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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心念電轉,頓時返身奔入洞中,叫道:
  「雯兒,敵人大舉來犯,咱們先退出谷外。」
  雯兒躺臥不動,眼皮微抬,含糊道:
  「是金陵王麼?」
  雲震大聲道:
  「不知道,但來人聲勢很大,看那樣子,個個身手不弱。」
  雯兒呻吟一聲,含糊道:
  「我要睡覺了。」
  眼皮一闔,寂然不動。
  雲震大驚,抓住她的雙臂猛力搖喊,叫道:
  「雯兒醒醒,醒醒。」
  哪知雯兒沉睡如死,毫無反應,雲震大急,抱起雯兒,背負而起,大步奔出洞外。
  出得洞門,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頃刻工夫,通往荷塘的石徑上,已站立著三條人影,其餘的人也正在積雪皚皚的峭壁上滑行飛墜,疾速下降。
  雲震見敵人身手如此快捷,不禁驚急交迸,眼看那三人阻住了去往荷塘的通路,自己背負一人,勢難突圍逃遁,於是身形一轉,奔回洞內,依舊將雯兒放置床上,獨自一人奔出洞外。
  此時的雲震,非但武功已有根底,見識與機智亦遠勝往昔,這時心意已定,奔出洞外,反手掩上洞門,當門而立,凝神待敵,氣勢如虹,神威凜凜。
  只見十餘名面目陌生的男女,踏著積雪,浩浩蕩蕩,大步行了過來。
  那為首之人,白面無鬚,服飾富麗,貴公子打扮,身後環列八名年輕貌美的女子,那八名女子俱是身著白衣,外披紫黑色貂皮大氅,另外八名男子則服色不一,年紀參差不齊,列隊跟隨在後。
  雲震心神一凜,暗道:此人好大的排場,莫非是金陵王不成。
  忖念中,那貴公子業已走近石級,雲震雙手抱拳,洪聲道:
  「諸位請了,在下雲震,這廂有禮。」
  那貴胄公子聞聲止步,仰面朝雲震打量一眼,微一抱拳,朗聲笑道:
  「果然閣下在此。我等倒未白跑一趟。」
  此人舉止儒雅,言笑宴宴,看去不像武林人物,但神情語氣,不怒而威,好似那種久操生死人權之人,平日間頤指氣使,已成習慣,雖在談笑之間,也隱隱流露著一種凌駕旁人的氣勢。
  雲震微微一怔,道:
  「兄台尊姓大名?」
  那貴公子淡然笑道:
  「兄弟家住雲南六詔山羅侯宮,江湖朋友,稱呼小弟羅侯公子,朋友抬愛,不值一笑。」
  雲震心頭一凜,暗道:既稱羅侯公子,若非南主人翁羅侯神君親生之子,也該是衣缽傳人了。抱舉一禮,道:
  「原來是羅侯公子,久仰了。」
  羅侯公子淡淡一笑,目光一掃石級,含笑不語。
  但聽一個青袍老者厲聲喝道:
  「我家公子在此,你不知降階相迎,已是身犯死罪了。」
  雲震莞爾一笑,心中暗想,來者不善,衝突難免,唯一的辦法是死守洞門,等待雯兒醒來,再作逃走之計,當下不理那青袍老者,眼望羅侯公子,肅然道:
  「隆冬大雪,新年即屆,公子不在家中納福,千里迢迢,趕來此處,不知有何見教?」
  羅侯公子曬然道:
  「十餘年前,本宮有一篇內功心法,流落於江湖之上,至今未能尋回,近聞江湖傳言,那篇心法落在你的手內,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雲震見對方聲勢浩大,脫口否認道:
  「江湖流言,豈可……」
  突然間,一陣羞愧,襲上心頭,暗道:我也算是武林人士了,此身既入江湖,就該堂堂正正做人,貪生怕死,言不由衷,豈足大丈夫行徑。
  只聽那羅侯公子沉聲道:
  「吞吞吐吐,莫非有難言之隱?」
  雲震精神一振,昂然道:
  「羅侯心法,曾經一度落在雲某手小。」
  羅侯公子眉頭聳動,道:
  「如今怎樣?武林瑰寶,難道毀滅不成?」
  雲震朗聲道:
  「那倒沒有。」
  羅侯公子道:
  「那塊黃絹,眼前落在誰人手中?」
  雲震昂然道:
  「出賣旁人之事,在下不屑為,公子原諒了。」
  羅侯公子臉色一沉,冷冷道:
  「那心法是武林人士夢寐以求之物,既曾落於你的手中,你定已抄錄了一份了?」
  雲震淡淡一笑,道:
  「那又何必。」
  羅侯公子雙眉一挑,道:
  「這麼說來,你已將黃絹上的文字熟記心中了?」
  雲震坦然道:
  「不錯。」
  這片刻間,是雲震有生以來,最揚眉吐氣之時,羅侯公子站立石級之下,雲震獨據階上,面對強敵,神采奕奕,侃侃而言,大有氣吞河岳之勢,那羅侯公子雖目空四海,也不禁另眼相看,泯除了小覷之心。
  只見那青袍老者移步上前,躬身道:
  「此人狂妄無禮,待屬下上去,好好教訓他一頓。」
  羅侯公子將手一擺,冷笑道:
  「習過羅侯心法之人,若不帶有三分狂態,羅侯神功也不足以威震武林了。」
  「是,屬下無知。」
  垂首退下。
  羅侯公子眼簾一抬,雙目之內,精光畢露,沉聲說道:
  「那塊黃絹流落江湖,已十五六年,輾轉易手,想必數易主人了?」
  雲震與他寒電似的目光一觸,情不自禁地心神一顫,暗道:此人內功好深厚。忖念中,強作鎮定,緩緩說道:
  「衡情度理,勢必如此。」
  羅侯公子峻聲道:
  「據你所知,那篇心法已是幾度易主了?」
  雲震暗暗忖道:那塊黃絹我得自裴大化,轉手交給西門咎,至少是三易其主了。
  心中在想,口中淡淡道:
  「在下只管個人的事,公子所問,恕難奉告。」
  羅侯公子眉宇之間,泛起一片煞氣,但只一瞬,重又神色淡然,轉面一望那青袍老者,道:
  「你向雲公子討教幾招,出手要有分寸,不可失了禮數。」
  那青袍老者躬身喏道:
  「屬下遵命。」
  左手一撩衣衿,嗖的一聲,箭射而起。
