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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那青衫男子暗襲得手,不禁大為得意,傲然狂笑道:
  「哈哈,我家公子將你看作心腹大患,原來不過爾爾。」毒劍一揮,唰唰兩劍,迫得雲震連退兩步。
  歸隱農急聲喝道:
  「雲震怎樣?」
  雲震沉聲道:
  「不要緊。」
  說話中,暗運真氣,朝「帶脈」中衝去,肌肉猛一收縮,那創口附近的血液,頓時噴泉一般,直向外湧。
  他練過「六丁抱一大法」,體內的真氣能隨心控制,當此混亂之際,誰也未曾發覺他迫使毒血外溢的情形。
  那青衫男子聽說不要緊,不禁厲聲狂笑,道:
  「小子做夢,你知道大爺劍上劇毒的厲害麼?」毒劍連攻兩招,迫的雲震閃避不迭。
  這時。歸隱農力拒另外那兩名青衫人,一本和尚與齊小冬抵擋莫成,小小的房間中,三起人惡鬥,毫無迴旋的餘地,正是兩鼠斗於穴,力大者勝。雲震這面勢弱,三方面都居處下風,岌岌危殆,情勢凶險已極。
  歸隱農心中暗道:
  「武林前途,繫於雲震一身,今日捨掉這把老骨頭,總得保他一命,讓他逃離此地方是。」
  心念電轉,大聲叫道:
  「一本!」
  一本和尚猛地一杖撞向莫成,道:
  「幹什麼?」
  歸隱農喝道:
  「記得張大俠麼?」
  一本和尚怒道:
  「誰敢忘記張大哥。」
  歸隱農沉聲說道:
  「你我受張大俠之托,輔佐雲震,今日事急,可得賣命啦!」
  一本和尚怒聲道:
  「放心吧,和尚不死,誰也害不了雲震。」
  歸隱農峻聲喝道:
  「雲震向外闖,老朽與一本斷後。」
  雲震聞言,心頭大為感動,一時間,精神大振,勇氣百倍,對眼前之敵,毫無怯懼之意。
  那青衫男子突然陰沉沉一笑,道:
  「好小子,你中毒已深,為何還不倒下?」唰的一劍,橫削過去。
  雲震滿面嚴霜,冷冷說道:
  「鼠輩知道羅侯神功的厲害麼?」揮手一掌,將對方劍勢震得一偏。
  對手四人,全是羅侯宮的屬下,聞得「羅侯神功」四字,不禁怦然心動,那青衫男子毒劍攻勢不息,口中獰笑道:
  「聽說你這小子練過羅候心法,不過,大爺不太相信。」
  雲震冷冷說道:
  「鼠輩報上名來。」
  那青衫男子縱聲笑道:
  「大爺姓焦,大名……」
  雲震突地厲聲笑道:
  「姓焦的鼠輩,看掌!」
  聲未落,欺身上步,驀地一掌,結結實實擊在那姓焦的胸上打得那姓焦的鮮血狂噴,雙睛外突,當場氣絕而亡。
  變起倉促,莫成與另外兩名青衫男子大感意外,歸隱農與一本和尚卻是心花怒放,戰志彌堅,再無法敵之意。
  雲震左手一撈,拾起了那柄淬毒的長劍,順勢一揮,向莫成攔腰斬去。
  莫成心中暗道:
  「小子使的什麼劍法?」
  心念轉動,左手疾扣雲震的腕寸,右手倏使絕學,呼的一掌擊了過去。
  他這一掌,雲震和一本都抵擋不住,兩人滑步飄身,齊向一旁閃讓。
  原來莫成本是羅侯神君的家僮,數十年前,羅侯神君拜師習藝,莫成跟隨主人習武,但限於天賦,雖得名師,武功卻無大成,練來練去,僅只練成一招掌法,這招掌法,名為「天地俱焚」,乃是「天辟神掌」十九招之一,他就憑這一招掌法,加上主人的威勢,馳騁江湖,無往不利,久而久之,更得了個「一掌公」的綽號。
  不過,數十年下來,他這一招掌法,也練出了驚人的威力,雖一流高手,亦是招架不住。
  莫成一掌擊空,不禁怒吼一聲,左手一翻,疾奪一本的禪杖,右手蓄力不發,直向雲震迫去。
  齊小冬突地高聲叫道:
  「大伙賣力啊!宰了這奴才胚子。」雙拳並出,猛向莫成雙膝擂去。
  莫成強抑怒火,右腿一翹,霍地向齊小冬踢去。
  齊小冬見勢不佳,順著那一腿踢來的勢道,身子猛然一轉,可惜慢了一點,雖然卸去大部份力道;依舊被那一腿踢上肩頭,連竄數步,身子撞上牆壁。
  雲震與一本齊聲大喝,併力朝莫成攻去。
  突聞歸隱農悶哼一聲,兵刃交擊,歸隱農連退兩步,那兩名青衫男子已是衝入了房內。
  雲震大驚,目光一轉,瞥見歸隱農左肩之上一道創口,長達六七寸,血流如注,傷勢顯然不輕。
  那兩名青衫人,一人使鋼拐,一人使子母雙圈,歸隱農將兩人阻截在進門處,支持到此時,已是盡了最大的力量,久戰之下,一個招架不及,依舊身受重傷,被那兩人衝進了房中。
  這是一戰火辣辣的惡鬥,由於地方狹窄,敵我雙方,都無法盡展所學,這時交戰之人全都擠在一處,敵我混雜,情勢更為險惡。
  莫成久戰不勝,早已怒發如狂,忽見雲震的退路被歸隱農堵住,不禁大喜,一招「天地俱焚」,傾力擊了過去。
  雲震後無退路,只得將心一橫,舉手一揮,硬接了一掌。
  啪的一聲,雙掌接實,兩人身子同時一晃。
  雲震腰上中了一劍,激戰中,一直忘了疼痛,這時混身劇痛,創口血流大盛,傷勢頓時加重。
  忽聽一聲大喝,一本和尚雙手執杖,猛地搗了過來。
  地方太窄,他這禪杖施展不開,情急之下,胡亂搗來,卻是兇猛之極,莫成招架不及,被那一杖戳在右腿上,頓時骨痛如折,脫口厲呼一聲。
  這一場惡鬥,說來話長,其實不過盞茶時光。
  突然,嘩啦一聲巨響,西面牆壁霍地倒塌下來,塵土彌空下,一個蒼勁震耳的聲音喝道:
  「雲震,這面來。」
  雲震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心頭大感欣慰,右手一撈,一把抓起齊小冬,猛力扔了過去。
  莫成厲聲喝道:
  「誰?」
  只聽那蒼勁的聲音冷冷說道:
  「你老子。」
  這時,牆壁崩塌,塵土未息,眾人心存疑忌,出手俱皆一慢,只有雲震心頭雪亮,匆促中,縱身一躍,猛地向歸隱農飛去,口中喝道:
  「走。」
  歸隱農不及細想,隨勢一躍,頓時由那牆壁缺口中躍出了房外。
  莫成驚怒交迸,凝目望去,一名鶉衣百結,跛一足,眇一目的老叫化,冷冰冰地站在對面。
  那使鋼拐的青衫人突然叫道:
  「莫爺,這臭叫化是丐幫叛徒,西門咎。」
  西門咎懷抱那唱道情的竹筒,冷冰冰地站在那裡,神情木然,一無表情。
  莫成獰聲一笑,道:
  「老夫試試你,看你能有多大的道行?」抬手一揮,一掌拍去。
  西門咎冷冷一哼,身子凝然不動,鋼筒一揚,機簧卡嚓一響,一片細如牛毛的黃蜂釘,夾雜著一片毒液,直向莫成腳下射去。
  莫成凜然一驚,掌力未及發出,忙著縱身一躍,斜斜跳了開去。
  那竹筒暗器,實在傷不上莫成,但西門咎惡名在外,凶橫如莫成,也不禁暗懷戒心,再則西門咎氣勢奪人,出手又刁鑽陰損,
  一時之間,竟將對方鎖住。
  西門咎獨目一轉,冷冷說道:
  「和尚賴著不走,要待怎樣?」
  一本和尚微微一怔,乾笑一聲,道:
  「走就走,誰還怕你不成。」手提禪杖,大步走了過去。
  歸隱農聽西門咎聲聲叫走,知道情勢險惡,必須盡速脫身,當下接起齊小冬,當先奔去,雲震與一本和尚跟隨在後,西門咎滿臉猙獰之色,獨目閃動,冷冷掃視對方三人一眼,身形一轉,尾隨而去。
  莫成先是一怔,陡地一陣羞愧,泛起心頭,厲聲叫道:
  「臭叫化,慢走。」大步追了過去。
  他不追猶可,一追之下,頓時記起右腿的傷勢,再一想到西門咎那瞎眼跛足,不知何故,心頭怯意大起,只覺得骨痛如錐,舉步艱難無比,眼望著西門咎的背影,竟是追趕不上。
  展眼間,眾人衝出了客棧,西門咎斷後而行,低聲喝道:
  「出北門。」
  歸隱農聞言,一馬當先,直向北門奔去。
  恰在此時,南面街角,出現了數名青衫人。
  莫成剛剛衝出客棧,一見來了後援,頓時膽氣一壯,怒聲喝道:
  「臭叫化,哪裡走?」
  西門咎充耳不聞,口中連聲催促快走,轉眼之間,眾人奔過一條長街,轉入城中鬧市,莫成腿上挨了一本一杖,傷也不輕,追不多時,已是落後十餘丈遠。
  此時正值中午,這六朝金粉之地,街上行人如織,熱鬧異常,歸隱農和雲震都是混身血污,幾人在大街上放足疾奔,惹得路人嘩然,紛紛向兩旁逃避,情勢大亂。
  驀地,街心閃出兩名青衫人,大聲喝道:
  「什麼人?」
  西門咎舉目一望,看出是羅侯宮的人,急忙將竹筒插在背後,身形連晃,霎時越過歸隱農,當先衝去。
  那兩名青衫人正是羅侯宮的屬下,閒來無事,正在酒樓中飲酒,聞得街上喧嘩,匆匆由酒樓上跳下,這時看西門咎疾衝過來,兩人都蓄勢以待,準備截擊。
  西門咎狂風一般,眨眼捲到了那兩名青衫人面前,雙手一分,閃電般擊了過去。
  那兩人先時未曾在意,等到警覺出來人厲害時,已是晚了一步,二人手臂一抬,招式尚未遞出,噗的一聲,兩人天靈蓋上各中一掌,仰面翻倒,已是喪命。
  歸隱農心頭冒起一陣寒氣,暗道:
  「好辣的手段!」
  雲震心頭的感覺卻更為複雜,他感到心頭隱隱作痛,彷彿自己作了錯事,又彷彿自己十分可憐,應該賦予同情,不知不覺中,他將西門咎所做的事,當成了自己的行為。
  這兩人各有所感,但為時不過一瞬,晃眼間,幾人經過那兩具屍體,衝到了街道盡頭。
  此時,喝叱之聲大起,許多羅侯宮的屬下,本在街上閒蕩,這時越集越多,一起在後追趕,片刻工夫,已是集了三十餘人,那莫成厲聲喝叫,下令所屬,窮追到底,務必生擒雲震等,然後處死。一路吼叫,猛惡無比。
  倏地,一陣馬嘶之聲,兩匹黃驃烈馬,奮蹄揚鬃,斜刺裡疾衝過來。
  西門咎喝道:
  「雲震搶馬。」
  雲震不及多想,抓起齊小冬,飛身一躍,縱上了馬背,歸隱農亦是流血過多,體力漸感不支,這時當仁不讓,跨上了另外那匹黃驃馬上。
  這兩匹黃驃烈馬,本在奔馳中,二人躍上馬背,雙腿一夾,兩匹馬頓時八蹄翻飛,風馳電掣,絕塵而去。西門咎與一本和尚追隨馬後,疾奔而行,展眼之間,衝出城外,莫成與那數十名青衫人愈掉愈遠,追至城外,相距已有一里之遙。
  約莫馳行了頓飯工夫,雲震扭頭一望,敵人業已退去,當下一勒馬韁,在道旁停了下來。
  西門咎喘息一聲,吁了一口長氣,隨即取出金創藥,為雲震包紮腰上的劍創。
  雲震創口紮好,拿起那金創藥,走到歸隱農身旁,替歸隱農包紮臂上的創口。
  老少五人,誰也不開口講話,一本和尚坐在樹下,拿著那亮銀禪杖,在地上搗來搗去,齊小冬蹲在一旁,抓著一塊瓦片,挖掘著腳下的泥土,西門咎遠遠站在一邊,獨目望天,似在沉思。
  這長長的沉默,表露了眾人心頭的憤怒,許久工夫,誰也不看旁人一眼,彷彿人人感到慚愧,每人都自恨無能,暗暗引咎自責。
  驀地,一本和尚一躍而起,大聲叫道:
  「雲震,這口鳥氣,就這樣吞下麼?」
  雲震沉思半晌,道:
  「勝敗兵家常事,在下心中所思,倒不是打敗仗的問題。」
  一本和尚怒聲道:
  「莫非你沉溺美色,還惦著那雯兒不成?」
  雲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雖然不肖,此時此地,也不會沉溺女色。」
  一本和尚道:
  「那麼你想的什麼?」
  雲震沉吟道:
  「在下所思,乃是明日的相親之會。」
  一本和尚冷笑一聲,道:
  「說來說去,還不是迷戀女色?」
  雲震淡淡一笑,正色道:
  「在下覺得,明日的相親之會,是一件震動武林的大事,此一事件,不但關連著明年的泰山大會,而且關係今後數十年中,武林蒼生的命運。」
  一本和尚微微一怔,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雲震目光轉動,一顧西門咎,道:
  「老前輩,那羅侯神君已到金陵城中麼?」
  西門咎冷冷說道:
  「住在城南一棟巨宅中。」
  雲震眉頭聳動,道:
  「帶來了多少屬下?」
  西門咎木然道:
  「一百餘人,都是能征慣戰,武功不弱之士。」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並非老夫長他人志氣,滅你的威風,你與老羅侯鬥,正所謂以卵敵石,自取滅亡而已。」
  雲震臉上,掠起一片強烈的反抗之色,冷笑道:
  「老前輩怯懼那羅侯神君麼?」
  西門咎冷冷說道:
  「老叫化年過半百,又是殘疾之人,生死二字,早已看透,閻王尚且不怕,豈懼羅侯神君?」
  雲震道:
  「既不怯懼,還望鼎力相助。」
  西門咎道:
  「你既活得不耐煩,老夫陪葬就是。」
  雲震轉面一顧歸隱農,道:
  「老前輩……」
  歸隱農慨然道:
  「除魔衛道,死而何憾,老朽絕不後人。」
  雲震道:
  「好,咱們拼捨性命,周旋到底,眼前先想辦法,破壞明日的相親之會,不使羅侯神君與金陵王勾結起來,狼狽為奸,以後的事,再作計議。」
  西門咎冷笑一聲,道:
  「那兩人不是等閒之輩,誰有妙策,能夠破壞他們的好事?」
  雲震微微一怔,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一本和尚突然叫道:
  「小叫化,你說獻計,獻的什麼啊?」
  齊小冬垂頭喪氣,道:
  「計策是有,就怕……」
  一本和尚怒道:
  「怕什麼?」
  齊小冬呆了一呆,道:
  「這計策不是我的,我也不知管不管用?」
  雲震道:
  「計策是誰的?」
  齊小冬道:
  「這計策是石小妹,石可玉教給我的。」
  雲震眉頭一蹙,道:
  「你說出來,且看可不可行?」
  齊小冬遲疑半晌,道:
  「石小妹講,那羅侯公子年紀本已不小,只是駐顏有術,外表看來,尚還年輕英俊。」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據她說,有一種藥,叫作『太陽丹』,具有……具有什麼……這話很難講,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眾人面面相觀,想不出那『太陽丹』是何藥物,有何妙用。
  一本和尚冷冷一哼,道:
  「真是小孩子,如此重要的事,竟然忘了。」
  齊小冬橫目怒視了一本一眼,道:
  「你是大人,有個屁用。」
  一本和尚大怒,跨上一步,揚起手掌,作勢欲擊。
  雲震急忙攔住,含笑道:
  「齊兄弟再想一想,那『太陽丹』有何功用?」
  齊小冬眼皮一眨,道:
  「石小妹講,只須讓那羅侯公子服上一粒『太陽丹』,保證他雞皮鶴髮,憑空老上五十歲,不須一夜工夫,就長出一把雪花花的鬍鬚來。」
  一本和尚哈哈大笑,雲震雖滿懷愁急,也不禁脫口一笑。
  歸隱農莞爾道:
  「久聞那石小妹頑皮成性,信口開河之言,相信不得。」
  一本和尚笑道:
  「她拿小叫化作耍,呵呵,小化子倒是當真了。」
  齊小冬冷冷說道:
  「小叫化又不是傻子,我本來不信,但她對天發誓,說的絕對不是假話。」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道:
  「嘿嘿!如果世間真有『太陽丹』這玩意,讓那臭酸丁服上一粒,長出一大把白鬍子來,那可比殺他一刀還有趣。」
  那羅侯公子冒充趕考的舉子,戲耍一本和尚,一本和尚銜恨在心,真想以這妙法,報復一下。
  歸隱農仰首望天,自言自語道:
  「太陽丹,稀奇古怪,世上只怕沒有這種奇怪的藥物。」
  一本和尚道:
  「不見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還有『月亮丹』哩!」
  雲震一望西門咎,道:
  「老前輩聽說過此物麼?」
  西門咎木然道:
  「從未聽說過。」
  一本和尚道:
  「石小妹有『太陽丹』麼?」
  齊小冬搖頭道:
  「她也沒有,不過,她說知道有一人煉得有。」
  一本和尚道,
  「誰煉得有?」
  齊小冬道:
  「她不肯告訴我。」
  一本和尚怒道:
  「說來說去,全是廢話。」
  齊小冬道:
  「哼!天下也有你這種笨伯,可笑。」
  一本和尚瞪目道:
  「你說誰是笨伯?」
  齊小冬挺身而起,道:
  「你是笨伯。」
  歸隱農呵呵一笑,橫身擋在兩人之間,道:
  「雲震,只怕世間真有『太陽丹』,石小妹知道此丹的主人。」
  雲震惑然道:
  「聞說石小妹的祖父名叫石田,號稱王屋老人。」
  歸隱農截口道:
  「那石田雖然是個老妖怪,卻未聽說他會燒丹煉汞。」微微一笑,接道:
  「看這情形,你得親自去找那石小妹,向她求教。」
  齊小冬道:
  「我瞧她也是這意思,似乎雲大哥得罪她,須得親自去賠罪才行。」
  一本和尚叫道:
  「雲震快去,只要羅侯公子那小子長出一把鬍子,我擔保高潔不會嫁他,哈哈……我和尚寧可三天不吃飯,非得瞧瞧那酸丁長鬍鬚的樣子。」
  雲震苦笑道:
  「急病亂投醫,就怕浪費了時光,反而耽誤大事。」
  歸隱農道:
  「反正再無良策,萬一弄到一粒『太陽丹』,設法讓那羅侯公子服下,說不定金陵王與羅侯宮聯姻不成,反成冤家,那可是一舉兩得之事。」
  一本和尚一推雲震,道:
  「快去,快去,那石小妹與你本有交情,說不定她暗中看上了你,你不如扔掉雯兒,娶石小妹為妻,咱們也可多上王屋老人一個幫手。」
  雲震臉上一紅,突然感到,有一樁重大麻煩,即將來臨,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那麻煩是什麼。
  一本和尚見他站著不動,不禁大怒,作色道:
  「怎麼,你另有妙計對付羅侯老魔與金陵王麼?」
  雲震微微一怔,心中暗道:
  「那王屋老人盛名在外,武功定然不凡,且不管『太陽丹』的事,若能說動石小妹,請出祖父出山,同為武林正義效力,也是一樁好事。」
  盤算已定,一顧齊小冬,道:
  「石小妹如今在哪裡?」
  齊小冬道:
  「我領你去,在金陵城中,夫子廟後,一家棺材店樓上。」
  一本和尚道:
  「我也去。」
  歸隱農道:
  「要去大伙去,萬一遇上敵人,也好拚上一拚。」
  雲震轉面一望西門咎,道:
  「老前輩……」
  西門咎仰首望天,冷冷說道:
  「老夫懶得動。」
  雲震微微一怔,心中暗道:
  「這位老前輩喜怒無常,性情很難捉摸。」
  心頭念轉,含笑說道:
  「那麼晚輩告別了。」
  西門咎冷冷一笑,道:
  「多加留意,再若危急,可就無人送上這等良駒了。」
  雲震心頭一動,目光一轉,向那兩匹黃驃馬望去。
  一本和尚哈哈大笑,道:
  「這兩匹馬,來的恰到好處,但不知何人行此方便,咱們應該酬謝一番才是。」
  歸隱農先是一怔,隨即臉色一紅,道,
  「唉!咱們過於粗心大意了,明明有人暗中相助,咱們卻渾然不覺,若非西門兄提起,倒是忽略了一件大事。」
  一本和尚訝然道:
  「誰在暗中相助?」
  歸隱農道:
  「老朽也不知是誰?想來總是雲震的朋友吧!」
  一本和尚愣了一愣,叫道:
  「一定是那丫頭。」
  忽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莽和尚,誰是丫頭?」
  一本和尚叫道:
  「引鳳,俏丫頭。」
  只見一株老槐樹後,轉出一位紫衣少女,唇若塗丹,鼻如懸膽,一雙黑白分明,澄澈如水的明眸,連連轉動,嬌如春花,麗若朝霞,十足美人胎子。
  齊小冬哈哈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石小……石小姐,這倒省得咱們往返奔波了。」
  石小妹燦然一笑,款移蓮步,緩緩走了過來,笑道:
  「雲震,久違了。」
  雲震雙手抱拳,含笑道:
  「久違了。」
  石小妹道:
  「聽說你要找我?」
  雲震道:
  「有事求教,還望姑娘鼎力相助。」
  石小妹眼珠一轉,道:
  「什麼事?」
  雲震心中暗道:
  「這不是明知故問麼?」當下抱拳當胸,肅容說道:
  「聞說有一種藥物,名叫『太陽丹』,服食之後,使人鬚髮蒼白,平增老態,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石小妹道:
  「不錯,世間有此奇藥。」
  雲震道:
  「不知武林之中,哪一位高人煉有此等奇藥,還望姑娘指點。」
  石小妹莞爾一笑,道:
  「你想服食此丹,增加一點老態麼?」
  雲震臉上一紅,道:
  「並非在下服用。」
  一本和尚大聲笑道:
  「他與羅侯公子爭風吃醋,想藉此丹摧毀情敵,獨佔花魁,與那高潔成就好事。」
  雲震面紅過耳,怒聲喝道:
  「住口!」
  一本和尚雙眼一翻,道:
  「怎麼?和尚講錯了?」
  歸隱農跨步上前,沉聲道:
  「和尚,此時何時,你還有心情胡鬧?」
  一本和尚哈哈一笑,道:
  「好的,好的,算我和尚放屁,且看羅侯公子那小子老邁之後,高潔下嫁給誰,且看雲震將來,娶哪一位美女為妻?」
  歸隱農冷冷一哼,轉面朝石小妹道:
  「小妹,你既早已到了此處,咱們適才商議之言,你一定都聽到了。」
  石小妹吃吃一笑,道,
  「商議什麼啊?我一句也沒有聽到。」
  歸隱農眉頭一蹙,強笑道:
  「金陵王與羅侯宮有相互勾結,狼狽為奸之勢,咱們得全力阻止此事,這是為武林正義,為天下蒼生著想,姑娘身在武林,還得敵愾同仇,鼎力相助才是。」
  石小妹星眸—閃,道:
  「哎呀,那可糟啦!我這人平生就是對什麼武林正義,什麼天下蒼生,一點興趣都沒有。」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不過,若是為朋友幫忙,成人之美,那還可以商量。」
  歸隱農心中暗道:
  「久聞這丫頭刁鑽刻薄,果然一點不錯。」
  心念轉動,不覺語塞。
  但聽一本敞聲一笑,道:
  「小妹,怎麼說都是可以,就算雲震想娶高潔為妻,以朋友的立場,請你幫忙。」
  雲震怒聲道:
  「大師少發妙論,成麼?」
  一本和尚瞪目道:
  「成,我不講話。」伸手一指石小妹,接道:
  「她對武林正義和天下蒼生沒有興趣,你死要面子,不肯以朋友的立場請她幫忙,我看你怎麼辦?」
  雲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轉面一望石小妹,道:
  「小妹。」但覺滿腹言語,不知從何說起。
  石小妹微微一笑,道:
  「講啊!我這裡洗耳恭聽了。」
  雲震臉上一紅,道:
  「金陵王的女兒,名叫高潔,我與她的確有一段淵源。」
  石小妹截口笑道:
  「這個我早已知道了,記得去年你們一馬雙騎,聯袂南下,我一時糊塗,攔住你講話,被人以「修羅指」暗襲了一下,害得我爺爺千辛萬苦,好不容易保住了我這條性命,嗨!那一次真正危險,我至今想來,心頭猶有餘悸。」
  雲震輕輕歎息一聲,道:
  「此事在下也難辭其咎。」
  石小妹連連搖手,道:
  「哪裡,哪裡,都怪我自己,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一次死裡逃生,我得了教訓,人也長大了,你不看我規規矩矩,已經沒有孩子氣了?」
  雲震微微一笑,覺得她每一句話,似乎都有著弦外之音,但一時之間,又猜不透那言外之意,想了一想,道:
  「過去的事,希望你不要計較。」
  石小妹一本正經,道:
  「我早已不計較了。」
  雲震道:
  「至於今日之事,我確是為公,毫無私圖,耿耿此心,天日可表。」
  石小妹道:
  「你是說『太陽丹』麼?」
  雲震點頭道:
  「正是此丹,不知物主是誰?」
  石小妹道:
  「我知道。」
  雲震啼笑皆非,道:
  「尚請指教。」
  石小妹沉吟了片刻,搖頭道:
  「沒有用,那人脾氣十分古怪,『太陽丹』又很珍貴,他畢生只煉成一粒,除非我親自去求他,他絕不會贈送給你。」
  「那位高人是誰?」
  石小妹道:
  「告訴你也沒有用,不說也罷。」
  雲震雙眉緊蹙,道:
  「那位高人住在什麼地方,離此地遠麼?」
  石小妹道:
  「也不很遠,快馬加鞭,明日午前可以趕回金陵。」
  雲震怔了一怔,拱手道:
  「那麼就煩你跑一趟吧,我與你一道去,此恩此德,永誌不忘。」
  石小妹正色道:
  「說不上恩德二字,為朋友效勞,兩脅插刀,也算不了一回事。」
  雲震暗暗忖道:
  「這丫頭素來刁鑽,難得今日發了善心,急不如快,莫讓她反悔了。」
  心中盤算,疾步越到一旁,牽來那兩匹黃騾馬,道:
  「事,不宜遲,請上馬吧!」
  石小妹接過韁繩,正要登上馬,忽然停住,道:
  「此事不妥吧!」
  雲震微微一怔,道:
  「何事不妥?」
  石小妹道:
  「縱是仇敵,一刀一槍,拚個死活就是,陰謀詭計,似乎有欠光明。」
  齊小冬噗哧一笑,心中暗道:
  「這計策原是你教我的,怎麼又嫌不夠光明了?」
  雲震心中也覺得奇怪,想她平日為人,巧取豪奪,強梁霸道,居然認為此事不夠光明。
  心頭雖如此想,卻不敢講出口來,還是歸隱農老練,插口道:
  「眼前的江湖,道消魔長,羅候宮高手如雲,咱們寡不敵眾,又不能眼看著邪魔猖獗,正人滅跡,迫不得已,出此下策,雖然有欠光明,但目的純正,居心無愧,也不怕人恥笑。」
  石小妹點了點頭,忽又面有難色,道:
  「此計若是成功,那羅侯公子縱不羞憤而死,也無臉面做人,這仇可就結得大了。」
  雲震道:
  「正邪不兩立,縱無此仇,他也不會放過咱們。」
  石小妹秀眉一蹙,道:
  「可是,我的仇人是高潔,並非羅侯公子啊!」
  雲震微微一怔,心中暗道:
  「講來講去,原來你還是在消遣咱們。」
  石小妹見他面有怒色,不禁格格一笑,飄身上馬,道:
  「好吧,結仇就結仇,再做一次傻瓜吧I」
  韁繩—抖,縱馬疾馳而去。
  雲震見她說走就走,急忙飛身上馬,來不及與眾人講話,匆匆追去。
  此時日影西斜,已是申牌時分,石小妹縱馬飛馳,順著江岸,直向上游奔去。
  雲震策馬疾追,道:
  「小妹,如今可以講出那『太陽丹』的主人了。」
  石小妹嬌聲笑道:
  「到時自知,此時恕難奉告。」
  雲震大聲道:
  「地點總可說明吧?」
  石小妹嬌聲笑道,
  「當塗。」
  雲震暗暗怔道:
  「當塗縣,那是一兩百里外了。」
  申時剛過,天已黑暗下來,一輪浩月,高掛在東方天際。
  天氣干寒,夜風凜冽,那圓圓的冰輪,高懸天際,寒光映照大地,使得四外的景色,異常淒涼。
  兩匹馬溯江而上,一直奔到子夜,石小妹突然伸手朝前一指,道:
  「快到了。」
  「不是說當塗麼?」
  石小妹抬起手臂,一抹額上的汗漬,道:
  「此處已是當塗縣境。」
  雲震心頭大惑,縱目望去,斷岸千丈,江濤無際,波光粼粼中,一片磯石,突入江心,月光映照下,景象淒迷,詭異之極。
  石小妹道:
  「此處即是牛渚山。」
  雲震恍然大悟,道:
  「採石磯?」
  石小妹笑道:
  「正是,虞允文大敗金兵之地。」
  雲震怒聲道:
  「咱們忙著求藥,趕到此地幹什麼?」
  石小妹吃吃一笑,雙腿一夾馬腹,那黃驃馬奮起餘力,疾箭般朝前奔去。
  須臾,馬臨一片突崖,石小妹仰天一聲長嘯,一躍數丈,跳下了馬背。
  雲震又驚又怒,勒住奔馬,一躍下地,怒聲喝道:
  「小妹。」
  石小妹吁了一口長氣,道:
  「幹什麼?」
  雲震強抑怒氣,道:
  「時間緊迫,咱們須得盡快求到『太陽丹』,趕回金陵行事,不能耽擱了。」
  石小妹掩口一笑,突然一指江心,道:
  「瞧,人不在那兒,有膽子你自己去求,瞧你不被扔入江中才怪哩!」
  雲震先是一怔,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不禁吃了一驚,道:
  「咦!怪事!」
  原來那採石磯突入江中,此際,在那最為突出之處,赫然坐著一人,看那樣子,似是趁著月色,冒著江風,正在臨江垂釣。
  這時,馬蹄聲息,江濤拍岸之聲,不絕於耳,那江心垂釣之人,紋風不動,似未發覺兩人到來。
  雲震暗暗忖道:
  「此人選著這種時間,這種地點,獨自在此垂釣,不是高人,也必是雅士。」
  心頭念轉,不覺肅然起敬,低聲道:
  「小妹,時間不多,咱們快點下去。」
  石小妹抿嘴一笑,理了理耳鬢的散發,道:
  「好吧,你先走,我跟著你。」
  雲震道,
  「小心了。」
  撩起衣衿,飄身躍下。
  石小妹跟隨在後,二人足點岩石,飄身下降,轉眼踏上了磯石。
  一到磯上,頓覺江濤震耳,水花濺衣,疾勁的江風,吹得衣袂獵獵作響,寒風挾著水霧刮在臉上,又濕又痛,極為難受。
  雲震不敢耽擱,當下滿懷敬畏之心,誠惶誠恐,邁步朝磯頭走去,石小妹亦步亦趨,緊緊跟隨在後。
  來至近處,看清了那臨江垂釣之人的背影,只見那人滿頭白髮,銀光閃閃,高瘦的身材,穿了一襲灰布長衫,背挺腰直,席
  地而坐,面對江心,左手執著一根拇指粗細,長約丈許的紫竹釣竿,聚精會神,正在等待魚兒上鉤。
  雲震屏息而立,等了片刻,見那老者毫無動靜,只得躬身一禮,道:
  「小子雲震,拜見長者。」
  那老者恍若未聞,過了許久,依舊不見回應,連頭也未曾轉動一下。
  雲震忽然想起,留侯張良初見黃石公的情形,心中暗道:
  「我口稱拜見,卻不行拜見之禮,實非對待長者之道。」
  當下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道:
  「小子雲震,叩見長者。」
  那老者毫不理會,依舊目注扛心,寂然不動。
