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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陰火煉魂

  她這些年來,總是避開華家的親朋好友,瞿天浩不出,她少見一個,倒是求之不得,轉念下,含笑道:「你們慢慢談吧,貧道有點急事。」轉而一舉賈嫣,道:「嫣兒,你師父早已北上,探查三教動靜,沿途留有暗記,你速去會台。」
  慈雲大師並非呆人,暗道:「她這一走,形蹤自是更加隱密,以後往那兒去找?」
  心念一轉,急忙道:「顧姑娘請慢,那位西域的阿不都勒,有話想跟你一談。」
  長恨道姑道:「下次說吧!」頓了一頓,道:「貧道長恨,若大師再稱呼俗名,恕貧道不予置理了。」
  阿不都勒與華天虹,情同手足,她更不願見,話來說完拂塵一擺,騰身而起。欲待一走了之。
  慈雲大師一聲佛號,手持爛銀方便鏟,雙足一蹬,與長恨道姑同落在樹梢上,攔住去路。
  長恨道姑黛眉一蹙,偶然道:「大師莫非不讓貧道走?」
  慈雲大師急道:「貧僧怎敢?」
  長恨道姑冷然道:「那請讓開。」
  慈雲大師心念連轉,一時間,卻想不出以何方法,留住長恨道姑。
  忽聽賈嫣高聲道:「師伯啊!與九陰教訂約,於開壇大典了結此事的,是慈雲大師,您老人家走了,豈不使大師失信了?」
  慈雲大師喜道:「令師侄之言極是,請顧姑娘勿令貧僧為難。」
  他仍稱長恨道姑為「顧姑娘」,其中含意,自是不忘玉鼎夫人顧鸞音與華家之深厚關係。
  長恨道姑暗嗔道:「好丫頭,你也敢聯同他們,對付我了。」
  賈嫣雙膝一曲,突然跪在地上,玉面一仰,顫聲道:「師伯,您老人家何必自苦如此,徒侄甘昌萬死之罪,還是請您一見華大俠吧!」
  宮氏姊妹對望一眼,齊朝長恨道姑躬身施扎,宮月蕙道:「華山門下宮月蕙與妹月蘭,謁見前輩。」
  長恨道姑含笑道:「不敢當,令祖可好?」
  宮月蕙道:「他老人家托福,尚稱硬朗。」
  說到這裡,以目示意,要妹妹開口。宮月蘭早想說話。見狀急急接口道:「顧老前輩,你當可歌可泣,至情至性的事跡,晚輩們聞之已久,深憾不得一見,今夜幸挹清芬……」
  長恨道姑截口笑道:「不必奉承了,什麼話直說吧!」
  宮月蘭肅然道:「前輩恕罪,您未免過於嬌情。」
  長恨道姑微怒道:「你們小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豈可妄論?」
  蔡薇薇道:「不管其一其二,您見見華伯父,總可以吧,要不然,你留下地點,我想華伯父必會登門謝罪的。」
  長恨道姑暗暗忖道:他們包圍著我,眾下說辭,不用點心計,看來是走不成了。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嫣兒起來,師伯不怪你。」
  賈嫣伏地再拜,盈盈起立,神色淒然,欲言又上。
  長恨道姑心中暗歎,轉面朝慈雲大師道:「大師,九陰教與貧道之事,既至開壇大典,他事不如也留於彼時,何如?」
  慈雲大師道:「顧姑娘必到麼?」
  長恨道姑冷冷說道:「顧鸞音必到就是。」
  身形一拔,揚長而去。慈雲大師微一疑遲,但想江湖人物,一諾千金,長恨道姑既言必到,再加攔阻,無異侮辱,表示不信對方之言,極可能就結下冤仇,終是不敢出言相阻。
  長恨道姑奔出數里,忽覺有些不對,倏地扭頭一望,只見蔡薇薇笑靨如花,緊隨不捨,看來跟了不少時候了。
  蔡薇薇見已被發覺,噗哧一笑,道:「顧姨,我想跟你。」
