀峻聲道:「既然不敢,還站著幹麼?」
  華五微一躊躇,朝單世民抱了抱拳,口齒啟動,卻未說話,似是想道歉幾句,卻不知如何說起。
  他本是洛陽城中,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流浪街頭,飽受饑寒之苦,華天虹與兩位夫人,自始因心存憐恤,對之教多於管,故其後雖飽讀詩書,卻是性情放蕩不羈,唯有白素儀,有時對他反甚為嚴厲,以華五那倔強至極的性子,即文太君也常寬容一二,居然白素儀管束,奉之無違,那也算是一奇了。
  白素儀暗暗想道:「以五弟脾氣,陪禮已是難而又難,道歉的話,毋怪說不出來。」
  心中在想,含笑說道:「單前輩恕罪,晚輩這五弟,牲情一向粗魯。」
  單世民涵養深厚,雖微覺難堪,倒也不致耿聊於懷,哈哈一笑,捋髯道:「華五俠天性直率,殊為難得,說得也是,彭夫人醫術造詣之深,本是江湖有口皆碑的事。」
  白素儀微微一笑道:「我這點胡亂雜湊,向秦姊姊學來的醫道,那入得方家眼中,根本比不上畹鳳姊姊萬一。」
  原來白素儀助人為樂,因覺天下困苦的人,多屬病患,不諳醫術,極為不便,乃向秦氏夫人習醫方針灸等技,她既聰慧,秦氏夫人之醫術,堪稱天下第一,悉心學習,而今於此也算超俗拔塵了。
  且因她夫婦常年遊俠在外,能醫之名,更是蜚聲武林。雖她所在必稱秦氏夫人,但眾人更以其謙德,讚不絕口,聲名幾乎壓蓋了秦氏夫人,自然,她說的雖是謙辭,實亦不及秦氏。
  她口中說話,卻不礙診脈,先按左腕,後切右腕,早已察明,黛眉不覺微微一蹙。
  單世民睹狀,大為擔心,道:「彭夫人,捨師侄有救麼?」
  白素儀連忙笑道:「救是可救,只是察他傷勢,積鬱過久,肝血本已兩傷,對掌之際,被敵震傷太陽肺經,厥陰心包絡經,又逞強不吐淤血。」
  轉面一望華五,道:「五弟救他之時,是否為略阻傷勢,閉住他雲門、中府二穴。」
  華五愕然道:「是啊!不對麼?這是大嫂教的哩!」
  白素儀道:「本來不錯,只是敵人功力似高他甚多,不欲取他性命,故僅震傷他,但真氣自逆,牽連少陰、少陽三焦二經,當先逼出淤血,封函門、天泉待治,如今就要增加不少麻煩了。」
  單世民暗暗想道:「看她說得歷歷如繪,果然高明。」
  但見白素儀取出一玉瓶,傾出三粒色呈殷朱,清香撲鼻的丹丸,且不給余昭南服下,拈住一把金針,道:「五弟,你將他扶起,解開穴道,疏通右手少陰心經及厥陰心包絡經,再候我吩咐。」
  華五依言拍開余昭南雲門、中府,握住他右手,暗暗運氣。ˍ白素儀纖手連揮,十餘根金針已插入余昭南胸腹各大穴中,頭也不回,道:「單老前輩已將貴派「歸無神功」練成了吧?」
  單世民搖頭一笑,道:「老朽這點家當,誰也瞞不過,有道是,露相不真人,一點不錯,夫人盡情吩咐好了。」
  忽聽侯稼軒含笑道:「歸元神功,什麼希世絕學?單老兒武功可在老夫之上了。」好勝之心,溢於言表。
  但聽白素儀道:「老前輩請以真氣護住余少俠心脈。」待單世民伸掌貼在余昭南華蓋,又道:「五弟,你以三成掌力,轉拍重台,小心,差了半分,余少俠就沒命了。」
  華五依言出掌拍向重台穴,余昭南昏迷中,忽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口紫色污血。白素儀不避污穢,迅速將丹藥納入他口中,吁了一口氣,道:「這回淤血吐出,已無大得,兩位可以收手了。」
  依次拔出金針。
  忽聽余昭南呻吟一聲,口中含糊喚道:「爹爹……媽……」
  白素儀惻然心動,輕輕點住他睡穴,余昭南沉沉睡去。
  治療完畢,三人任由余昭南眠於榻上,重新入席。
  忽聽華五道:「大嫂,你的袖子。」
  白素儀抬袖一看,見雪白衣袖,一大塊血污,剛剛全神治療,竟未發覺,莞爾一笑,隨手撕下,道:「身在客中,也只得將就了。」
  單世民暗暗佩服,敞聲一笑,道:「同道好友,老朽也不謝了。」
  白素儀笑道:「理當如此。」
  一顧華五,道:「五弟,我猜火是你縱,果然不錯。」
  華五笑笑道:「大嫂真把我當成頑童了。」
  白素儀道:「那是龍兒?」才
  華五搖了搖頭,哈哈笑道:「龍兒根本不知去向,大嫂見我抱了半個死人回來,怎不猜是他做的?」
  單世民歎息道:「余師侄父母遭玄冥教擄掠,必是想乘機搭救,故而放火,這孩子也太膽大妄為了。」
  華五點一點頭,道:「他與幾個小伙子,合稱什麼金陵五公子的,外帶幾個少年,叫什麼公孫平、胡經文的,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冥教總壇惹事生非,若非玄冥教想捉活的,不等我與高大哥趕至,早已沒命。我念他是個孝子,見他受傷,現身搶救……」
  白素儀截口道:「其他的人呢?」