  這石階共有三十餘級,上下高逾兩丈,那青袍老者自石階腳下斜斜縱起,疾若勁矢,瞬眼凝立於雲震身前四五尺處,氣定神閒,形若無事,似是老早就已站在那裡。
  雲震與雯兒相處經年,朝夕論武,見識已是大進,一瞧青袍老者身法,頓知是一勁敵,心中暗忖,難怪羅侯宮威震武林,屬下的身子已然如此,主子的武功,那是可想而知了。
  轉念間,青袍老者已是抱拳為禮,洪聲道:
  「羅侯宮屬下,敬請雲公子指教。」
  雲震抱拳道:
  「朋友請。」
  青袍老者喝道:
  「得罪了。」
  左足微上半步,一掌擊了過去。
  這洞門外一片平台,下接石級,平台長寬不過八尺,面積甚小,因而兩人距離很近,青袍老者跨步出掌,正是伸手可及。
  這一掌飄忽快捷,勢道極為凌厲,但雲震一直等到對方手掌觸及自己衣衫,始才身形一閃,馬步一挫,橫拳一側,猛往對方手腕撞去。
  這一拳「猛虎當道」,又叫「石敢當」,乃是「開山拳」中的一招,若論招式,平淡無奇,但雲震使來,功力雄渾深厚,霸道之極。
  青袍老者見雲震一拳攻向自己手腕,拳勁如刀,若不立即撤招,手腕勢必被他一拳撞斷,不禁喝一聲「好」,右掌回收,左掌快如電光石火,颯然擊了過去。
  這左右兩掌連環迸發,使得天衣無縫,端的是江湖少見的高手。
  雲震見他左掌擊到,立即吸氣含胸,左拳一晃,往他左腕砸下。
  這一招乃是雲震與雯兒長日搏鬥,共同研製出來,若論拳勢,不合武術常規,狠卻狠在變招神速,出手迅捷,凶狠絕倫。
  青袍老者只覺一股重如山嶽的拳風,陡然撞到,不禁怒喝道:
  「哪有如此蠻橫的打法。」
  手臂一穿一扭,駢掌如刀,霍地砍了下去。
  這一穿一扭,乃是拳法中的上乘功夫,江湖中會這一招的人多,練得到家的卻少,這一招俗稱「仙劍斬龍」,以掌緣下砍,端的厲害之極,近身肉搏,臂動掌至,如被砍上,骨骼也斬得斷。
  雲震聳然動容,突地吐氣開聲。暴雷般一喝,一拳搗了過去。
  這一拳直搗對手胸口,拳風震耳,猛惡絕倫,青袍老者不及化解,迫得揮手一掌,硬接過去。
  只聽一聲輕響,如擊敗革,兩人身軀一仰,齊齊大退一步。
  那羅侯公子站立階下,負手觀戰,神色—片淡漠,似是兩人這一戰,誰勝誰敗,與他毫無關連。
  他身畔那名女子倏起輕聲笑道:
  「公子,這姓雲的好生彪悍。」
  羅侯公子神色肅然,道:
  「此人將一套簡單的拳術,發揮出無窮的妙用,以力補拙,以快制巧,正是武學之中,化腐朽為神奇的上乘境界。」
  說話中,雲震與那青袍老者已齊齊進撲,二度打在一起。
  此時,二人爭搶先機,以快打快,展眼之間,已搏鬥了十二三招。
  羅侯公子聳然動容,道:
  「咦,原來此人是高家的弟子。」
  先頭講話那女子,接口問道:
  「公子說的,是金陵高家麼?」
  羅侯公子神色凝重,隨口道:
  「嗯!」
  目蘊神光,凝注著打鬥中的二人,一瞬不瞬。
  那白衣女子看了數招,道:
  「久聞金陵王只有一個獨生女兒,他們家武功不傳外人,難道這雲震是高家女婿不成?」
  羅侯公子亦正疑雲滿腹,百思莫解,聞言之下,以眉皺了一皺,未曾答理。
  原來這八名身披貂皮外氅的女子,俱是羅侯公子的姬妾,講話的女子名叫燕黛,最得羅侯公子寵愛,她適才講話。羅侯公子未曾答理,當著眾家姐妹面前,臉上大是難堪,神色之間,頓時顯得委委曲曲,泫然欲泣。
  但聽羅侯公子道:
  「此人武功博而不純,並非金陵王親傳。」
  那燕黛回嗔作喜,嬌聲道:
  「若不是金陵王親傳,那麼—定是他女兒傳授的了。」
  羅侯公子微微一笑,道:
  「此人打來過於拘謹,好幾次坐失先機,當勝不勝,想是初臨大敵,第一次與人動手。」
  燕黛笑道:
  「年輕的人,能與『一筆震三湘』丁公望打到五十回合,武功也算不弱了。」
  這二人評頭品足,論說不休,一宇一句,俱都鑽入雲震耳內,雲震愈聽愈覺心煩,聽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大聲怒吼道:
  「閉嘴!」
  燕黛格格嬌笑道:
  「臨敵交手,講究的是抱元守一,心無二用,我們講我們的,你自要聽,怨得誰來?」
  雲震怒哼一聲,猶未反唇相譏,那青袍老者倏地一聲大喝,掌指齊飛,發動了一輪攻勢。
  原來這青袍老者名叫丁公望,原是三湘巨盜,一支點穴鐵筆,造詣頗深。二十餘年前,橫行三湘,已然得了個「一筆震三湘」的綽號,投入羅侯宮中,名位不過侍者,武功卻日有進展,遠勝往昔。
  雲震學武的方式與眾不同,雯兒異想天開,要他由不斷的激鬥之中學習招術,如此下來,雲震耐戰的功夫高人一等,而且招術博雜,往往在危急之中,化險為夷,丁公望以點穴筆成名,徒手對搏,又是捨長取短,如此一來,短時間內,也就無法將雲震擊敗。
  但高手對搏,不能有絲毫破綻,雲震心神旁鶩,應變不覺稍慢,丁公望立時搶制先機,展開了一輪疾攻。
  這一輪攻勢,掌指翻飛,連綿不絕,勢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下,雲震先機已失,迫處下風,頓時應接不暇,連連遇險,抵擋不住。
  若在寬敞之地,雲震或有扳回之望,這平台地勢狹窄,無閃展騰挪之餘力,眼看不出十招,勢必敗在丁公望掌下。
  倏地,雲震腦海之內,閃出了雯兒的倩影,想起了雯兒,不覺鬥志彌堅,勇氣百倍。
  他心中暗暗叫道:雯兒臥病在床,我必須守住這洞門,寧可力戰而死,決不能眼看著敵人攻入洞內,侵犯到雯兒一根毫髮。
  心念一閃,精神大振,陡地大喝一聲,奮起神威,呼地一拳,猛然擂擊過去。
  這一拳隨性而發,來勢奇突,威不可擋,丁公望大吃一驚,怒喝道:
  「小子瘋狂了?」
  雙足一挫,疾退五尺,落足之處,已是平台邊緣。