  長恨道姑腳步一收,微嗔道:「小丫頭,你敢不信我的話。」
  蔡薇薇竊竊一笑,隨之停下,道:「什麼話啊?」
  長恨道姑道:「我說……」倏然住口。
  蔡薇薇吃吃一笑道:「我替顧姨說吧,顧姨說的是顧鸞音必到,只是顧姨早說,你不是玉鼎夫人顧鸞音,既然如此,當然與長恨道姑無關,到時不妨托人帶一個訊,說玉鼎夫人早逝,長恨道姑自不用應約了,那位大師老實,卻未聽出。」
  長恨道姑正是這般心意,被她道破,不禁笑出聲來,旋又長長一歎,蹙然道:「薇兒,算你聰明,只是人各有志,何必相強……」
  蔡薇薇接口道:「所以嘛!我跟定顧姨了。」
  長恨道姑怔了一怔,面色陡然一沉,道:「你再追我,當心我就把你視為生死大仇了。」
  蔡薇薇星眸一紅,道:「你打麼,反正我不走。」
  長恨道姑見她泫然欲泣,連忙面色一弛,笑道:「顧姨我說話重了點,薇兒,你又何必在意。」
  蔡薇薇一笑,道:「那顧姨許我跟隨了。」
  她死纏活纏,長恨道站也真拿她無法,再說,蔡薇薇溫柔天真,有若瑤池玉女,那是誰也願意親近的。
  長恨道姑無可奈何,笑道:「我那敢不許哪!」
  忽聽阿不都勒的聲音道:「既有蔡姑娘隨行,小弟請就此辭。」
  一道黑影,由林內衝起,如摩空巨鶻,向西北而去。
  長恨道姑一怔,揚聲道:「好啊!阿不都勒,你居然也,敢在貧道之前賣弄。」
  但聽阿不都勒遙遙說道:「顧姑娘恕罪,小弟……」語聲漸遠,杳不可聞。
  長恨道姑自語道:「看來他的武功,幾可趕上他師父當年威震中原之時了。」一顧蔡薇薇,笑道:「小丫頭,你早知他追躡我後了吧?」
  蔡薇薇抿嘴一笑,道:「您不聽他說話口氣,只怕早追了不少時間,只是你未察覺而已,不然,慈雲大師,霍大俠豈能偌巧趕來。」
  長恨道姑搖頭苦笑,道:「走啦!」
  玄冥教開壇大典,於沂山放牛坪舉行。
  這放牛坪一名,不見載於方忐,遍詢鄉人,亦無知者,似僅是玄冥教自己人命定其名。
  其位,據玄冥教知賓雲,在沂山之南,重山疊壑中,遙對蒙山,距沂水城百餘里。
  四月下旬,沂蒙山附近諸縣,沂水、臨朐、安邱、蒙陰,玄冥教所設賓館,巳有人滿之患。
  由於江湖平靜已久,華家如日中天,絕大部分的人,都意味不出此事之嚴重,欣然而來,視同一場熱鬧。
  五月初一起,已有人入山,隨途自有玄冥教賓館膳宿,弟子分導,無慮失途。
  這一日,五月初四,大部分的人,已然入山,酉牌時分,又有一批人導引而至。
  由一處兩壁插天的羊腸小道穿過,豁然開朗,只見四周山頂,起伏成態,乍望若牛,這放牛坪之名,恐即因此得來。峰嶺環中,一塊盆地,遍植蒼松翠柏,烏鳴嚶嚶,真不似魔頭盤踞之所,遠處隱見飛甍碧瓦。
  當前則是一條寬敞石道,迎面一座漾白玉牌坊,上書「君臨天下」四個斗大金字,朝霞之下,金光閃爍,氣派雄偉。
  其中一個青衫老者冷冷一哼,道:「好狂。」
  忽聽一人說道:「單大俠何事不滿?」「
  眾人移目望去,只見路旁一個三綹花須,目光奕奕,穿黑綢長衫的老者。
  那青衫老者微微一驚,心中暗道:多年來出江湖,這人居然可以一口叫出我的姓名,玄冥教果不等閒。
  原來這青衫老者,姓單名世民,是天台派耆宿,乃「江南孺醫」余尚德師兄,武功卻遠勝其師弟,這乃因「江南儒醫」殫力醫道,武功進展自緩,而單世民隱居天台,畢生練功。
  這番「江南儒醫」金尚德被攜,驚動天台全派,他勇為天台派武功最高之人,自不能坐視,遂率領幾個弟子出山,恰逢此會,趁機加入,預備潛探玄冥教總壇,以為必無人識得自己,可收奇襲之效。
