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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長恨道姑

  看梅素若凝神揚掌的功架,好似心頭恨極,那一掌如果拍下,勁道必然不輕,大有一掌便將華雲龍擊斃之勢。
  兩個小婢見狀駭然,失聲叫道:「小姐……」
  尖叫聲抖抖顫顫,梅素若不覺一怔,冷然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怪?」
  小婢未答,華雲龍敞聲接道:「在下有話講。」
  梅素若冷眼而視,道:「本姑娘會聽你的話麼?」
  華雲龍夷然說道:「聽與不聽,乃是姑娘的事,在下只覺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實對姑娘講,在下本不想走,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謬,再呆下去,將陷姑娘於不義,因之……」
  梅素若冷然截口道:「哼!本姑娘義與不義,要你操心?」
  華雲龍淡淡一笑,道:「倘與在下無關,在下自然不必操心,只因此事乃緣在下而起,姑娘若有不義之行,便是我的罪惡了。」
  梅素若冷聲一哼,道:「巧嘴俐舌,原來是為自己脫罪,這也行,你束手就縛,讓我再吊你七天。」
  華雲龍道:「說來說去,仍是要吊我七天。」
  梅素若冷然接道:「不然你得死。」
  華雲龍容色一整,儼然說道:「梅姑娘,你太偏激,這種性格務必要改。」
  這華雲龍平素嘻嘻哈哈,灑脫不羈,看去十足是個紈褲子弟,一旦正經起來,卻又不怒而威,別有一種懾人心弦的力量,此刻他容顏倏整,一派教訓人的口吻,梅素若乍睹斯狀,不覺被他鎮住。
  華雲龍微微一頓,倏又接道:「請聽我講,一個人最忌不知量力,任性妄為,你已吊了我三天,我不加反抗,便該知足,只因你見我夷然無損,心頭忿忿不平,竟不惜撒謊引我入彀,我縱然信了,姑娘的操守豈無虧損?你能信守諾言,七天後我離去,那也違背了令師的諭令,這種恩怨,縱然出於無心,形成的結果,卻都是不義的行徑。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再吊七天,那是絕不可能的事,而姑娘竟生殺我洩忿之心,請想想,憑姑娘的能耐,做得到麼?」
  他義正詞嚴,侃侃而談,所言俱在情理之中,梅素若欲加抗辯,卻是無以為辭。
  華雲龍忽又神色一舒,朗聲笑道:「梅姑娘,我憑良心說,姑娘的容貌風華,我華煬確是萬分心儀,可惜你我立場不同,姑娘又復冷傲不近人情,不然的話,你我極有可能成為朋友,因之,若因我而陷姑娘於不義,我華煬抵死也不能為,眼下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我暫且告別,斷去所謂『不義』的因素,才能使姑娘俯仰無虧。梅姑娘,我告辭了,令師面前,請恕不辭而別,姑娘也該珍重。」
  話聲中抱拳一拱,隨即轉過身子,逕朝後面院牆行去,須臾越過院牆,身子晃了幾晃,倏忽隱沒不見。
  他說走就走,言行坦率,神態朗然,毫無留戀做作之態,梅素若眼望著他那壯健的背影翩然消失,兀自目瞪口呆,忘了答辯,忘了喝阻,一時之間,完全楞了。
  這情形看似意外,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須知華雲龍風度翩翩,俊美絕倫,乃是少女們夢寐以求的對象,這梅素若縱然冷峻,畢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樣的。
  此前她處處與華雲龍為難,一者是積年的教養使然,再者便是華雲龍對她的美色好似無動於衷,因而激起她一股怨懟之氣,其實她內心對華雲龍極具好感,便謂之情愫亦無不可。
  此刻,華雲龍坦誠地表明了愛慕之意,且因不願「陷自己於不義」,乃不願走而走了,這是何等平實的情意?何等真摯的關懷?梅素若聞之楞然,自也無怪其然了。
  夜幕深垂,玉兔東昇,華雲龍疾如閃電,奔向金陵。
  他先至「醫廬」,拜見了「江南儒醫」余尚德夫婦,始才知道余昭南等「金陵五公子」
  因他之被擄,業已分頭追查他的行蹤而去,蔡昌義雖然負責坐鎮金陵,但「江南儒醫」已有三天不見他的影子。
  華雲龍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動向以後,一方面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急人之急的俠義行徑,另一方面,也深深為蔡昌義的安危擔憂,唯恐蔡昌義碰上九陰教的人,被九陰教的人劫去。
  因之,他勿勿進了一點飲食,取回寶劍行囊,問明了蔡昌義的住處,辭別余尚德夫婦,直奔東大街。
  蔡昌義住處原是當年金陵王高華的府邸,高華一脈雖已式微,但宅第依舊,氣派不減當年,怎奈府中僕婢亦不知蔡昌義的去向。
  據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小主人三日未歸,他家的主母與小姐,也已於三日前外出遊歷去了。
  華雲龍自然不知這是「元清大師」的安排,離開東大街蔡府之時,心頭不無惑然惶恐之感。
  但他縱然惶恐,卻並不著急,因為他離開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決定午夜再去探看「九陰教」的動靜,如果蔡昌義確實是被九陰教的人劫走,屆時當可獲知端倪,然後相機救人也不為遲,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覺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賈嫣身上去。
  他生成拈花惹草、隨處留情的性格,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見到的幾個女人,無一不在他惦念之中。
  尤其這賈嫣身份特殊,言詞閃煉,她向仇華洩露了他的底細,又在三日前的凌晨,見到她的馬車由鼓樓方向馳向鬧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此刻不過酉末時分,離午夜尚早,於是便信步朝夫子廟行去。
  他走進一條巷子,來到「怡心院」的西邊,瞧清四下無人,縱身越過院牆,轉彎抹角,來到賈嫣居住的樓房。
  那座樓房燈光明亮,他在遠處便見雲兒倚欄眺望,但仔細瞧了一陣,卻不見賈嫣的影子,也不見樓上另有他人走動,等了一會,那情況仍無變化。
  華雲龍眉頭一皺,暗暗忖道:賈嫣呢?賈嫣到哪裡去了?若是應召外出,雲兒應該隨行,如今雲兒仍在,樓上也不像有客的樣子,難道……難道……
  他心中疑念未已,忽然一絲傳音之聲,道:「是龍兒?這邊來。」
  華雲龍先是一驚,繼而狂喜四顧,也傳音道:「五叔,五叔,您在哪裡?」
  原來傳音之聲,乃是文太君晚年所收的一個徒兒所發。
  這徒兒亦子亦徒,名叫華五,原名「小五兒」,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當年乃是「洛陽一小」高泰手下的一個小抖亂,曾為華家的事出過大力,文太君恤其孤苦,愛其聰明,乃將高泰與五兒一併收在身邊,傳以絕藝。
  高泰原定立為週一狂的傳人,盡得「孤雲掌法」真傳以後,離開了「落霞山莊」,另立門戶去了,這華五則以「落霞山莊」為家,成為華家之一員。
  華五自小聰明,也是個不受羈勒的性格,藝成經常漫遊在外,但在家時對華雲龍最是寵愛,華雲龍刁鑽古怪的行徑,大半是受這位「五叔」的影響,此刻他聽出傳音之人竟是他「五叔」,自然大為欣喜了。
  但華五卻又肅然傳音道:「小心了!我在這邊。這邊有一棟精舍,在樓房的東南約有一箭之地,你慢慢掩過來,不要出聲。」
  華雲龍心頭一緊,暗暗忖道:掩過去?這「恰心院」當真別有蹊蹺?