  華五歎息一聲,道:「高大哥與我代替擋了一忽,隨即分途撤身,路上碰見彭大哥,叫我抱他來賓館,由大嫂醫治,餘人命運如何,只有等彭大哥回來了。」
  語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悶悶不樂,似是深恨自已無能。
  白素儀憂形於色,道:「看他們為友赴義,顯是熱血少年,千萬不要遭了不幸。」
  且說彭拜遇上華五,命他去賓館尋找自己妻子,救那余昭南一命,繼續朝火場奔去。
  行至近處,但見火光照耀之下,玄冥教徒,排成數十列,汲水傳桶,潑向焚燒屋舍、樹木,井然有序,毫無忙亂之狀,心中暗暗想道:「玄冥教果非烏合之眾,看來不妥為處置,必成江湖最大禍患。」
  火場四周,人影幢幢,玄冥教、魔教、九陰教,與會的武林人物都有,你言我語,一片噪雜。
  玄冥教行動迅速,措置有方,高手做事,更是勝過常人數十倍,被燒的僅是一些倉房,可搶救的引水撲滅,不可搶救的隔開,這時,僅餘一些倉房、林木,猶在燃燒,並未漫延多少。
  火場一旁,一個長袍偉軀,面目清瘦,頦下一叢青須的老道,旁邊立著那端木世良及玄冥教徒,顯是首腦,彭拜轉念之下,即知必是玄冥教副教主吳東川。
  只見他身旁地上,躺著三名少年,似是被制住穴道,彭拜暗道:他們必是與余昭南一夥的了,而今被玄冥教擒住,我本當相救,只是玄冥教高手雲集,卻恐怕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若在當年,以他性情,那怕明知是死,也一任前衝。略一沉吟,決定回去邀約高手,同向玄冥教交涉放人,必要時,不惜一戰。
  他心念一決,方待轉身而去,忽見一名身形頎長,鳳目重瞳的少年,由林奔出,高聲叫道:「姓吳的,咱們再來一戰。」
  吳東川目光一轉,冷冷一哼,曬然道:「好小子,好不容易逃得一命,又回來送死了。」
  端木世良低聲道:「副教主,這小子必有仗恃。」
  吳東川點一點頭,道:「必然如此。」
  那些玄冥教徒,因未得副教主之令,並未動手,那少年一直奔至吳東川之前五丈,站定道:「姓吳的,你家蔡公子來找你了,你不敢一戰麼?」
  吳東川毫不理會,目光四掃,一眼瞥見彭拜,冷冷一笑,忽見一個年青勁裝的少年閃出,厲聲喝道:「蔡昌義,你是活得不耐了。」霍然一掌劈出。
  蔡昌義出掌迎上,敞聲說道:「好啊!先斃了你仇華老三也一樣。」
  只見指掌翻飛,兩人連戰十餘招。
  蔡昌義忽然大喝一聲,一拳搗出。這一拳霍地施出,正是神來之筆,妙不可言,仇華老三閃避不及,只有硬接。
  蔡昌義連聲大喝,連出五拳,一拳猛賽一拳。
  仇華老三一看失機,被迫硬接,只聽數聲暴雷,仇華老三退後不迭,額角流汗,招架維艱。
  這裡四周都是玄冥教徒,哪容蔡昌義耀武揚威,見仇華老三堪堪要敗,一個玄冥教高手接了下來,幾個玄冥教徒將他圍住。
  蔡昌義毫無畏懼,揮拳一戰,敞聲笑道:「玄冥教是要以多為勝?」
  彭拜見既被發覺,索性現身而出,見蔡昌義正投自己脾胃,忍不住洪聲說道:「小兄弟,儘管打!」
  蔡昌義搏戰之中,無暇旁顧,口中問道:「前輩是誰?」
  彭拜道:「淮陰彭拜。」
  吳東川冷冷一哼,舉步向前,將手一揮,喝道:「統統退下。」
  玄冥教徒,連同正在動手的,齊齊退至他身後。
  蔡昌義昂然喝道:「副教主要親自出手麼?好極了。」
  吳東川冷冷一笑,目光環掃,道:「你是縱火之徒,理當視同宵小,還來講什麼江湖規矩。」他此言顯系說與四周武林人物聽,頓了一頓,道:「而今老夫讓你心服口服,三十招內,將你擒下,逃過三十招,本副座算你命大,任你離去。」
  蔡昌義雙目一翻,道:「不將我余伯父及朋友釋出,我還不願走哩!」
  吳東川陰沉沉一笑,道:「這還不容易,只要你接得下老夫三十招。」
  蔡昌義大聲道:「好,一言為定。」
  彭拜見他初生之犢不畏虎,不想對方是何等人物,那有便宜他作,大踏步向前,哈哈一笑,道:「堂堂玄冥教副教主,好意思欺負晚輩。」
  吳東川嘿嘿一聲冷笑,道:「彭大俠是必淌這渾水……」
  忽聽一個女子口音道:「義兒大膽,還不退下。」
  眾人聞言,不由循聲望去,但見松林之中,走出一位中年美婦,風華絕代,氣度雍容。
  那中年美婦,看似漫步行來,只是由林邊至場中,足有二十餘丈,她連跨數步,已至吳東川之前,而那舉足落足之際,人人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悠閒緩慢之態。
  這等縮地遁身的絕世輕功,當真是高明之極,場中人人震驚,那囂噪之聲,驟然減低下去,無不在揣測這中年美婦來歷。
  但聽蔡昌義歡聲叫道:「娘,您怎麼現在才來?」
  那中年美婦微微一笑,朝彭拜頷首為禮,將手一擺,並不答話,清冷的目光,望向吳東川。
  吳東川心頭暗震,忖道:「原來是蔡昌義的母親,蔡家果是本教一大勁敵,只是,哼!
