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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為財死

  這一掌毫無來由,但卻快捷無倫,他二人貼身而立,華雲龍了無戒備,眼看便將擊個正著,這等情勢下,眾人救援無及,莫不心頭大震,甚至有人失聲尖叫。
  但是,便在這間不容髮之際,眾人只覺眼睛一花,一條人影臨空摔了出去。
  接著,但聞華雲龍的聲音歉然道:「對不起!對不起,在下……在下不是有意的。」
  眾人定神一看,原來被摔出去的人影,竟是那無塵道長。
  只見無塵道長躺在地上,吡牙裂嘴的道:「貧道……貧道……唉!」
  喟歎聲中,連連搖頭不已,看情形,這一下摔得不輕。
  華雲龍滿臉歉然之色,一面扶他站起,一面說道:「道長恕罪,在下太魯莽了。」
  無塵道長苦苦一笑,道:「怪不得公子,只怪貧道估計錯誤,不自量力。」
  華雲龍道:「不!道長心地仁慈,並未用上真力,倘若用上真力,倒下的當是在下了。
  在下知道,道長的目的,僅是叫在下放手,都怪在下沉不住氣,卻將道長摔在地上。」
  他這樣一講,眾人始才恍然而悟,也紛紛圍了過來。
  原來無塵道長急於脫身,揮掌襲擊,乃是虛張聲勢,他以為事起倉猝,華雲龍斷無不撒手應敵之理,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出其不意,騰身而去。
  殊不知華雲龍實心實意,但知不能讓他孤身涉險,倏見掌勢急襲,仍是不肯放手,只因逃已無及,當下不退反進,左腳前跨一步,右掌易「扯」為「抓」,抓住了無塵道長的左臂,身子一弓,右掌往下一捺,竟將無塵道長從背上摔了出去,及待感覺無塵道長並未用力,人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了。
  這時,只見無塵道長赧顏蹙眉道:「這些也不必說了,公子請放手。」
  聽他的語氣,去意仍是十分堅決。
  華雲龍將頭一搖,道:「道長暫抑悲恨,仇是非報不可,不過,這一段血仇,原是因在下而起,在下也不能置身事外,咱們該從長計議。」
  余昭南也道:「是啊!血仇的緣起歸過於我,若非因我被擄,雲龍兄不會趕來鳳陽,魔教中人也不會毀你的道觀,焚斃你的弟子,因之我也不會置身事外,道長何不定下神來,大夥兒計議計議?」
  無塵道長聞言之下,明知他們的本意,乃是怕他勢單力薄,孤身涉險,故此追根溯源,堂堂正正地全將責任扯到自己身上。這一份任俠好義的胸懷,他心中倒是十分感激,不過,感激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想法又是一回事。
  只見他微微一頓,忽然問道:「兩位可知貧道另外有個道號,叫做『青蓮』?」
  余、華二人同是一怔,但未來得及答話,蔡昌義已自不耐地道:「你好嚕嗦,什麼『青蓮』、『白蓮』,這與正事何關?華兄弟乃是一片好意,但問你聽是不聽?」
  無塵道長苦苦一笑,道:「貧道豈有不明好歹之理?」
  蔡昌義濃眉一聳,道:「這不結了麼?你還嘮叨什麼?」
  無塵道長道:「各位也許聽過尊長們談起『子午谷』的往事吧?當年『子午谷』之戰,家師曾命一位道號『青蓮』的紅衣道僮,劍劈向東來向老前輩的金篋……」
  蔡昌義暗暗一嗤,道:「原來你就是那個紅衣道僮,那也不值得炫耀啊?」
  無塵道長道:「貧道並無炫耀之意。貧道的意思是說,家師當年對貧道期許極殷,但自九曲掘寶歸來,深感雄心暴力不可恃,乃囑貧道易名『無塵』,脫離江湖,再不顧問武林中事……」
  華雲龍恍然接口道:「我明白了,道長是想連絡昔日同門,共同為你門下復仇麼?」
  無塵道長神色一黯,緩緩頷首道:「此非得已,更違背家師的令諭,但為情勢所逼,貧道也顧不得許多了。」
  此言一出,眾人齊都怔住。
  怔愣之中,只聽無塵道長輕輕一聲喟歎,接道:「眼下的情勢至為顯明,魔教中人都是毫無人性的惡魔,但看他們為了『遷怒』,便能心狠手辣的焚燬一座清靜的道觀,連帶奪去二十七條與人無爭的生命,可知他們的惡性何等重大,便與當年一幫、一教、一會之人相比,其狠毒任性的程度也不知超過多少倍,如若容許他們肆意橫行,武林蒼生何辜?江湖豈有寧日?那真是萬劫不復了。」
  他這話語聲剛落,已聽蔡昌義敞聲叫道:「嗨!有道理,想不到你嘴上嘮叨,想法倒還不差。不過……不過……違背令師的諭令,道長如何向令師交待?」
  他為人心直口快,好好惡惡,全憑當時的觀感,此刻一聽無塵道長言之有理,大合他的脾胃,不但立時加以讚許,尚且惴惴然為無塵道長耽心起來。
  無塵道長黯然一笑,道:「違背師令,固然忤逆不道,可是,貧道緬懷慘遭無辜的弟子,心中如何能安?華公子講的不錯,該『化悲憤為力量』。貧道個人的力量有限,那便只有邀請昔日同門,共同與他周旋了。」
  李博生忽然輕聲一歎道:「想不到道長竟是這般想法。其實與邪惡的勢力周旋,自有咱們相助。道長心中不安,個人盡一份心力也就夠了,何須再去邀約同門,打擾他們的清修。」
  無塵道長道:「貧道想通了,妖氛不除,何處是韜光養晦的清修之地?」
  余昭南接口道:「武林以謹遵師命為第一,道長違背師令,總是欠妥。」
  無塵道長苦苦一笑,道:「那也說不得了。不過,家師也許不致於見責。」
  蔡昌義濃眉一皺道:「何以見得?」
  無塵道長道:「家師宣佈脫離江湖,不許門下弟子顧問武林中事,原有悔悟前非之意,再說,昔年的『通天教』,確也作過不少為非作歹的事,貧道決意邀請同門,與邪惡勢力周旋到底,一者是為門下弟子復仇,再者也有替『通天教』贖罪之意。家師倘若得知貧道的心意,想來當不致以違命見責了。」
  華雲龍一直握住無塵道長的手臂未放,無塵道長說到這裡,他忽然鬆開手掌,道:「好啦!不必再說了,原來道長的心意竟是這般細密,在下倒是杞人憂天了。道長請吧!往後令師倘若不諒,在下一定竭盡所能,為道長以證其冤。」
  他忽然贊同無塵道長隻身離去,一時之間,眾人齊都一愣。
  無塵道長也是一愣,但他一愣過後,隨即打個稽首,道:「多謝華公子千金一諾,貧道告辭了。」
  轉過身子,展開輕功,急急奔去。
  奔出三丈,華雲龍突又叫道:「道長!」
  無塵道長腳下一頓,轉身站定。
  華雲龍含笑接道:「咱們是有志一同,道長留個地址,在下往後前去拜望。」
  無塵道長道:「貧道此行萍蹤無定,來日江湖上見吧!」
  華雲龍微一沉吟,道:「這樣吧!道長若有困難,往『落霞山莊』送個信,華家的人願為你的後盾。」
  無塵道長敞聲道:「多謝公子關顧,貧道記下了。」
  遙遙一拱,轉身疾奔而去,眨眼不見。
  無塵道長離去以後,留下了一片唏噓慨歎之聲,良久始聽華雲龍道:「咱們也該動身了。」
  蔡昌義敞聲叫道:「走啦!走啦!」
  揮手邁步,領先便朝林外走去。
  眾人相繼隨行,默默地上了官道。
  此刻已是申牌時份,艷陽斜掛在天空,那燠熱的陽光,輻射在人們身上,令人有一種焦躁煩悶的感覺,心頭雜亂異常。
  約莫走了頓飯光景,余昭南忽然說道:「雲龍兄,我感覺心驚肉跳,好像有大禍臨頭一般,這是什麼道理?」