  他來不及往下想,人已急急朝東南方向竄去。
  東南果然有一棟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與「恰心院」不相關聯,但卻有門戶可通。
  他由一扇虛掩的便門走了過去,頓時便見一輛金碧輝煌的小巧馬車停在精舍的門前,那駕車的郝老爹赫然在座。
  他心頭方自一凜,已聽賈嫣的聲音脆聲道:「郝老爹,馬車套好了麼?」
  郝老爹敞聲應道:「啟稟小姐,馬車早已套好,只等小姐上車。」
  話聲中燈光搖曳,一名婢僕執燈前導,賈嫣陪侍著一位紫衣美婦,裊裊婷婷由精舍走了出來。
  那紫衣美婦長裙曳地,雲鬢霧鬟,容顏極美,看去三十出頭,又似二十五六,究竟有多大歲數,卻是瞧她不准,華雲龍呆得一呆,那名婢僕已自打開車門,恭送兩人登上了馬車。
  忽聽華五的傳音急道:「龍兒快……」
  話未盡意,郝老爹馬鞭一揮,馬車已自轆轆而動。
  華雲龍聞聲知意,心知他五叔乃是叫他「躡車而行」,急切間計無可得,貼地平竄,竄上了馬車的後轅,繼而身子一伏,一頭鑽入車廂之下。
  他身法輕如飛燕,捷如狸貓,當真是草木不驚,不但未曾驚動那名婢僕,便連車上的人也是一無所知。
  華雲龍潛伏在車廂之下,但聞車聲轆轆,卻不知車行的方向,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處,但知馬車經過一段漫長的石板街道,然後行駛在黃泥土道上,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光景,馬車驅向山道,再過了頓飯時刻,始才戛然停止。
  他判定車上的人業已離車而去,方始悄悄地鑽了出來。
  這時已近午夜,但見冷月清輝,面前是一座荒涼的道觀,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似在全神戒備。
  他躡足繞過一側,拍去身上的塵土,暗暗忖道:此刻再去查探九陰教的動向,怕已來不及了。
  忖念中飄身上了道觀屋脊,只見後院燃有燈亮,於是他循燈光撲去。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歎息一聲,道:「紫玉,你不該來的。」
  「紫玉」兩字,令華雲龍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婦就是方紫玉麼?
  一面驚疑,一面相妥一處隱秘的窗口,在窗欞的棉紙上戳了一個小孔,貼上右眼,朝那燃燈的房內望去。
  那是一間簡陋的道房,一名膚色如玉、容貌極美的道姑盤膝坐在雲床之上,她身側另有一位相貌清的老年道站相陪,賈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美婦則是一臉恭敬,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面前。
  只聽老年道姑輕咳一聲,道:「恨道友,方姑娘既然來了,你就請她坐下來談談吧!」
  被稱「恨道友」的美貌道姑漠然道:「談來談去,不過是塵世間的事,長恨看破紅塵,束髮為道,此心早如止水,與她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但聞方紫玉激動地道:「姑娘……」
  「恨道友」截口接道:「貧道長恨,早已不是你家姑娘了。」
  方紫玉淒然應道:「是,道長。」
  自稱「長恨」的道姑作了一個肅客的手勢,道:「你請坐,不提往事,咱們隨便談談吧!」
  方紫玉雙目噙淚,泫然欲泣道:「是,道長。」
  長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應是,往事已成過眼煙雲,你又何必徒自悲傷呢?請坐吧,眼前有事,你請坐下講。」
  轉臉一顧賈嫣,又接道:「嫣兒請起來,長跪在地,貧道不敢當的。」
  方紫玉飲泣就坐,賈嫣伏地再拜,然後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後,神色淒然,欲言又止。
  方紫玉抬起衣袖,拭去滾動的淚珠,頓了一下,道:「道長,紫玉創建『奼女教』的事,準備不日開壇,昭告天下武林,特來請示道長的指示。」
  華雲龍聞言一凜,越發凝神諦聽。
  但見長恨道姑眉頭一蹙,道:「開壇立教,何必請示貧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長收錄撫育,又傳予『奼女心經』,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沒有道長的話,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長恨道姑微微一頓,道:「貧道若未出家,這開壇立教之舉,貧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這些塵世間事,我也管不了許多了。」
  萬紫玉忽然急聲道:「姑……道長請放心,紫玉不會與華家為難的。」
  長恨道姑倏忽肅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該死!紫玉一時情急,忘了道長的告誡。」
  長恨道姑倏喟然一歎,道:「貧道也落言詮了,其實事成過去,縱然再提,也不致再揚心波。」
  語聲一頓,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於開壇,莫非與華家有關麼?」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長恨道姑再次蹙緊眉頭,道:「有話你請直講,不必再有顧忌。」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長有所不知,司馬大俠夫婦已經被害了。」
  長恨道姑身軀顯然一震,倏又鎮靜地道:「是稱『九名劍客』的司馬長青夫婦麼?」
  方紫玉將頭一點,道:「正是司馬長青大俠夫婦。他夫婦暴斃在洛陽家中,傷痕同在咽喉,乃是獸類噬傷而死,兇手留下了道長當年使用的標記。」
  話猶未畢,長恨道姑神色劇變,目光如炬,駭然問道:「你是說碧玉小鼎?」
  長恨道姑駭然問出此話,華雲龍幾乎失聲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
  其實當方紫玉激動的稱呼長恨道姑「姑娘」時,他心中便有所疑了,只因據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遺書就在他懷中,因而未敢斷定,此刻一經證實,再也按捺不住心緒的激盪,右掌一抬,便待破窗而入。
  忽聽華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道:「龍兒莫躁,仔細聽下去。」
  華雲龍聽畢悚然一凜,連忙循聲望去,只見另外一扇窗下,正有一個人影向他頷首示意,於是他只得強捺心神,傳音說道:「五叔,那道姑真是『玉鼎夫人』麼?」
  華五道:「不要多問,聽下去再講。」
  這時,長恨道姑的聲音已經再度傳出,道:「司馬大俠與雲中山華家的人交非泛泛,他夫婦同時遇害,不知『落霞山莊』採取何種行動?」
  聽辭意,中間似已漏了一段未曾聽到,華雲龍再也不敢分神,急忙輕貼窗欞,從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內望去。
  只見方紫玉臉帶戚容,道:「由於那碧玉小鼎的緣故,『落霞山莊』的人懷疑道長就是血案的主謀,眼下白君儀的兒子名叫華煬,奉命在江湖上偵緝元兇。」
  長恨道姑微顯激動的道:「果真如此,華天虹竟不親自出馬麼?」
  當此之時,她不為自己辯白,卻自激動地問及華天虹何不親自出馬,華雲龍耳聞目睹之下,不覺滿頭霧水,好生不解。
  只聽方紫玉忿然接道:「華大俠如今享盡齊人之福,怕是早將往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話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華雲龍乃是天生情種,對於嫉憤之情感覺特別敏銳,聞言越發瞪大眼睛,凝神視聽。
  只見長恨道姑眼神一亮,繼又頹然而廢,道:「唉!貧道情根難斷,每於不知不覺中總存再見一面的希望,其實年華已逝,舊夢難圓,再見何如不見……」
  方紫玉截口接道:「紫玉總覺不忿。想當年道長對他的情意何等深厚,當年若無道長的眷顧提攜,華大俠焉有今日之成就?如今不說司馬大俠是他的長輩,就憑道長的標記,所謂睹物思人,華大俠也該親蒞江湖,與道長見上一面,問個究竟才是。」
  但見長恨道姑微微搖頭道:「你錯了,他是純孝之人,如無老太君的令諭,縱是單純為他義叔復仇,他也不會擅自離山的。」
  方紫玉道:「道長對他們家的恩情堪比天高,老太君並非不知,如今涉及司馬大俠的命案,見到了道長的獨門標記,也該讓華大俠下山才是啊!」
  長恨道姑喟聲一歎,道:「老太君一生端正嚴謹,如非事涉司馬大俠血案,見到了碧玉小鼎,或許會令華大俠下山訪尋貧道。如今事涉血案,貧道與華家已是恩怨難分,她老人家差遣孫兒下山查訪,正是她賢明之處,不然,叫華大俠如何處理呢?」
  聽到此處,華雲龍心緒大為激盪,暗暗忖道:這位道姑堪稱是咱們華家的知己了,爹爹有友若此,奶奶何以不聞不問,不將她接回家去呢?