  不怕你功力再高,本教總有辦法教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原來是蔡夫人,武聖後裔,重現江湖,理該是大有作為了。」
  場中突然響起了竊竊私議,一剎那,已變成了震耳之音。
  只聽蔡夫人宣文嫻淡淡說道:「察家稟承祖訓,退隱江湖,本為保全性命,再出江湖,也不過尋訪夫君,門衰祚薄,有何作為?」
  語音微頓,道:「宣文嫻不揣冒昧,有一事相求。」
  吳東川一瞥那被制的三個少年,道:「想必是為了那幾個縱火者了?」
  他將「縱火者」說得特別響亮,顯然意存譏諷。
  蔡夫人道:「恕宣文嫻妄論,他們情有可原,貴教……」
  吳東川不待說出擄走余尚德夫婦之事,截口道:「也罷,他們焚燒本教房舍之罪,看在蔡夫人之面,老朽不予追究。」
  蔡夫人微一欠身,道:「如此,宣文嫻多謝了。」
  轉面喝道:「義兒,上去解開三位大哥穴道。」
  忽聽吳東川道:「夫人請慢,老朽話猶未畢。」
  蔡夫人微一蹙眉,揮手阻止蔡昌義,道:「副教主還有什麼指教?」
  吳東川冷冷說道:「請問夫人,敝教屋子,是否就算平白燒去?」
  忽聽有人冷笑道:「拖泥帶水,那像個副教主。」
  吳東川轉目望去,只見話聲傳來之處,是兩位肩插長劍,銀髯飄拂的灰袍老者,說話的正是右邊一人。
  玄冥教徒怒目注視,吳東川卻煥然一笑,道:「姜伯欽,你們少安毋燥,明日大典之中,本教總讓你們點蒼上下稱心如意就是。」
  這兩名銀髯老者,乃是武林名宿「點蒼雙劍」,長名廖逸忠,次名姜伯欽,雖非同胞,親如手足,行道江湖,從未分開,一雙青鋼長劍,三十年前便已威震天南。
  那姜伯欽敞聲道:「姓姜的等著。」
  吳東川冷冷一笑,不再理會,轉向蔡夫人。
  蔡夫人從容說道:「這個容易,由蔡家賠償即可。」
  蔡夫人宣文嫻雖是出身武學世家,可是金陵世家一脈,自戚堂棣之下後代子孫,禁涉江湖的明訓,俱杜門遺世,息交絕游,她更是難得出門一步,應付江湖中事,不免生疏,故出此言。
  可是,那數世孕育出來的世家風範,雍雍穆穆,正容說來,反令人覺得理當如此,無人敢存有小覷之心。
  吳東川微微一怔,道:「本教雖窮,這點損失還不放在心上,要蔡夫人賠,豈不笑掉了江湖朋友大牙。」
  微微一頓,道:「這樣吧,武聖的武功絕藝,老朽仰慕已久,但恨我生也晚,無緣得見,夫人露上一手,老朽即放走這三個少年,如何?」
  正邪雙方的人,皆願一見武聖雲震所遺武功,吳東川此言,無人反對,數百道目光注視蔡夫人宣文嫻身上。
  這時,火勢已被撲滅,僅餘殘燼,玄冥教徒已不再汲水傳桶,空氣顯得異樣寂靜。
  蔡夫人衡度情勢,知道不露上一手不行,心念轉動,頓時得計,羅袖向右微微一拂,笑道:「現醜了。」
  眾人方在驚詫,忽見那三個被制住穴道的勁裝少年,長長呼了一口氣,挺身躍起。始知原是隔空解穴,登時暴出一陣驚歎之聲,彭拜也暗道:「好高明的手法。」
  要知這一手雖似平淡,實是極難,那被制者,距她少說也有三丈,未知被閉何穴,且拂袖之下,一解三人,絲毫不留痕跡,舉重若輕,愈在行家眼中,那是愈知這一手難處。
  吳東川最為心驚,那三人都由他以獨門手法封穴,估計被人救去,打通也得大費心神,豈料被蔡夫人輕易解開。
  三名勁裝少年起身,瞥見蔡夫人與蔡昌義,頓時奔去。
  蔡昌義宏聲道:「頌平兄、經武兄、節堅兄你們沒受傷吧?」
  三人赦然一笑,齊一搖頭,紛紛向蔡夫人見禮。
  蔡夫人微一擺手,示意兔禮,道:「如無他事,宣氏告辭了。」
  吳東川拱手道:「明日會上,容再相見。」
  蔡夫人微微一笑,朝彭拜道:「小兒無知,多蒙閣下仗義……」
  彭拜截口道:「慚愧,彭拜未出分毫之力,全是夫人絕世武功得致。」
  頓了一頓,道:「夫人如無要事,何不見見諸位同道?」
  蔡夫人方在沉吟,蔡昌義忍不住道:「娘!」
  蔡夫人轉念一想,自已既出江湖,何能再離群索居,況已與華家夫人有默契,皆勸多與同道來往,再見蔡昌義那滿面企求之客,心中不忍,暗自一聲歎息,點一點頭,道:「有勞引見了。」轉身與彭拜一同而去。
  吳東川睹狀之下,眉頭一蹙,暗道:看來兩大勁敵,是早已聯手了。
  驀地,他耳中響起—個細如蚊蚋之聲,道:「東川,你速遣去手下,在谷東峰頂等我。」
  這些話雖以練氣成絲,傳音人密講的,吳東川乍聞之下,已知是誰,何況普天之下,除了愛妻,再無人如此稱呼自已。
  他心中一陣激動,忍不住遊目四顧,但見那些江湖人物,已紛紛散去,卻未見程淑美蹤影。
  端木世良見副教主突然一反平常喜怒不形於色之態,現出狂喜焦急之容,四處張望,不禁奇道:「副教主……」
  吳東川將手一擺,截口道:「端木壇主,請你多當心谷中,總壇高手,全部派出防守,偏僻處尤須小心,這事不容再度發生,我去去就回。」
  他匆匆語畢,不待端木世良回答,身形一長,已自施展輕功離去。
  谷東絕巖之一,有一方圓及裡之湖,在封面開了一口,奔流而下,形成瀑布訇訇作響,匯為澗流,那缺口若在放牛坪上,則谷中非成澤國不可。
  湖畔,由於畏風震盪,僅有稀疏古柏,且高不及丈。
  吳東川從玄冥教所修秘徑,攀上峰頂,在那些古柏之下,蹀躞不安,不時望向四方。
  過不片刻,突見一條人影,如星擲丸跳,上得峰來。
  他何等目力,一瞥之下,已見那發挽道髻,手執拂塵,身穿灰布道袍,容貌清麗的中年道姑,誰說不是自己一別十餘年的妻子,除了換上道裝,容貌依舊。
  他不禁情懷激盪,脫口叫道:「淑美—一」奔上前去。
  卻見程淑美揚塵一揮,冷冷喝道:「站住!」
  吳東川好似冷水潑頭,煞住腳步,愕然道:「你……」