  雲震暗暗忖道:
  「這老者臨風而坐,穩如山嶽,顯然有一身上乘武功,總不會耳目失靈,未曾聽到我的話吧?」
  倏地,那老者釣竿一揚,原來釣著了一條長達尺許的大鱉。
  他這釣竿長約丈五,釣繩卻長達三丈,老者左手釣竿一揚,右手已抓住大鱉,取下釣鉤,拿著那大鱉審視了片刻,忽又將那大鱉扔入江中,釣竿一揮,重新開始垂釣,舉止俐落,手法極為熟練。
  雲震長跪不起,待他二次垂釣時,始才說道:
  「小子雲震,叩見長者,打擾清興,尚乞恕罪。」
  寂然片刻,依舊不見老者回應,雲震不禁大為憂急,一時間,惶然無主,轉面朝石小妹望去。
  石小妹嗤的一笑,突然猛一跳腳,嬌聲叫道:
  「爺爺。」
  雲震眉頭一蹙,暗道:
  「好啊!原來是你的祖父,如此作弄人,也未免小家氣了。」
  突然想到,眼前這老者,即是名馳江湖的王屋老人石田,急忙收攝心神,靜觀他的反應。
  只聽那石田冷冷嗯了一聲,身子依然未動。
  石小妹突然奔了過去,伸手奪那釣竿,大發嬌嗔道:
  「人家衣衫和頭髮全浸濕了,你到底講不講話?」
  石田右手一抬,抓住下石小妹的手腕,冷冷說道:
  「爺爺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吧!」
  石小妹頓足叫道:
  「有外人在場,你知道麼?」
  石田冷冰冰說道:
  「爺爺不見外人!」
  石小妹呆了一呆,雙目之內,倏地迸出兩行熱淚,掙脫手腕,轉身疾奔而去。
  詎料,石小妹奔出丈許,突然放聲大哭,雙足一頓,猛然朝江中躍去。
  雲震大驚失色,叫道:
  「小妹。」
  縱身一躍,疾撲過去。
  他見機雖快,但相隔太遠,一把未曾抓住,眼看石小妹躍出兩三丈遠,即將墜落江心,與波臣為伍,忽聽嗡的一響,石田那釣竿反手一揮,看也未看,釣鉤突然鉤住了石小妹腰帶,將她拉回了原地。
  石小妹雙足落地,捶胸頓足,嚎啕大哭,道:
  「讓我死啊,我要去見爹和娘,我不要活,我要……」
  雲震心神一驚,暗道:
  「難道這石小妹父母雙亡,是個孤女不成?」
  忖念中,那石田已然站起,緩緩轉過身來,淒迷月色下,只見他垂胸白髯,根根顫動,那皺紋隱隱的臉上,滿佈著淒苦之色,雲震目光一觸他那面容,忍不住鼻中一酸,眼眶一熱,流出淚來,
  石田移步上前,雙手將石小妹擁入懷中,緩緩說道:
  「並非爺爺不順從你的心意,只因……只因這小子不是性情中人,爺爺見事比你透底,所以……所以……」
  石小妹伏在祖父懷中,嚎啕痛哭,那哀戚的哭聲,打斷了石田未完之言。
  雲震忽然心動,忖道:
  「他說的小子是誰,難道……」
  他不敢往下想,陡地,一股涼意起自足底,直向胸口衝來。
  石小妹胸中,似有無盡的委屈,只聽她哀哀痛哭,久久不停,一直哭了頓飯工夫,才淚盡力竭,抽抽噎噎,委委屈屈地停止下來。
  石田浩歎一聲,突然轉過身來,雙目炯炯,打量雲震一眼,冷冷說道:
  「是你要見老夫麼?」
  雲震躬身道:
  「打擾清興,尚祈恕罪。」
  石田冷冷道:
  「哪裡,什麼事?」
  雲震看他神情冷漠,大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一時之間,倒覺得不便啟齒。
  石小妹突然插口道:
  「他要向爺爺求取一樣藥物。」
  石田緩緩整理著手中的釣竿,漠然道:
  「什麼藥物?」
  雲震壯起膽量,道:
  「太陽丹。」
  石田兩條壽眉猛地一軒,目光炯炯,道:
  「太陽丹麼,老夫確有此物,可惜只有一粒,若是有個十粒八粒,送給你一粒,也未嘗不可。」
  雲震微微一呆,心中暗道:
  「此老對我似有成見,莫非為了石小妹被『修羅指』所傷,他遷怒於我,懷恨在心的緣故?」
  心念轉動,不禁大為失望,沮喪不已。
  石田整理好釣竿,看也不看雲震一眼,扛起釣竿,舉步行去,石小妹急忙向雲震一使眼色,默默跟隨在後。
  須臾,三人來至停馬之處,石田一望石小妹,道:
  「乖孩子,跟隨爺爺去吧,天地廣闊,有的是好玩的地方,多的是可交的朋友,這小子與咱們氣味不投,咱們不必與他打交道。」
  石小妹淒然一笑,搖了搖頭,道:
  「爺爺自己去吧,你別管我。」
  石田沉沉歎息一聲,身形一轉,舉步行去。
  雲震暗想,他這一走,事情就完全絕望了,急忙跨上一步,躬身道:
  「老前輩留駕。」
  石田臉色一沉,冷冷說道:
  「什麼事?」
  雲震赧然垂首,道:
  「不知老前輩那太陽丹有何功用?」
  石田面色冷漠,緩緩說道:
  「那太陽丹是老夫採集二十七種珍貴藥材,費時五年,煉成的一粒丹藥,藥性如火,至剛極陽,乃是為了克制一種極陰極寒之力,特地煉製的藥物。」
  雲震微微一怔,道:
  「老前輩費此心力,特地煉製這丹藥,諒必有其用途?」
  石田冷冷說道:
  「若無用途,老夫發瘋了不成?」
  伸手一指石小妹,接道:
  「老夫只有這個孫女,祖孫二人,相依為命,老夫年邁,朝不保夕,不得不為孫女打算。」
  雲震暗暗想道:
  「原來他這太陽丹大有用途,是特地為石小妹而煉。」
  石田似有無窮的感慨,仰首望天,喟然一聲長歎,道:
  「實對你講,老夫傾畢生心血,研製出一門武功,那門武功,須由極陰極寒入手,但那陰寒之力,非人所能忍受,因爾老夫才費盡心力,煉成這一粒『太陽丹』,有了此丹,就可煉那一門武功,若無此丹,徒有心法,不能實用。」
  雲震心頭一涼,想那『太陽丹』如此重要,那是難怪石田不能割愛了。
  但見石小妹螓首一搖,道:
  「爺爺,我不練那『太陽功』。」
  石田道:
  「唉!爺爺早晚死去,留你一人在世,孤苦零仃,無依無靠,不練一門絕藝,如何防身保命?」
  石小妹泫然欲泣,道:
  「爺爺死後,我也不想活了。」
  石田搖首不迭;慼然道:
  「孩子話。」
  轉面一顧雲震,道:
  「你見老夫,為的就是求取『太陽丹』麼?」
  雲震點了點頭,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石田冷冷問道:
  「你要那『太陽丹』何用?」
  雲震見他探詢原因,不禁精神一振,朗聲道:
  「老前輩有所不知,金陵王高華有個女兒,羅侯神君有個弟子,眼看正有兒女聯姻,互結盟好之意……」
  石田不待他將話講完,截口道:
  「雙方都願意麼?」
  雲震點頭道:
  「雙方都有此意。」
  石田漠然道: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既然雙方都願意,那是好事啊!」
  雲震微微一怔,道:
  「可是,雙方都是凶邪之輩,若是對壘,則彼此牽制,若是聯姻,則相互勾結,想那羅侯神君與金陵王一旦聯起手來,莽莽扛湖,誰是敵手?如若兩人平分天下,強如您老前輩,也得俯首稱臣了。」
  石田冷笑一聲,道:
  「原來你悲天憫人,有此一片好意,但與老夫的『太陽丹』有何關係呢?」
  雲震道:
  「晚輩與一般同道好友,探悉此事,眼看武林浩劫,轉眼來臨,有心挽此狂瀾,苦於力弱勢微,遠非彼等的敵手,萬般無奈,想出一條拙計……」
  石田冷冷道:
  「是何計謀?」
  雲震道:
  「聞說吃下那『太陽丹』後,使人鬚髮蒼白,憑添老態。」
  石田道:
  「不錯,如果你雲震吃下『太陽丹』,你就比老夫還要顯得老些了。」
  雲震道:
  「明日十六,即是雙方相親之日,晚輩不知『太陽丹』如此珍貴,心想求得此丹,設法讓那羅侯公子服下,這樁婚事,勢必煙消雲散,若能嫁禍金陵王,使雙方反目成仇,則二虎相拼,俠義道坐收漁人之利,那更是武林之福了。」
  石田冷笑一聲,諷刺道:
  「好一條『卞莊刺虎』之計。」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你何不乾脆弄點毒藥,將那羅侯公子毒死,斬草除根,豈不更為徹底?」
  雲震臉上一紅,道:
  「為武林蒼生著想,縱然毒殺羅侯師徒,亦不為過,可惜晚輩找不到厲害的毒藥,而巳羅侯師徒內功精湛,縱有劇毒,也難取他們的性命。」
  石田哂然道:
  「你倒是嫉惡如仇,可是,那羅侯公子不是等閒之輩,你縱有『太陽丹』,如何令他服下?難道抓著他的脖子,將我那『太陽丹』塞進他的口中不成?」
  雲震道:
  「這一點晚輩也曾想過,高家有一婢子,名叫引鳳,晚輩識得此人,有她相助,此計不難成功,」
  石田冷冷說道:
  「那引鳳是高家的婢子,為何吃裡扒外,反而助你?」
  雲震未曾料到他有此一問,想到自己與高潔之間的糾葛,暖昧重重,實不足為外人道,而且一言難盡,不知從何說起。
  石小妹站在一旁,一直未曾插嘴,這時見雲震張口結舌,面有難色,不禁搖頭苦笑道:
  「爺爺啊!咱們盡其在我,不相干的事,不問也罷!」
  石田怒聲道:
  「誰說不相干?」
  冷冷一望雲震,道:
  「你自彈自唱,說的都是你自己的事,那『太陽丹』卻是老夫的寶物,你我何親何故,老夫為何要將至寶靈丹,白白的贈送給你?」
  雲震拱手道:
  「老前輩是武林高人……」
  石田將手一擺,冷冷說道:
  「老夫明哲保身,不管天下事,你不必諂媚老夫。」
  雲震心中暗道:
  「今日為了公義,任何屈辱,都該忍受下去。」
  心念轉動,不怒反笑道:
  「老前輩,如果小子找一樣寶物來交換,老人家能夠割愛麼?」
  石田目光閃動,道:
  「那得看你以何物交換了。」
  雲震想了一想,道:
  「羅侯心法,交換『太陽丹』,老前輩願意麼?」
  石田毫不考慮,道:
  「老夫也聞得謠傳,說你獲得了『羅侯心法』,你練過麼?」
  雲震點頭道:
  「練過,可惜晚輩資質魯鈍,尚無成就。」
  石田將頭一搖,斷然道:
  「老夫這孩子資稟差,『羅侯心法』要來無用。」
  雲震第一次見人不為『羅侯心法』所動,怔了一怔,道:
  「有一種『六丁抱一大法』,曠古絕今的武學,老前輩願意交換麼?」
  石田眉頭聳動,道:
  「你練過麼?」
  雲震道:
  「北道絕學,晚輩三生有幸,曾經練過。」
  石田連連搖頭,道:
  「沒有用,沒有用,你練過『羅侯心法』,又練過『六丁抱一大法』,身兼兩家之長,卻依舊如此狼狽,老夫那『太陽神功』也是武學一絕,要你那『六丁大法』何用?」
  雲震大為窘困,心中暗道:
  「雲震啊,雲震,事關武林大局,個人榮辱是小事,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該極力爭取,絕對不能氣餒。」
  石田突然說道:
  「我看你年紀輕輕,際遇之奇,卻遠過常人,你身上有什麼靈丹妙藥麼?」
  雲震雙目一亮,道:
  「老前輩想找什麼藥物,晚輩認識一位白雲道長……」
  石田截口道:
  「普通的藥物,老夫哪裡放在眼中。」
  沉沉歎息一聲,接道:
  「老夫只有一個孫女,我遲遲不敢死去,就是對這孫女放心不下,你若有什麼吃了長生不老的藥物,老夫服下,可以苟延個三五十年的壽命,照顧這可憐的孫女,那種藥物,老夫倒是願意交換。」
  雲震苦笑道:
  「長生不老之藥,那可比『太陽丹』更難找了。」
  忽聽石小妹道:
  「爺爺,如果雲震拜在咱們王屋門下,你就大方一次,將那粒『太陽丹』賜給他吧!」
  石田冷冷說道:
  「咱們這一派的武功,只傳親人,從來不傳外人,也不收錄弟子。」
  石小妹口齒啟動,似欲講話,忽然間,臉上掠過一片哀怨之色,雙目之內,淚光浮動,默默轉過臉去,石田睹狀,臉上也泛起一陣激動之色。
  雲震先是一怔,繼而想道:
  「這祖孫二人,胸中似有隱情,又似不便啟齒,這……」
  原來石小妹和雲震相識之初,雲震武功低微,石小妹也未脫稚氣,兩人打打鬧鬧,雖日漸熟諗,石小妹卻未將雲震放在心上,到了後來,雲震武功日高,逐漸顯露出英雄本色,石小妹則情竇漸開,不知不覺中,對雲震產生了情愫。
  當初,一個純樸,一個頑皮,如今則一個是少年英雄,一個是懷春少女,兩人都成熟了。
  可是,這種成長是逐漸演變而來的,雲震心有所屬,在他的眼中,石小妹依舊是一位驕縱任性的少女,一個普通的朋友,彼此之間,說不上知己,更無情愛可言。他哪裡知道,女大十八變,眼前的石小妹,已經由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變成一個相思綿綿的少女了。
  雲震在石小妹心中的地位,是逐漸提高的,但是當她發覺雲震對自己的重要性時,另外一個女人業已佔據了雲震的心靈,她剛剛發現愛情,立刻就嘗到愛情的苦味了。
  王屋老人石田,發覺了孫女的心事,憂心如焚,他年逾古稀,閱歷已多,眼看此事是個悲劇,後果堪虞,但空白愁煞,卻想不出補救之法。
  寂然片刻,石田突然冷冷說道:
  「雲震,聽說高家有一位姑娘,名叫雯兒,與你交情不淺。」
  雲震一心惦著那『太陽丹』,愁眉不展道:
  「老前輩說的不錯。」
  石田冷冷道:
  「那雯兒是金陵王的什麼人?」
  雲震心中暗道:
  「今日之事,有進無退,不管怎樣,總要將那『太陽丹』求取過來。」
  心頭在想,口中說道:
  「雯兒即是高潔,金陵王的獨生女兒。」
  石田冷笑一聲,道:
  「高潔既然和你交情不錯,為何又要許婚那羅侯公子?」
  雲震臉上,掠過一片痛苦之色,道:
  「女人心,海底針,晚輩也不明其中的道理。」
  其實,這一兩日,石田一直在暗中探查雲震的隱私,雲震和高潔間的種種糾葛,他早巳洞悉無遺。
  石田目光一轉,瞥了石小妹一眼,眼望雲震,冷冰冰說道:
  「老夫覺得,什麼武林正義,天下蒼生,全是幌子,你苦苦要害那羅侯公子,完全是爭風吃醋,為你自己打算。」
  雲震凜然道:
  「晚輩若有私心,死於亂刀之下。」
  石田放聲一笑,道:
  「你不念著那高潔,非她不娶麼?」
  雲震斷然道:
  「晚輩只念著武林大事,先公義而後私情。」
  石田冷笑一聲,道:
  「你雖說得好聽,但老夫那『太陽丹』何等貴重,萬一你是假公濟私,老夫豈不太冤枉了?」
  雲震輕輕歎息一聲,道:
  「可惜晚輩身無長物,無法與老前輩交換。」
  石田道:
  「你當真不惜代價麼?」
  雲震道:
  「除魔衛道,殺身尚且不顧,何惜代價。」
  石田沉吟了半晌,道:
  「太陽丹本是我那孫女練功之物,贈送給你,她就練不成那『太陽神功』了,老夫活在世上,倒也無關緊要,怕只怕老夫去世之後,她……」
  他似是萬分為難,講到此外,突然頓住。
  雲震毅然道:
  「老前輩放心,今日若蒙慨贈那『太陽丹』,大恩大德,永誌不忘……」
  石田冷冷截口道:
  「永誌不忘,又有何用?」