  他是個多情種子,但知『知己』難求,對長恨道姑不覺倏生同情之心,覺得他奶奶不可理解了。
  只聽長恨道姑深深一聲歎息,又自接道:「這事不必再談了。適才你講白君儀的兒子奉命在江湖上緝兇,可知他目前身在何處麼?」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與『江南儒醫』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兒的底細,如今聽說已被教主擄走了。」
  但見長恨道姑猝然一驚,道:「你是說九陰教主?九陰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將頭一點,道:「正是九陰教主。紫玉聽說他被擄,立即發動門下明查暗訪,直到目前為止,仍不知九陰教主落在何方。」
  長恨道姑微一吟哦,忽然說道:「這孩子倒也乖覺,他能去找九陰教主,總算被他找到對象了。怎奈九陰教主詭譎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臨江湖,必有所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無所得,恐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這一推斷,與事情固然大有出入,但因長恨道姑言辭關切,華雲龍非但不覺可笑,且對她更增進了一層好感。
  只聽方紫玉道:「據紫玉查訪所得,司馬大俠遇害之事,牽連極大,不是九陰教主一人所為。但因兇手留下道長的標記,『落霞山莊』的人,總認為道長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見,道長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禍,有損清譽。」
  華雲龍暗暗叫道:「不要表白了,我已深信與你們無關。」
  但聞長恨道姑低聲一歎,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貧道已是方外之人,毀譽算不了什麼。況且貧道早有遺書致奉『落霞山莊』,當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與貧道已無關聯,就讓他們自求解答去吧!」
  華雲龍感情特別濃厚,聽到這裡,但覺熱血沸騰,幾乎忍不住衝進房去,揭開她的行藏,勸慰她一番。
  差幸他教養有素,臨機尚能沉住氣,念頭一轉,想到「玉鼎夫人」如今號稱「長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激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強捺心神,往下聽去。
  只聽方紫玉輕輕一聲歎息,道:「道長如此自苦,真是所為何來?」
  但見長恨道姑淒然一笑,道:「你又何必為我興歎,你說不與華家為難,卻又念念不忘創立『奼女教』,用意何在,不也與貧道的心情一樣麼?」
  方紫玉臉上忽然升起一片紅暈,俯首亢聲道:「紫玉乃是謹遵道長的諭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風雨,且看他如何善後?」
  長恨道姑失笑道:「事實上,你卻是處處維護『落霞山莊』哩!」
  方紫玉紅暈更濃,欲待抗辯,卻又無話可說。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語,此刻忽然低聲一歎,道:「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們身為女子,一旦情有所鍾,終身便難忘懷。恨道友,江湖怕是要從此多事了。」
  長恨道姑訝然回顧,道:「道友另有所見麼?」
  老年道姑道:「事實至為明顯,司馬大俠並非泛泛之輩,便是貧道也知他與『落霞山莊』交情深厚,他夫婦同時遇害,豈非向雲中山華家挑戰麼?如今九陰教主重臨江湖,據方姑娘所說,好似另有他人與九陰教沆瀣一氣。」
  話猶未畢,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來『玄冥教』的徒眾往來江湖,無惡不作,紫玉暗中留神,發覺這些人武功別具一格,近來已經由暗轉明,漸漸明目張膽了。」
  長恨道姑不覺驚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許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終未曾露面,他手下人卻有同名同姓的無數仇華,在各地滋生事端,據說這次司馬大俠被害之事,便有一個仇華參與其中。」
  長恨道姑激動地道:「無數仇華?那是衝著天虹來的?」
  方紫玉道:「真是如此,因之紫玉覺得道長與華大俠見上一面,至少該將碧玉小鼎的事當面講講清楚。」
  長恨道姑吟哦半晌,目光一抬,道:「不必了,那顯然又是九陰教主的陰謀。她竊取貧道的標記,妄想引貧道露面,俾以利用貧道往日的淵源,設計陷害天虹一家,貧道若與天虹見面,恰好上了她的圈套,況且貧道身在方外,再也不願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讓他們鬥法去吧!」
  只見方紫玉神色一凜,急聲道:「那華大俠的事,道長當真不管了麼?」
  長恨道姑忽然浩歎一聲,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干!紫玉,創你的『奼女教』幫助他吧,貧道心血已枯,再無氣力了。」
  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這……」
  長恨道姑舉手一揮,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貧道疏忽,竟不知你對華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經無能為力了。如今貧道只能勸你:愛其所愛,不必定有所獲。你昔日頗有男兒氣概,好好創一番事業,以慰晚景吧!」
  至此,華雲龍不覺淚眼濛濛,伏在那窗欞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覺。
  須臾,華五掩了過來,傳音說道:「龍兒,咱們走。」
  華雲龍從迷惘中驚醒,但覺眼前一片漆黑,房內熄了燈,方紫玉師徒不知於何時退走了。
  此刻,他心中仍有淒涼哀婉的感覺,默默的跟隨華五離開道觀,奔向荒山。
  荒山之脊,有一座堪蔽風雨的茅亭,華五在那茅亭歇下腳來,回顧華雲龍一眼,問道:
  「龍兒,你心裡感觸很多麼?」
  華雲龍歎口氣道:「想不到『玉鼎夫人』竟是這樣的人。」
  華五將頭一點,道:「你坐下,五叔要和你談談。」