  程淑美肅然道:「咱們先將話講明白,說得好,言歸於好,說得不好……」
  吳東川迫不及待,道:「不好怎樣?」
  程淑美斬鐵截金道:「不好就一刀兩斷。」
  吳東川雙眉一蹩,道:「你說。」
  程淑美口齒啟動,欲言又止,半晌,倏地歎息一聲,緩緩說道:「我要說的,你想必早已預料到。」
  吳東川漠然一笑,道:「你要說的,愚兄可料個十之八九,倒是愚兄有幾句話,想要借此機會,好好一談。」
  程淑美道:「那由你說。」
  吳東川微微一笑,道:「首先,愚兄要告訴你的是明日之後,天下就盡屬玄冥教了。」
  程淑美曬然道:「怕是夜郎自大吧!」
  吳東川含笑如故,道:「我知道你不肯相信,本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慘淡經營十餘年,就待這一日,世人但知順應時勢,自是不能知曉。」
  程淑美冷然一曬,道:「且不說華大俠,武功天下無敵。武聖之後,你準備如何應付,單以與會群雄而論,你們玄冥教又敵得?」
  吳東川聞言,哈哈一陣長笑,久久方息,朗然道:「淑美,別說那些赴會人物,土雞瓦狗,一擊就潰,即是你以為那江湖第一人的華天虹,本教早有克制的人了。」
  程淑美察顏觀色,看他似非信口開河,心神一凜,轉念一想,又覺難以相信,暗暗想道:「想那華天虹,年紀弱冠,已大敗東郭壽等人,二十年來,其武功更不知到了何等不可思議之境,普天之下,孰敢言敵?」
  轉念下,忍不住試探問道:「那是何人?是你們那個神君?」
  吳東川微微一笑,道:「本來告訴你,未嘗不可,只是你必洩漏,讓華家知了,聞風逃遁,神君殺師之仇,報起來又要大費手腳。」
  程淑美冷笑道:「我看你只是一時之間,捏造不出人物而已。」
  吳東川含笑不語,程淑美見問他不出,心中愈是驚疑,表面卻漠然一笑,道:「聽你口氣,你是再也不前回頭了。」
  吳東川道:「回頭幹麼?」
  程淑美怒道:「你是執迷不悟,廁身邪道定了!」
  吳東川淡然道:「武林之中,永無正邪之分,這都是世人無知,強作解釋,既然練有一身武功,豈能與腐草流螢,同其腐朽。」
  程淑美黛眉一挑,道:「行俠仗義,不是更好?」
  吳東川漠然道:「說來說去,你仍是世俗見解,淑美,你是女中豪傑,眼光自應不同。」
  程淑美勃然大怒,冷冷一哼,轉身就待離去,忽又頓住,扭頭道:「你知道玉兒的事?」
  吳東川先是一怔,繼而說道:「這事魔教也道歉過了,玉兒也……」
  程淑美冷笑截口道:「你知玉兒本當姓什麼?」
  吳東川貴為玄冥教副教主,其武功才智,豈是等閒,聽出她話中有話,暗道:阮紅玉自是姓阮,她這話……心念一動,不由面色大變,顫聲道:「你是說……」
  程淑美冷冷說道:「玉兒即你之女。」
  吳東川如遭雷殛,面色蒼白,好似大病初癒,軟軟地靠在一棵松幹,喘了一口氣,道:
  「玉兒既不姓吳,也不姓程……你講清楚一點。」
  程淑美冷笑道:「玉兒是姓她祖母之姓,我意正不讓你明白。」
  吳東川右手指著程淑美,顫抖不已,道:「你好狠的心!」
  程淑美其實也是心如刀割,卻強自忍住,道:「我狠,當我懷孕那年,你不聽我的勸阻,必欲離家,你不狠?」
  吳東川無言以對,俯首望天,熱淚長流,道:「玉兒,為父對不起你,為父的罪該萬死……」忽然狂笑起來,那笑聲比哭還難聽,笑聲一歇,咬牙切齒道:「東郭壽,姓吳的不令你星宿派一個不留,活過大典,世上就沒我這一號了。」
  程淑美寒聲道:「別人子女,你就淡然視之,吳東川,你良心何在?」
  吳東川倏地站起,雙目殺機閃閃道:「是誰辱了玉兒?」
  程淑美道:「那人早已殺了。」
  頓了一頓道:「你就算殺盡魔教也不濟事,你如何補償玉兒?」
  吳東川毅然道:「玉兒無論要什麼,就算天上星宿,拚老命也要讓她滿意。」
  程淑美冷冰冰說道:「玉兒要你立刻歸隱,你答應麼?」
  吳東川怔了一怔,疑遲道:「大典之後……」
  程淑美不待他說完,恨聲道:「你已無藥可救,不看在玉兒份上,我根本懶得見你,眼下也非與你一拚不可。」
  話未說完,倏然間,轉身飄然離去,展眼之間,消失峰上。
  吳東川口齒一張,似欲喚住,頓了一頓,終於未曾出聲,楞然癡立,目光散亂,有如一截枯木。
  晚風吹來,他忽覺一陣寒意,平生第一次,他動搖了信心,懷疑那雄心壯志,是也不是?
  晚色朦朧,曙光微露,始警覺已是大典之晨,悠悠一聲長歎,他緩緩下峰,忽然間他似已蒼老了十年不止。
  午牌未屆,「九曲別宮」前的廣大石坪之側,涼棚之中,已坐滿了天下群雄。
  東側涼棚,九陰教與星宿派,各佔一半,中間隔了一丈,涇渭分明。
  左邊一截,梅素若扶杖端坐,緊靠著坐的,卻是石萬銓與兩個不知名老者,白髮皤然,看來都近半百,以下才是葛天都,厲九疑等一殿三堂之主。
  星宿派,為首的卻是申屠主,未見東郭壽出面,令狐兄弟,呼延恭、房隆,位於左方。
  這兩派加起來,也不下二百人,且個個神瑩凝固,手腳沉穩,功力俱非泛泛,聲勢著實不小。
  西側涼棚,坐著都是俠義道中人,以彭拜、蔡夫人為首,加上點蒼、天台的人,也有百餘人了。
  正面的涼棚,則鬧哄哄一片,迥不似東西兩棚中的靜肅無嘩,這座涼棚中的人,大部分是普通江湖人物,人數最多,不下兩三千人,雖然棚搭得最大,也幾乎擠不下了,彼等不時朝東西兩棚指指點點,私議竊竊。
  那石坪正中法壇,這時,法壇之上,神龕綾幔,已然揭開,祭台上供著兩塊牌位,左畫「無量山祖師李公諱無量之聖位」,右畫「九曲宮祖師沈公諱明哲之聖位」,香花供物,法器齊具,燦然大備。
  武林中,知道那百餘年前九曲神君之真名實姓的,幾乎沒有,這時方始知曉。