  詎料,身在半途,便已被人認出了。
  他心頭暗震,道:「尊駕是誰?」
  那黑衫老者道:「兄弟崔恆,忝掌地理壇。」
  單世民容色一動,拱手道:「原來是以七十二式』魁星點元』判官筆法,稱雄滇中的『一筆勾魂』,失散了。」
  那一「筆勾魂」崔恆抱拳道:「好說,那及單兄的『歸元神功』,此功失傳百有餘年,單兄重新練就,天台一脈,又行將稱盛武林了。」
  單世民心中驚凜之極,暗道:「我隱跡三十餘年,就為專練這一神功,門下弟子,猶不知曉,這玄冥教何來神通,竟探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崔恆道:「敢問單兄,是否敝教沿途招待不周,迎賓弟子,有失禮之處,單兄請盡量說出,兄弟必嚴加懲處。」
  單世民呵呵一笑,道:「貴教招待,真令兄弟有賓至如歸之感,兄弟那有不滿。」
  崔恆道:「那麼單兄何以不說?」
  單世民暗罵:你這是裝癡作傻。一指那牌坊上,「君臨天下」四字,哈哈一笑,道:
  「只弟愚味,請崔壇主解釋這四字含意?」
  崔恆目光一轉,隨又收回,淡淡一笑道:「哦!原來單兄因此不悅。」頓了一頓,道:
  「單兄此刻不明,大典之後,即可明白了。」
  言外之意,玄冥教今後,即可懾伏天下英雄。
  單世民嘿嘿冷笑,突然將手一拱,道:「大典之中,兄弟想請崔尼指教。」
  崔恆雙眉微聳,道:「兄弟奉陪。」
  拱手一禮,轉身朝路旁一條小徑走入,倏已不見。
  忽聽有人笑聲道:「單前輩,貴派失傳神功復得,可「喜!可賀!」
  單世民轉面望去,但見乃是一名文士打扮,白面無鬚的中年男子,左手握著一柄折扇,那折扇扇骨烏光發亮,顯繫上好精鋼打造。
  他只覺眼生之極,心中思索,口中敞聲笑道:「這位老弟……」
  那中年文士笑道:「單老前輩,可記得點蒼姚宗恩?」
  單世民這才想起,暗道:原來是他。面上卻驀然一冷,道:「原來是姚老弟,聞你十年前接掌門戶,如今貴為一派首腦,這才可喜可賀。」
  將手一拱,道:「人多不便,少陪了。」
  他不便與此人交往,偕著眾人又向前走去,欲待離開。適才單世民與崔恆間話之時,眾人都佇足觀看,此際,竊竊私議,嘈雜一片,重新循道走去,迥不同初入谷時的寧靜。
  原來點蒼一派,也屬俠義道中,三十年前,也是人才濟濟,卻突然宣佈封山,漠視妖氛瀰漫,連北溟大會與建醮大會,也未參加,故單世民殊為不屑。
  但聽姚宗恩激聲叫道:「單老前輩,請暫留玉步,聽姚宗恩一言。」
  單世民故做未聞,姚宗恩雙眉一挑,高聲道:「單老前輩,你連一句話也不容點蒼交待麼?」
  單世民不能再做未聞,轉身站定,漠然道:「你有何言?」
  姚宗恩上前三步,靠攏過去,目光微閃,見兩人這一耽擱,已落後數丈,那人群已穿過「君臨天下」的牌坊,簇擁前行,當下肅然道:「北溟、建醮二次大會,本派不克參與,非是食生怕死,實是家師……」
  他感到難以啟齒,頓了一頓,始道:「家師敗在無量神君手下,依約封派二十年之故。」
  單世民眉頭聳動,道:「原來如此,只是信有大信小信之別,事關武林蒼生,貴派卻袖手不問,若非華大俠母子,如今江湖……」
  姚宗恩截口苦笑道:「老前輩說得不錯,家師本也預備如此,寧願失信,受人笑罵,除魔衛道,也得盡上一份力……」他喘了一口氣,接道:「只是,就在此時,忽然發覺本派上下,除了少數人外,全部中了劇毒,功力銳減,也難和人動手。」
  單世民聽到此處,歉然說道:「老朽不明內情,老弟多多包涵。」
  姚宗恩道:「本派未曾明言,難怪同道誤會。」