  華雲龍施施然在一條木板上坐下,問道:「五叔,您對『玉鼎夫人』的往事,知道很多麼?」
  華五道:「五叔雖有所知,卻也不盡詳實,如今見到她本人,聽到她們的談話,方知五叔以往的想法也有偏激之處。」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您以往沒有見過『玉鼎夫人』麼?」
  華五道:「沒有,以往我對『玉鼎夫人』反感極深,如果知道她是這樣的人,今夜也不會叫你追蹤來此了。」
  華雲龍道:「怎麼回事呢?看來她對爹爹始終很好嘛!」
  華五輕聲一歎,道:「就因為她與你爹情誼深厚,五叔才對她存有偏見。我總認為情貴專一,你爹與你兩位母親感情彌篤,就不該再與其他的女人往來。」
  華雲龍不以為意,道:「那要看怎樣的女人,像這位『玉鼎夫人』……」
  華五失笑道:「這種地方,你倒很像你爹,你爹尚知自己檢點,你卻認為天經地義,凡是美女,最好都成你的膩友?」
  華雲龍俊顏一紅,訕訕地道:「男女同樣是人嘛,我對男人還不是一樣很好?」
  華五笑道:「講到這裡,五叔倒要鄭重警告你,男女是有界限的,男友多多益善,知己的女友,交一兩個也就夠了,你若不知惕勵檢點,一旦成婚,害得別人為情所苦,那是大傷陰騭的事,五叔決不允許。」
  華雲龍皺眉說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華五道:「改不改在你,你到處拈花惹草,總有一天,五叔會好好揍你一頓。你該將『玉鼎夫人』的榜樣引以為戒。」
  華雲龍大感不耐,亢聲叫道:「知道了,五叔就是為了講這些麼?」
  華五道:「我當然另外有事要講。」
  華雲龍道:「那就講正經事吧,您的吩咐我記下了。」
  這華五小時刁鑽,如今碰上寵愛的侄兒,卻也無可奈何了。
  他微微一愣,然後將頭輕搖,道:「好吧!我問你,『玉鼎夫人』的絕筆書信可在身上?」
  華雲龍道:「五叔為何突然問起此信?」
  華五右掌一伸,道:「交給我。」
  華雲龍訝然道:「給您幹麼啊?奶奶交代,此信除非當面退還『玉鼎夫人』,必要時寧可毀掉,任何人也不能看的。」
  華五頷首道:「我知道,叫你將信給我,正是奶奶的令諭。」
  華雲龍疑道:「五叔回山過啦?」
  華五道:「我由家中來。」
  華雲龍道:「奶奶怎麼講?」
  華五道:「奶奶已知『玉鼎夫人』未死,此信放在你的身上,萬一不慎失落,那時遺人以柄,壞了你爹的聲……」
  「譽」字未出,突然警覺此事不該向華雲龍講,於是臉色一沉,峻聲喝道:「快給我,奶奶叫我將信快送回山去。」
  華雲龍微一吟哦,將頭一搖,道:「不,龍兒不能給您。」
  華五目光一凌,大感意外地道:「怎麼?你不相信五叔?」
  華雲龍道:「非是龍兒不信五叔,而是龍兒另有疑難。」
  華五奇道:「你有什麼疑難?」
  華雲龍道:「一者書信縫在軟甲之中,取拿不便,再者奶奶既然吩咐任何人不能過目,龍兒想原封不動,交給奶奶。」
  華五怔了一怔,忽然笑道:「你這孩子倒也固執得緊,萬一失落怎麼辦?」
  華雲龍道:「軟甲穿在龍兒身上,書信密藏軟甲之中,不會失落的,萬一失落,龍兒自己向奶奶請罪。」
  總是因為寵愛的緣故,華五想想也覺有理,乃笑道:「由得你吧!不過我一到金陵,便聽傳言你被九陰教主擄走了,這種事如果有上一兩次,別說身上軟甲不會失落,恐怕連皮也要脫了一層,你要份外小心才是。」
  華雲龍臉色一紅,訕訕然道:「不會再有二次了,五叔放心。」
  華五道:「此事不談啦!說說你離山以後的經過。」
  華雲龍想了一下,乃將如何到了洛陽,如何一路南下,結識了「金陵五公子」,如何由蔡昌義同游名勝,在那鍾山之巔遇上九陰教主,如何為九陰教主所乘,被梅素若吊在樹上,如何暗中得遇高人,傳授他逆氣行功的無上心法,脫離梅素若的羈絆,重返金陵等等經過,一五一十的講了一遍。
  這段經過,既有奇遇,也有驚險,更有放蕩不羈之處,但在華五的心目之中,他這位侄兒總算未敗門風,已經達成任務,十分難得了。
  因之他一面諦聽,一面頷首,聽完之後,頗為讚許地道:「嗯!你的膽氣很夠,作法也無大疵,可以獨當一面了。不過,據五叔看來,那位『幽冥殿主』梅素若,將來是個麻煩。」
  華雲龍卻不承認,將頭一昂,道:「什麼麻煩麼?龍兒與她兩不相干,她若聰明,最好脫離九陰教,如若不然,龍兒一樣整治她。」
  華五慨然道:「講講容易,做起來可是難之又難。」
  話聲微頓,話鋒陡轉,忽然正容道:「龍兒,追緝兇嫌的事,至此暫時告一段落。」
  華雲龍不解道:「怎麼?咱們對司馬叔爺的血仇不管啦?」
  華五道:「不是不管,而是暫告一段落。緝兇至此,可謂真像已白,至於報仇雪恨,應該讓你瓊姑姑去做。」
  華雲龍惴惴然道:「五叔是叫龍兒回山麼?」
  華五道:「你不必回山。今夜所見,以及你近來所得,由我回山稟告奶奶,此後你要格外奮發,為正邪消長之事多多努力。」
  聽說不必回山,華雲龍不禁雀躍,歡聲叫道:「好啊!」
  華五臉色一沉,截口喝道:「聽我講,此後你的責任萬分沉重,切切不可掉以輕心。須知這份擔子,是我在奶奶面前為你討來的,你若大意妄為,毀了五叔的信譽不要緊,咱們華家也就永遠沉淪不起了。」
  華雲龍怵然一驚,道:「這麼嚴重麼?」
  華五肅然道:「何止嚴重而已,禍患已經越來越近了。」
  華雲龍眉頭輕蹙道:「五叔能夠提示一二麼?」
  華五道:「其實你該心有警惕才是,江湖上暗潮洶湧,已非一日,如今不過漸趨明朗罷了,這次五叔回山……」
  言猶未了,華雲龍已自恍然而悟,道:「原來五叔是講『九陰』、『玄冥』兩教的事。」
  華五冷冷一哼,道:「看你這副漫不在意的樣子!」
  華雲龍凜然結舌,不敢再往下講。
  華五忽又浩聲一歎,道:「龍兒,此事非同兒戲,須知『九陰教』與『玄冥教』,不過是較為龐大的兩個集團而已,暗中尚有其他魔頭伺機而動,咱們華家固為俠義之士所敬佩,卻也是邪惡之徒眼中之釘,這些人無疑全是衝著咱們華家而來,所謂人為名譽樹為皮,虛名在外,撇開武林蒼生的安危禍福不講,咱們華家如今也是栽不起的。」
  華雲龍不覺身子一躬,肅然接道:「是,龍兒省得。」
  華五忽然起立道:「省得就好,我也不再多說了,一切你好自為之。」
  華雲龍連忙問道:「五叔要走麼?」
  華五頜首道:「嗯!我得快速回山一次。再者,我是躡蹤幾個異族人而到金陵,那幾人形蹤可疑。設若遇見,你要格外小心。」
  話落,步子一邁,匆匆下山去了。
  眼望華五飄然遠去,華雲龍凝目而視,竟而楞了。
  華五走得匆忙,這給華雲龍心靈上一種壓迫。
  他從小與華五一起長大,對華五的性格知之甚稔,華五心直口快,聰明過人,凡事漫不在乎,頗有名士的風範,往常家居,每次外出歸來,總要與他們鬥鬥智慧爭爭嘴,雖然次次落在下風,卻仍樂此而不疲。
  這一次,華雲龍感覺得出,華五言猶未盡。
  這種反常的情形,令華雲龍心中老大一個疙瘩。
  他心潮起伏,暗暗忖道:什麼事情啊?「九陰教」死灰復然,「玄冥教」也不過是個新興的幫派,兩教的人我都見過,沒有什麼可怕的,五叔素來膽大如天,智計百出,便在奶奶面前也不緊張,為何匆匆而去?難道還要勞動奶奶與爹娘不成?