  既是端午佳節,玄冥教少不得備有各色粽子,應時果物,不過除了正面棚中的外,誰也不曾食用。
  將近午時,忽見三人伴同而來,領先是一個披髮頭陀,鬚髮賽雪,銀箍束髮,身著月白僧袍,手提爛銀方便鏟,隨後兩名中年男子,一個膚如古銅,方方臉膛,肩闊腰圓,一個身穿白衫,面目清秀。
  群俠見狀,紛紛起身招呼,來者正是慈雲大師高泰,阿不都勒。
  慈雲大師目光一掃棚中,未見長恨道姑,霜眉不由一皺。
  彭拜拱手道:「此時此地大師齒德最尊,理當由大師為首才是。」
  慈雲大師微微一笑,道:「貧僧此來,只為了結昔日一重公案,昏耋不堪,那堪當此重任。」
  目光一轉,朝蔡夫人宣文嫻道:「令嬡隨著玉鼎夫人,難道現猶未到?」。
  蔡夫人怔了一怔,不答反問,道:「薇兒如何與她在一起?華大俠夫婦正在找尋這位夫人哩!」
  慈雲大師歎道:「她若不來,那必隱遁世外,天下之大,此後又如何尋找?」
  蔡夫人若在從前,那是連江湖現狀,也不明瞭,落霞山莊一行之後,不但得知江湖大事,即若干舊日恩恩怨怨,也略有所諳,聞言急道:「玉鼎夫人當年歷害對頭極多,不要是碰上了吧,薇兒不知如何了?」
  慈雲大師轉面朝對棚望去,道:「糟了,可能是九陰教違約下手。」
  阿不都勒見他們一個關心女兒安危,一個心急玉鼎夫人下落,說了半天,不得要領,不由啞然一笑道:「大師盡可寬懷,我若非見蔡姑娘聰慧,多半可勸得玉鼎夫人回心轉意,如何放心離去?」
  慈雲大師頜首道:「貧僧是太心急了些。」
  阿不都勒微微一笑,向夫人道:「以蔡姑娘與玉鼎夫人的武功,任何陣仗,也能全身而退,夫人大可放心。」
  蔡夫人正想再問詳情,忽聽鐘鼓齊鳴,抬頭一望,日正當中,恰是午正。
  鐘鼓連鳴九響,全場肅然,那聲音由於在於空谷,更覺鏗宏震耳,嘹亮不絕,聲響未竭,但見由那宏麗的「九曲別宮」宮門,兩排白衣童子魚貫走出,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金爐,香煙裊裊。
  出宮門至壇下,越過丹樨,石坪,足有一兩百丈遠,排首童子,行至壇下站定,然後一齊轉身,侍立於紅氈兩側,每隔一丈,即有一名,總計也有二三百人了,這場面極為壯觀。
  那爐中香煙,隨風四散,瞬即佈滿石坪。
  鐘鼓再鳴,但見宮門之內,井然有序的走出一群壯漢,穿著黑衣,這群黑衣壯漢走完,則是青衣壯漢,青衣壯漢走完,則是白衣者,最後是紫衣之人,其中則老者居多,浩浩蕩蕩,直至法壇之前,倏然左右一分,繞至壇前,旋又匯合,齊齊轉身,面向法壇。
  最內圈是紫、次為藍、白、青、黑,整齊的有如刀切,人數在七八百人之上,聲勢之浩大,實令人目眩心驚不已。
  高泰濃眉微聳,低聲道:「草莽人物,最是桀驁不馴,能號令有力,陣容嚴整如此者,除了當年神旗幫,未見其比。」
  慈雲大師蹙眉道:「想不到貧僧一生,竟經歷第三次正邪決戰。」
  語調之間,大有歎息人心之好殺紛競之意。
  彭拜道:「白衣屬下弟子,不足為慮,紫衣之人,則不可輕視了,可歎玄冥教這些年暗中發展,我等如在夢中。」
  阿不都勒冷冷說道:「眼下打點精神,多殲幾個惡人要緊,那些感歎的話,不提也罷。」
  忽聽鐘鼓一鳴,細樂輕奏,由宮門內,走出兩列少年男女,左邊少年,身穿黃衣,唇紅齒白,雙手捧著連鞘寶劍。右邊少女,俱是宮裝,容色清麗,左臂半挽,卻是碧玉如意,斜靠胸前。
  華五喃喃咒道:「邪魔外道,就是臭排場多。」
  單世民拂髯笑道:「世人好此者,卻是不少。」
  華五冷哼一聲,未及出言,忽聽樂聲陡揚,一行人緩緩走出,為首一人,身穿一襲大紅花袍,頦下三綹青須,面色晶瑩如玉,正是那令現時江湖側目,武林震驚的玄冥教主,而今的九曲神君谷世表。
  谷世表行了出來,略一瞻顧,始復舉步。
  他之身後,依次隨著副教主吳東川,勞山隱叟黃遐齡、紫霞子,陰山雙怪、總壇與外三壇壇主及幾個容貌特奇的老者等二十餘人。
  忽聽慈雲大師歎道:「想不到這幾個魔頭還未死,瞧這樣子,武林蒼生勢必再遭一劫了。」
  彭拜聽他說得嚴重,連忙問道:「大師說的是誰?」
  慈雲大師道:「你見到谷世表身後第二及五至第七人麼?」
  彭拜轉臉望去,卻見慈雲大師所說的人,俱是貌相奇醜,五嶽朝天的老者,有的還是殘廢。
  只聽慈雲大師道:「那第二個人是嶺南一奇,為人正邪之間,但與無量神君交厚,他與無量神君的交情,卻是打出來的,兩人在無量山劇戰一日夜,嶺南一奇以一指落敗。」
  彭拜暗道:「能與無量神君交手一日夜,此人實是非同小可。」
  心中在想,口中問道:「那後三個又如何?」
  慈雲大師道:「那三人因天生殘缺,養成他們毒心歹腸,狠辣手段,人稱為「番塚三殘」,依序是潘旭、皮自良、毛傑。」
  彭拜留神打量,見第五人雙腿俱殘,拄杖而行,第六人右袖虛飄飄的,顯系沒有手臂,第七人卻未見殘缺,只是面無髭鬚,看來總有些彆扭。
  但聽慈雲大師道:「那毛傑是天閹,三人中數他最是凶狠。其他幾個一時認他不出,但想來必不至於差到哪裡。」
  忽聽丁如山道:「那第三第四兩人,老朽記得當是李無量師弟。」
  侯稼軒眉頭微聳,道:「未聽得李無量還有師兄弟。」
  丁如山冷然道:「他們師兄弟早年失和,兩個師弟遠走域外,故外間鮮有人知。」
  單世民雙眉一蹙,道:「想不到傳言早已死去的魔頭,今天在這開壇大典,又一個個露面,華家又無人來,連華二公子也不知因何,迄今未至。」
  蔡夫人微微一笑,插口道:「以華大俠之才智,必是早有安排,諸位何必多慮。」
  彭拜憂心不已,暗道:「難怪谷世表氣焰囂張,不可一世,原來他手眼通天,竟將這批老厭物搬出。」
  忽聽白素儀呼了一口氣,低聲道:「並無長孫叔父在內,也不見任玄。」