  只聽羅侯公子朗聲笑道:
  「好猛烈的一拳,真乃神來之筆。」
  丁公望羞怒交集,心中暗暗忖道:這小子無籍之名,我若戰他不下,只怕公子降下罪來,怪我弱了羅侯宮的威名。
  心念電轉,不禁冷冷一哼,欺身上步,一指點戳過去。
  只聽嗤地一聲,尖厲的指風,破空生嘯,刺得入耳膜生痛。
  雲震心神一凜,暗道:這老兒以指代筆,尚有如此威力,若是動用兵器,那還了得。
  心中在想,身子疾速橫閃,一招「電母照鏡」,揮掌反擊過去。
  但聽嗤嗤連響,丁公望冷笑不絕,「指天劃地」、「指東劃西」、「指鹿為馬」,一招緊接一招,連綿擊去。
  雲震聳然色變,「散花手」、「粉金碎玉掌」、「開山拳」,招招俱是兩敗皆傷,同歸於盡的打法。
  羅侯公子睹狀,知道雲震落敗在即,心中突然忖道:這小子練過羅侯心法,若讓他敗在一名侍者手下,豈不傷了我羅侯神功的威名。
  念頭一閃,頓時揚聲說道:
  「丁公望,你與雲公子鬥一鬥內力,看他『羅侯神功』已有幾成功力?」
  羅侯宮中令出如山,丁公望聞言,接口說道:
  「屬下遵命。」
  身形一晃,一掌拍擊過去。
  這一掌來勢如電,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雲震正當應接不暇之際,欲避無從,迫的舉手一揮,一掌迎擊過去。
  只聽「拍」的一聲,雙掌接實,頓時膠在一起,兩人身軀同時一震,面上都現驚容,隨即四目相接,凝然不動,拚鬥起內力來。
  兩人激鬥方酣,正當心躁氣浮之際,陡然拚鬥內力,雙掌一接,同都傾力施為起來。
  展眼間,兩人頭上冒出了一片豆大的汗粒。
  這般比拚內力,絲毫無法取巧,丁公望數十年性命交修之力,自掌心源源湧出,轉眼工夫,已然佔了優勢。
  這時,雲震雙目圓睜,額上青筋華露,滿頭大汗,涔涔而下,與丁公望相較,優劣之勢,一眼可見。
  羅侯公子目光犀利,遙遙一眼,業已看清真相,含笑說道:
  「初入門徑,功力尚淺。」
  撩起衣衿,拾級而上。
  忽聽呼的一聲,雲震背後的石門陡然敞開,一條人影山洞中疾奔而出。
  雲震感到一陣疾風掠近身側,知道是雯兒出洞,暗想:強敵環伺,地身子不適,抱病臨敵,過份危險了。
  這念頭電光打火般一閃,忘了正當拚鬥內力,生死一發之際,身軀一擺,擋在雯兒去路,口中急聲道:
  「雯兒退後。」
  語聲甫落,一股沉猛如山的力道,霍地湧上身來,但覺胸口奇痛,如遭槌擊,喉頭一甜,一股鮮血,湧到了口腔之內。
  丁公望未曾料到,惡戰半日,最後竟是如此獲勝,詫異中,抬眼一望,洞中撲出之人,乃是一個長髮披散,羅衣賽雪,但卻雙目帶煞,面凝寒霜,容顏絕世的女人。
  那女子形貌之美,已令丁公望吃了一驚,而那雙美眸之內,煞氣畢露,丁公望一見,心中猛地一寒,掌力一收,匆匆躍避開去。
  這女子正是沉睡方醒的雯兒,她一下來曾衝出洞門,嬌軀一晃,向雲震左側掠去。
  雲震內腑已受重傷,但見丁公望退去,頓時手掌一翻,疾向雯兒腕脈扣去,口中喝道:
  「雯兒……」
  但見雯兒雙目之內,殺機一閃,陰森森說道:
  「誰是雯兒?」
  皓腕一揮,拍地一聲,一掌擊在雲震背心上。
  雲震慘呼一聲,踉蹌數步,一跤摔倒,鮮血噴灑一地。
  白影一晃,雯兒疾若電閃,掠出洞門,飛躍而下。
  羅侯公子驚喝道:
  「什麼人?站住!」
  丁公望急聲叫道:
  「啟稟公子,一名女子……」
  只聽一陣嬌喝,那燕黛當先撲去,雯兒揮手一掌,倏地拍在燕黛天靈蓋上,打得燕黛腦漿迸裂。仰面倒地。
  羅侯公子勃然大怒,長嘯一聲,振臂而起,人如巨鳥橫空,直向雯兒撲去。
  雲震驚急交迸,仆伏在石階之上,嘶聲喊道:
  「雯兒快走,你逃啊!」
  只見雯兒左手一探,抓住了羅侯公子一名姬妾,反手一揮,將那女子拋起半空,向凌空撲來的羅侯公子擲去,其餘兒名姬妾,早已駭得花容失色,逃避不迭。
  羅侯公子氣的臉色蒼白,半空中接住那名姬妾,眼看雯兒已掠出五六丈遠.等不及雙足落地,匆匆將人扔下,身形電射,疾地追去。
  這兩人的身法俱是快速駭人,展眼之間,雯兒已掠近荷塘,疾箭般射了過去,瞬眼落於獨木舟內,雙袖一揮,振起兩股勁風,那獨木舟划起一道水痕,筆直地衝了出去。
  羅侯公子目眥欲裂,峻聲喝道:
  「丫頭休走,本公子有話問你。」
  話聲中,又復騰空而起,經天長虹一般,直向那獨木舟撲去,雯兒似未料到羅侯公子輕功如此卓越,耳聞破空之聲,霍然反過身來,雙目之內,寒光四射,殺機閃閃,懾人心魄。
  四目交接,羅侯公子悚然一驚,暗道:這丫頭好重的煞氣,手掌劃了一個圈子,凌空拍擊下去。
  他生平殺人亦非少數,面對這雯兒,竟然生出怵惕之感,揮掌下擊,大有手軟之勢。
  但見雯兒陰森森一哼,長袖一翻,露出一隻白玉般的素手,拇指扣住中指,朝自空撲下的羅侯公子咽喉處,遙遙彈了過去。
  「嘶!」的一響,一縷銳厲的指風,恍若有形之物,閃電般撞擊過去。
  羅侯公子雙眉怒立,獰聲喝道;
  「好丫頭,你姓高名潔,那是絕無疑義了。」
  說話中,身形一昂,避過了襲來的指力,同時間雙掌一駢,向雯兒頭頂虛空按了下去。
  這雙掌一按,既輕又緩,絲毫顯不出威力,但卻有一股重逾山嶽的力道,泰山壓頂一般,直向雯兒頭頂沉下。
  雯兒眉峰一蹙,雙袖齊揚,猛然上揮,那獨木舟如箭脫弦,疾快地衝了出去。
  羅侯公子早已看出,自己身形凌空,無法傷到雯兒,無可奈何,藉她雙袖一揮之力,反身朝岸上飛去。
  此時,眾人已紛紛趕來,羅侯公子飛掠三丈,足踏荷塘岸上,觸目之處,那是愛妾燕黛的屍體,不禁咬牙切齒,恨聲說道:
  「抓住了這丫頭,教他識得本公子的厲害。」
  扭頭望去,獨木舟已划進水道之內,轉眼之間,隱失不見。