  他似是有著無窮感慨,喟然長歎一聲:道:「家師因此抑鬱以終,遺命必報此仇,三十年來,本派臥薪嘗膽,意欲一雪斯恥,可是無量老兒已斃文太君之手,本派再無機會,不想那老鬼弟子谷世表,竟敢大發開壇柬帖,本派自是傾力而來,要當著天下英雄之前,一雪此羞。」
  單世民歎息一聲,道:「老朽預祝成功。」語音一頓,道:「只不知貴派所中之毒,是何人所放?」
  姚宗恩牙關一挫,格格作響,道:「反正與無量老兒脫不了干係。」
  單世民暗暗忖道:「這等深仇,點蒼派自必全力報復,今天之會,決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了。」
  思忖中,覺出久停此地不好,舉步而前,口中問道:「貴派來了多少人?」
  姚宗恩壓低嗓子,道:「後輩不說,同輩有九人,另外兩位師叔都來了。」
  單世民目光一亮,道:「有『點蒼雙劍』,除魔衛道,憑添不少力量。」
  姚宗恩道:「前輩似是估計玄冥教極高。」
  單世民輕輕歎息一聲,道:「老朽初時也以為,谷世表後生晚輩,能有多大氣候,現在卻憂心忡忡,這谷世表之難纏,怕猶在當年九曲神君之上,華大俠又未前來,唉!有華二公子,至少也要好些,可惜又不知去向了!」
  姚宗恩面露不服之色,道:「華大俠武功蓋世無雙,那是不爭之事,但華二公子年紀輕輕,老前輩未免過於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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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見谷憶白玉手一揮,道:「既是你等粗手笨腳,姚大俠看不順眼,還不快走,站在這裡惹人厭。」
  那兩個青衣童子躬身一禮,如蒙大赦,急急離去。
  谷憶白秋波一轉,道:「僕僮們無知愚劣,自難侍候高人,不如就由我陪兩位上賓館休息如何?」
  單世民道:「怎敢有勞姑娘?」
  谷憶白道:「無妨」
  轉身行去,單、姚二人,也只得舉步跟上。
  谷憶白領著二人,由廣坪上側,轉至一條衛衢道。
  正行間,谷憶白面龐一轉,笑道:「姚大俠,你莫非以為敝教太窮,供不起來客?」
  姚宗恩楞了一楞,道:「請恕在下不明姑娘何謂?」
  谷憶白格格一笑,道:「哦!姚大俠難道會不明白?」
  單世民呵呵一笑,道:「姑娘莫打禪機,直接示下了吧!」
  谷憶白吟吟一笑,道:「姚大俠,令師叔『點蒼雙劍』,一居第二賓館,一居第三賓館,貴師兄弟及令徒侄們,又分居於第四至第九賓館,不但未用真名,且未報出門派,使敝教大為困惑,莫非姚大俠恐敝教見了貴派人多,怕供應不起而推拒,故為此舉麼?」
  微微一頓,笑道:「這請姚掌門儘管放心,就算貴派來了千人以上,敝教也可接待無虧,況僅區區五十餘人而已。」
  這一番話,直說得姚宗恩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心中卻是大為駭異。原來點蒼一派,本來早已議妥,為雪恥辱,全派精銳齊出,卻恐玄冥教見了,自量不敵,改由暗中下手,故除姚宗恩外,皆化名潛入,待大典時,始會合挑戰,詎料,玄冥教早已察覺,連人數都一個不差,谷憶白一語雙關,更露出窺視之意。
  單世民見狀,恐他忍耐不住,連忙一扯他衣袖,哈哈一笑,道:「貴教消息靈通,佩服佩服!」
  谷憶白黑眸一閃,道:「單前輩過獎了,貴派……」