  說話中,谷世表等,由那群少年男女開道,在細樂聲中,踏著紅氈,步下丹樨,越過石坪,行至法壇,業已拾級而上。
  那群手捧長劍的少年,與臂抱碧玉如意的少女,登上法壇,即停立於壇階左右,每層各有一十二名,壇有三層,共三十六名,隱合六六天罡之數。
  谷世表等,登上壇頂,樂聲戛然而止,偌大廣坪,偌多人物,驟然間,一陣出奇的靜默。
  陡然,壇下玄冥弟子,齊聲躬身高呼道:「參見神君。」
  那玄冥弟子不下七八百人,且不少武功高強之輩,那呼聲端的響過行雲,驚天動地,旁觀之人,俱覺耳膜震痛,心旌搖搖。
  但見谷世表高踞壇上,目含威稜,四向一掃,那鷹瞬虎視,煞威透人的氣勢,三面棚中的人,雖相隔老遠,仍然感覺到,不由心神皆為一凜。
  谷世表觀畢,將手一揮,只聽贊禮人高聲道:「本教弟子免禮。」
  但聽壇下玄冥教徒暴喏一聲,直起腰來,其行動之劃一,數百人如同一人。
  此時,谷世表始上前一步,環顧全場,緩緩說道:「敝教開壇典禮,蒙天下英雄寵臨,玄冥上下,感激不盡。」
  忽見東棚中梅素若離座而起,道:「貴教開壇大典,乃千古勝事,本教躬與其會,無任榮幸。」
  谷世表轉身抱拳,道:「多謝教主。」
  星宿派中,申屠主漠然道:「貴教大典,本派理當致賀。」
  谷世表微一抱拳,也不多說,面龐一轉,望向西棚俠義道的人。
  彭拜電掃各人一眼,蔡夫人笑道:「宣氏久疏武林,江湖聚會,措辭如何,一無所知。」慈雲大師接口道:「以你聲望武功,華家既無人至,自是由你出面為宜,不必客氣了。」
  彭拜走出棚外,朝谷世表拱手道:「如此盛典,彭拜等敢不共襄盛舉,自慚身無長物,願法古人贈言之意,略獻芻堯。」
  谷世表抱拳道:「谷某洗耳恭聽。」
  彭拜朗聲說道:「江湖承平已久,武林蒼生,何堪再受干戈之苦,貴教實力雄厚,肇建之始,如即以替天行道為職,何愁不得江湖愛戴,想必不出爭伐下策了。」
  他神色肅穆,語調鏗鏘,正氣凜然,在場豪傑,無不心折,露靂仙有徒如此,九泉之下,也當含笑了。
  谷世表微微一笑,道:「彭大俠仁俠居心,天下同欽,只是雲中山華家,武林泰斗,本教何敢妄加希慕。」
  語外之意,爭戰在所難免。
  彭拜凜然道:「既然這樣,彭拜無話可說了。」
  抱拳一禮,回身歸座。
  忽聽一個洪亮蒼勁的聲音道:「好孩子,說得好。」
  所有的人,聞聲大惑,不知是誰,居然如此稱喚彭拜,人人轉而望去,但見不知何時,正面棚上,站著一位矮胖,禿頭紅面,豐頰巨口,身穿葛布短衫,手拿一柄蒲矮扇老者。
  彭拜聞聲知人,心頭激動,脫口喚道:「朱師伯,您老人家好。」
  谷世表見狀,心中暗道:「這些老鬼也都還活著,打發起來,也非易易。」
  逍遙仙朱侗哈哈一笑,道:「沒死總是好的。」
  話聲中,飄身而下,直穿廣坪,經過玄冥教壇下弟子之處,逕自掠身越過,這種旁若無人之態,玄冥教下,個個心頭震怒,只是教規森嚴,沒有谷世表命令,無人敢出手攔阻。
  忽聽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厲聲喝道:「矮鬼,此地那有你賣狂的地方?」
  但見那高達八九丈的法壇,飄下一人,斜刺裡截向朱侗去路,捷愈閃電,卻是那「番塚三殘」的毛傑,群俠見他身法,暗暗一驚,知道三殘果然名不虛傳。
  逍遙仙朱侗站定望去,呵呵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殘廢,好長的命。」
  毛傑生具隱疾,最恨人稱他身有缺陷,聞言牙關挫得格格直響,獰聲道:「朱老鬼,你少得意,老夫要讓你嘗嘗四肢俱殘,生不如死的味道。」
  朱侗夷然道:「憑你這殘廢也配。」
  他一口一個殘廢,毛傑稟性凶暴,早已難忍,陰惻惻一笑,十指箕張,猛然撲向朱侗。
  「番塚三殘」生性陰毒,其武功也是歹毒萬分,他雙手猶隔七八尺,指尖已迸出十股凌厲勁風,而且四外的人,立聞一股腐屍般腥臭之氣,顯然毛傑指力之中,尚含有一種奇毒。
  朱侗豈能無備,呵呵一笑,蒲扇一揮,朝毛傑扇去。
  雖是一柄蒲扇,在朱侗這等絕頂高手,無異神兵利器,扇挾罡力,後發先至,旁人以為毛傑必定變招換式。
  哪知毛傑張狂暴燥,與朱侗本有舊怨,心中暗道:我這「腐屍指」,中者無救,一時三刻之內,不得解藥,必死無疑,拼著受點內傷,送這老鬼上路。
  心念電轉,對那襲來蒲扇,視若無睹,雙手加速抓向朱侗。
  逍遙仙朱侗闖蕩江湖數十年,哪能不曉毛傑心意,不避不閃,蒲扇一拋,右手駢如戟,一招「襲而死」,陡然反擊過去,同時功行全身,閉住百穴。
  但聽悶哼與厲吼並起,逍遙仙朱侗被震的倒飛丈餘,落地連退兩步,連吐三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墜。
  那毛傑立於原地,雙目無力地望著朱侗,慘然一笑,道:「老鬼,是你贏了。」
  逍遙仙朱侗勉強笑道:「毛傑,你這份狠勁,我朱侗算服了你。」
  毛傑也勉強一笑,道:「姓毛的死在你手中,也不冤了。」
  語甫落,突然鮮血狂噴,身形一幌,倒了下去。
  這變故實在突兀已極,雙方都知,以兩人武功,要分勝負,絕非兩三百招內的事,詎料,二人一出手,就是兩敗俱傷的打法,絲毫不容許旁人有援手餘地。
  眾人駭然大驚之下,只見法壇與西棚,人影連閃,群向朱侗與毛傑處撲來,彭拜早已走出棚外迎接,最先撲到,扶住朱侗。
  玄冥教「番塚三殘」的潘旭與皮自良,關心結義兄弟,隨即撲至,皮自良蹲下身子,用獨臂一探毛傑鼻息,面色一變,道:「三弟完了。」
  潘旭臉色鐵青,嘿嘿一陣冷笑,令人毛骨悚然,雙拐一頓,凌空撲向彭拜與朱侗,人在半空,右拐舉起,以雷霆萬鈞之勢,劈向朱侗天靈。