  雲震眼看月影西斜,時光越來越是迫切,不禁暗暗心焦,道,「老人家放心,自今以後,晚輩一定對小妹善盡保護之責,若有機緣,一定幫助她練成絕世武功,以報老前輩贈丹之德。」
  石田冷笑道:
  「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誇此海口,老夫怎能相信?」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
  「這樣吧,你發一重誓,老夫百年之後,我這孫女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就賠她一條性命。
  當然,老夫在世之日,你可以袖手不管,」
  雲震微微一呆,道:
  「老前輩是說,小妹若是喪命,晚輩須得賠命麼?」
  石田道:
  「陪葬,她若先你而死,你就立即自戕,不能多活一日,老夫這條件公道麼?」
  雲震連連點頭,道:
  「很公道。」
  石田道:
  「那麼你發誓吧,發過了誓,老夫立刻將『太陽丹』給你,並且幫助你行事,保證羅侯宮與金陵王聯姻不成,反目相向,那時,俠義道從中取事,各個擊破,老夫拼了這把老骨頭,一直幫助你到底。」
  雲震雙眉緊蹙,沉吟不語。
  石田嘿嘿一笑道:
  「老夫早知你不會願意。」
  轉面一顧石小妹,道:
  「孩子,可以走啦!」
  石小妹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
  「好吧,走啦!」
  石田移步過去,牽著石小妹的手,舉步行去。
  雲震突然叫道:
  「老前輩暫留貴步。」
  石田哂然道:
  「老夫這一走,你的一切希望都破滅了。」
  雲震淡然一笑,隨即臉色一整,肅容道: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晚輩本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石田冷冷說道:
  「那麼你發誓吧,老夫餘日不多,你的責任不小,可不是說著玩的。」
  雲震歎一口氣,道:
  「可是,晚輩的生命早已許人了。」
  石田厲聲道:
  「許給誰?」
  雲震朗聲道:
  「北斗劍張大俠,對晚輩有再造之恩,明年重九之日,還有一個『泰山之約』,晚輩早已下定決心,此身奉獻武林,一者酬答知己,二則不負此生,晚輩的性命,早已不屬於自己了。」
  石田容色聳動,彷彿頃刻之間,腦中轉了千百個念頭,突然牙根一咬,道:
  「好!念你是一位豪傑,老夫再給你一條路走。」
  雲震道:
  「力能所及,無不應命。」
  石田神色激動地道:
  「如果老夫將這個孫女給你,你就成了老夫的孫婿,莫說『太陽丹』,就是老夫這條命,也可贈送給你。」
  石小妹面紅過耳,急道:
  「爺爺啊!你好糊塗,我還要不要做人嘛?」
  石田抗聲道:
  「老夫是說『如果』,他若願意,還得苦苦衷求老夫哩!」
  他王屋老人,原是目高於頂,狂傲絕世之人,只因深知孫女的性情,知道她固執任性,既已對雲震傾心,事情就已鑄定,成功倒還罷了,若不成功,就是一個悲慘的結局,若無阻力,她那情意不淡薄一點,阻力愈大,那就越陷越深,更加無法改變了。
  石小妹父母早喪,自幼在祖父卵翼下長大,也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她與雲震並非一見鍾情,情苗一長,不禁有手足無措之感。以往,她只是作弄雲震,欺雲震武功不及自己,如今反而要向雲震表達愛意,她不知怎樣做才好,也感到太突然了。
  這祖孫二人,將雲震引來此地,轉彎抹角,終於表達出真正的心意,但話說出口,老少二人,心頭同是怦怦亂跳,緊張到了極點。
  要知石小妹是個閨女,只因雲震與高潔之間有一段情,石田迫不得已,才公然提親,只要雲震說一個『不』字,他祖孫二人就得遭受無比的羞辱,以他王屋老人的身份,實在承當不起這份折辱,石小妹女兒之身,更是受不起這種打擊。
  這一瞬間,他祖孫二人固然緊張,雲震也經歷了從來未有的困境,他心驚膽戰,手心直冒冷汗,好幾次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這時,江濤拍岸之聲,彷彿霹靂般震耳,冷月清光,映照著懸崖上三條人影,空氣愈來愈重,似乎凍結了。
  驀地,石田雙目一睜,精光逼射,月色下,宛如兩道冷電,投注在雲震臉上,道:
  「當機立斷,你講話啊!」
  石小妹突然膽怯,哀聲道:
  「爺爺,我是決不練那『太陽功』了,你將丹丸給他,咱們也不多管閒事,我陪著你,北上燕雲,西下雲夢,五湖四海,隨便哪兒去玩吧!」
  石田怔了一怔,道:
  「逃避得一時,逃避不了一生啊!」
  石小妹幽幽一歎,顫聲道:
  「那……那也不成啊!」
  雲震忽然將頭一昂,道:
  「老前輩……」
  石田鬚髮顫動,道:
  「怎麼樣?」
  雲震道:
  「晚輩幼遭孤苦,落魄江湖,深知人情的冷暖。」
  石田冷冷說道:
  「老夫知你胸懷大志,練武很勤,而且是知書明理的人。」
  這片刻間,雲震誠惶誠恐,說話之際,字字斟酌,不敢絲毫大意,石田和石小妹,四道目光,緊緊盯在他臉上,一瞬不瞬。
  只聽雲震緩緩說道:
  「小子何德何能,老前輩如此錯愛……」
  說話中,腦海之內,不覺幻起了雯兒的倩影,倏地,秀髮披肩,白裙曳地的雯兒,變作了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高潔,一時間,只覺得唇枯舌敝,講話如此的艱難。
  石田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說道:
  「老夫要瞧瞧你,看你究竟是以武林大局為重,或是以個人的私情為重?」
  這時,雲震心內千頭萬緒,紛亂無比,覺得每一件事都是充滿了矛盾和衝突,令人無法理出一個頭緒,因之也無法衡量每件事的價值。
  石小妹見他面色苦惱,沉吟不語,不禁熱淚迸流,哭叫道:
  「爺爺,我受不了。」
  石田大為激動,道:
  「咱們並未虧待誰啊!」
  石小妹哭道:
  「你將『太陽丹』給他,讓他走。」
  雲震見她此時此地,依舊幫自己求取丹藥,不禁大為感動,心頭冒起一陣酸痛的感覺。
  石田忽然控手入懷,取出一個高約兩寸,色澤耀眼的血紅玉瓶,自言自語道:
  「這瓶中藏的就是『太陽丹』,為了這一粒丹丸,老夫不知費去多少心血,就這樣平白送人,拿去餵那羅侯公子麼?」
  雲震眼看他那神情激動,不勝痛惜的模樣,突然感到自己求取此丹,實在過份。但是,這條計策是石可玉定的,雲震病急亂投醫,走到了這牛角尖內,縱想變計,也是再無良策了。
  石田手托玉瓶,犀利的目光,冷冷一望雲震,道:
  「小子!老夫寧可將此丹丸投入江中,也不平白無故的送給你。」
  雲震怔了一怔,慼然道:
  「晚輩覺得,如此婚姻,並非小妹之福,老前輩未免不智!」
  這時,石可玉哭聲愈衷,石田心煩意亂,雲震更是暗暗愁急。倏聽石田怒喝一聲,道:
  「也罷!『太陽丹』給你。今生今世,雯兒也好,高潔也罷,你絕不能娶她為妻,這是最後一條路,走與不走,一言而決。」