  單世民截口笑道:「老朽三位師弟,八名師侄,分批前來,或亦未向貴教掛上一號,尚請恕罪。」
  谷憶白暗道:老江湖果然機警,微微一笑,道:「單前輩言重了。群雄不嫌敝教邪魔外道,惠然肯臨,已是無任感激,人家高興怎麼樣,便怎麼樣,敝教哪敢置喙,一來恐招待不周。二來也恐宵小之輩,藉機漏水摸魚,故不得不注意一二而已。」
  她冷嘲暗諷,兩人都無法接門。谷憶白頓了一頓,又道:「這次若非敝教任長老及長孫長老,認出貴二派高人,否則傳出江湖,豈不讓人家說咱們玄冥教,有目如育了。」
  單世民哈哈一笑,道:「貴教任長老及長孫長老想必絕世高人。」
  谷憶白淡然道:「長孫長老久隱世外,為當初營建祖師九曲宮的『聖手魯班』之後,而今復為敝教興建別宮……」
  單世民心神震動,道:「可是長孫博?」
  谷憶白螓首一點,道:「不錯。」
  頓了一頓』道:「任長老嘛!那就大大有名了,兩位想必還未忘記,二十年前的風雲會總舵主吧?」
  姚宗恩驚呼道:「任玄?」
  谷憶白淡然一笑,道:「那正是任長老。」
  說到這裡,三人已來至一處院落。
  但見曲房連接,迴廊交錯,菁林垂影,綠水為文,青山紫閣,廊道相通,美輪美奐,宏麗之極。
  廊道之中,除了與會群雄,往來多系美麗少女。
  谷憶白信步站定,道:「兩位是要與貴派之人同住,抑是獨居?」
  單世民與姚宗恩相望一眼,暗暗苦笑,他們方入放牛坪,雖知同門皆已入谷,尚未連絡,又不好轉向玄冥教詢問,反不知同門居於何處。
  谷憶白吃吃一笑,突然輕拍玉掌,立刻有兩名秀麗少女走來,欠身道:「姑娘有何吩咐?」
  谷憶白一指兩人,道:「好好侍候這兩位大俠歇宿,不可有違。」
  那兩名秀麗侍女應了一聲,走至單世民與姚宗恩身前,檢衽為禮,齊道:「見過爺官。」
  谷憶白向兩名侍女一指,道:「左邊的叫金桂,侍候單老爺子,那一個翠環,算是姚大俠的。」
  語音微微一頓,道:「自此以後,這兩個婢女,就屬於兩位了,除了兩位飲食外,她們生死,也都由兩位作主,本教無權過問,其他不必說了,若是中意,大典之後,也可以攜歸。」
  姚宗恩脫口罵道:「哼!不懷好意,想坑人。」
  谷憶白格格一聲嬌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真金不怕火燒,英雄豪傑,自能不為酒色財氣所惑,姚大俠怕了不成?」
  姚宗恩雙眉一挑,傲然道:「姓姚的豈懼……」
  忽聽單世民咳了一聲,皺眉道:「老朽山野中人,有人服侍,反渾身不自在,谷姑娘,免了罷。」
  那兩名秀麗侍女聞言,花容突然一變。
  谷憶白微微一笑,道:「單前輩可知,若是由我師兄或諸位壇主接待,則兩名侍女,而今已沒命了。」
  姚宗恩怒哼一聲,道:「玄冥教好厲害的令諭,姚某佩服之極,只是來免太草菅人命了。」
  谷憶白傲然:「不如此,本教何能令出必行,天下莫京。」
  單世民忍不住冷冷說道:「貴教這種雷厲風行手段,席捲天下,真易易耳。」
  谷憶白並未反唇相譏,蓮步微移,行至那兩名侍女之前,黯然一歎,道:「你們好好的做,教令森嚴,違了我可救你們不得。」
  那兩名侍女眼眶一紅,垂目望地,那翠環低聲道:「謝姑娘恩典。」
  谷憶白微微歎息一聲,轉過面龐,冷冷說道:「迎賓本非我事,所以如此,不過想少死幾人,我言盡於此,兩位看著辦吧!」
  嬌軀一轉,才得離去,突然頓住。
  單世民與姚宗恩睹狀之下,不禁轉面望去。