  彭拜雙眉一剔,待出手,蔡夫人業已趕至,清叱一聲,長袖一拂,潘旭如受重擊,身影一翻,降落三丈外。
  皮自良站起身來,怒哼一聲,獨臂一揮,默然一掌,擊向朱侗。
  彭拜左臂扶住師伯,右掌隱含霹靂之聲,陡然迎去。
  只聽轟的一聲巨震,皮自良身形一陣搖幌,腳下已深陷入那極為堅硬的花磚,三寸以上。
  彭拜恐掌力震及朱侗,不敢逞強,連退五步,洩去餘勁,每退一步,那花磚也是一個寸厚足印。
  皮自良心頭一震,他原未將彭拜看在眼中,哪知彭拜武功,足已與自己分庭抗禮了。
  這乃是剎那間的事,慈雲大師、嶺南一奇、阿不都勒、高泰、陰山雙怪等,雙方高手齊出,兩邊對壘,大有立刻引發大戰的局勢。
  忽聽谷世表道:「諸位長老請回,新仇舊怨,皆待典後一併解決。」
  此言一出,嶺南一奇首先轉回,潘旭與皮自良,狠狠盯了朱侗一眼,始由皮自良抱去毛傑屍體,悻悻轉身。
  群俠不由一怔,想那「番塚三殘」是何等暴戾人物,谷世表淡淡一語,竟然止住二人捺下殺弟之仇。
  逍遙仙朱侗臉上黑氣密佈,神智已昏,當下由彭拜挽著,回至西棚,白素儀連忙走上,彭拜道:「素儀,朱師伯內傷如何?」
  白素儀朝朱侗臉上一望,道:「內傷雖重,並無大礙,指毒卻是可慮。」
  彭拜蹙然道:「指毒如何?」
  白素儀沉吟道:「那指毒似是吸取腐屍穢毒練成,常人中了,那是瞬息即斃,我身旁沒有對症藥物,只有以金針壓制,朱師伯功力深厚,拖個一天半天,待會後取藥治療。」
  彭拜輕輕歎息一聲,道:「也只好如此了,你快動手。」
  白素儀點一點頭,匆匆取出金針,插入逍遙仙朱侗胸前。
  只見法壇之上,香煙繚繞,細樂重奏,谷世表拈著香拜祭,宣了誓辭,然後在檀木供桌上一隻金鼎內滴了幾滴血,其他的人,依禮而行,只有一個綠袍老者,僅微向九曲神君聖位躬身,其餘視若無睹,並無隨同行禮。
  全場的人,無不屏氣靜觀,見狀瞿然一驚,這綠袍老者,剛才沒有在出宮一行人中,坪中無數高手,竟無一人知他何時登壇,仔細打量,但見他鬚眉皓白,銀髯過腹,雙目開闔之際,精光四射,看來至少也在百歲之上。
  慈雲大師道:「誰知道那綠袍老者是何人?」
  群俠面面相覷,無一知者,頓了一頓,侯稼軒忽道:「瞧,九陰教與魔教似也因此驚訝。」
  眾人凝目望去,果見申屠主與梅素若等人,不時瞥向法壇,面現異容,互相私議,有人甚至指著那綠袍老者。
  忽聽蔡夫人道:「此人功力,當遠在谷世表上。」
  高泰沉聲道:「夫人估計他功力業已至何等境地?」
  蔡夫人略一沉吟,肅容道:「宣氏判斷不出,但可斷言,此人武功在宣氏之上。」
  語音微頓,道:「看來唯有華大俠或家外祖始能抵敵了。」
  眾人聳然動容,卻又有些難信,重又望去,見谷世表朝那綠袍老者一揖,低聲說了幾句,那綠袍老者微一頷首,由供桌舉起金鼎,單手托著,行至法壇之前,環視全場一眼,緩緩說道:「本教弟子聽真,本教即日開壇,自此以後,大開山門,廣收門徒,各地分壇,通設天下,流傳延綿,萬世無疆。」頓了一頓,聲音忽轉嚴厲,道:「今日承教主之托,主持歃血之盟,所有弟子,矢志效死,如有貳心,剜心斬首,格殺無赦。」
  此人內功深不可測,毫無使勁用力的樣子,語聲也跟常人一般,偏是所有的人覺得講話的人就在身側。
  他語畢,手中金鼎,驀地脫手飛出,離壇二丈,鼎中血酒下瀝,那壇前坪上,平置有一口巨大螭鼎,血酒流入,右手一招,那金鼎又飛回其手。
  棚中的人,無論是俠義道,九陰教或星宿派,普通江湖人物,無不大驚失色,玄冥教弟子,卻齊齊歡呼,此刻,那呼聲更有天崩地裂的聲勢,令人透不過氣。
  「點蒼雙劍」的廖逸忠倏地歎道:「將內家真氣凝煉到役物自如的田地,天下何人可以辦到?」
  華五撇一撇嘴,道:「有何希罕,在華大哥,不過彫蟲小技。」
  雙劍姜伯欽喟然道:「華大俠卻未來啊!」
  華五哼了一聲,道:「何須華大哥出手,我華五第一個會那老鬼。」
  高泰淡然道:「無益的話不必說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總不能因敵人功高,臨陣退卻。」
  慈雲大師道:「天虹怎地如此大意,漠視玄冥教崛起。」
  一顧蔡夫人,道:「夫人是由雲中山來的,可知文太君與天虹……」
  蔡夫人截口苦笑道:「兩位華夫人分別時,曾言華大俠母子另有安排,究竟如何,卻未詳言,晚輩當時也未重視,忽略過去。」
  忽聽彭拜道:「噫,怪事!」
  眾人扭頭望去,不由訝然失笑。
  原來自那綠袍老者將金鼎內血酒,隔空傾入那座高可逾人之螭鼎,螭頂中本已滿貯美酒,頓時,執事以數十銀杯舀起,逐人遞飲。
  詎料,每杯才傳了兩三人,飲者忽地仆地不起。
  待下令停飲血酒,已倒下了七八十人,玄冥教徒人人驚恐,吳東川厲聲喝道:「鎮靜,藍衣執事,速將出事弟子移入宮中。」
  玄冥教號令森嚴,組織有序,雖然如此大變,一亂即定,由壇下奔出數十名藍衣大漢,將昏倒教徒搬走,行事矯捷,轉眼間,場中情勢一清,整齊如前。
  谷世表怒容滿面,厲聲道:「苗嶺高人,既已來此,為何尚不出面?」
  眾人原在驚疑,聞言恍然,普天之下,除了苗嶺之人,誰也沒有這出神入化的下毒本領,也沒有這膽子。
  卻聽宮前階上,傳來清脆語聲,道:「姓谷的,咱們在此,你待怎樣?」
  全場之人,本來都望向谷口方向,豈料人竟在彼,三位手足俱裸,酥胸半露,面貌極美的苗裝少婦,施施然由宮門走出,意態閒暇之至,赫然是苗嶺三仙。
  只聽紫薇仙子笑聲道:「谷世表,你這座九曲別官,蓋得美輪美奐,咱們本待送給祝融去,卻又忍不下心。」
  谷世表厲聲喝道:「你們將宮內弟子如何了?」