  「一筆震三湘」丁公望低聲說道:
  「這幽谷有一條孔道,通往山外,並非死地。」
  羅侯公子目送雯兒俏麗的背影逝去,見她凝坐舟內,專心划槳,始終未曾回顧一下,好似這幽谷之內,無絲毫令她留戀之處,不禁沉沉一哼,暗暗咒詛道:貌似天仙,心若蛇蠍,鬼魅一般的女人。
  只聽一名姬妾道:
  「公子,燕黛姊姊的屍體,如何處置?」
  羅侯公子冷冷說道:
  「這山谷景物秀麗,風光明媚,正是上好的埋骨之處,你們將她安葬了吧!」
  大步行去。
  原來那洞前石級依山而鑿,當時雯兒人在洞內,羅侯公子身在石級之下,未曾看到她掌擊雲震之事,待至發覺,雯兒已躍下平台,與眾姬妾動起手來。
  本來,以羅侯公子的身手,不難趕上前去,攔截住雯兒的去路,甚至趕上平台,將雯兒堵在洞內,只因他素來托大,事事要表現從容不迫,泰山崩於前,其色不變的氣派,這才一時疏忽,遭受到眼前這種敗局,實在說來,他絕未想到,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幽谷之內,竟然隱藏著一位武功卓絕,足以與自己分庭抗禮的高手,也未想到有人敢在自己面前逞兇,更未想到,一個容顏絕世,人間罕見的少女,性情如此凶悍,出手如此毒辣。
  走回洞前,見雲震盤膝枯坐在雪地之下,卻並未運功療傷,不禁心頭一動,沉聲道:
  「雲震。」
  雲震雙目一抬,淒然笑道;
  「公子有何見教?」
  羅侯公子冷冷一笑,道:
  「你先被丁公望內力所震,接著背心又挨—掌,內腑的創傷已甚為沉重,為何不運起羅侯心法,自療傷勢,難道存心尋死不成?」
  雲震淡淡一笑.道:
  「當然要治療傷勢,但忙也不在一時。」
  羅侯公子暗暗忖道:這小子與那丫頭同居在這等隱秘之處,關係自不尋常,看他這副神氣,倒像是情天驚變,再無生趣了。
  心中在想,口中冷然道:
  「那丫頭敢是金陵王之女——高潔?」
  雲震雙目圓睜,惘然道:
  「這問題久已橫亙於在下心中,如今迷惘更甚,正欲請教哩!」
  羅侯公子眉頭聳動,冷笑道:
  「當真荒誕,你們同處這深山幽谷,過著神仙般的生活,難道連對方是誰,也未曾弄得清楚。」
  雲震淡然一笑,道:
  「那倒不是,在下當然知道她是誰。」
  羅侯公子揚聲道:
  「那麼她是誰?」
  雲震淡然道:
  「她是雯兒,不過往日是,今日不是而已。」
  羅侯公子暗暗忖道:這小子語無倫次,難道刺激太深,神志業已不清了。
  忖念中,臉色一沉,峻聲道:
  「雲震,你練過羅侯心法,可知後果如何?」
  雲震漠然失笑,道:
  「羅侯宮凶名久著,窺竊了貴宮的鎮山絕藝,自然是死路一條了。」
  羅侯公子冷然道:
  「說得不錯,但也未必。」
  雲震目光一抬,哂然道:
  「觸犯了人人畏懼的羅侯神君,難道尚有活路不成?」
  羅侯公子暗暗想道:這小子聞得尚有活路,絲毫不現喜色,當真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毫無求生之念了。
  心頭念轉,口中緩緩說道:
  「羅侯心法,為我師徒不傳之秘.一脈相承,雖是久在本宮服役之人,亦不傳授。」
  雲震淡然道:
  「正是,所以我說,既非羅侯神君嫡傳弟子,練過了羅侯心法,只有死路一條了。」
  羅侯公子冷冷說道:
  「天下事常有例外,你若能夠拜在我師徒名下,豈不是有得活路了?」
  雲震淡然道:
  「今師還收徒弟麼?」
  羅侯公子冷聲道:
  「家師功力已參造化,如今習於清修,再無興趣調教弟子了。」
  雲震啞然失笑,道:
  「難道閣下看中了雲震,有意收歸門下不成?」
  羅侯公子聞言,已確定他求生之念甚為淡薄,當下淡淡一笑,道:
  「本公子雖無傳人,但你年歲已長,本宮是無意收你了。」
  雲震淡然道:
  「說了半天,依舊是回至原處了。」
  羅侯公子冷笑道:
  「那也未必,本公子之意,是暫時還不殺你。」
  雲震含笑道:
  「那是當然,只有雲某知道,那塊黃絹落在何人手上,在尋回那心法之前。殺了在下,豈不失了唯一的線索。」
  羅侯公子臉色一變。手掌一抬,大有立時結果雲震之意,怎奈雲震心灰意懶,根本未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睹狀之下,無動於衷,毫無畏懼之色,羅侯公子怔了一怔,垂下手掌。
  寂然片刻,羅侯公子倏地陰沉沉一笑,道:
  「此時你情天驚變,痛不欲生,本公子偏不取你的性命,等到你生機復萌,對人世再生留戀之時,公子爺立刻置你於死地。」
  雲震聞言,心神暗暗一顫,道:
  「閣下倒是深悉世人的心理,只是過於惡毒了。」
  羅侯公子冷冷一笑,一顧身旁的姬妾,峻聲道:
  「仙露搜他身上。」
  那名叫仙露的女子格格一笑,移步上前,搜索雲震身上。
  雲震淡淡說道:
  「在下早已講過,那黃絹已經轉贈他人,不在身上了。」
  那仙露噗哧一笑,道:
  「信不過你。」
  雲震口噙冷笑,任由她去搜索,那仙露搜遍雲震身上,笑道;「這人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
  羅侯公子目光一轉,朝丁公望一施眼色,命他留在當地,看守雲震,自己帶著姬妾屬下,大步向洞中走去。
  雲震口齒啟動,有意說一聲,那黃絹不在洞內,心念一轉,終於忍住,垂目望地,枯坐不語。
  羅侯公子率領手下,在洞中仔細搜索一遍,既未搜出那篇心法,也未找到任何特殊之物,只得率領眾人,退出洞外。
  雲震睹狀,手撐地面,緩緩站立起來,神色之間,淡漠異常,大有任憑宰割,絕無怨言之意。