  華雲龍扭頭側顧道:「沒有什麼道理,我也有這種感覺,大概是潛意識中,在為無塵道長耽心吧!」
  蔡昌義接口喊道:「是啊!那道士陰陽怪氣,講話一點也不乾脆,卻偏偏能夠講出一番道理來。若依我的性子,我是怎樣也不放他走,一個人東撞西闖,身上也不帶兵器,萬一碰上那批魔崽子,包管有他的苦頭吃。」
  李博生不以為然,道:「那也未必見得,我看無塵道長並非泛泛之流,倒是個有魄力,有毅力,且有計較的人,縱然吃虧,也吃不了大虧,咱們大可不必為他耽心。」
  蔡昌義濃眉一皺,道:「你講話牛頭不對馬嘴,需不需要耽心是一回事,事實上咱們是在耽心,如若不然,我怎麼也會心緒不寧?」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我也一樣,我心裡也是煩躁無比。這樣吧!咱們來談談峴山之行的步驟,也許能驅散這種焦躁不安的感覺。」
  余昭南微微一頷首道:「也對,峴山之行確是需要計議一番。」
  側臉凝注華雲龍,接著問道:「雲龍兄,你準備明訪抑或是暗訪?」
  華雲龍道:「說不上明訪暗訪,咱們乃是去赴阮姑娘的約會,見到阮姑娘就行了。」
  余昭南眉頭一聳,道:「那怎麼行?阮姑娘乃與房興等人在一起,萬一碰上房興怎麼辦?事先總得有個計較啊!」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碰上更好,咱們正要問他火毀道觀的事。」
  余昭南眉頭緊蹩,道:「唉!火毀道觀的事何須再問……」
  華雲龍道:「依你之見呢?」
  余昭南道:「依我之見,若是明訪,咱們直接去找房興,將他們一舉殲滅,救出阮姑娘,這是一勞永逸之計。」
  華雲龍將頭一搖,道:「這辦法不行。」
  余昭南道:「怎麼不行?」
  華雲龍道:「縱然能將房興等人一舉殲滅,那也是打草驚蛇,徒令魔教中人提高了警覺,甚至於變本加厲,製造更多的殺劫。」
  余昭南凜然一震,但卻訝然道:「你是另有所見麼?」
  華雲龍道:「前天晚上,我五叔曾經示下,金陵附近也曾發現一批異族人……」
  余昭南駭然接口道:「那批人也是房興一路?」
  華雲龍道:「姑且不論是否一路,事實擺在眼前,房興等一再搜索我的下落,卻不敢明目張膽,可知魔教教主對家父仍然顧忌極深。因為有這種顧忌,當知房興等前來中土,乃是探道的性質,派遣的人自然不止房興一路,咱們不明底細,貿然向房興等人下手,那是難免打草驚蛇了。」
  余昭南想了一下,道:「好吧!咱們決定暗訪。」
  華雲龍問道:「如何暗訪呢?」
  余昭南道:「早一步去那峴山赴約啊!」
  華雲龍道:「為何要早一步?」
  余昭南道:「我看那姓邵的文士是個譎詐多智的人物,自從火焚道觀的事發生,我心中暗暗耽心,唯恐阮姑娘的行動,已經惹起他的疑心,因之,你早一步先去峴山,咱們在暗中伺候,倘若邵奇煜果已生疑,必定另有安排,一方面你可以留神察勘一下,以防不測,另一方面,萬一有個風吹草動,咱們亦可適時接應。」
  只聽蔡昌義敞聲接道:「成!就這樣。萬一姓邵的小子有什麼陰謀詭計,咱們就大幹一場。」
  不料華雲龍卻自斷然道:「這不成。」
  蔡昌義微微一愣,道:「怎麼?這辦法萬無一失,你也不贊成?」
  華雲龍道:「倘若存心大幹一場,那與直接去找房興,有何區別?」
  蔡昌義心頭一窒,道:「那……你準備怎樣?」
  華雲龍道:「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
  蔡昌義聽說他要單獨赴約,頓時叫道:「那不行,一個人去決不行,萬一……」
  華雲龍微微一笑,截口說道:「請聽我講嘛!我去赴約,目的是見阮姑娘,看看阮姑娘究竟知道些什麼秘密?這種約會,總以不發生衝突為原則。人去多了,反而容易洩露行藏,多生是非,那就有違阮姑娘暗中相邀的本旨了。」
  蔡昌義固執地道:「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萬一是個圈套,萬一發生衝突,那時怎麼辦?」
  華雲龍道:「萬一發生衝突,我一個人脫身較易。至於說那是圈套,阮姑娘與他們串通一氣,那是絕不可能的,昌義兄盡可放心。」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我放心什麼?女人心,海底針,焉知她不會出賣你?」
  華雲龍搖一搖頭,還想再加解說,忽聽李博生接口說道:「回頭再講吧!前面已是定遠縣城,咱們進城投宿,索性徹底商量一下。」
  眾人聽他一講,不覺抬目望去,果見近處一塔聳立,八九里外,赫然是一座偌大的城池。
  原來他們邊走邊談,已經奔行四五十里了。
  驀地,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眾人不覺齊齊一怔。
  那人影是個青衣壯漢,伏在馬背之上策馬狂奔,正向這邊衝來。
  須臾,人馬漸近,只聽余昭南一聲驚「噫」,道:「是余茂?」
  話聲剛落,蔡昌義已經竄了出去,迎向奔馬,峻聲喝道:「快停下,余茂,你是怎……」
  奔馬疾馳,瞬息已到眼前,蔡昌義來不及往下喝問,猿臂疾探,一把抓住奔馬的轡頭,那奔馬「唏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竟將馬上的余茂顛離馬鞍,摔了出去。
  李博生騰身撲出,將余茂接在手中。
  眾人圍了過來,但見余茂雙目緊閉,牙關打顫,臉色蒼白,一身汗濕,顯然乃是負傷趕路,此刻正與死神搏鬥,已經凶多吉少了。
  余茂乃是「江南儒醫」的家僕。名醫的家僕身負重傷,不加治療卻自策馬狂奔,朝這條路上趕來,其中的緣故,不言亦知大概了。
  余昭南心神俱震,抓起余茂的手臂,不斷搖幌道:「余茂,余茂!醒一醒,你醒一醒。」
  余茂受了震撼,萬分痛楚地咧一咧嘴,徐徐睜開了雙目。
  余昭南見他甦醒,立即急聲道:「怎麼回事?余茂,你認得我麼?」
  余茂無力的點一點頭,嚅嚅地道:「公……公子……快……」
  話未達意,頭顱一側,雙目一閉,人又昏厥過去了。
  余昭南大為著急,又待將余茂搖醒,華雲龍急忙搶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道:「昭南兄,你鎮靜一點,尊介內傷極重,禁不起一再震撼的。」
  目光一抬,又向李博生道:「請將余茂放在地上,小弟看一看他的傷勢。」
  李博生如言將余茂平放地上,華雲龍俯下身子,一手把脈,一手去解余茂的胸衣。
  胸衣解開,十幾雙眼睛,頓時神芒電射,齊向余茂前胸投去,但見余茂左胸之上,赫然是一個紫紅色的掌印。
  那掌印墳起三分,紫紅色的印痕,脈絡可鑒,竟是掌背所傷。
  華雲龍暗暗吃驚,忖道:掌背傷人,當是信手一揮,余茂傷在左胸,心脈卻已震斷,信手一揮之力如此強大,倒也駭人聽聞,唉!看來禍患迭起,已是無可遏阻了。
  原來他從脈象中察知,余茂的心脈已斷,業已回天乏術,但他並未形之於色,一面暗運真氣,由腕脈之中緩緩輸入余茂體內,一面默默地察看掌印,希望從那紫紅色的掌印之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以為來日緝兇的依據。