  須知他與華天虹不同:
  華天虹長於憂患,一無依靠,乃是打出來的天下,因之一言一行,謹慎凝重,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他卻是生於安樂,在一干長者呵護中長大,從小不知所懼,縱然有人耳提面命,也明知事關重大,卻仍無視荊棘之多,情勢之嚴重,前途之艱險,較當年或將猶有過之。
  所謂「本性難移」,這就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本性了。
  但他畢竟出生武林世家,智慧也超人一等,警惕之心並未因此泯滅,念頭一轉,便又想到華五的叮嚀。
  於是他一面暗忖,一面遊目四顧,自言自語道:「管他哩,天將黎明,歇一忽兒再講,反正空想無用,我只要多動腦筋,未嘗不能獨挽狂瀾,剷除妖氛……」
  他找了靠牆的一張石凳坐了下去,頓時使將一切置諸腦後,專心致志的行起功來。
  這日晌午,他腰懸長劍,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
  他由通濟門進城,在一家「萬隆」客棧落腳。
  這一次不投「醫廬」,可知經過一番思慮了。
  梳洗用餐畢,換了一身絳紫色湖綢緊身衣褲,足登快靴,肩披同色斗蓬,將那色澤斑駁的古劍繫在腰際,又將三個藥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懷中,喚來店夥計,交代了一番,然後裝作遊客的模樣,信步出店而去。
  他已盤算過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風雲際會一般,「九陰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華五叫他注意「幾個異族人」,如果「幾個異族人」也有掀風作浪的意圖,那便共是三起人,再加薛娘主僕,賈嫣師徒,以及他自己結識的「金陵五公子」。設若擺明了干,必將是哄動武林的一樁大事。
  不過,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僕如果聽話,必已遠揚,賈嫣師徒的「奼女教」尚未開壇,目前當不致於輕易地表明意向,而「幾個異族人」行跡未見,「玄冥教」不過兩個「仇華」及其屬下而已,眼前這一仗暫時打不起來,便是打起來,自己的力量也嫌單薄。
  他雖佻達,卻不莽撞,幾經思慮,覺得有幾件事必須先做:
  第一:所謂「幾個異族人」究竟是何來路?企圖何在?目下在何處落腳?人數究竟有多少?
  第二:蔡昌義的行蹤必須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陰教」所擄,應該先救人,然後設法與「金陵五公子」聚齊。
  第三:「九陰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莊院?自己走了以後,她採取何種行動?她曾傳諭通知「玄冥教」的人會商對付他們華家之策,眼下的情勢又如何?
  第四:他對司馬長青的案情,大體上固然已經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語焉不詳,譬如碧玉小鼎為何會被「九陰教」教主盜用,「九陰教」教主又如何與「玄冥教」的人勾結行兇等等關鍵,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見一見「玉鼎夫人」,或是與賈嫣師徒懇切地談一談。
  因之,他投店,他漫遊,一來是避免為「江南儒醫」招來禍患,二來也是為了隱秘行蹤,保持行動的靈活。
  他更為幾件必須要辦的事安排了次序:
  想見「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陰教」的動向最好是在晚上,免得打草驚蛇,讓他們提高警覺。
  目前以追查「幾個異族人」為宜,順便亦可逛逛金陵,留神一下「金陵五公子」可曾無恙歸來?其中包括蔡昌義在內。
  他心思縝密,半日之間,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步漫遊,東張,西望,來到了江干下關。
  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會,也是水陸碼頭。下關一帶,車馬不絕,商旅如潮,另外有三多,那是鏢局多、客棧酒肆多、茶樓楚館多。
  這下關一帶,其繁榮不下於城內夫子廟,大街之上,除了商賈行旅,船夫腳衙之外,到處可見高一頭、闊一臂、橫眉瞪目的好漢,這些人橫衝直闖,鬥毆滋事,如同家常便飯,公門的捕快,只要不出人命,竟也視若無睹。
  華雲龍在那熙來攘往的人叢中轉了一轉,不見特殊扎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樓踱了過去。
  一個茶博士迎了上來,哈腰打躬道:「少爺請,樓上有雅座。」
  華雲龍將頭一點,登上二樓,選了一個臨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忙搬動桌椅,阿諛道:「嘿嘿!這窗口面臨長江,空氣清朗,比雅座更好。
  爺!您喝什麼茶?」
  華雲龍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乾笑一聲,道:「您老來自滇邊吧?嘿嘿!其實『普洱』不如『武夷』,『武夷』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龍井』。『龍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爺,您老泡一杯『毛尖』試試如何?」
  華雲龍目光一抬,笑道:「你對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爺誇獎。」
  華雲龍臉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躡嚅道:「這……這……」
  華雲龍朗聲大笑,道:「這什麼?普洱缺貨,是麼?」
  茶博士一臉尷尬,連連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貨,爺海涵。」
  華雲龍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貨,何須饒舌,你倒很會做生意。」