  蘭花仙子淡淡說道:「我看他們看守的怪累了,點了一束「黃梁香」,讓他們休息休息。」
  頓了一頓,笑道:「你或許奇怪,咱們隔了那麼遠,如何下毒血酒,實告訴你,咱們昨夜便在那金鼎內壁,塗了一層無色無味的毒藥了。」
  谷世表怒不可遏,暗道:本教高手齊出,想不到讓三個賤婢乘機而入。將手一揮,三名老者忽然躍下法壇,身似勁箭,登上石階。
  白素儀急道:「大哥,苗嶺三仙攪擾典禮,已犯江湖大忌,谷世表自必辣手相加,咱們不能坐視。」
  彭拜凝目注視那三名老者,道:「苗嶺毒技威震江湖,谷世表未必奈何得了,敵勢太強,咱們必須相機行事,不可輕舉妄動。」
  那三名老者,登未及半,忽覺頭腦一陣昏眩,不禁大駭,情知已中苗嶺奇毒,欲退無及,二人撲身前倒,只有中間老者,勉強退下三丈,靜立逼毒。
  這三個老者,以身法而論,足以躋身頂尖高手之列,苗嶺三仙未必是敵,但一招未過,已倒下兩人,苗嶺毒技,當真厲害。
  苗嶺三仙好整以暇,視若無睹,梨花仙子嬌笑道:「谷世表,咱們早在階上布下一十八道毒陣,預備測驗天下英雄武功,你這三個屬下本領不濟,只越了五道,不如由你試試,能挺過幾道?」
  谷世表面色鐵青,陰森森道:「谷某今天不將你們擒下,碎屍萬段,玄冥教就此解散。」
  他已是怒至頂點,要知苗嶺三仙干擾開壇大典,已是與玄冥教千萬弟子,結上了深仇大恨,復在彼等總壇,耀武揚威,谷世表志在一統江湖,當著天下豪傑雲集之前,那塌得倒這個台,移目朝那綠袍老者望去,道:「有煩師兄捕下這三個賤婢。」
  那綠袍老者微一頜首,從容不迫,走下壇階,舉足之間,有若行雲流水,霎眼間,已在長階之下。
  群俠睹狀之下,彭拜、蔡夫人、慈雲大師、阿不都勒等,齊振袂走出棚外,向宮前石階行去。
  谷世表冷冷一笑,舉臂一揮,番塚三殘餘下二人、陰山雙怪,黃暇齡,俱下壇立於去路。
  蔡夫人黛眉一蹙,道:「要不要強行越過?」
  彭拜道:「此非其時,我想苗嶺三仙見勢不對,避入宮中,拖宕一時,總還可以。」
  但見那綠袍老者目光一抬,朝階上苗嶺三仙冷然道:「你們是束手就縛,還是要吃一點苦頭?」
  苗嶺三仙一生怕過誰來,蘭花仙子柳眉一挑,道:「你這老鬼是誰?」
  那綠袍老者冷冷道:「老夫之名,說出來嚇死你等,不說也罷。」
  蘭花仙子曬然道:「說大話也下怕山風閃了舌頭,左右一個不知那座山的赤霉魍魎,成了精而已。」
  綠袍老者怒氣斗生,冷冷一哼,身形一閃,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他已越過婉蜒石階,立於宮前,其速度之快,直非言語所堪形容,苗嶺奇毒,那自是毫無作用了。
  苗嶺三仙雖早知這綠袍老者,不同凡響,那料厲害以至於此,駭然大驚,三人六手齊出,撒出一片無聲無臭的九毒瘴。
  綠袍老者大袖一揮,發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勁風,九毒瘴猶未播開,已被捲上半空,苗嶺毒技,破天荒的,第一次失效了。
  苗嶺三仙震涼之下,未及轉念,只聽那綠袍老者嘿嘿冷笑道:「你們也該黔驢技窮了。」霍然一掌,大蓬勁風已罩向苗嶺三仙。
  苗嶺三仙欲避無及,眼看即將傷在那綠袍老者手中。
  這綠袍老者武功之高,真是匪夷所思,彭拜等大吃一驚,明知援之不及,卻不能不盡心力,彭拜首先衝上,迎面是那隱叟黃暇齡,兩人對了一掌,仍被阻止。
  群俠功力雖高,而攔截者,無一不是積世人精,一時間,皆難闖上丹樨,更不要說對苗嶺三仙加以援手了。
  千鈞一髮之際,忽聽一聲佛號,一股柔和的潛力,斜刺裡截來,綠袍老者那重逾山嶽的掌力,竟被引開,轟地一聲巨響,砂石紛飛,勁風四溢,那九曲宮前,一片廣約十餘丈的石坪,震出一個大坑。
  苗嶺三仙幸逃一厄,餘勁所及,依然震得氣血翻騰,連退數步。
  綠袍老者自命天下第一人,眼見居然有人可以卸開自己掌力,不禁「噫」了一聲,移目望去。
  但見宮門之內,緩緩走出元清大師,布鞋灰衲,手持佛珠,身後一位嬌若春花,艷賽朝霞的美艷少女,則是蔡薇薇。
  坪上俠義道與玄冥教兩方,見平台形勢忽變,都歇下手來,注視平台之上。
  蔡夫人見了女兒隨外祖前來,心頭一寬,但知此地不宜招喚,故未出聲。
  但聽綠袍老者哼了一聲,道:「你就是元清小和尚?」
  他語氣托大不恭之極,元清大師自不介意,含笑道:「正是貧僧,倉卒出手,施主恕罪。」
  蔡薇薇卻嗔然道:「我公公已上九十啦,你這老鬼,是什麼人,竟敢對我公公不敬,再不改口,哼哼……」
  她天真嬌憨,凶霸霸說來,反更惹心憐愛,那綠袍老者不怒反笑,道:「哈哈!小姑娘,你公公不過九旬,老夫今年則已一百四十有九,比你公公大了近一甲子,你說稱得不稱得?」
  場中所有的人,皆驚於綠袍老者武功,數千道目光一瞬不瞬,注目平台之上,聞言登時竊竊有聲。
  一個人能活到如此高壽,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但見那綠袍老者武功之高,又無法不信,要知一個人若活到一百多歲,而練武不輟,其高明不想可知。
  蔡薇薇星眸一睜,道:「你有這麼長的命?」
  螓首一搖,不信道:「騙人,鬼才相信呢!」
  那綠袍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老夫與你公公說話。」
  面龐一轉,朝元清大師道:「元清,你莫非也懷疑?」
  元清大師肅容道:「貧僧焉敢不信,老施主尊姓大名,可否賜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