  過了片刻,蔡昌義首先忍耐不住,低聲問道:「華兄弟,余茂不要緊吧?」
  華雲龍搖一搖頭,目光一抬,卻向余昭南道:「昭南兄,余茂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這片刻間,余昭南的心情最為緊張,他已預感到家中必有重大的變故,所以能夠強捺心神,閉口不語,完全是因華雲龍神色鎮定的緣故,此刻聽華雲龍這樣一講,話聲頓時衝口而出,道:「千萬救他,華兄弟,千萬救他。」
  華雲龍搖一搖頭,道:「如無靈芝仙草,救他怕是不容易了。」
  余昭南六神無主,道:「那……設法讓他清醒片刻,我要問他。」
  華雲龍道:「好吧!小弟盡力而為,不過……」
  話聲一頓,忽又肅容道:「昭南兄,府上若有不幸,你千萬要沉住氣。」
  余昭南心亂如麻,但求余茂從速甦醒,聞言將頭一點,道:「兄弟理會的。」
  華雲龍還是不放心,一面示意李博生與蔡昌義侍候在余昭南身旁,以防不測,一面加強真氣內力,輸入余茂體內。
  余茂被那驟然增強的真氣內力一逼,果然長長的吁了一口悶氣,悠悠醒來。
  余昭南一見余茂甦醒,急忙俯下身子,柔聲道:「余茂,余茂,你眼下感覺如何?支撐得住麼?」
  余茂無力的轉動眼珠,注視余昭南道:「公……公子……快……回去……」
  余昭南心頭一緊,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老爺與夫人不要緊麼?」
  余茂有氣無力地道:「昨夜……來了……來了一批……來歷……來歷不明……的人……
  放……放了……一把火……」
  真氣不繼,話聲時斷時續,至此雙目一闔,說不下去了。
  余昭南焦急萬分,頻頻搖幌著他的臂膀,急聲道:「老爺呢?老爺與夫人怎樣了?」
  余茂想要睜開眼睛,掙扎了一忽,卻是力不從心。
  只見他臉上筋肉抽搐,嘴唇微微啟動,聲音低得不能再低,道:「老……爺……被……
  被……」
  他本是油燈乾涸,離死不遠的人,如今被外來之力一逼,掙扎著說了這幾句話,終於逆氣上湧,喉頭咕嚕了一陣,接著兩腿一伸,頭顱一歪,便自與世長辭了!
  可是,余尚德夫婦怎麼樣了?他仍是未能說出。
  余昭南心頭大慟,不覺將余茂的屍體抱在懷中,嘶聲叫道:「余茂,余茂,你醒一醒,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華雲龍急急接過余茂的屍體,道:「昭南兄,你要節哀,伯父母的狀況未明,眼前最緊要的,莫過於速返金陵,看個究竟。」
  李博生與蔡昌義雙雙將余昭南扶了起來,也道:「對!昭南兄,徒亂心神,於事無補,咱們速返金陵,再作計議。」
  余昭南淚珠滾滾,默默無言。
  馬世傑走了過來,道:「華公子,請將余茂的屍體交給我。」
  華雲龍想了一下,將屍體橫遞過去,道:「也好!你們先走一步,在定遠購買一具棺木,將屍體收殮起來,不必等候了。」
  馬世傑應一聲「是」,接過屍體,便待轉身離去,忽聽余昭南沉聲喝道:「慢著!我看看他的傷痕。」
  華雲龍道:「不必了,他那傷痕我已瞭然於胸,死者入土為安,讓他們先走一步。」
  這片刻間,余昭南的心念千回百轉,終是耽心父母已經遭難,因之想從余茂的傷痕之上,找出一點線索,不料華雲龍心思敏捷,早已注意及此了。
  他微微一頓,轉臉問道:「那傷痕可有特別之處?」
  華雲龍道:「傷痕是掌背所傷,在那拇指的邊緣,另有兩個圓形的紫痕。」
  李博生接口說道:「我也注意了,那紫痕一大一小,不知是何物所傷?」
  華雲龍道:「我已仔細想過,那紫痕小者在前,大者緊靠拇指頭的印痕。」
  余昭南拭去淚珠,道:「指頭的印痕?那是六個指頭了?」
  華雲龍點一點頭,道:「想來該是如此,但不知右掌還是左掌。」
  蔡昌義忽然接道:「管他右掌左掌,現在趕回金陵要緊。」
  華雲龍抬頭一望,只見馬世傑等一干人業已遠去,於是將頭一點,道:「說得是,伯父母狀況未明,討論傷痕無用,咱們走吧!」
  余昭南頓了一下,卻道:「你不要去。」
  華雲龍微微一怔,道:「你說什麼?我不要去?」
  余昭南靜靜地道:「嗯!你要去峴山赴約,一來一往,來不及了。」
  這一刻,華雲龍全將心思放在眼前的變故之上,幾乎將峴山之約忘得一乾二淨,此刻聽余昭南這樣一講,頓感左右為難,不覺目瞪口呆,發起愣來。
  余昭南見他發愣,忙又接道:「你聽我說,舍下縱有變故,那變故也已形成,此刻趕去,不過是善後緝兇而已,阮姑娘終日伴虎,情勢堪憐,又有機密大事相告,若是誤了時間,說不定便是終身遺憾,你去吧,我在金陵等你。」
  他講這話氣定神穩,絲毫不見激動牽強之色。乍聞變故,尚不知父母的狀況如何,竟能於片刻之間,冷靜若此,其對華雲龍關顧之情,自也可見一斑了。
  只聽蔡昌義道:「有道理,咱們分頭行事,博生兄陪昭南兄回金陵,我陪華兄弟去峴山。」
  華雲龍急道:「這不行,你們都回金陵。」
  蔡昌義眼睛一瞪,華雲龍忙又接道:「昌義兄,眼下金陵的情況不明,人手定感不足,小弟乃是情非得已,你怎能丟下昭南兄的事情不管,陪我去峴山赴約呢?」
  此話出口,蔡昌義心頭一窒,口齒啟動,卻是無話可講。
  說得也是,同樣是知交契友,怎可偏頗?這一招,算是擊中蔡昌義的要害了。
  只聽李博生道:「雲龍兄說得有理,金陵的情況不明,正需人手。昌義弟,咱們走。」
  蔡昌義頓了一頓,道:「好吧!我在金陵等你。峴山事了,速速趕來。」
  華雲龍連連頷首道:「小弟記下了。」
  於是,四人拱手為禮,匆匆告別。
  佇望余昭南等遠去的背影,華雲龍不覺感慨叢生,暗暗忖道:余昭南冷靜練達,李博生和順穩健,蔡昌義縱然不免感情用事,卻也是個深明大義的血性漢子,交友若此,總算不虛江南之行了。可是,那放火之人是誰,掌傷余茂之人又是誰?余老前輩乃是享譽金陵的大善人,何人會去找他的麻煩?莫非……莫非事出一轍,又是衝著我華老二來的麼?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更沒有心猿意馬、舉棋不定的弊病,此刻雖已感到事非無因,也許與他自已有關,但也僅是感觸而已,並未再加深思。
  因之,只聽他自言自語地道:「管他哩!一件一件地來,余老倘有三長兩短,我華老二定不干休。」
  自語聲中,步子一邁,也向那定遠繞城行去。
  去峴山,出城南行,赴金陵,則須折奔東南。
  華雲龍在那定遠城中寄宿一宵,次日天色未明,他已出城往南馳去。
  峴山有兩處,其一在鄂北襄陽境內,地近隆中。由於隆中山乃是諸葛武侯當年的寓所,名氣太大,小小一座峴山,也就鮮為人知了。
  此處所述之峴山,乃是皖境北峽山餘脈,地當全椒以南、烏江鎮以西,山雖小,形勢卻也險峻,那嶙峋的山石,巍峨的峻嶺,越半山腰,那便令人卻步了。
  華雲龍逶迤南行,一路不忘打聽房興等人的行跡,因之走得不快,直到第三日未牌過後,始才抵達峴山北麓的赤鎮。
  他心中透著奇怪,暗暗忖道:房興等人面貌醜陋,衣著怪異,又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隨行,按理極為引人注目,為何一路之上,始終未曾有人見過?