  茶博士滿臉通紅,垂目道:「大人不記小人過,爺見諒。」
  華雲龍輕輕揮手道:「去吧,隨便什麼茶,我都喝啦!」
  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說話,抬目一楞,隨即哈腰告退,匆匆下樓而去。
  這一刻,樓上的茶客均紛紛向他望來。
  一者是他勁裝佩劍,體形偉岸,目光熠熠,英氣逼人的緣故,再者,為了選一杯茶,他竟調侃了店伙一頓,旁人只當他尋事惹非而來,因之格外惹人注意。
  須知白晝飲茶,大半俱是游手好閒、無所事事的人,這種人不但喜歡起哄,而且專門好稱英雄,強替別人出頭,美其名曰謂之打抱不平,不料華雲龍隨和得緊,僅是打個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
  華雲龍氣派極大,目光在眾人臉上一轉,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賞那浩瀚的江水、往來的船隻。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個清朗聲音道:「嗯!此人英氣朗朗,神儀內蘊,是個內家高手。」
  粗啞的聲音又道:「如能得他相助,那就用不著悄悄的回去請人了。」
  清朗的聲音低聲斥道:「三弟莫非糊塗了?咱們與他既無一面之緣,又不知他的底細,你怎會忽然興起這種念頭?」
  粗啞的聲音低聲一歎,道:「救人如救火,咱們已經耽擱一天了。」
  華雲龍雖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為而來,兩人的談話,他聽得一字不漏。
  他出身雲中世家,生就一付俠義心腸,驀聞「救人如救火」,心中不覺一震。
  就在這時,茶博士端來一壺香茗,他回過身來,啜了一口,趁機朝那聲音來源望去。
  但見茶樓一角,面對面坐著兩個三十左右的漢子,其中一人虯鬚繞腮,頰上老大一條刀疤,另一人體形瘦長,眉心一顆黑痣,兩人同是短裝打扮,身帶兵刃,但卻風塵僕僕,戚容盈面,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
  他朝兩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來。
  華雲龍並無以貌取人的習氣,目光一觸,頓時微微一笑,道:「兩位兄台若不見棄,何不移駕一敘?」
  因為一句話,已激起俠義的心腸,他竟忘懷了此行的目的,主動招呼別人了。
  兩個漢子猶豫了一陣,終於端起茶具,走了過來。
  瘦長漢子抱拳一拱,道:「區區駱振甫,這位是區區三弟,姓馬名世傑……」
  華雲龍還了一禮,肅容道:「在下白琦,兩位坐下談。」
  這是他暗中的決定,凡遇未明底細的人,一律暫用假名。
  駱振甫與馬世傑道了「久仰」,分別在他兩側落坐。
  華雲龍開門見山,接著問道:「在下聽兩位兄台言講『救人如救火』,但不知何人有難?因何有難?若不見外,在下願聞其詳。」
  此話一出,駱、馬二人面面相覷,不覺愣然。
  華雲龍「哦」了一聲,微微一笑,又道:「在下魯莽了,在下理該表明態度,以免二位見疑。」
  駱振甫暗暗忖道:怎麼回事?看他內功精湛,無疑是個一流高手,卻又這般率真,好似了無江湖經驗,講話毫不考慮。
  馬世傑性子較急,赧顏接口道:「哪裡,哪裡,區區兄弟低聲講話,不想竟為白兄聽去,適才怔愣,乃因事出意外之故,倒惹白兄多心了。」
  華雲龍點一點頭,道:「既然如此,馬兄何妨坦直說明內情,倘使不悖於道義,用得著在下之處,在下自當略盡綿力。」
  這又是缺乏經驗之談,縱然欲明內情,也沒有這樣講法的。
  駱振甫心中嘀咕,表面卻是喏喏連聲,道:「是,是,咱們兄弟,正想仰仗白兄之力。」
  話聲一頓,倏又接道:「事情是這樣的:在前幾日,咱們兄弟三人,相隨一位朋友有事西行,不料行至鳳陽地面,突然遇上一批衣著怪異的人……」
  他講話拖泥帶水,華雲龍頗感不耐,眉頭一皺,道:「駱兄講話簡單一點。」
  駱振甫赧顏一頓,馬世傑接口說道:「二哥,我來講。」
  臉龐一轉,目注華雲龍道:「咱們是去找一個人,殊料直到鳳陽,仍無一點眉目,也是咱們那位朋友內心焦急,見到迎面來人,上前借問一聲,詎料那批人一聽咱們要找之人的姓名,頓時便與咱們打了起來……」
  左一聲「朋友」,右一聲「要找的人」,講來講去,始終未提兩人的姓名,華雲龍聽得滿頭霧水,截口問道:「你們那位朋友是誰?要找的人又是誰?」
  馬世傑聞言一怔,抬起頭來左顧右盼,大不放心。
  華雲龍恍然大悟,悄聲道:「這樣吧,沾點茶水,寫在桌上。」
  駱振甫似有阻止之意,馬世傑卻是將頭一點,當下食指沾水寫出了三個字——華雲龍。
  華雲龍驀然見到自己的姓名,不覺凜然一震,但未來得及轉念,馬世傑已複寫出另外三個字——余昭南。
  華雲龍如遭雷擊,失聲叫道:「什麼?余……」
  突然警覺隔牆有耳,叫喚不得,硬生生忍了下去。
  同一時間,馬、駱二人也是一聲驚呼,道:「你……」
  華雲龍眼望二人駭然之狀,心知他們誤會了,於是歉然一笑,道:「兩位兄台幸勿見責,在下正是華雲龍。」
  馬、駱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顧,似乎仍難置信。
  華雲龍只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陰教』教主所劫,昨夜脫險歸來,曾經見過余老前輩,虛名相見,也是逼不得已。」
  他這樣一講,二人信是信了,卻苦於功力有限,無法以傳音入密的功夫表達心意,頓了一下,還是駱振甫心思較快,急忙沾點茶水,在那桌上寫道:「余公子為人所擄,目的在查問你的下落,昨日傍晚,尚在鳳陽城西清虛觀中,如今何在,不得而知。」
  華雲龍心中著急,傳音急道:「咱們走。」
  駱振甫一搖頭,疾書道:「大哥進城邀人去了,人到再走。」
  華雲龍憂於形色,道:「可是敦請余老前輩?」
  駱振甫哼道:「不敢驚動余老太爺。咱們兄弟原是余府的食客,大哥乃是暗中相邀同道赴援,不久當可趕到。」
  華雲龍雙眉緊蹙,道:「一日之隔,變化萬千,駱兄示下對方的形象衣著,在下即刻動身,以免夜長夢多,再生枝節。」
  駱振甫想了一下,濡指疾書道:「對方共計四人,一個紅衣女子,一個文士打扮,另外兩個頭挽道髻,身著杏黃及膝大褂,雙袖齊肘,看去頗似僧袍,卻是圓領當胸開衩,足上高腰白襪,粉底皂靴,不類中土人士,年紀……」
  寫到這裡,華雲龍等不及了,掏出一塊碎銀丟在桌上,道聲「前途見」,三步並作兩步,急急下樓而去。
  駱、馬二人相顧愕然,半晌過後,始才同聲一歎,道:「不愧是華大俠的公子。」
