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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小湖的東北角,一座木製的釣台臨湖而立。
  金大鐘早就瞄好了這個地方,夕陽西下的時分,正是魚兒咬鉤的絕妙時機。他甩開釣竿,蹺起肥肥的二郎腿,開始哼起小調來:「二月裡那個山花紅遍野喲,三哥哥採藥到了南溝,妹子你的臉蛋水靈靈的嫩哪……」粗啞的嗓子在寂靜的湖邊迴響著。
  夜鳥驚飛,濃濃的白霧輕輕隨著腳步聲飄散,一個孤冷的身影幽靈般地穿過樹叢,向著湖邊的金大鐘的背影不斷靠近。哼著小調的金大鐘猛然轉過頭來,注視著逼近的那個人,隨即放鬆下來:「哦,是你啊,嚇了胖子我一跳!待會兒等胖子釣上來條黃鱔,就拿它下酒,要不要一起來?」他又轉過頭去,聚精會神地望向漁漂,繼續哼起小調來。
  那個人沒有說話。一寸一寸地,兩隻滿是褶皺的手從長袖中伸了出來。黑暗中,塗著厚厚脂粉的慘白雙手輕輕地顫抖,散發著恐怖的死亡氣息……
  卓安婕所住茅屋的南面是少夫人的居所,雙層的小樓挑月簷下掛了幾隻精緻的紫銅風鈴。此刻,正在微風中叮咚地響著。方慧汀聽得入迷,一時腳步也慢了。雲寄桑一個人低著頭還在反覆回想著案發時的情形,比較著各人的可能性。那原本緊挨著的身影漸漸拉開了距離。驀地,一聲寒鴉啼叫,孤號如泣,方慧汀驚醒過來,緊趕幾步,隨在雲寄桑的身邊。
  雲寄桑愣愣地抬起頭來望了她好久,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又是晚上了。」「啊?」方慧汀的心恍惚了一下,在雲寄桑這句話說出後,似乎每片樹葉的簌簌聲都混雜著低碎的私語,每塊假山石後面都隱藏著冷峭的黑影,那霧氣更像死亡的帷幕。
  雲寄桑搓著中指踱了踱步,猛地停住:「我要把大伙召集起來。」
  「什麼?」
  「這樣各自為戰,會讓兇手繼續得逞。要是在寒露之前都可以相處一室,兇手便再難得手。即使兇手是外來的,大家合力,也更容易對付。」雲寄桑的語氣中充滿了決斷的意味。
  方慧汀用力點頭:「那我們趕緊找胡總管去,他就住在卓姐姐的南面不遠。」
  雲寄桑轉身向南,快步而行:「我們得趕快,我現在元竅搏動,也許又會出事了。」「元竅?」方慧汀不明所以,「那是什麼?」「我修的是六靈暗識之術,元竅就是六靈元氣的居所。元竅不安,就是六識中的意識在警告我。說來慚愧,因為好吃,六識之中,我練得最拿手的倒是舌識。耳識也可以,身識和鼻識則只是說得過去。意識則只剛入門而已。最差的是眼識,師父經常說我太過以己度人,情發於外,不能守心。所以也沒有識人之明。要是我師父在這裡,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必能一眼就分辨出真兇。可惜他現在終日為國事民生操勞,對於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卻不太放在心上了。」雲寄桑歎道。
  離胡靖庵所住的小樓還遠,雲寄桑便聽到一種沙啞的呻吟聲。那聲音雖說刻意壓抑,細若蚊鳴,但仍舊逃不過雲寄桑的六靈暗識。他正想仔細聽時,方慧汀已經在一邊用清脆的聲音大聲招呼了:「胡總管!胡總管!」
  那呻吟聲立刻停止。隨即,胡靖庵那清朗的聲音問道:「誰啊?」雖然是短短的兩個字,可六靈暗識還是令雲寄桑捕捉到了話音中那一絲慌亂。
  「是我啊,方慧汀,還有雲大哥,我們找你有事商量。」
  「哦,是方姑娘和雲少俠,請稍後,胡某這就出來。」
  雲寄桑閉緊雙眼,雙耳輕輕搏動著。於是,那十丈外小樓中窸窣的聲音便在收納後被千百倍地放大,再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地定格——穿衣聲,而且,是兩個人。
  以胡靖庵的身份來說,收有姬妾是毫不奇怪的事情。他會緊張,就意味著他身畔之人的身份極為特殊,特殊到他不想讓人發現。那是什麼人?