  疑忖中,只見街道盡頭一座茶樓,懸著一塊「宜興樓」的招牌,他心中一動,當即緊行幾步,進入那茶樓之中。
  這「宜興樓」兼營酒食,生意興隆,打尖的時刻雖過,進出的人卻仍不少。
  他一身勁裝,腰懸古劍,臂上搭著一件披風,偉岸的身軀風神颯颯,登上茶樓,立時便將全樓的目光引了過來。
  他選了一處臨窗的座位坐下,一個店伙哈腰走了過來,歉然道:「小店的人手不夠,怠慢公子了。」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別客氣,隨便弄點酒菜來,再泡一壺茶,回頭在下有話請問。」
  那店伙連忙應「是」,再哈腰,轉身退去。
  霎時間,私語之聲竊竊而起:「誰家的少爺啊?頂隨和的。」
  「嗯!氣度不凡,定是豪門子弟。」
  「看他英氣逼人,秀逸中別有威嚴,怕是少年俠士哩!」
  小地方嘛,幾曾見過華雲龍這等人品,那是難怪他們竊竊私議了。
  須臾,店夥計送來酒菜,端上一壺茶,替華雲龍斟了一杯,道:「公子辛苦,請先用茶。」
  華雲龍端起茶懷,呷了一口,見那店夥計並無退走之意,心知是在等候自己問話,於是微微一笑,道:「在下請問,貴鎮有客棧麼?」
  那店夥計連忙陪笑道:「不伯公子見笑,敝鎮總共不過六七百戶人家,又是窮鄉僻壤,過往的行人少,哪兒有客棧?不過,公子想投宿,小的可以替您設法。」
  華雲龍暗暗忖道:這位夥計熱心得很。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不敢勞神,我是想打聽幾個人。」
  那店伙微微一怔,道:「公子爺打聽什麼人?」
  華雲龍道:「一個女子,一個年輕文士,兩個穿黃袍的中年人。」
  那店伙眨眨眼睛,道:「外路來的?」
  華雲龍將頭一點,道:「嗯!那兩個穿黃袍的來自星宿海,非吾族類,那女子與那文士倒是中原人。」
  那店夥計皺起眉頭,想了一想,道:「沒有啊!凡是外路來的,除非是投奔親友,大多在小店打尖,小的也沒有不知道的。」
  他忽然嘻嘻一笑,接著又道:「不瞞公子說,小的本名吳培芝,好事的卻叫小的『無不知』,嘻嘻!那是因為……」
  華雲龍不覺莞爾,截口道:「敢情好,請問附近可有什麼道觀寺院麼?」
  那店夥計不斷搖頭,道:「沒有,沒有,方圓二十里以內,只有鎮西一座土地廟。」
  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華雲龍不覺笑出聲來,道:「那麼,峴山呢?」
  「峴山?」那店伙先是一怔,繼而頷首道:「峴山倒有一座道觀,那道觀將近山頂了,大得很哩!」
  華雲龍暗暗歡欣,忖道:是了,他們定是繞道而來,在那道觀落腳……
  他心中暗念未已,那店夥計卻已嘮叨不休的接道:「不過,那道觀倒塌多年,有些地方已成廢墟,據說當年是『通天教』一座下院,『通天教』橫徵暴斂,無惡不作,後來武林中出了一位『天子劍』華大俠……」
  華雲龍目的已達,哪有心情聽他吹噓,當下將手一揮,截口笑道:「夠了,你請便,叨擾勞神之處,回頭一併申謝。」
  那店夥計吐沫橫飛,意興正濃,華雲龍迎頭一盆冷水,潑的他愣然怔住。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接口道:「夠了麼?那該招呼咱們了!」
  清脆的聲音宛若銀鈴,迴腸震耳,華雲龍不覺一驚,急忙循聲望去。
  但見左牆角下,靠近樓梯之處,赫然坐著一個白衣綸巾的少年文士,另外一個十四五歲的書僮陪侍一側,正自眉目含笑,朝他這邊望來。
  那文士相當俊美,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只見他眉黛遠山,目如朗星,挺秀渾圓的鼻樑,紅若塗丹的嘴唇,那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一線形若編貝的牙齒,豐盈的雙頰,居然還有一對深淺適度的酒渦,臉上的膚色晶瑩如玉,無邪的稚氣尚未褪盡,但那無邪的稚氣當中,卻又隱含刁鑽頑皮的慧黠神情,令人見了,頓生舒坦喜悅的感覺,恨不得要去逗他一逗。
  可是,這時的華雲龍其感覺又自不同。
  一者由於那少年來得突兀,話聲震耳,再者,那少年雖在全樓茶客目光凝注之下,卻能神色自若,坦坦然毫不在意,足見非是泛泛之流。
  眼下乃是多事之際,此處更是窮鄉僻壤,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乍然見到這等人物,也就不覺暗暗警惕了。
  這片刻間,茶樓的空氣,好似突然間凝結起來,沉寂得落針可聞。
  華雲龍瞧著瞧著,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噫!此人好生臉熟,好像在哪裡見過?究竟在哪裡見過呢?
  這一發現,頓時令他擠眉蹙額,目光如電,一面凝注,一面深深的沉吟起來。
  忽見人影晃動,那店夥計顛著屁股,走到那少年文士的面前,哈腰陪笑道:「怠慢,怠慢,少爺要什麼?敢請吩咐!」
  但見那少年眼角一挑,道:「你好勢利啊!稱他公子,稱我少爺,可是見他身佩長劍,是個武人,欺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敢揍人麼?」
  那店伙啼笑皆非,只得作揖陪禮,涎臉笑道:「公子說笑了,您請……」
  豈知話未講完,那少年已自「噗哧」一笑,朝那書僮道:「麒兒啊!這年頭當真要凶一點,你看他改口多快?」
  那書僮以袖掩口,忍住笑聲道:「小……少爺說得是,一聲『公子』,聽起來挺新鮮的。」
  華雲龍不覺暗暗失笑,忖道:這是誰家的小少爺?看起來比我華老二還要頑皮古怪,哈哈!我且看看他還有什麼花樣?