  羅侯公子冷冷一笑道:
  「你光棍一點,隨本公子回返宮中,聽侯裁奪。」
  雲震緩緩說道:
  「在下尚有未了之事,若有逃脫之望,那就不客氣了。」
  羅侯公子傲然道:
  「哼!你盡可試上一試。」
  轉身大步行去。
  眾人尾隨在後,雲震心灰意懶,默然垂首,隨著眾人行去。
  那丁公望負有看守之責,走到雲震身旁,冷冷說道:
  「小子,放乖一點,惱得我家公子性起,餵你一粒藥丸,你就悔之晚矣。」
  雲震置若罔聞,但覺腦海之內,時而空空洞洞,時而混亂一團,舉步之間,胸口隱隱作痛,難受之極。
  來至那片崖壁下,羅侯公子將手一揮,姬妾屬下紛紛縱身躍起,手足並用,朝上攀登,遇上那險峻難上之處,利用事先安置好的繩索,攀緣而上。
  這山峰壁立干尺,險峻已極,又在大雪之後,若非事先安置了繩索,縱有絕世輕功,也無法登上峰頂,雲震內腑重傷,手足無力,丁公望以繩索縛在雲震腰上,將他垂吊上去。
  峰頂,山如玉簇,林似銀妝,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蒼穹如蓋,彷彿伸手可及,柳絮般的雪片,滿空飛舞,令人有眼花繚亂之感。
  雲震站穩了腳步,回首下望,雲氣氤氳,已遮斷谷底的景色,大雪紛飛中,山谷好似一個絕大的玉盆。不過,雲震的目光彷彿能夠洞穿雲層,透視谷底的景物,那清澈寒塘,白石小徑,整齊的台階,寬敞的洞府,紛紛浮現於眼底;他恍惚突然看到,一位長髮披垂,白衣勝雪,溫柔美麗,天使一般的少女,懷著無限的柔情蜜意,哀傷地站立在洞府之前,翹首上望,目送著自己離去。
  忽聽丁公望喝道:
  「雲震,走啦!」
  雲震心神一震,轉眼望去,羅侯公子已當先行去,眾姬妾緊隨左右,其餘屬下尾隨在後,當下暗暗一歎,咬緊牙根,隨同眾人奔去。
  下了山峰,約莫奔行了個把時辰,經過一片山坳,羅侯公子等的馬匹留在該處。那燕黛葬身谷底.空下一匹馬,剛好讓雲震騎上,此時天已入夜,雪光映照下,十餘騎高頭駿馬,冒著風雪,投西而去。
  一路上,只有羅侯公子與眾姬妾偶爾談笑幾句,其餘的人都不講話,黎明時分,出了括蒼山區,打尖進食之後,順著山麓,迤邐西行,繼續趕路。
  到此時為止,雲震腦中依舊是一團混亂,無法思索事情的經過,雯兒,那天使般可愛的姑娘,與雲震同處幽谷,渡過那長長一段神仙般的日子以後,突然之間,面目全非,將雲震視同陌生之人,更在雲震與人性命相搏,內腑重傷之際,加上那幾乎致命的一掌。
  此事過於奇突了,奇突得不近情理,令人無法想像其中的原因。這突來的打擊,令雲震不勝震驚,不勝駭異,以至不敢去思索內中的原因,唯恐明白其中的道理以後,將會心碎腸斷,承受不起。
  冬日苦短,不覺已是薄暮時分,大雪紛飛中,馬隊馳入一座小鎮,鎮中僅有一家客棧。
  村野小店,簡陋之極,忽然來了十多位豪客,一時之間,殺雞燙酒,忙亂異常。
  這客棧總共有四間客房,兩間較大的被羅侯公子與眾姬妾住子,其餘八名屬下,六人住了兩間小房,另在店堂中,搭了一張床鋪,供丁公望和另一人度夜,雲震分得一床棉被,將兩條長板凳併攏,準備渡過漫漫寒夜。
  酒飯之後,羅侯公子與眾姬妾逕自回房,丁公望等也各自安歇,想是羅侯師徒馭下極為嚴厲,丁公望等八名屬下,武功個個不弱,但卻循規蹈矩,毫無一般江湖豪客那種火火的樣子,這一日一夜,雲震從未聽他們大聲說笑過。
  那羅侯公子目空四海,根本未將雲震放在眼內,彷彿雲震的存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丁公望等跟著主子的態度行事,因之也冷冷漠漠,並不表示特別的敵意,似乎只要雲震識相,乖乖地跟著走路,彼等電懶得多找麻煩了。
  須臾,所有的人都就寢了,客棧中一片沉寂,除了大門外呼嘯而過的寒風外,只有後房中,偶爾傳來幾聲嬌柔的笑聲。
  雲震裹著棉被,靜靜地坐著。一燈如豆,照著和衣而臥的丁公望和另一人,那兩人鼻息勻緩,大概已經進入夢鄉了。
  雲震心中暗暗忖道:難道我真的俯首貼耳,就這樣跟到羅侯宮去,聽侯宰割麼?
  想到逃,首先想到馬匹,經過這一日一夜冒雪趕路,馬匹已疲乏不堪,再說縱有—千里良駒,在這曠野雪地,也逃不脫羅侯公子的追跟,而他內腑本已重傷,再經過這一日一夜的勞累,傷勢已更加沉重,非但無力動武,連這嚴寒的天氣也抵擋不住了。
  雲震暗暗想道:若要逃走,首先須得養好內傷,而且要在人煙稠密之處,才有隱藏之地,尤其要一舉成功,若是逃而不脫,被追捕回來,那就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他雖心灰意懶,卻不願任人宰割,這時決心逃走,不覺精神一振,當心收懾心神,瞑目靜坐,緩緩調理體內的真氣,漸漸地,入了混然忘我之境。
  約莫持續了一兩個時辰,雲震噓出一口長氣,山定中甦醒過來,一提真氣,覺得胸口的疼痛減少了許多,真氣運行到心脈中時,也暢通了不少。
  他暗暗估計,照這樣下去,有四五十日的時間,內傷或可痊癒。
  盤算中。不覺喟然一歎,睜開雙目,朝對面睡的兩人望去。那兩人睡臥的姿式,與初睡時完全一樣,看那姿態,全然是心安理得,高枕無憂的樣子,只有丁公望壓在枕頭下的點穴鐵筆,
  烏光閃閃,與人一種異樣的感覺。
  突然間,雲震,心中泛起一種奇怪的思想,暗道:這批人武功都不在我之下,在羅侯宮,卻不過僕役之流,我雲震是堂堂男子,
  可不能淪落到這等地步。
  想到此處,陡然發覺,店堂中端坐一人,昏暗的燈光下,那人凝坐不動,容色森嚴,赫然是羅侯公子。
  雲震微微一驚,心中暗道:此人姬妾環繞,明明是個喜好美色,風流成性之人,如此寒夜,放著艷福不享,獨坐堂中作什?