  雲震雙眉一蹙,飛快地瞥了石可玉一眼,也不知腦海之內,倒底轉些多少念頭,但覺雯兒無辜,高潔堪憐,石可玉也一樣值得同情,反正自己獻身江湖,此身已非自己所有,就是終身不娶,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腦中念頭電轉,心中隱隱作痛,但恐再生枝節,當即慨然道:
  「好!晚輩遵命行事,今生若有妻室,決不是金陵王之……」
  石可玉淚珠不斷,見雲震皺眉蹙臉,不勝愁苦,心中不忍,口中不覺失聲,道:
  「雲哥……」
  石田滿頭白髮,根根顫動,怒目向石可玉瞥了一眼,突地恨聲道:
  「哼!」玉瓶一扔,猛一跺足,縱身疾躍而去。
  石可玉猛地一震,急道:
  「爺爺……」
  石田恍若未聞,轉眼之間,身形已在百餘丈外,隨即消失不見。
  雲震接住那血紅玉瓶,搖了一搖,知道內中是一粒蓮子大小藥丸,急忙揣入懷中,道:
  「小妹,時光不早……」
  石可玉頓足哭道:
  「你走啊!誰拖住你了?」
  雲震心頭泛起一陣歉疚的感覺,眼看江水滔滔,景色荒涼,真怕她一時糊塗,尋了短見,當下抓起她的手腕,向馬上扔去,自己也飛身一躍,跨上馬背,喝一聲『走』!縱馬疾馳而去。
  霎時間,蹄聲得得,兩匹黃驃寶馬,奮蹄揚鬃,直向金陵趕去。
  一路疾馳,片刻未停,趕到寅牌時分,金陵已然在望。
  忽見歸隱農、一本和尚、齊小冬站立道中,神情疲怠,那西門咎懷抱鋼筒,孤伶伶地坐在一旁。
  雲震和石可玉翻身下馬,兩人滿頭大汗,喘息不已。
  齊小冬滿臉倦容,有氣無力地道:
  「雲大哥找著『太陽丹』了?」
  雲震喘息道:
  「幸未辱命,諸位又與人動過手了麼?」
  歸隱農點了點頭,道:
  「此刻金陵城中,滿街都是羅侯宮的爪牙,城門口有人把守,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雲震眉頭一蹙,道:
  「完全是為了對付我等?」
  歸隱農道:
  「照理來說,單是對付我等,用不著如此緊張,但老朽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與羅侯宮為敵?」
  一本和尚道:
  「那批臭賊出城搜索過幾次,咱們與其交手,越打敵人越多,眾寡懸殊,只得走避,真他XX的洩氣!」
  石可玉一望雲震,道:
  「那相親之會,訂在什麼時候?」
  雲震憂形於色,道:
  「據說是今日正午。」
  石可玉道:
  「那麼咱們再等片刻,羅侯神君赴會之際,他手下之人,勢必陪同前往,咱們近午進城,自無阻礙了。」
  雲震道:
  「但恐去得太遲,會盟已成,不及阻止了。」
  石可玉暗自心忖:「去得遲些,讓那高潔嫁給羅侯公子,豈不是樁好事。」
  心中盤算,不禁暗暗高興,含笑不語。
  齊小冬見她神色詭異,心頭動疑,道:
  「小妹……」
  石可玉冷冷道:
  「小妹豈是你叫的?」
  齊小冬吐了吐舌頭,連忙陪笑道:
  「兄弟失禮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那『太陽丹』除了生長鬍鬚之外,還有什麼作用?」
  一本和尚插口道:
  「是否燒得死羅侯公子那臭小子?」
  石可玉想了一想,道:
  「如是羅侯神君,多半燒他不死,羅侯公子麼,八成可要他的性命。」
  一本和尚大喜,連聲催促道:
  「雲震,快設法!快設法!今日就是拼了性命,也得讓那臭小於嘗一嘗『太陽丹』的滋味。」
  齊小冬道:
  「什麼樣的『太陽丹』?先讓我見識一番。」
  雲震取出那血紅玉瓶,道,
  「在這瓶內。」
  齊小冬一把奪過玉瓶,拔開瓶塞,傾出一粒蓮子大小,紅光激灩的丹丸,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一本和尚連忙湊了過去,兩人一面觀看,一面噴噴稱奇。
  歸隱農憂形於色,道:
  「如此一粒丹藥,想要那羅侯公子吞入腹中,勢比登天還難!」
  齊小冬皺起鼻頭,嗅了一嗅,愁眉苦臉道:
  「有一種香甜的味道呢!」
  一本和尚道:
  「色香味俱全,豈不更好?」
  雲震大為愁急,想到為了這一粒丹丸,自己許下諾言,今生今世,與雯兒已無結姻之望,代價如此重大,若不能令那羅侯公子服下這粒藥丸,實現預定之策,那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慘而又慘了。
  齊小冬突然說道:
  「此事若無內應,決難成功。」
  雲震收回『太陽丹』,藏入懷中,道:
  「我立刻進城,去找那引鳳設法,諸位就在此地等候,巳時三刻,再進城接應在下。」
  石可玉急道:
  「去不得!」
  雲震微微一笑,道:
  「去不得也要去。」
  石可玉道:
  「城中俱是羅侯宮的爪牙,你進城去,正是自投羅網,非被擒住不可。」
  雲震道:
  「話是不錯,但事已至此,不冒險也是不成。」
  一本和尚道:
  「大夥一起去。」
  石可玉道:
  「那更糟。」
  一本和尚道:
  「為什麼?」
  石可玉道:
  「大夥一起進城,目標更大,勢必被羅侯宮的爪牙發覺,只怕尚未踏進金陵正府,就已衝突起來。」
  一本和尚忿然道:
  「那就拚上一拚,大不了一個死字。」
  石可玉冷冷說道:
  「敵眾我寡,死得不值,也非咱們的原意。」
  一本和尚瞠目道:
  「咱們的原意是什麼?」
  石可玉道:
  「原意是讓羅侯公子吃下『太陽丹』,使羅侯宮與金陵王府結盟不成,反目相向,和尚怎地忘了?」
  齊小冬眼珠一轉,突然雙手抱拳,道:
  「石大姊……」
  石可玉微微一怔,道:
  「小叫化為何客氣起來?」
  齊小冬一臉正經,道:
  「石大姊雖是女流之輩,但頗有肝膽,武功又高人一籌,兄弟一向都是佩服的。」
  石可玉撇嘴道:
  「有話請講,不必亂捧我。」
  齊小冬嘻嘻一笑,道:
  「咱們都與羅侯宮的爪牙朝過相,他們不認識姊姊,有勞姊姊跑一趟。」
  石可玉訝然道:
  「幹什麼?」
  齊小冬道:
  「你溜進城去,設法找到金陵王府那引鳳,就說雲大哥在城外等她,叫她趕緊出來一趟。」
  石可玉未料他有此一請,一時之間。倒被怔住。
  她是孩子脾氣,又無所謂正邪之分,只覺得高潔嫁給羅侯公子,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於羅侯宮與金陵王是否會勾結起來,狼狽為奸,乃是無關緊要之事,眾人忙著破壞羅侯公子與高潔的婚事,她恰好相反,倒是希望羅侯公子與高潔好事得偕,使雲震轉向自己。
  只聽齊小冬又道:
  「石大姊可是害怕麼?若是害怕,就由兄弟去吧!」
  石可玉臉色一沉,道:
  「小叫化,你有多大道行,敢在我面前作怪?」
  齊小冬面紅過耳,雙手亂搖,道:
  「好!好!就算小叫化放屁好啦!」
  雲震忍俊不禁,道:
  「兩位不要爭吵,在下告辭了。」拱拱手,轉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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