  且說華雲龍急奔渡口,登上一隻渡船,在浦口上岸,問明前往鳳陽的道路,也顧不得驚世駭俗,展開輕功,撒腿奔馳。
  這便所謂「急人之急」了。
  他撇下了許多待辦的事,星夜狂奔,為了前去救人,而那人是否仍在鳳陽清虛觀中,卻是毫無所知。
  說起來難怪他要著急,余昭南因他而奔波,因他而被劫,以一個俠義之士來講,縱然拋卻性命,也得將人救出,哪管他如今是在何處。
  將近六百里行程,他費了半日一夜的功夫,終於在辰初時分趕到了。
  略事調息,清虛觀觀門打開,他裝作散步而至的模樣走了進去,向那開門的道士道了一聲「早」。
  那道上打了一個稽首,也道一聲「早」。
  華雲龍正想趁機請問一聲,可有如此這般的人在觀中借住,忽見一瞥紅影在眼角一閃而沒。
  他記得劫持余陽南之人,其中便有一個紅衣女子,於是他毫不遲疑,腳下一點,頓時竄了過去。
  那是一處月牙門,門內是側院,盡處仍是月牙門,等他竄到第一座門,那瞥紅影卻在另一座門消失了。
  這時他已瞧見紅影的背影,那確是一個女子,而且背影還很熟。
  他心念電轉,不覺失聲自語道:「怎麼?會是她?」
  原來那紅衣女子不是旁人,竟是「玉鉤娘子」阮紅玉。
  阮紅玉曾經對他情意綿綿,關顧備至,當日分離,頗有難捨難分之勢,曾幾何時,竟然遠遠趨避了。
  他心中疑念百出,人已穿過側院,存身於迴廊之上。
  這時,適有一個中年道士返回而來,華雲龍急忙收起雜念,趨前一步,抱拳作禮,笑道:「請問道長,近日有人借宿麼?」
  中年道士臉色一變,不覺後退一步,結結巴巴道:「施……施主……」
  華雲龍察言觀色,心中已經明白,連忙低聲道:「道長勿懼,在下有一個朋友,被那幾人劫持,在下乃是救人來的。」
  中年道士神色稍定,朝華雲龍打量一眼,道:「施主可是姓華?」
  華雲龍道:「在下華煬。」
  中年道士臉色又是一變,急聲道:「施主快走,那幾人正是找你。」
  原來華天虹大仁大義,恩德廣被,便是這不懂武功的出家之人,也對他敬仰萬分,因父及子,華雲龍內心著實感動。
  但他卻是淡淡一笑,道:「多謝道長關顧,在下不能走。」
  中年道士更急,竟來推他,道:「那幾人妖法利害,非武功能敵,施主要救人,晚上再來,貧道設法助你一臂之力。」
  華雲龍將頭一搖,道:「道長盛情,在下心領,在下自信自保有餘,但望道長示下那幾人的居處,在下自有辦法救人。」
  中年道士推他不動,又復向他打量一眼,突然輕歎一聲道:「施主執意如此,貧道自然無法勉強,但請施主務必記住,那幾人若是搬出一座血鼎,你得答應貧道即刻退走。」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在下遵命。」
  中年道士這才往後一施眼神,道:「順這迴廊走,盡頭左拐,另有一座院落,貴友囚在正中一間,那幾人分住兩旁靜室,施主千萬小心一點。」
  話落錯身而過,好似生怕被那幾人瞧見。
  華雲龍定一定神,始才撒開大步,沿那迴廊走去。
  那院落獨踞一隅,前面是一塊長方形的空地,後面是一排道房,共有十餘間之多,想是平日香客留宿之用。
  此刻,道房門戶緊閉,那幾人似未起身。
  華雲龍站在空地之中,微一沉吟,忽然敞聲道:「昭南兄,昭南兄,你在哪裡?」
  這辦法極妙,余昭南如能出聲,便可知他無恙,只要傷勢不重,更可知道被囚之處,下手救人,那就方便多了,如若不然,便是余昭南傷勢沉重,或是穴道受制,救人就得另用特殊方法。除此以外,也可算向那幾人打個招呼。
  停了一忽,不聞回音,華雲龍心頭一緊,敞聲再道:「昭南兄,你在哪……」
  言猶未了,忽聽一人怪聲喝道:「什麼人雞鳴狗叫?」
  喝聲中,房門陸續打開,先後走出三個人來。
  前面三人果真頭挽道髻,一身杏黃寬袍,扎眼至極,年紀似在三十上下,都是獅鼻掀唇,五嶽朝天,長相奇醜無比。
  後面一人二十五、六年紀,儒衫綸巾,雙眉高吊,五官倒還整齊,只是臉色灰敗,眼神溜滑,一眼便知是個擅用心機的人。
  華雲龍瞥目之下,舉手一拱,朗朗說道:「在下白琦,據說有一好友落在諸位手中,因此特來討個人情,但望諸位高抬貴手,在下感激不盡。」
  只聽前面一位黃袍人倏地怪笑一聲,道:「講得好不輕鬆,你憑什麼來討人情?」
  後面那位黃袍人斷眉一掀,冷聲一哼道:「此人怪喊怪叫,擾我清夢,毀掉算啦,不必嚕嗦。」
  但聞那位儒衫文士揚聲道:「稟師叔,此人年紀輕輕,但氣派不俗,定是大有來歷的人,侄兒問問他,再請師叔裁奪。」
  後面那人眼珠一轉,冷聲道:「問問他華天虹的兒子在哪裡?」
  華雲龍默默觀察,暗忖道:這兩人眼光怪異,長相醜惡,性情乖張,想必就是五叔講的「異族之人」?他們一心一意追查我的下落,定是不懷善意。
  忖念中,只見那位儒衫文士趨前一步,道:「白兄是何人門下?與余昭南什麼交情?但若據實相告,不才商請敝師叔即刻放人,如若不然,嘿嘿!敝師叔剛才的話,白兄想必已經聽到?」
  華雲龍暗中冷哼一聲,忖道:哼!恐嚇引誘,全都用上了,我華老二若是這般膚淺,還能擔當重任麼?
  他心中在想,目光又向兩個黃袍人來回掃視一眼,始道:「兄台尊姓大名?」
  儒衫文士道:「不必通名報姓,白兄答我所問,愈快愈好。」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兄台談吐不俗,舉止儒雅,又與外族之人情誼深厚,定必是位才盈北斗,學富五車的高明之士,在下有幸與兄台相識一場,倘若未能拜聆尊性與台甫,豈不令人慨然扼腕,遺憾終身?」
  儒衫文士聞言之下,不禁眉飛色舞,道:「好說,好說,不才邵奇煜……」
  華雲龍雙眉一挑,趁機再問道:「令師叔呢?」
  邵奇煜得意忘形,道:「敞師叔姓房諱興,乃是星……」
  突然警覺上了華雲龍的當,不由怒氣陡升,大聲言道:「好小子……」
  華雲龍截口笑道:「邵兄錯了,在下姓白名琦。」
  邵奇煜氣為之結,吼叫道:「何人門下?快講!」
  華雲龍臉色一沉,傲然道:「閣下盛氣凌人,可是仗恃『星宿派』魔教的武功麼?」
  原來華雲龍聰明絕頂,雖只聽到一個「星」字,但因家居之時,對那九曲掘寶的故事早已耳熟能詳,當年『星宿派』魔教教主東郭壽師徒鎩羽而歸,曾經揚言:「十年百年之後,『星宿派』若有人才出世,再來登門索寶」,當年東郭教主的首徒叫房隆,此刻一聽邵奇煜的師叔叫房興,再想起中年道士所講的「妖法」與「血鼎」,腦際迅速一轉,一切也就瞭然於胸了。
  邵奇煜突聞此言,不由大驚失色,頓了一下,忽又目眩奇光,陰陰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不姓白,你姓華,是白君儀所生。」
  那房興無疑是個粗魯不文的人,聽邵奇煜一講「你姓華」,也不問是真是假,頓時峻聲道:「奇煜擒下他,擒下他。」