  羅侯公子見雲震醒來,冷冷凝視一眼,目光一轉,緩緩說道:
  「你得到『羅侯心法』之後,是誰指點你練習?」
  雲震淡然道:
  「無人指點,在下獨自摸索,也不過略窺門徑而已。」
  羅侯公子冷冷一笑,道:
  「獨自摸索,也能窺得門徑,你倒算得生有慧根了。」
  言下之意,甚表懷疑。
  雲震本待解釋幾句,轉念一想,此事殊無分辯之必要,如是任他懷疑,默默不語。
  羅侯公子也不追問,低頭沉思了片刻,突然問道:
  「究竟為了什麼,高潔與你反臉成仇?」
  雲震雙眉一蹙,道:
  「閣下口中的高潔,就是昨日那位姑娘麼?」
  羅侯公子道:
  「世上或有同名同姓之人,但普天之下,會「修羅指」的人,除金陵王父女之外,絕無他人。」
  雲震暗忖道:聽他言之鑿鑿,宛如確有其事,但雯兒是雯兒,高潔是高潔,怎能同是一人呢?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
  「修羅指?那是一門武功吧?」
  羅侯公子道:
  「那是金陵王的看家本領,方今天下,只有『修羅指』能與我『羅侯神功』相抗,昨日在那荷塘上,高潔施展過,你未曾見到?」
  雲震惑然一笑,道:
  「撲朔迷離,在下也弄昏頭了。」
  羅侯公子道:
  「這也好辦,你稱她作雯兒,我叫她作高潔,反正是那個丫頭,你們遁跡深山,相處經年,突然翻臉成仇,其中總有道理?」
  雲震漠然一笑,道:
  「這道理天知地知,在下確是不知道的。」
  羅侯公子臉色一寒,冷冷笑道:
  「男女之事,不足為外人道,你不願講,本公子也不怪你,如今有一個問題,你須據實回答,否則的話,你就自取其辱了。」
  雲震眉頭聳動,道:
  「什麼問題?」
  羅侯公子語聲冷峻,緩緩說道:
  「你可曾見過高潔的笑靨?」
  雲震道:
  「笑靨是什麼?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羅侯公子突然放聲一笑,道:
  「笑靨就是笑臉,美人的笑臉稱作笑靨,你見過高潔的笑臉麼?」
  雲震微微一怔,腦海之內,浮現出雯兒那嬌如春花,麗若朝霞的微笑。
  想起雯兒那溫馨的微笑,綿綿的柔情,湧上心頭,但覺又是酸辛,又是甜蜜,分辨不出箇中的滋味,一時之間,目中淚光流轉,臉上卻泛露出一片笑容。
  但聽羅侯公子冷冷說道:
  「我問你可曾見過高潔的笑臉,你聽到沒有?」
  雲震忽然覺得,自己與雯兒的一段愛情,是他生命中最為寶貴的東西,這一段私情,不必讓旁人知道,尤其不應讓羅侯公子這種人知道,若是讓他知道了,那就褻瀆那情感的神聖,沾污那情感的純潔了。
  心念電轉,警惕之心大起,道:
  「閣下深宵不寢,忽然提出這古怪的問題,其中必有深意,但不知用心何在?」
  羅侯公子冷笑道:
  「你是階下囚,本公子愛問就問,你若不答,我自有治你之法,至於用心所在,你就慢慢體會吧!」
  雲震勃然大怒,轉念一想,匹夫之勇,無濟於事,當下強抑怒火,冷冷說道:
  「閣下雖然驕狂,說的倒也不假。」
  語音微微一頓,淡然道:
  「在下僅只挨過高潔一掌,卻未見過她的笑臉。」
  羅侯公子笑道:
  「嘿!看你外貌忠厚,其實也很狡猾,本公子再問你一句,你見過雯兒的笑臉麼?」
  微微一頓,接道:
  「你問是的雯兒,並非高潔。」
  雲震心中突然泛起一陣厭惡之感,覺得「雯兒」二字不應該由羅侯公子口中道出,不禁冷冰冰說道:
  「無可奉告。」
  羅侯公子臉色—變,獰聲道:
  「看你不出,艷福倒是不淺。」
  言語間,流露出一片妒嫉之意。
  雲震怔了一怔,猛然感到,這羅侯公子對自己敵意甚深,似平眼前這種禮遇,隨時有結束之勢。
  忽見羅侯公子雙掌一拍,峻聲喝道:
  「統統起來。」
  丁公望早已醒來,聞得召喚,首先趕了過來。
  羅侯公子將手一揮,道:
  「吩咐店家備馬,用過早膳,立即趕路。」
  丁公望應喏一聲,轉身奔去,羅侯公子冷冷望了雲震—眼,回至房中,由眾姬妾侍候梳洗。
  雲震獨坐堂中,思潮起伏,盡想著羅侯公子的每一句話,不知怎地,心頭惴惴不安,恍惚大禍即將臨頭。
  忽聽後面房中。那仙露的聲音道:
  「公子爺只管追問那高潔笑不笑,到底安著什麼心眼?」
  雲震正在想這問題,急忙豎起耳朵,留心聽去。
  但聞那羅侯公子輕聲一笑,卻未答言。
  另聽另一人嬌聲嬌氣地道:
  「可惜燕黛姊死了,若是黛姊問話,公子爺就回答啦!」
  弦外之音,倒似在譏諷仙露。
  那羅侯公子敞聲一笑,依舊未曾答話。
  雲震也感到心急起來,暗想:他這般諱莫如深,莫非心懷叵測,有何詭謀不成。
  忽聽羅侯公子道:
  「依你們看,高沽那丫頭美麼?」
  房中一陣沉默,有人輕輕哼了一聲。
  這時,丁公望等也坐在堂中,人人莫名其妙地心急,都側耳傾聽,靜待房中的反應。
  只聽羅侯公子道:
  「你憑心講,高潔那丫頭美麼?」
  想是那仙露剛才受了委曲,羅侯公子這話是對她講的,那仙露回嗔作喜,嬌滴滴的笑了一聲,道:
  「依我看來,也說不上特別的美。」
  另外一人接口道:
  「面孔倒還不錯,可惜身子平板了一些。」
  另外一人接口道:
  「眉毛也生得過於高了一點。」
  又聽那仙露道:
  「這些都不要緊,主要是煞氣太重,太過缺乏風情了。」
  羅侯公子突然敞聲大笑,放縱的笑聲,整個客店都能聽到。
  這時,雲震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他的意識中,雯兒是一個人,高潔是另外一個人,這兩人不能混為一談,但另一方面,這兩人之間,又有著許多混淆不清,不可思議的關聯。
  首先,這兩人生得一模一樣,在形貌上找不出絲毫的差異,其次,兩人的武功門路一樣,可是,雯兒口口聲聲否認是金陵王的女兒,但雲震初次遇到她時,是在金陵王府中,金陵王家中的人,卻又迴避著雯兒,這許多因素,卻是互相矛盾,混淆不清,與人一種神秘詭異的感覺。
  以往,雲震也曾暗中揣測,雯兒與高潔必是孿生姊妹,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雯兒不願承認,或是不知道自己是金陵王的女兒,這假定甚為合理,因之雲震一直深信不疑。
  可是,新的事實打破了這一項假定,那一向溫柔純良的雯兒,可以在突然之間,變成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女子,而且對情義深重,—直愛入骨髓的雲震,突然視若路人,而且還狠心的擊上一掌。當時雲震完全被震驚住了,如今細細回想,他恍惚由那雯兒身上,看到高潔的影子。
  雲震回想著當時的每一細節,心中暗暗忖道:那時,她一心想要衝出洞門,口中陰森森地吼著「誰是雯兒」,她似是夢魘附體,渾忘了舊日的一切。
  忽聽羅侯公子的聲音道:
  「往日我也聽人說過,金陵王的女兒長得極美,卻未想到,竟是人間絕色,舉世無雙,嘿嘿!別說當今之世,就是那些史書上有名的美人,也未必勝得過她。」
  但聽那仙露酸溜溜的叫道:
  「哦喲!公子爺,這麼一說,連我們這些姊妹也得愛上她啦!」
  另一人嘻笑道:
  「你愛,我是不愛的,我怕她給我一巴掌,那可要了我這小命啦!」
  房中響起一片笑聲,頓了一頓,羅侯公子道:
  「你們沒有眼光,那丫頭美而且艷,在她生性溫和的時候,一定是風華絕代,儀態萬千,那可不是『國色天香』四字所能形容的。」