  但見來路之上,轉出三人,領先一人是紅臉白髯的老者,後面一男一女,並肩行來,談笑自若,似是夫婦,男的濃眉虎目,方面偉軀,身在八尺開外,氣宇軒昂,女的布衣無華,卻是風姿絕世,神情端凝,卻是美秀絕塵,兩人皆是身無寸鐵,從容之極。
  谷憶白自己已經猜出那對男女是誰了,目注那中年美婦一眼,暗道:「我果然極為似她。不知為何,心中一股孺慕之情,恨不得撲人那中年美婦懷中。
  那一對夫婦漫步而來,見了谷憶白,同是一楞,四目也是齊盯在她玉面之上。
  那中年美婦呆了一呆,突然朝谷憶白走去,藹然道:「姑娘,可以請教姓名麼?」
  谷憶白冷傲盡收,恭恭敬敬,襝衽一禮,道:「晚輩谷憶白。」
  那中年美婦聞言,抿嘴一笑,朝那魁梧壯漢道:「大哥聽見了麼?我猜一定是指的妹妹。」
  那魁梧壯漢低低一哼,面上頗有不屑之容。」
  那中年美好轉面又道:「姑娘是何方人氏?」
  谷憶白不答反問,道:「前輩可是『慈心仙子』?」
  那中年美婦微微一笑,道:「那是江湖朋友抬愛,白素儀那配是稱。」
  原來這一對夫婦,正是彭拜與白素儀。
  那白素儀雖是白嘯天之女,卻自幼由其娘許紅玫攜離神旗幫,定居梵淨山,終年侍娘茹素,未出一步,不但未染半分草莽習氣,那溫柔和平,纖塵不染,見者無不謄為龍華會上之人。
  後配「霹靂拳」彭拜,為贖父愆,更是與丈夫勉力行善,那慈祥溫和,雖奸惡也稍銷凶心,所經之處,化戾氣為詳和,故江湖賀號「慈心仙子」。
  那彭拜乃武林雙仙「霹靂仙」之徒,北溟一會,霹靂仙飲恨而歿,他其時年幼,遂致流落江湖,總因他自知奮勉,賴師伯「逍遙仙」朱侗扶掖,華天虹匡持,終於揚眉吐氣,成為名震江湖的大俠。
  他自從有了白素儀這等嬌妻,回顧身世,感念天眷,其行善之力,比之妻子有過之而無不及,連當年剛烈脾氣,也改了不少,不然聽了白素儀適才之言,非得狠狠罵谷世表幾句不可。
  本來他入贅白家,本已是那龐大幫派繼統之人,他卻不慕榮利,神旗幫解散之功,出力最多,贏得白道俠士,一致讚美。夫婦俱是樸實無華之人,那生活之和適,實無異神仙眷屬了。
  谷憶白望著白素儀,白素儀冰生行善為樂,仁者得壽,心平氣和,雖及四旬,依然貌若中年,風華未減,她竟是愈覺親切,脫口道:「那裡,前輩貌美若仙,心慈如佛,『慈心仙子』之美號,那是再恰當也沒有了。」
  白素儀莞爾一笑,道:「這且不提,姑娘是那裡人,可否見告?」
  谷憶白道:「晚輩就是青州人氏。」
  白素儀「啊!」了一聲,面上大有失望之色,望向丈夫。
  彭拜微微一歎,走上前來,道:「素儀,天下巧事未必沒有,算了吧!」
  白素儀搖了搖頭,道:「我不太相信。」
  谷憶白芳心一動,暗暗想道:「她話中之意,似是把我當做她的女兒……」
  但聽白素儀道:「姑娘,尊父母還在麼?」
  谷憶白口齒一啟,還未說話,那紅臉白髯老者,正是玄冥教總壇壇主端木世良,乾咳一聲,道:「彭夫人,敝教谷姑娘父母當然健在。」
  本來彭拜算是入贅白家,只是白素儀尊重丈夫,凡事皆由彭拜出面,且為顧及彭家香煙,過繼一子為彭姓,這些都是早已商量好了。
  白素儀充耳不聞,道:「尊父母在否?」
  谷憶白螓首一點,道:「托前輩之福,家父母今猶矍鑠。」
  白素儀大感失望,暗道:「奇了!天下真會有非親生骨肉,而如此相似的?心中一動,問道:「可否容愚夫婦一見尊親?」
  忽聽那端木世良揚聲道:「彭夫人,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見面何為?」
  白素儀恍若未聞,又道:「谷姓想非姑娘真姓,姑娘真姓又是什麼?為何又隨師而姓?