  要知華雲龍本身便是調皮搗蛋、精靈古怪的大孩子,眼前這位美少年與他的性情不謀而合,那是多麼暢心悅意的事。霎時間,他那佻達不羈的頑童之性抬起頭來,頓時就將警惕的意念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只聽那少年說道:「我娘講的不錯,車、船、店、腳、衙,這些人見風使舵,最是滑頭,你說是麼?」
  那書僮點頭笑道:「可不是,這夥計滑頭得很,想必就是夫人講的所謂『店』吧?」
  他二人一搭一擋,有說有笑,弄得那店伙滿臉通紅,哭笑不得,卻又不便發作。那店夥計無可奈何,只得涎著臉孔,可憐兮兮地道:「公子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
  美少年臉龐一轉,笑咪咪的道:「我又何嘗記你的過?」
  那店夥計身子一躬,道:「是的,小的乃是一時疏神,怠慢了公子,您老量大福大,自然不會與小的計較。您老請吩咐,要些什麼?小的這就去辦。」
  這夥計巧舌如簧,能說會道,美少年想是被他捧得心頭軟了,將頭一點,道:「好吧!
  送一份酒菜來。」
  那店夥計如逢大赦,急忙應一聲「是」,躬身退去。
  詎料美少年突又叫道:「夥計!」
  那店伙聞聲一震,連忙回身站定。
  只見美少年含笑說道:「知道我要什麼酒菜麼?」
  那店伙早已七葷八素,愣愣然道:「你要什麼酒菜?」
  美少年抬起手臂,朝華雲龍這邊一指,道:「照他的來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什麼,短少什麼,唯你是問。」
  華雲龍凜然一震,暗暗忖道:來了,原來他轉彎抹角,果然是衝著我來的。
  他豈是怕事的人,同時氣派也爽朗得很。
  只見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遙遙一拱,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緣。兄台的胃口與在下相同,在下的酒菜尚未動過,若不嫌棄,何不索性移駕一敘?」
  嘴上這樣講,心裡卻在暗暗盤算,忖道:任你刁鑽古怪,我不相信華老二鬥不過你。
  哼!好好歹歹,我華老二總要摸清你的底細。
  那美少年果然像是有所為而來,只見他眉頭輕揚,道:「聽說你性子豪邁,如今一見,倒也不虛。」
  站起身子,扭頭一顧那書僮,接道:「麒兒,咱們過去叨擾他一頓。」
  步子一邁,翩翩然領先走了過來。
  華雲龍已經打定主意,決心以不變應萬變,瞧瞧他的花樣再說。因之一面吩咐那店夥計增添杯盞酒菜,一面延請他們主僕入座。
  那店夥計倒也乖巧,一聽吩咐,頓時行動如飛,須臾已將酒菜杯盞準備齊全了。
  被稱「麒兒」的書僮端起酒壺,為他二人斟滿了酒,華雲龍本想客套幾句,豈知那「麒兒」放下酒壺,人未坐下,卻自一本正經的道:「喂!咱們小……少爺不會喝酒,這可是應個景兒。」
  美少年忽然臉色一沉,道:「麒兒,你又忘了規矩了,這是二公子。」
  「麒兒」吐一吐舌頭,始才喊了一聲「二公子」,然後默默地坐下。
  華雲龍仔細望去,見那美少年並非故意裝作,心頭不覺暗暗嘀咕,忖道:什麼道理啦!
  此人真真假假,究竟存有什麼用心?
  心中在想,嘴上可未說出,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相強,我是先乾為敬,見台隨意可也。」
  一仰脖子,首先乾了一杯。
  美少年執杯在手,果真沾了一沾唇,意思了一下,然後笑道:「二公子,你倒爽朗得很。不過,我卻認為你太過份了。」
  甫一開口,即便傷人,華雲龍不慮有此,一時無法適應,不覺怔住。
  美少年見他發愣,突又柔聲道:「你說不是麼?咱們算是初次見面,你也明明知道我是有所為而來,是敵是友呢?我敢斷言,你並沒有弄清楚。可是,你不問我的來意,也不問我的姓名,端起酒杯就喝,那酒是麒兒斟的,倘若我是你的敵人,麒兒在那酒中做了手腳,你也這般爽朗,這般毫不在意麼?」
  詞意固然有理,詞鋒卻不留情。華雲龍暗暗一哼,忖道:既知是初次見面,你不也太過份了?我華老二如果怕你做什麼手腳,那也不敢招惹你了。
  想歸想,卻不能講出口來,當下將計就計,微微一笑,道:「兄台教訓得是,請問兄台尊姓大名?」
  美少年好似認為「孺子可教」,十分暢意地展顏一笑,這一笑,華雲龍不覺愕然一愣,原來他那笑容天真而嫵媚,便是明媚的少女,也要遜色三分。
  只聽他咭咭呱呱的道:「我姓宣,宣佈、宣揚、宣誓、宣詔的宣,我是從母姓,單名一個威武的威宇。聽清楚了麼?」
  畢竟是年輕人不怕嚕嗦,一個名字解釋半天,還怕別人聽不清楚。
  華雲龍暗暗皺眉,表面卻是微微頷首,道:「小姓華,單名一個煬字,表字雲……」
  話猶未畢,宣威已自截口接道:「我知道,表字雲龍,不必說了。」
  頓了一下,忽又接道:「你不問我為何來找你麼?」
  華雲龍見怪不怪,展顏笑道:「正要動問。」
  宣威爽利地道:「我是奉大哥之命,大哥差我來的。」
  華雲龍不覺一愕,道:「大哥?」
  宣威點一點頭,道:「嗯!大哥叫我轉告你,不要去峴山赴約。」
  華雲龍凜然一震,錯愕不已,道:「你大哥是誰?為何不叫我赴約?」
  宣威星眸一揚,道:「就是你的大哥啊!至於為何不叫你赴約,我可不知道了。」
  華雲龍眉頭一皺,越發愕然道:「我的大哥?你是說華熙?」
  宣威蹙眉道:「人家都說你聰明,我看你最笨,你有幾個大哥麼?」
  華雲龍不覺吁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家兄請你來的,那便不是外人了。」
  宣威一本正經地道:「可也不是一家人。」
  華雲龍啞然失笑,暗暗忖道:你也大惡作劇了,既是大哥所請,為何不開門見山,爽爽快快的講,偏要故作神秘,惹人緊張一陣?唉!嬌生慣養的孩子,此刻還要開玩笑哩!