  華雲龍心頭也是暗暗吃驚,忖道:他能由娘的身上,想到我姓華,智慧之高,反應之速,確也不能等閒視之,我要打贏此仗,須要格外小心了。
  他心中吃驚,臉上神色未變,想起對方既然如此猜測,自己就不能不承認,否則,那便成了數典忘祖了。
  但見邵奇煜欺上一步,冷聲一哼,道:「怎麼樣?閣下束手就縛,還是要不才動手?」
  華雲龍眉頭一揚,朗聲笑道:「魔教的武功,在下並無所懼,稍候自然向邵兄領教,眼下咱們先解決另一件事,你若能夠作主,答我一言;不能作主,在下便與令師叔談談。」
  他縱然神情爽朗,實話實講,聽在邵奇煜的耳中,則無異在他心上紮了一刀,痛得他臉色發青,咬牙切齒。
  只聽房興敞聲道:「道爺無話可談,奇煜速速動手。」
  邵奇煜恨不得早有此言,頓時一聲厲嘯,一掌朝華雲龍擊去。
  他正當激怒當頭,這一掌凌厲絕倫,變化萬千,掌風呼嘯有聲,如同一道氣牆,直向華雲龍當胸湧到。
  華雲龍不知虛實,不敢硬接,當下身形一側,避過了迎面湧到的掌力,同時綻聲大喝道:「且慢!我有話講。」
  魔教之人,不講究武林規矩,但見另一位黃袍人一閃而至,右臂一探,疾向華雲龍後背抓到,冷聲喝道:「有話就擒後再講,道爺不難為你。」
  這乃背後偷襲,在華雲龍而言,乃是極其可恥的行為,左掌一揮,猛然向他手腕切去,一面厲喝道:「無恥!」
  這一掌系由「襲而死之」一招變化而來,手掌的邊緣不亞於刀劍利刃,若被切中,那人的手腕就報廢了。
  黃袍人心頭一凜,急切間肘彎一沉,疾退三步。
  華雲龍趁勢一竄,竄到房興面前,怒形於色,凶霸霸喝道:「你講不講理?」
  房興被他的氣勢所攝,不覺退後一步道:「道爺怎不講理?」
  華雲龍雙目一凌,沉聲道:「講理好辦,你放人。」
  房興神智一清,愣然道:「為何叫道爺放人?」
  華雲龍逼上一步,目光如炬,峻聲道:「你真是無恥之尤,余昭南固然是我的好友,他並不知我的去處,你無緣無故將他囚禁起來,逼問他有關我的下落,這已經無理之極,如今我本人站在你的面前,無論怎樣講,你囚禁余昭南的目的已達到,為何還不放人?是料我無法奈何你麼?」
  這時他氣憤已極,話聲一句緊逼一句,神色凌厲而威嚴,房興被他一逼,但覺頭皮發炸,心頭直打冷顫,不覺又退了一步。
  這並不能解決問題。
  華雲龍眼見房興駭然後退,實在礁他不起,但叫華雲龍逼迫一個畏懼自己的人,他同樣也做不出來。
  萬分懊惱下,華雲龍猛一轉身……
  他本擬向另外一位黃袍人要人,但身子剛剛盤轉,倏覺冷風襲體,一隻手掌五指如鉤,正由肋下穿出。
  華雲龍反應奇速,突然吸腹含胸,舉起右掌,駢起食中二指,猛然朝那隻手掌的寸腕間劃去。
  指風過處,只聽一聲凌厲絕倫的慘叫傳出,緊接著一個黃色人影手扼右腕,踉蹌而退。
  那人正是另外一個黃袍人,他的右腕折斷了。
  華雲龍初次傷人,心房「怦怦」直跳。
  那邵奇煜大感氣餒,暗暗慶幸自己未曾出手偷襲。
  那房興先是駭然發愣,繼而目射凶芒,忽然厲聲道:「奇煜,備血鼎!」
  見到房興怨毒至深的目光,再聽他厲聲吩咐「備血鼎」,華雲龍不覺凜然一震,暗暗忖道:據說「星宿派」魔教的門徒,有許多詭異的手段害人,房興對「血鼎」好似極為倚重,我可莫要大意著了道兒。
  他心中惴然,一面提神戒備,一面朝那邵奇煜望去。
  但見邵奇煜臉上閃過一絲殘酷的冷笑,然後轉過身子,緩緩朝正中那間門戶緊閉的道房走去,神態莊重已極。
  這時,那房興雙目微闔,臉上一片虔誠,正對道房,嘴唇顫動,口中唸唸有詞,不知念些什麼咒語。
  這像某一種宗教儀式,莊嚴、詭異、神秘、恐怖,且也新奇,弄得華雲龍一顆心吊在胸口,連大氣也不敢出。
  突然,華雲龍腦際閃過一個念頭,急速忖道:「不對!嗨!正中那間道房,不是昭南兄囚禁之處麼?難道……難道……」
  定神一看,邵奇煜已經踏上走廊了。
  華雲龍驚出一身冷汗,驀地腳下一點,急急撲出,同時大喝一聲,道:「慢著。」
  聲出掌出,一掌擊向邵奇煜,一掌擊向道房的門戶。
  他身法太快,邵奇煜閃避無及,踉蹌跌了出去。
  但道房的門戶擊開以後,怪事出現了。
  那房內除了一個竹榻,一個蒲團,蒲團前一座直徑尺許、高約三尺、血光瀲灩的寶鼎以外,什麼也不見。
  華雲龍耽心的是余昭南,因而失聲道:「人呢?人……人到哪裡去了?」
  那房興一頭闖了進來,往那鼎口一探,不禁跌足道:「我的寶……法……法……
  寶……」
  原來那血光瀲灩的寶鼎,其中蓄有百十種奇毒的毒物。那些毒物與這只「血鼎」,乃是魔教施展「血鼎奪魂大法」的根本之物,另外尚有一種名叫「化血吼」的功夫,也必須利用這兩樣東西才能練成,缺一不可。
  如今寶鼎在,毒物好似氣息奄奄,一隻隻全都縮在寶鼎之內,離死不遠了,這叫房興怎能不氣急敗壞,語無倫次呢!
  正當彼此驚慌、意念尚未清醒時,長廊上紅浪翻滾,那「玉鉤娘子」阮紅玉竟而適時出現了。
  阮紅玉出現以後,邵奇煜第一個躍了過來,道:「紅妹,一早你到哪裡去了?」
  阮紅玉將頭一昂,不予置理。
  她往道房門首俏生生一站,忽然嗲聲嗲氣道:「房師叔,你為何傷心?是為那些毒物麼?」
  那房興正有滿腹怨氣無處可洩,眼睛一瞪,道:「你幸災樂禍麼?往後你不再駭怕了。」
  阮紅玉抿一抿嘴,道:「據說你對毒物很有研究,為何不仔細看看,再發牢騷呢?」
  房興先是一怔,繼而轉身爬在鼎口,輕輕往鼎內呵氣,呵了一會,突然雀躍道:「紅玉,你行,你……」
  阮紅玉冷聲截口道:「沒有什麼行不行,我是依樣畫葫蘆,不料人血喂多了,你那些寶物消受不起,反倒白白斷送了一條人命。」
  華雲龍聞言之下,大為驚恐,急聲道:「你說什麼?」
  阮紅玉眼角一挑,傲然道:「沒有什麼,本教之人經常以自己的鮮血喂毒蟲,姑娘從未見過有人失血而不起,你那個姓余的朋友太無用,不到半個時辰,他便氣血乾枯了。」
  華雲龍又驚又怒,厲聲道:「你說……人死啦?」
  阮紅玉漠然道:「死了。」
  華雲龍雙目噴火,道:「屍……屍體呢?我要屍體!」
  阮紅玉冷然道:「此觀之東五百步,此刻怕已被狗吃掉了。」
  華雲龍心血上湧,臉色鐵青,乍聞惡訊,他幾乎失去平日之鎮靜,渾身顫抖,口齒打戰,恨聲道:「你……你……我算認識你了。」
  他急於尋獲知友的屍體,不能讓亡友暴骨荒野,因之強抑悲痛與怒火,活落,人已向東急射而去。
  不料阮紅玉一聲冷哼,躡蹤便追,叱喝道:「你還想走……照打。」
  追之不及,舉手一揚,一點寒星,直襲華雲龍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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