  請信我誠心,匆以虛言相欺。」端木世良皺眉道:「彭夫人如此探問敝教谷姑娘私事已犯江湖大忌了。」舉步走去。
  彭拜濃眉一軒,舉手相攔,笑道:「端木壇主,彭拜這廂請了。」
  這隨手一攔,看似平淡無奇,其實蓄勢不發,後招連綿,若端木世良強衝過來,那就如石破天驚一般,乍然而出。
  端木世良豈能不識厲害,臉色一變,站住腳步,怒道:「彭大俠,賢伉麗來此是客,何以這樣逾份?」
  彭拜淡然道:「拙荊問這位姑娘幾句,有何逾禮?」
  端木世良面色鐵青,道:「好,好,莫非彭大俠現時就欲動手?」
  彭拜漠然道:「彭某是客隨主便。」
  谷憶白柳眉一蹙,道:「端木伯伯,你怎麼了?」
  端木世良雙眉一皺,忽又哈哈一笑,道:「彭大俠夫婦竟然關顧敝教神君愛徒,殷殷垂詢,這是好事,老朽欣喜得很。」
  白素儀微微一笑,道:「姑娘之意如何?」
  谷憶白含笑道:「前輩夫婦都是江湖景仰的高人,幾時有空,家父母必願欣然一晤。」
  語音一頓,道:「從師而姓,則是家師徵得家父同意,自幼如此。」
  白素儀失望的歎了一口氣,問到此時,也不由她不死心了,彭拜輕撫她香肩,柔聲勸慰,白素儀螓首連搖,目中淚光浮動,忽然叫道:「大哥,她如是我們的女兒多好?」
  谷憶白方心一陣激動,只覺恨不得撲入白素儀懷中,以慰其心,這種感覺,連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強自抑住,暗道:「他們與我算是仇敵,我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轉念之下,微微欠身,道:「晚輩告辭了。希望他日再聆前輩教益。」
  端木世良暗暗吁了一口氣,敞聲笑道:「大典在爾,來客眾多,老朽職責在身,請恕簡慢了。」
  朝彭拜夫婦一抱拳,偕谷憶白轉身而去。
  彭拜微微一揖,白素儀勉張還禮,道:「谷姑娘,但願近日能再見面暢談。」
  谷憶白道:「晚輩也願如此。」
  她走至路的轉角,忍不住又回頭望去,見彭拜夫婦目送她去,她也覺得有些戀戀,頓了一頓,始行移足。
  白素儀待她不見,哀聲道:「大哥,小羽若存,而今也有她這般大了。」
  彭拜輕輕一歎,道:「但她已有父母,小羽之骨也……」
  一見妻子哀痛之色,倏然改口,柔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相貌相似,非是不可能之事,谷世表蓄意尋找,也極可能找到。」
  原來白素儀與彭拜結縭以來,生有二子一女,長子正衡年已二十,承白家煙祀,幼子玉衡,年方十五,繼彭門宗兆,唯有次女,乳名小羽的,未滿週歲,由僕婦抱去大巴山玩耍,竟然雙墮深壑,一併死去。
  彭拜夫婦次日尋遍山谷,始行發覺,見了僕婦與次女屍骨一慟幾絕,白素儀終日以淚洗面,半年之久。
  後來,她漸漸看開,只以為父親生平為惡太多,報及孫女,除了盡力行善,連華天虹夫婦也未告訴,故華雲龍還不知自己有這樣一個早夭表妹。
  單世民與姚宗恩看到這裡,忍不住走了過去,單世民敞聲一笑,道:「彭大俠,可還記得天台的老不死。」
  彭拜轉過身來,想了一想,抱拳道:「原來是單前輩,北溟會上……」
  單世民截口道:「北溟會上,老朽逃得性命,遁世苦練派中失傳的『歸元神功』,一練就是十餘年,還是待師弟送回遺笈,始行參透,連建醮大會,也未獻力,真是愧對友好。」