  他暗自慨歎,卻是無以解嘲,想了一想,端起酒壺,替自己斟滿一杯,又為宣威添了一點,然後擎杯在手,微微一笑,道:「俗語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只要志同道合,是不是一家人,那都沒有關係,你稱家兄『大哥』,我也比你癡長幾歲,斗膽喊你一聲宣兄弟。
  來,宣兄弟,小兄敬你一杯,算是向你道勞。」
  宣威天真得很,眉頭一揚,道:「剛才不是敬過一懷啦?」
  華雲龍朗聲一笑,道:「這叫做『禮多人不怪』,我先干啦!」
  脖子一仰,逕自乾了一杯。
  宣威詞窮,只得皺起眉頭,呷了一口。
  華雲龍道:「好啦!咱們算是一杯訂交。宣兄弟,小兄請問,你在哪裡遇上家兄的?」
  宣威捏著脖子,將那一口烈酒嚥了下去,道:「穎州。」
  華雲龍不覺訝然道:「這就奇怪了,穎州在皖西邊境,家兄怎會知道我有峴山之約?」
  宣威道:「咱們在滁縣遇上余昭南兄。是昭南兄告訴大哥的。」
  華雲龍默然半晌,忽然心中一動,又問道:「你與家兄同行幾天啦?」
  宣威道:「兩天。」
  華雲龍心頭一緊,自語道:「兩天?兩天從穎州趕到滁縣?」
  宣威道:「大哥說是有事找你,所以日夜兼程,走得很急。」
  華雲龍微微一怔,道:「就是家兄一人麼?」
  宣威道:「大哥本是隨侍華伯父……」
  言猶未了,華雲龍大吃一驚,急聲接口道:「怎麼?家父也來了?」
  宣威道:「還有一個老管家。不過,如今已回雲中山去了。」
  華雲龍疑念叢生,道:「家父為何來而復返?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宣威道:「那是因為遇上咱們母……母子,華伯父與家母談了一陣,便與家母同行回去了。至於是否另有事故發生,我卻沒有聽說。」
  華雲龍想了一想,覺得他父親素來穩重,江湖上縱然發生重大的變故,他也不會隨便言講,因之頓了一下,又道:「如今家兄呢?」
  宣威道:「大哥到金陵去了,臨別之時,特別叫我轉告你,請你即日起身,前往金陵一敘,說有要事相談。」
  他二人言談至此,大概的情形業已明瞭。華雲龍心裡明白,他大哥急於見他,自然是有重大的事故,但他不能爽約,不能讓阮紅玉空等,微一沉吟,乃道:「好吧!咱們明日一早動身。」
  華雲龍作此決定,其實也是迫不得已,他又何嘗不想早一點見到華熙,問一問這究竟是何事故,竟連他父親也被驚動了。
  可是,宣威不諒解,只見他神色一愣,愕然道:「怎麼?你還是想到峴山去?」
  華雲龍道:「一夜之差,咱們路上趕快一點也就是了。」
  宣威憤然道:「一夜之差?你知道一夜之差,將會發生些什麼事故?」
  華雲龍歉然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為人豈能不守信用。縱有事故,也只有徐圖彌補了。」
  宣威為之氣噎,頓了一下,突然冷聲道:「我知道,姓阮的是個美女,姓阮的對你有情,你捨她不下。哼!別人說你放蕩不羈,風流自賞,以前我還不信,如今我……」
  話未說完,華雲龍苦苦一笑,截口叫道:「宣兄弟……」
  宣威目光一凌,氣乎乎地道:「誰是你兄弟?同胞兄長差遣專人傳訊,還抵不過一個女人片紙之約。哼!你這種人……我也懶得講啦!」
  華雲龍啼笑皆非,不覺大搖其頭,道:「宣兄弟,你冤枉人了。」
  宣威道:「冤枉你?那好啊!咱們走,咱們立刻走。」
  身子一欠,便待起身而行。
  華雲龍不由急道:「請聽我說,宣兄弟,別忙走。」
  宣威揶揄道:「是我冤枉你麼?既說冤枉,何以不捨得走?」
  華雲龍喟聲一歎,道:「我與阮紅玉僅有一面之緣,縱然有情,也不會到了難割難捨的地步。往事不必細敘,小兄將阮姑娘的紙條給你看,當知其中別有緣故,並非小兄迷戀女色了。」
  他伸手入懷,取出一張皺折不堪的紙條,朝宣威遞了過去。
  宣威扭轉身子,道:「我懶得看,要就你自己講。」
  華雲龍欠一欠身,將那紙條攤在他的面前,道:「其中尚有機密,不足為外人知,宣兄弟還是親自過目吧!」
  宣威聽他講得正經嚴肅,不覺轉回頭來,朝華雲龍望去,華雲龍忙作懇求之色,他這才低下頭去,看那桌上的紙條。
  看罷紙條,宣威抬起頭來,道:「這樣講,姓阮的女子乃是自作多情,迷戀你羅!」
  華雲龍尷尬地道:「話不能這樣講。」
  宣威頭顱一側,眉頭一揚,道:「那該怎樣講?」
  華雲龍訕訕然道:「我……我也說不清楚。」
  話聲一頓,忽帶戚容道:「總之,事情也許牽涉很大,那阮姑娘落在邪魔外道之手,景況也頗堪憐。咱們身為武林中人,既然已經知道,豈能撒手不管?宣兄弟,你說不是麼?」
  也許是華雲龍講得有理,那宣威竟然不言不語,默默地將那紙條遞了回來。
  華雲龍接過紙條,胡亂藏在懷中,殷切地道:「宣兄弟,你諒解了麼?咱們明天走,如何?」
  那宣威臉帶戚容,猶豫道:「這個……這個……」
  華雲龍接口說道:「這樣好不?宣兄弟先走一步,小兄只等午夜一過,立刻兼程趕路,相信趕到浦口渡頭,一定可以趕上你,這樣就不致於耽誤時刻了。」
  宣威忽然一歎,道:「你會錯意了,其實,剛才是我故意訛你的。」
  華雲龍不覺一怔,道:「怎麼說?」
  宣威幽然道:「峴山之約的內情,昭南兄都已講過了,我故意講你迷戀女色,故意拿話激你,目的只是希望你不去赴約。」
  華雲龍聞言之下,大為惱怒,不覺怨聲道:「你……你……唉!何苦乃爾哩!」
  他畢竟不願責備宣威,一歎之餘,頻頻搖頭不已。
  宣威頓了一下,突然嚅聲道:「二……二哥。」
  華雲龍先是一愣,繼而歡聲道:「對!喊二哥,再喊一聲。」
  他為人心懷坦蕩,胸無隔宿之怨仇,耳聽宣威怯怯的喊了一聲「二哥」,頓時就將滿腹的懊惱拋到天外去了。
  宣威不知何故,臉上竟然泛起一片紅暈,不但未減,並且垂下頭去。
  華雲龍哈哈大笑,道:「咄!你看你,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你對家兄稱『大哥』,對我正該喊『二哥』啊!我告訴你,你二哥最重情義,喊我『二哥』,一輩子不會吃虧。」
  宣威聞言之下,臉更紅,頭更低,迎面望去,只見後脖子也都紅了。
  華雲龍大為掃興,無可奈何地搖一搖頭,蹙眉說道:「畢竟是孩子,怕生。也罷,往後再喊。」
  頓了一下,忽又接道:「你大概有話要講,是麼?」
  宣威點一點頭,等了一會兒,紅暈消褪,始才拾起頭來,道:「二哥,峴山之約你不要去,好麼?」
  華雲龍眉頭一皺,暗暗忖道:剛才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變卦了?