  「雲少俠,找我有事麼?」胡靖庵一臉笑容地迎了出來。那種從容渾然無缺,看不到一絲一毫慌張的痕跡。聽了雲寄桑的想法後,胡靖庵想了想,點頭道:「雲少俠言之有理,胡某這就派人去召集大家,我們就在胡某這洗雨堂會合。」
  「事不宜遲,我和胡總管這就分頭去找如何?」雲寄桑緊接著說。
  胡靖庵微微一愣,道:「好吧,住在西邊的人由雲少俠和方姑娘負責,胡某負責召集東面的。」
  山莊西面盡頭的沁梅居住著任自凝容小盈夫婦,他們的東邊是顧中南住的問菊齋和陸邊住的秋瀾閣。再往南,是金大鐘的暖冬園。往北,便到了雲寄桑的聽雪樓。從薛昊所住的醒雷堂開始,都算作山莊的東面,從西往東依次是方慧汀所住的響蛙廊,班戚虎的聞濤堂,言森的幽竹居,胡靖庵的洗雨堂,少夫人的桃花館,卓安婕的禾香坊。最東面就是喬翼的楊柳齋。
  雲寄桑和方慧汀首先趕到的便是薛昊的醒雷堂。矇矓的霧氣中,兩個人在外面大叫了薛昊幾聲,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雲寄桑想起方慧汀說過的薛昊不在房中,而在樹上躲著的話,不由向兩邊的森森古樹上望去。
  「你們找我?」隨著一個冷冷的聲音,高處樹陰的暗處,露出了薛昊的身影。雲寄桑被他嚇了一跳,有些沒好氣地道:「薛兄,這個時候,你躲在樹上做什麼?」「看戲啊!」薛昊淡淡地答道,向東面揚了揚下巴,「那裡,可是每天都有好戲上演呢。」
  「什麼?」
  「沒什麼。你們找我有事麼?」
  雲寄桑一面揣摩著薛昊話內之意,一面說出了自己讓大家集於一處的想法。「這個法子倒是不錯,雖然那樣做就沒有好戲看了。」薛昊靜靜地道,「好吧,我馬上就去。」
  直覺感到薛昊瞭解了某些自己尚未知曉的內情,雲寄桑低聲問道:「薛兄,你對雌雄香煞的真相有什麼看法?」「我?我對他們的事不感興趣。」薛昊的嘴角輕輕一撇。「什麼?你不是為你的未婚妻來報仇的嗎?」方慧汀忍不住問道。「那樣的親事不過是父母之命而已,我們兩個人雖有婚約,卻依舊是陌生人。我既不知道她的為人如何,為什麼又非要替她報仇不可?」薛昊冷道,「我薛昊的劍,從來只為天下孤苦無依的善良百姓而揮,而不是為了自己。」
  方慧汀望著他凜然的眼神,嘴唇嚅動了一下,終於沒有說什麼。
  「然則薛兄此次來到起霸山莊,又是為了什麼?」雲寄桑皺眉道。
  「尋寶。」
  「尋寶?」
  薛昊孤傲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你沒想到吧,對某些人來說,這起霸山莊中收藏著讓他們夢寐以求的無價之寶。」
  雲寄桑正要再問,遠遠地,一聲淒厲而絕望的慘叫劃破了夜晚的寧靜。雲寄桑反應極快:「在北面,大約二里左右。」邊說邊向慘叫所發出的方向奔去。薛昊和方慧汀緊隨其後。
  在重重林木中沿著青石小路奔出了百餘丈,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暗藍色的湖水掩映在濃濃的夜霧中,正奏響跌宕的韻律。顯然,那慘叫聲就是湖對岸傳來的。
  「出了什麼事?」不遠的地方傳來喊聲。「是顧先生麼?」雲寄桑高聲問道。「是我,我剛上榻,就聽到慘叫聲,哦,陸堂主,你也來了。」顧中南高聲道。「我怕顧先生出事,就趕過來了。」果然,是陸邊的聲音。「那邊是雲少俠麼?我們夫婦這就過來。」更遠的地方,傳來容小盈那柔美的聲音。
  不一會兒,幾個黃紅色的光點在霧氣中開始向這邊移動。顯然,是容小盈他們找到了火把。等到走至近前,雲寄桑才得以看清眾人。這幾個人都不愧是江湖上成名高手,雖然事出突然,但並沒有如何慌亂。
  「我們現在過去麼?」顧中南問道。「不錯,我估計胡總管已經帶人過去了。我們大家快一點。」說完,雲寄桑當先而行,沿著湖邊向東行去。