  彭拜微微一笑,轉向姚宗恩,姚宗恩拱手道:「點蒼姚宗恩,有幸得見彭大俠夫婦。」
  彭拜抱拳還禮,白素儀雖心頭激動,依然襝衽如儀。
  但聽單世民笑道:「彭夫人,那谷憶白若與你並立,誰都會猜做母女的。」
  白素儀搖了搖頭,蹙然道:「單前輩看那谷姑娘心性如何?」
  單世民笑道:「看她如此關心那谷憶白,倒有些母之於女了。」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那位姑娘,依老夫看來,雖生於邪教,心性尚屬不錯,只是冷傲了一些,口齒亦太犀利了點。」
  白素儀黛眉一舒,道:「我看她倒蠻溫順的。」
  姚宗恩插口道:「那是對夫人你,他人就不然了,不瞞彭夫人,姚某來時就曾領教過她的冷嘲熱諷。」
  說到這裡,四人心頭齊是一動,都想到母女天性四字,卻未說出口來。
  忽見那金桂、翠環與另外兩名侍女走來,由那金桂稟道:「酉時已過,諸位大俠晚餐已設於水閣,是否就此入席?」
  四人互望一眼,不再多說,隨著待女,由廊道向閣樓之中走去,單、姚二人,一是久隱世外,一是素乏交往,少有所識,彭拜夫婦卻是近二年,俠名最盛的人物,武林中雖未深交之人也見面即知,沿途同道,—一招呼,短短距離,竟走了一刻之久。
  半晌,始至一座明窗四開,宛在水中的朱閣,清風徐來,爽適之極,閣中早已明燈高懸,精餚四溢了。
  閣中並無他客,想是專為他們所設,四人坐定,那些侍女正待斟酒,彭拜突道:「你們都退出去。」
  那些侍女怔了一怔,白素儀含笑道:「咱們喜歡自酌自飲,諸位姑娘可自去歇息。」
  那翠環囁嚅道:「遵命,只是……」
  白素儀截口說道:「諸位姑娘不是奉諭唯命是從?這就是命令了。」
  那些侍女略一遲疑,終於放下酒壺,退出閣外,將閣門輕輕掩上。
  白素儀看了丈夫一眼,彭拜一頷首,她起身行至窗上,旋即轉回,撲滅燈火,這朱閣位於水中,月光甚明,清輝射入,幾人又均是高手,倒未覺不便。
  白素儀執起酒壺,笑道:「今夜月色頗佳,水閣飲酒,倒也有詩意,擅做主張,權以替二位斟酒陪罪。」
  單世民與姚宗恩雖覺納悶,卻知他們此舉,必有用意,人家不說,也不便動問,連忙站起,齊聲道:「怎敢有瀆夫人。」
  白素儀含笑酌酒,卻酌了五杯,二人見狀恍然,知她是侯人而來,方才必是打出信號了。
  忽聽彭拜笑聲道:「候叔叔,大妹子連酒都幫你倒了,快進來吧!」
  但聽風聲一響,閣中已多出一個粗眉巨目,長髯過腹的老者,不是那「翻天手」候稼軒是誰。
  他哈哈一笑,道:「姑爺功力愈發驚人了,老朽一人五丈之內,已被察出。」大步過來,抽椅坐下。
  白素儀道:「候叔叔且慢飲酒,這兩位尚未引見。」
  侯稼軒笑道:「不必了,這兩位,一位北溟會上對過掌,另一位傾派而來,行跡不密,玄冥教得知我也知道了。」
  姚宗恩臉上一紅,單世民呵呵一笑,道:「侯兄翻天手幾時再為領教。」
  侯稼軒雙目一翻,道:「這還不容易,老侯……」
  白素儀連忙道:「侯叔叔佈置如何,有沒有被玄冥教察覺?」
  侯稼軒傲然一笑,道:「那還有問題,舊日兄弟,那個不是功力高強,經驗豐富之輩,谷世表那狗賊那成得了氣候,還不是猶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