  心中在想,口中問道:「為什麼?」
  宣威道:「不為什麼,算我求你,行麼?」
  華雲龍微微一怔,道:「兄弟,你聽我講。情是情,義是義。我答應你,是情,我去峴山赴約,是義。咱們為人處世,情與義必須分得明白。現在我問你,你可還要求我不去峴山赴約麼?」
  宣威再度詞窮,心中一急,脫口說道:「不是的,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說……」
  「麒兒」突然尖叫道:「小……少爺。」
  宣威聞聲警覺,急忙住口不語。
  華雲龍好生詫異,看看「麒兒」,又瞧瞧宣威,問道:「怎麼回事?大哥究竟講什麼?」
  宣威結舌道:「大哥……大哥……」
  只聽「麒兒」接口說道:「大公子講,萬一二公子一意孤行,不講道理,叫咱們速回金陵,不要……」
  宣威輕聲叱道:「麒兒……」
  「麒兒」臉龐一轉,遞去一個眼色,接道:「麒兒實話實說嘛!少爺,咱們還是先回金陵吧!」
  他那眼色華雲龍不曾見到,耳聽「麒兒」幫他勸駕,急忙接道:「對!咱們概照前議,你們先走,我隨後趕來。」
  「麒兒」首先起身,道:「少爺,咱們走吧,多講也是無用的,何必再呆下去。」
  宣威凝思有頃,好似覺得「麒兒」言之有理,於是站起身來,道:「也罷!咱們走。」
  目光一轉,注視華雲龍,朗然接道:「二哥,我先走一步,峴山之行,你自己當心。」
  言談之間,羞怯之態一掃而空,他又恢復爽朗明媚的風神了。
  華雲龍但知無人攔他赴約,心頭一暢,欣欣然起立相送,道:「宣兄弟不愧是明達人,小兄得能識荊,當真是三生有幸!憑心而論,如非相見匪遙,小兄可是捨不得與你分離。」
  宣威的臉上,又是莫名其妙地一紅,不過,此刻他已轉身行去,華雲龍卻未見到,只聽他清脆的聲音朗朗然道:「咱們不是世俗兒女,客氣話也不必講。老實說,我是耽心魔教中人陰險毒辣,二哥卻是坦蕩君子,萬一疏神,那就後悔莫及了。」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小兄生平沒有後悔的事,宣兄弟大可放心。」
  宣威道:「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華雲龍點一點頭,道:「多謝宣兄弟,小兄謹記在心就是了。」
  他二人邊走邊談,誰也不提「免送」「再見」等字眼,縱是暫別,依依之情卻也十分濃厚,只是未曾形諸言表罷了,此刻到了「宜興樓」大門之外,那「麒兒」已自忍耐不住,接口說道:「二公子,您請回吧!再送下去,不如乾脆同行。」
  華雲龍一愕止步,哈哈笑道:「不送了,不送了,宣兄弟好走。」
  宣威訕訕地揮一揮手,說了一聲「再見」,始才邁開大步,離開了赤鎮。
  華雲龍抬頭一望,但見日已偏西,已是申牌時分,於是重登茶樓,匆匆用了些酒食,結清賬目,也離開了赤鎮。
  他在峴山北麓一所僻靜之處調息了一陣,直到天色已黑,始才健步如飛,登上了峴山。
  當年「通天教」的下院已近峰巔,華雲龍足足奔行了一個半時辰方始到達。
  這座下院稱得上「廣袤」二字,但因年久無人居住,大部份俱已倒坍,晚間到此,隨處可見鼠竄狐奔,荒涼一片,令人毛髮怵然,不寒而慄。
  華雲龍原先判斷房興等人定是在這座下院落腳,豈知他小心翼翼地在那廢墟之中轉了一圈,卻是一無所見,便連有人住過的痕跡也沒有。
  因之,他不禁有些猶豫了。
  此刻,他站在一處敞天的神殿之中,目凝神光,注視那巍然矗立的黑乎乎的峰巔,暗自忖道:沒有來麼?抑是地方弄錯啦?再不然,便是阮紅玉行事機密,早有安排,屆時悄悄而去……
  他心中疑神疑鬼,時而耽心弄錯了地方,時而希望房興等一無所知,阮紅玉能夠擺脫他們的監視,一個人前來赴約,甚至更懷疑阮紅玉已遭不幸,那座黑乎乎的山峰,乃是一座鐵門敞開的牢籠,正在等他自投羅網。
  凝思有頃,忽聽他自言自語道:「不管啦!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話聲倏斷,身形電射,他畢竟不是畏首畏尾的人,終於朝那山峰撲去了。
  不過,他也並不魯莽,並不因疑神疑鬼鬆懈了警惕之心,這時離戌時尚差一刻,他便利用這一刻短暫的時光,沿著山峰,環形奔走,仔細的搜索起來。
  峰巔漸漸近了,那峰巔倒有一塊平坦的草地,草很稀疏,草裡藏不住人。可是,仍不見房興等人的影子,也未見到阮紅玉。
  他又在草地上走了一圈,邊走邊想道:「沒有機會擺脫他們前來赴約麼?還是已經出了差池被禁啦?」
  想著想著,一個極端可怕的念頭突然湧現,他不覺失聲驚呼道:「糟!」
  「糟」字出口,他機敏的身子一轉。
  可惜得很,機敏如華雲龍者,警覺仍嫌遲了一步。
  只聽一陣「磔磔」獰笑之聲鼓噪而起,震耳欲聾,華雲龍心頭大震,舉目環掃,但見這塊草地的邊緣,同時出現了八九個人。
  巧是真巧,戌時整,十九日的弦月剛由東方露面,他中埋伏了。
  那八九個人,其中有三個中原人士,邵奇煜乃是三人之一,餘者清一色的杏黃及膝大褂,打扮非僧非道,不倫不類,全是魔教中人,房興便在靠西的一方。
  華雲龍白天講過:「生平沒有後悔的事。」此刻他固然震驚,卻不後悔,更不見慌亂失措之態。看清了形勢,暗自加以分拆,覺得房興已非這批人的首腦,首腦該是另外一個軀體瘦長、面目陰森的老者,因為那老者身上的腰帶與眾不同,乃是一條銀白燦爛、栩栩如生的蒼龍。
  他出奇地鎮靜,暗暗忖道:是了,他們原來是三起,為了對付我,臨時湊在一起,歸那陰森的老者節制,這樣看來,那老者的武功必定在房興之上,我倒不能再大意了。
  忖念至此,那批人已經逼近,成了一個圓圈,將他圍在當中。
  只聽房興陰陰一笑,道:「華公子,傳說你風流倜儻,到處留情,今日一見確實名不虛傳。」
  那個曾經被他切斷手腕的黃袍人狠狠接道:「哼!可惜來得去不得,縱然情比山重,又有何用?」
  接著,邵奇煜酸溜溜的也道:「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一生枯守,何如風流片刻?」
  這三人先後講話,華雲龍一概不理,卻向那面目陰森的老者拱一拱手,道:「這位長者怎樣稱呼?」
  那老者冷聲說道:「老夫呼延恭。」
  華雲龍將頭一點,道:「在下請問,阮紅玉今在何處?」
  呼延恭人如其貌,冷冷地道:「暫時不致於死。」
  華雲龍暗暗一凜,忖道:此人是個厲害腳色,今日難免一戰了。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在下盼能見她一面。」
  呼延恭也不答話,舉掌擊了一下,忽見草地邊緣冒出兩個人來,那兩個人抬著一副籐架,架上躺著一人,身上覆蓋著一方黑布,露出一個鬢髮蓬亂的頭臉,凝目望去,果然是那阮紅玉。