  那仙露接口笑道:
  「所以公子爺要先打聽她有無笑臉,有沒有性情溫和的時侯?」
  羅侯公子放聲一笑,道:
  「你們這批丫頭越來越是放肆,已經到了目無尊長的地步,公子爺要給你們找一個管頭了。」
  房中又是一陣轟笑,七嘴八舌,鼓噪不息。這時酒飯業已備好,丁公望走到門外,躬請羅侯公子用膳,羅侯公子與眾姬妾走入堂中,入座就食,雲震也與丁公望等同坐一桌,共進早膳。
  那羅侯公子似是無心飲食,酒過三巡,略進小菜,就放下筷子,其餘的人見了,同是三口兩口,匆匆食罷。
  只見羅侯公子臉色一沉,突然間目如利刃,冷冰冰掃視眾人一眼,緩緩說道:
  「如今我要單獨北上,你們押雲震回宮,若有失誤,全體死罪,絕無例外。」
  眾人聞言,齊齊一驚,那仙露急聲道:
  「公子爺,我們姊妹呢?」
  羅侯公子陰沉沉說道:
  「你們一起回宮。」
  目光一轉,接道:
  「丁公望。」
  丁公望手按桌面,猛地站起,躬身道:
  「屬下在。」
  羅侯公子峻聲道:
  「此行由你負責,所有的人都得聽命於你,如果有人抗命,不管是誰,立斬無赦。」
  丁公望沉聲道:
  「屬下遵命。」
  羅侯公子道:
  「限十日之內趕回宮中,不得延誤。」
  丁公望躬身道:
  「是。」
  羅侯公子道:
  「回宮之後,稟明神君,命琴棋四童,詩酒四女,兼程北上,趕來金陵見我。」
  丁公望初膺重任,不勝惶恐,激動地道:
  「屬下領命。」
  是時雲震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少了羅侯公子,逃脫的希望較多,憂的是此人趕去金陵,必然與雯兒有關,一時之間,憂喜參半,心情激動不已。
  忽覺眼前一花,羅侯公子突然來到了身旁,雲震大吃一驚,本能地推桌而起,蓄勢戒備。
  只聽羅侯公子陰森森說道;
  「羅侯心法為我門中不傳之秘,非你所能妄竊,如今我先散去你的功力。」
  雲震心頭一寒,情急之下,不及多想,大喝一聲,一拳擊了過去。
  羅侯公子冷冷一哼,身形不動,隨手一揮,啪的一掌擊在雲震背上。
  雲震與他面對著面,弄不清他那手掌怎會擊到自己背上,但覺身子一震,一股灼熱如火的力道湧上身來,心頭方白一怔,突然機伶伶猛打一個寒噤,緊接著,遍身骨節爆沙豆般一陣亂響,雲震混身奇痛,脫口慘呼—聲。
  這毀人功力,在武林之中,為最最慘無人道之舉,縱是心毒手辣,殺人不眨眼的人,面對這種場面,也感到驚心動魄,不忍卒睹。
  這時人人屏息而立,店堂中一片沉寂,門外朔風的呼嘯之聲,隱隱傳來,顯得異樣的刺耳。
  雖然在隆冬,雲震卻是遍身汗下,一陣抽搐之後,苦練經年的內功,已是摧毀無遺了。
  羅侯公子見事已了,冷冰冰望了丁公望—眼,正待離去,丁公望突然躬身道:
  「萬一遇上強敵……」
  欲言又止。
  羅侯宮法令如山,屬下之人犯了過失,身受極刑,丁公望初當大任,誠惶誠恐,心有顧慮,卻不敢講出口來。
  但聽羅侯公子道:
  「天下滔滔,誰敢與羅侯宮為敵?」
  他本來是想,那塊抄寫「羅侯心法」的黃絹尚未追回,萬一有人將雲震救去,正可按圖索驥,追查那塊黃絹的下落。
  詎料,話一出口,腦海之內,忽然閃出一個美貌少女的影子,突然之間,他覺得留著雲震在世,是一件極不愉快的事,雖說雲震的武功已毀,他仍舊感到,應該盡早將這令他厭惡的人剷除掉,
  但此時就下手,又顯得不太相宜。
  心頭猶豫,寒電般的目光,不覺凝注在雲震臉上,眉宇之間,殺機閃閃。
  雲震身上疼痛已止,只覺混身虛脫,乏力欲倒,但他咬緊牙根,強行支持,一雙血紅的眼睛,怒火熊熊,瞪住羅侯公子,一瞬不瞬。
  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彷彿要迸出火花來。
  雲震突然地嘿然一笑,恨聲說道:
  「雲某有生之日,誓報今日之仇。」
  這兩句話講的斬金截鐵,鏗鏘有力,羅侯公子狂傲絕倫,若在往日,勢必受不住激,一怒之下,說不定當堂放走雲震,看他如何報仇,但今日性情大變,一聽雲震的話,頓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狠狠說道:
  「本公子教你早早死去,來世再來報仇。」
  右手一抬,疾若閃電,在雲震胸上連戳兩下。
  雲震心頭一沉,以為當時就得死去,但覺那手指落處,不過隱隱作痛,而且稍痛即止,不禁暗暗忖道:這賊子使的什麼手法,難道還要我慢慢痛苦,受盡折磨而死?
  想到死,腦海之內,也閃出了雯兒的情影,那是一個秀髮披肩,口角含笑,無限甜蜜,無限溫柔的影子,那影子代表著雯兒,卻非高潔。
  一個神秘詭異的少女,她的倩影,同時出現在兩個男人的腦海內,無形之中,支配著這兩個男人的命運了。
  忽聽羅侯公子冷冷道:
  「我已點斷他的『厥陰心脈』,不出十三天,他必死無疑,你們務必在人死前回宮,以便神君審問口供。」
  丁公望躬身道:
  「是,屬下不敢延誤。」
  羅侯公子冷冷一哼,身形一晃,瞬眼不見。
  呼嘯聲中,一陣寒風,挾著大量雪花,捲入了店堂之內。
  油燈被風雪撲滅,店堂中—片漆黑。
  雲震內功被毀,迭受重刨之餘,身子已孱弱不堪,被這陣風雪一刮,頓時如墜冰窖,冷得混身發抖,抱著膀子,牙齒格格打戰。
  丁公望負有押解之責,唯恐雲震在半路死去,交不了差,這時大聲喝道:
  「掌燈,取棉被過來。」
  院子中照料馬匹的店小二,將一盞羊角風燈伸入門內,有人遞過一床棉被,丁公望接過手中,展開棉被,將雲震裹於被內,奔入院中,將雲震連人帶棉被縛在馬上。
  縛扎停當,眾人紛紛上馬,丁公望親自牽著雲震坐馬韁繩,扔下一錠銀子,大聲喝道:
  「走。」
  當先馳去。
  展眼間,十六騎高頭駿馬,首尾相銜。疾馳而去。
  這時天還沒有亮,朔風怒號,人雪紛飛中,馬蹄踏著雪地,發出一片疾驟的沙沙之聲,恍惚千軍萬馬疾行。
  雲震俯伏在鞍上,雙目之中,熱淚泉湧,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耒到傷心處,此時的雲震,已是無法不傷心了。
  尤其傷心的是,一切都已絕望,想到雖然還有十二三天好活,但自己形同廢人,那十二三個多餘的日子,已宛如眼前的天空一樣黑暗了。
  陣陣風雪刮入棉被,打在雲震腧上,寒冷的雪花遇著熱淚,霎時結成冰水,浸濕了整個的面頰,不過,雲震並不感到寒冰。
  人在完全絕望時,反而神志清醒,頭腦特別靈明,這時,雲震什麼不想,單單想那塊『玉符』,他無聲地歎息一聲,心中想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壽命的長短,原是無法強求的,可歎的是張先生所托非人,被我耽誤了大事,唉!受人之托,不能忠人之事,真教人死不瞑目。
  突然間,心頭靈光一閃,暗道:嗨!那張先生是—位風塵異人,那「玉符」或許是一種極為重要的物件,說不定還與武林之事有關。
  忽然,他懷念起西門咎來,渴望著再見西門咎一面。
  想起西門咎,心十泛起一種溫馨的感覺,暗道:不知他是否真的做過那些壞事?如果能再見他一面,定要好好地勸他,要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還有雯兒,雯兒……唉!她那古怪的瞌睡病,難道足一種瘋癲症麼?