  呼延恭冷聲喝道:「放下,揭去覆蓋的黑布。」
  那二人將籐架放在地上,如言揭去黑布。
  黑布一去,華雲龍心神俱震,幾乎失聲驚叫。
  原來那阮紅玉躺在籐架之上,雙目緊閉,臉色灰敗,全身上下,只著一條褻褲,胸前一個肚兜,原本豐盈的肉體,此刻已是骨瘦如柴,而且那胸前腿上,到處都附著絕毒之物,蛇、蠍、娛蚣、蜘蛛,還有許多奇形怪狀、叫不出名目的東西,五彩斑斕,不一而足,懾人已極。
  這真是慘絕人寰的毒刑了。
  華雲龍雙目噴火,熱血沸騰,怒極反笑,聲震四野,那笑聲比哭更為淒厲。
  呼延恭冷聲一哼,道:「閣下是在賣狂麼?」
  華雲龍嘶聲叫道:「好毒辣的心腸!好殘酷的手段!阮紅玉飽受凌辱,所受的摧殘還不夠麼?你們為何沒有一點人性?為何這般整治她?」
  呼延恭冷冷說道:「這女子假裝臣服,刺探本教的秘密,『百聖朝元』不算殘酷,本教尚有更殘酷的手段。閣下最好自己識趣,乖乖地束手就縛,隨老夫走一趟星宿海,設若不識抬舉,那殘酷的手段,便將降臨在你的身上了。」
  華雲龍目光如炬,又嘶聲道:「來啊!華某何懼?『血鼎奪魂』大法,華某早有耳聞。」
  呼延恭傲然一笑,道:「不錯,『血鼎奪魂』是本教的無上大法,憑閣下的身手,何須動用。」
  華雲龍深深知道,既落對方計算之中,善罷已不可能,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手底下見真章,各憑武功,以決勝負了。
  他作事素來果斷,決心一下,當即沉聲道:「華某要是叫你們收回毒物,放了阮紅玉,那是與虎謀皮,動手吧!」
  呼延恭無疑是個極端自負的人,聞言臉龐一轉,朝那房興揮一揮手,道:「你去將他擒下。」
  房興應聲而出,解下身上的腰帶,大步行來,道:「上次阮紅玉助你逃走,這次再無僥倖了,你小心一點,免得傷了胳膊斷了腿。」
  華雲龍早已決定速戰速決,根本懶得嚕嗦,「噹啷」一聲撤出古劍,步子一邁,左劍疾揮,突然刺了過去。
  這一劍凝重無比,乃是「華氏重劍十六神招」之一,銳嘯之聲懾人心魄,那房興不敢怠慢,頓時大喝一聲,腰帶挺立為杵,猛然一揮,還擊過去。
  房興乃是東郭壽首徒房隆的兄弟,武功也是東郭壽所授,上次在那「清虛觀」中,幾乎敗在華雲龍之手,他心中積忿難消,這次奉命出戰,存心擒人雪恥,一上手也是全力以赴,勇猛難擋。
  高手對搏,往來何等快捷,眨眼之間,動手已十餘回合。
  不過,縱然只有十餘回合,勝負之分,也已漸漸可見了。
  要知「華氏重劍十六神招」,乃是華天虹去蕪存菁,參酌「劍經」與「劍經補遺」融合而成的無上劍法,華雲龍存心速戰速決,出手就用上這一套玄奧渾厚、磅礡凝重的劍法。房興縱然是東郭壽的弟子,縱然全力以赴,那也是捉襟見肘,窮於招架了。
  呼延恭站立一旁,但見華雲龍揮劍進擊,內氣雄渾,氣勢磅礡,不覺眼花繚亂,暗暗心驚不已。
  華雲龍的想法又自不同,他一面搶攻,一面忖道:他們人多,一個人十餘招,打到什麼時候?
  心念一轉,倏然劍勢一頓,賣個破綻,敞開了門戶。
  房興正自左支古絀,睹狀之下,驚喜交迸,喝一聲:「著!」腰帶一繞,飛旋擊出,直向華雲龍胸口掃去。
  呼延恭心神俱震,一聲驚呼,身子電射而出,急急朝場中撲去。
  他是去救人,無奈變起倉猝,華雲龍劍法太快,來不及了。
  只聽房興半聲慘嗥,一逢血雨沖天而起,頭顱滾出老遠,齊頸以上,空空蕩蕩,業已一無所有。
  華雲龍本來不想殺人,唯恐打草驚蛇,激起魔教中人的凶性,製造更多的殺劫。可是,事到臨頭,心不由己,畢竟還是殺人了。
  他是初次殺人,慘嗥之聲一起,自己也不覺一愣,然則阮紅玉的遭遇太慘,那赤身露體,爬滿毒物的慘狀令人目眥欲裂,恨意倏盛。
  這時,恰好那呼延恭救人心切,猛撲而至,華雲龍一見之下,頓時怒不可抑,古劍一揚,猛然迎了上去。
  華雲龍有生以來,從未有此刻這般狂怒,他此刻只覺憤懣異常,熱血上湧,古劍疾揮,厲聲喝道:「吃我一劍!」
  這一劍「力劈華山」,招術平常至極,但那凌厲的劍氣,卻如霆驚電閃,既快且重,呼延恭已經見過他那雄渾的內力,凝重的劍勢,急切間,銀白燦爛的蒼龍腰帶順手一揮,急急往上架去。
  只聽「鏘」的一聲巨響,劍帶相交,火星飛濺,他二人身子一震,同時大退一步。
  華雲龍在惱怒之下,心思仍然十分敏捷。他已想過,房興一死,仇恨更深,已成水火難容之勢,既然如此,擒賊擒王方是上策,因之乍退疾進,又是一劍劈去。
  緊接著,只聽華雲龍狂聲叫道:「吃我一劍!吃我一劍!吃我……」
  剎時間,「鏘!鏘!鏘!鏘!」尖銳刺耳的巨響,合著那瘋狂一般的厲喝之聲,劃破了夜空,聲聲遠傳,當真是驚天動地,令人心膽俱裂。
  這一連串的強攻,逼得呼延恭頭皮發炸,步步後退。
  若論功力,華雲龍或許不是他的對手,但那硬砍硬劈的劍勢毫不放鬆,先機一失,便連還手之力也沒有了。
  忽然,他腳跟被山石一絆,整個身子仰天倒了下去。
  華雲龍又是一劍下劈,嚇得他連滾帶躍,急急往一側閃開,嘶聲喝道:「住手!」
  這一聲大喝,宛如晴空雷鳴,響徹雲霄,華雲龍不覺一怔,收回了古劍。
  呼延恭狀極狼狽,神色猙獰,只見他目似銅鈴,凶芒電射,繼又喝道:「老夫並無殺你之心,你這般悍不畏死,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華雲龍滿頭大汗,沉聲應道:「死生有命,那有何懼?你收回毒物,放了阮紅玉,我任你離去,如若不然,華某拚卻一命,也要取你的性命。」
  呼延恭獰聲喝道:「這是你自討苦吃,怪不得老夫,照打!」
  只見他右手一揚,好似有暗器擊來。
  華雲龍心神一凜,凝目而視,卻是一無所見。
  他先是一怔,繼而仰天大笑,道:「年歲老大,心行幼稚,竟效小兒欺……」話未講完,一連打了幾個呵欠。
  呼延恭臉現獰笑,緩緩地走了過來,道:「小兒過於橫蠻,老夫懶得與你動手,乖乖地跟老夫走吧。」
  華雲龍打了幾個呵欠,忽覺胸口一痛,緊接著腦子一陣暈眩,險險栽倒。
  他心頭大駭,不覺忿然道:「你……你,弄些什麼玄虛?」
  呼延恭冷聲一笑,道:「本教的『神虺噬心』之刑。若不乖乖地隨老夫走,那便有你受的。」
  華雲龍倏然震怒,古劍一揚,就待一劍劈去,詎料胸口一陣劇痛,身子搖了幾搖,最後還是支持不住,『噗』的一聲輕響,卻已暈倒地上了。
  呼延恭「磔磔」而笑,笑聲中右臂一探,朝華雲龍胸口抓去。
  驀聽一聲急怒的叱喝之聲臨空傳來,道:「住手!」
  聲落人至,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文士飛臨峰巔,朝呼延恭猛然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