  想著想著,忽覺神思困頓,心口作痛,一陣迷糊,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馬行忽然緩慢下來,雲震悠悠醒轉,睜目一看,風雪已止,坐馬正進入一座城門,忽然發覺,一家店舖正在上門,雲震微微一怔,心中暗道:原來我沉睡了一日,天時又向晚了。
  忽聽前面馬上的丁公望怒喝道:
  「小狗找死!」
  喝聲,一個小叫化「哇!」的一聲大叫,一跤摔僕在地上,由丁公望座馬左側.摔到了馬的右側,那馬匹受驚,猛然一跳,幾乎將丁公望摜下馬來。
  雲霞突然感到,一對烏溜溜的小眼睛盯了自己一眼,想要仔細看時,頭在被中無法轉動,業已看不到那小叫化了。
  那小叫化年紀不過八九歲,跌倒雪地中,咧著大嘴似要嚎哭,又像是不敢哭,神態極為滑稽,丁公望一則歸心似箭,二來見那小叫化太小。實在不好意思發作。因而僅只瞪了一眼,雙腿一央馬腹,策馬奔去。
  須臾,馬隊馳列一家客店門外,丁公望當先下馬,察看過雲震的臉色,解開繩索,將雲震放下地來。
  店小二瞧這群男女的來勢.心頭早巳暗暗打鼓,忙不迭的接去馬匹.將眾人迎入店內。
  丁公望挾著雲震踏入店堂,目光四掃,大聲喝道:
  「掌櫃的,左右四間廂房,我們要了,廳堂中不許另外有人。」
  那掌櫃急走了過來。嚅嚅道:
  「爺們先請坐,烤火,三間房有人,小的這就去和客人商量。」
  右面前房中著,仙露等過去望了一望,覺得尚可使用,嘻嘻哈哈,擠了進去。這時行人催著備酒,有人叫著火盆加旺,有人站到房門口大聲喝罵,催促原來的客人搬出,嘈雜囂張,與昨日大不相同。
  片刻間,另外三間房騰了出來,丁公望大聲道:
  「四人一間,大伙擠著一點,有個照應。」
  那仙露在房中叫道:
  「我們七個女人住兩間,缺少一人怎麼辦?」
  有人應了一聲「我算一個」,爆起一陣轟笑,丁公望低聲咒罵了一句,挾著雲震走入左邊的後廂房內。
  這客棧是一家大店,前面廳堂足可擺下八桌酒席,這時丁公望等都在房中洗臉濯是,廳堂中空尢一人。
  須臾,酒菜擺好,店小二將獸盆中的炭火撥旺,請眾人入席,房中的人立時湧了出來,笑語喧嘩,嘈雜之極。
  丁公望最後出門,見雲震坐在屋角不動,心中暗道:這小子連受重創,今日又粒米未沾,莫要死在半路了。
  心念轉動,大聲說道:
  「雲震,吃飯了。」
  雲震萬念俱灰,無心飲食,也不感飢餓,當下說道:
  「丁朋友請便,在下不餓。」
  丁公望微微一怔,舉步往門外走去,忽然心動,暗道,小子莫要趁著無人之際,尋了短見,丁大爺可就無法交差了。
  人步走了過去,抓住雲震的膀臂,道:
  「老夫敬你是一條好漢,決定以禮相待,來吧,吃飽肚子再說。」
  雲震暗暗想道:生死由命,可不能受小人之辱,急忙站起身來,道:
  「丁朋友放手,在下自己能走。」
  丁公望微微—笑,放下雲震,當先行去,雲震跟在後面,一同走出房來。
  酒席共是兩桌,男女各佔一桌,雲震見下首有一個座位,自行過去坐了,霎時間,觥籌交錯,輪番轟飲,女子那一桌首先猜拳行令起來。
  雲震舉起筷子,揀了點小菜放在口中,但覺味同嚼臘,食而不知其味,於是向丁公望道:
  「在下吃飽了,那邊烤烤火去。」
  丁公望怔了一怔,道:
  「好吧,你請便。」
  這批人本是殘暴不仁,作威作福之輩,但雲震已只剩下上十天的壽命,生死二字,對他已是沒有多大的差別,眾人無所威脅,也就無法擺出狠勁,因此,索性不聞不問,將這包袱放在丁公望一人肩上。
  雲震搖搖晃晃,走到火盆邊的矮凳上坐下,連番打擊,弄得他人樣支離,萎頓不堪,這時獨自一人瑟縮在火盆旁邊,越發顯得形鎖骨立,孱弱異常。
  驀地,砰然一聲,大門被人一掌震開,門閂斷作了兩截。
  一陣寒風,挾著大片雪花捲入了堂中。
  眾人猛地一驚,嘩然聲中,紛紛推杯而起,移目望去,更是驚怒交迸,喝罵之聲四起。
  只見人門口站定一人,身高不滿四尺,年紀不過八九歲,上身穿一件破爛不堪,骯髒已極的短棉襖,下身一條布褲,長才及膝,腿下破了一個大洞,露出一塊髒稀稀的皮肉,短髮蓬亂,小臉上白一塊,黑一塊,大雪天裡,還光著一雙腳板。
  丁公望不看猶可,一看之下,老臉一片通紅,厲聲怪叫道:
  「好哇!八十老娘倒繃孩兒,老夫居然看走眼了!」
  原來這小兒正是在丁公望馬前摔過一跤的小叫化,這時二度出現,自然看出扎眼之處了。
  那小叫化雙手叉腰,當門而立,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將堂上的人掃了一眼,倏地伸手一指,叫道:
  「丁老兒過來,小祖宗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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